表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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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3-15 02:23:11 更新时间:2022-04-19 17:47:11

楼主:张一正0313  时间:2022-03-14 18:23:11
表姐妹



(一)
青兰尴尬地看着南芝,不知该走不该走。南芝冷笑着对门外摇摇头,转头抱歉地对青兰撇嘴笑笑,叹了口气,说:
“他就这样儿,你不要以为是刁给你看的。我对这反正是司空见惯了。想想,多没意思!”又说,“你坐呀,在我这里还用这么拘束?我也忙,成天在外面瞎奔波,得罪的人不少,真替自己做出了点什么?有时想来太烦!回家承望有个能说话的人聊聊,谁愿意呢?英儿一个月才回一次,回来也不爱和谁多搭理;这混蛋更不提,在外和别人乐乐乎乎的,回家就板起一副死人脸。人家以为我们多么恩爱呢!你瞧那儿,‘模范夫妻’证书,镇政府颁发的,他倒有脸挂上去。我看见就有气!”
“怎么会是这样呢?仲谋哥原本是个开朗人的,”青兰半个屁股搭坐在一张椅子上说。
南芝剥了只橙子给青兰,说:
“人是要变的,何况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什么臭毛病沾不上?我虽然也在政府工作,但说句良心话,我最恶见的就是他们。你想不出他们多叫人恶心!我把政府比作一间厕所,他们是变来变去的蛆和苍蝇,他们所称的工作其实就是粪便,提供给他们腐败养料的资源。我担心不用几年,我自己也钻进粪便里去了。”
青兰作笑说:
“也只有你这么想了。你年纪轻轻爬上这位置不容易,能敷衍就敷衍点儿,何必搞得自己不开心、别人不高兴?我看随大势就行了。”
“那还不是,不随大势我们哪来这套房子?靠那点工资,这么多年积下来还不够装修用的。你呢?你的房子也早该重做了,破得哪能住人!”
青兰红炸了脸,说:
“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目下都还顾不过来,还谈什么房子。二个孩子的学费都没交齐呢!”
南芝惊诧地说:
“这怎么说的?家里没收入不成?”
“能有多大个收入,”青兰说,“汉生做个手艺,一个月满打满算七百多块,遇上雨天一除,他又懒散,做二天歇一天的,赚得的几百块钱哪够一家人的开销?田地里更指望不上,头季收的刚够缴任务,秋季的粮食除掉口粮,剩不了什么,这还要遇上年成好。年成要是不好,连吃的都得买。上学读书的三天两头要这钱要那钱的,哪一季开学不是催人命去!来路窄小,去得又快,总在愁钱花。”
南芝听了蹙眉,说:
“也是难。但不是我说你,早几年就该筹算着做点小生意的,何至于到这地步?汉生那种人,你一嫁给他,我就知道你没指望了,家底也没有,人底也没有。算了算了,说得心烦!要么我们姐妹同样倒霉,要么天下男人尽一个鸟德行!”
青兰的眼睛红了,雾朦朦的。她咬了咬嘴唇,说:
“我哪能跟你比,有你的一小半也算活得值了。”
“值?”南芝看着青兰,问,“什么叫值?你觉得我活得很值?”
“几个女人过得比你好呢。”
“多么可悲!——假如我也算得上是幸福的女人。其实我厌烦死了!有时觉得还算过得去,有时真巴不得一头撞死了事!人活得太没劲。”
青兰揉了揉眼睛,涩涩地说:
“那我们这样的人该早点死了才是。人在哪一阶儿上怎么都不能满足呢!仲谋哥不过脾气爆了点儿,在你眼里竟不象个人了。”
“你能有我了解他?放在各人家里,好坏各人自知。我病了,你感觉得到我的疼痛吗?当然不能。现在就是,连我都不愿回这个家了!工作忙点更好,一心一意地,省得静下来胡思乱想。这还象个家吗?没有对话,没有吵闹,没有声音,死沉沉的象间坟墓。华美的坟墓!”
青兰不由环顾一下四周,吁口气,讪讪地说:
“我不懂你。你还要怎样才好?男人嘛,顺着他一些,他顾家就最好了。女人也不能太要强。有些男人,你不能管得太紧。”
“你不明白,”南芝说,“跟那些没关系。你不明白。”
青兰坐了会儿,告辞时,才吱吱唔唔地说出此行的目的。南芝没表情地说:
“我和他是各管各用的。我这人,你最清楚,手头松,开销大,谈节余是笑话。月月还得给我妈留点儿。”
青兰失望地说:“能不能先跟仲谋哥挪几个?他该不会------”
“刚才你怎么不亲口对他说?他自然是有钱的,但要付的房钱可不会少。”
青兰空着手离开了南芝家。



(二)
稀饭在炉子上煮着。小桌子上放了几盘切好的菜。青兰坐在潮湿阴暗的小厨房里对着炉上冒起的白气出神。两个儿子并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一个用手在土地上划着,一个小的问妈妈:
“借到钱了吗?老师说再不交就真要开除了。”
青兰烦怒地说:
“催命鬼!不能拖几天吗?教室里多一个少一个会死了他妈不成!”
“总是推、推的,都推好几次了。每次他都当那么多同学的面笑话我,”在地上划的那个说,“辱死人了!”
他的脸都泛红了,眼里满是泪水。青兰瞪他说:
“总有你多嘴的。我和二子说呢!没说你是做哥的,敷着点弟弟,倒总是挑他胡闹!能怎么着?要受不了,干脆回来放牛,也省了我一年大几百上千的往水里丢!真能读出点什么名堂来不成?日后就是考上了大学,谁又负担得起?还有这好几年呢!”
二子说:
“要么我不读了,反正我的成绩不好,我又不喜欢班主任。我去帮小工,学手艺;哥哥读得进,让他读下去。”
青兰苦着脸说:
“东健,听见了吧?你弟弟比你懂事呢!难得他一片心意。日后过得强了,不能忘记帮称帮称他。兄弟俩,谁也不能忘了谁,那才叫兄弟。”
东健伏下身去划土,边说:
“等放了假,我也去帮小工,能挣多少挣多少。”
青兰心下竟宽解了些,借了一上午都没借着钱的愤懑心情因儿子们的懂事而变得平和慈柔起来,然而又不禁心酸。炒好了两个菜,让儿子们吃完去上晚自习课,她喂了猪后坐在大门前等丈夫回家。
如果下班不延时,那个小包工头不象豪猪一样地守在工地上故意拖捱工时,汉生该在回家的路上了。近段时间里他往往回家晚,回来就骂老板心黑,不给他们算加班费;不做又不行,事儿不好找了,钱难赚了,“只能吃亏”。青兰认为多干会儿没什么,横竖这力气又不花钱去买,睡一夜就又有了。骑自行车二十分钟的路程,汉生走了多少呢?今天他向老板支到钱没有?他的工钱也剩不了几个了,人家愿意超支给他么?钱呐,怎么总不够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多难受!孩子们多久没吃肉和鱼了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让他们吃点好的,可哪儿来的钱?没志气的娘老子,生养的孩子也活该跟着吃苦!
青兰怄得不得了,望着半天上的弯月亮流泪。星星忽闪忽闪着,象是许多冷冷的问号。
一个老太婆牵了条老水牛往门前过。青兰揩揩眼,作笑招呼道:
“三婆,怎么是您在牵牛?三爹呢?”
三婆回应说:
“又病了,怕是真的要去了。”
青兰说:
“早上还见他去集上,怎么就病倒了?不要紧吧?”
三婆没停步,说:
“人哟,晓得自家什么时候的事?说去就去了。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就活够了。想穿了没意思!”
青兰想:我离她还有多远?人生到底有几大个意思?南芝对她那样的生活都不满意,我满意得了我这样的日子?跟她比,我这还叫人过的生活!有钱人似乎多了,但穷人更多了。早先哪有过读不起书的事?只有读不进的,家家都是那样,区别不大。现在,小学没读完就回家的孩子该晓得有多少?学费这么贵,钱又难赚,平常人家哪里供得起?我这么挺着让孩子们呆在校门里,有益吗?借钱终不是法子,不说得还,单就借钱时的那个难,谁忍受得了?好象我是不守信的人!难保哪天我过得比她好,至少我有两个懂事的儿子,她单一个古怪的丫头。她不顺心的原因多半在此。仲谋在外面胡搞瞎搞不为稀奇,那是小镇干部的流行作风;南芝倒实在有些横,不通窍,没尊重丈夫的半点儿心思。你一味瞧他不起,连钱也不花他一分,能怪他对你不好?他还怕没花钱处?女人就是女人------
破自行车的震荡声告知汉生回来了。展眼望去,灰头灰脸的汉生扣着一贯舒展的眉头,眼睛盯着前面的地面,一颠一抖地驶近来。青兰站起,去打了一盆水,出堂屋放在盆架上。
“饭熟了?”汉生放好车子,脱了外套,拿块干帕子掸了掸周身,边问。
“早熟了。怎么,支到钱了没有?”
“他妈的不支!”汉生气呼呼地说:“这狗!”
青兰懊丧地说:
“那怎么办哪?又催了。二子说他不读了。这么小,就算回来也不能让他出去打工呀!人家不笑话我们?”
汉生抹了脸,回头看青兰,没有作声。
“人倒是长长大大的,力气也有,能吃得亏,”青兰自顾自说,“冬云家的小夫也有十四了,小不了二子几个月,比起二子的身体可差远了。我们二子也比小夫懂事,没那么娇气。唉!日后不定指望得上------”
“你没去借钱?”汉生问。
青兰望丈夫说:
“怎么没去借,要人家愿意的。怕我们还不起------”
“再没地儿可借了?”汉生又问。
青兰不做声了。没地儿去,是的,都是穷家子,该跑的都跑过,人家都有难处。
夫妻俩默默进厨房里吃夜饭。很安静,听得见堂屋里的台钟的嘀哒声。




(三)
早晨起来,青兰放了鸡埘,打扫了屋里屋外,便要去园子里摘菜。汉生也起来了,洗漱后披了件厚褂子蹲在门前吸烟。太阳还得好半天才会升起,似乎下了点雾气。青兰说:
“你去看看冲里的麦子,看积了水没有。先是旱,又是涝,知道今年收得几成呀!”
汉生扔了烟头,进屋拿了把锹,背在肩头去后冲田了。青兰提只篮子,正带上门要锁,听屋里在叫:
“妈,别锁门。”
青兰放下篮子,进小房,见二子伏在被窝里,伸手去摸他的头,问:
“你没上早自习去?不舒服吗?”
“懒得去了,反正不读了。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去学校把凳子拿回来。”
“说不读就真不读了?回来又怎么办?”
“我去大叔那儿,看看能不能帮小工。”二子说,“他要是不要人,我就去钓龙虾卖,积点本钱去买花蒌儿下鳝鱼。鳝鱼很贵的!”
青兰疼爱地摩着儿子的头,半晌才说:
“你自己拿定主意。我去菜园里,炉子上煮着稀饭,待会儿你看看。我就回的。”
“爸爸没上班去?”
“早呢,他去田里了。”
青兰回转时,二子已起床,在逗一只小花猫。稀饭煮好了,汉生还没回。青兰拿下两个小笤箕,坐在厨房门口摘菜。二子提只椅子过来帮忙,边说:
“园子里的菜还够吃吧?我看大婶她们都在赶集,她们没种菜?”
“她们?她们哪天不赶集。我们不能和她们比去。——想吃肉了?”
二子羞赧地说:
“谁想呀!没有,真的。”
青兰看着儿子说:
“等你爸支到了钱,就去剁点排骨回来炖汤喝。也是好久没有喝新鲜汤了,上次喝的还是剩的一点腊骨头煨的------”
“哥哥得交学费,”二子说,“喝不喝汤真的无所谓。”
青兰含笑道:
“也不在那一点。他念书也费神,总没什么做给他吃的。”
“妈做的什么菜都好吃。要是去外地打工,怕成天想吃您做的饭。”
“你想去哪儿吗?妈不能让你出太远的门儿,”青兰难过地说,“在家过两年再看吧。又没个抵手的亲戚帮带帮带,你爸肯定也不会让你出去。等大一点儿,求求南芝姨妈,看能不能送你去当兵。那应该问题不大。”
“当兵?”二子仰脸说,“当兵做什么?就算不花钱走后门,当完兵还不得回来?白担搁几年,倒不如去外面闯闯。再说,现在当兵的尽是些什么东西!保不定学了一身臭毛病。真的,我可不想去当什么兵。”
“看呗,没说非要你去。你有盘算倒好,省了去求人。不是没办法,谁会去求她!我就指望你们兄弟俩日后能出人头地,教他们那些人看看。没钱的人,走哪儿都遭贱看。”
汉生回了,两脚糊满了泥,在门前用锹刮干净了才进屋,说:
“麦子还行,比去年的长势强些。二子,真不读了?”
二子说:
“没什么读头,回来倒干脆。我不信不读书就吃不了一碗饭。保住哥哥一个读下去就好了,他有希望。”
“怕你日后失悔,你想好了。”
“失什么悔,我真受不了,感觉读书象是坐牢一样。真的。”
青兰摆好菜,给汉生盛一碗稀饭,也来坐桌边。一家三口一起吃着。青兰说:
“你还跟老板支支,说我们有急事等钱用。又不是跟他借,支自己的工钱,他凭什么不给?”
“晓得了,你少废话。烦不烦哪!”
青兰不恻声了。
二子望望妈妈,又望望爸爸,说:
“有什么好烦的,也烦不来钱。不要愁眉苦脸的,乐观一点好不好?我们算是好的了,不知多少人连饭都没得吃呢!”
汉生落筷说:
“你倒愿比坏的去。”
“那能怎样?”二子笑道,“跟有钱人比,叫人灰心。人总要有点精神头儿。”
汉生不望他,点上一支烟,咳了几下,说:
“你懂得什么,做人难着呢!”便去推了自行车,预备上班去。
“等等我,爸,我去学校拿东西回。”
“你拿了就回,别和谁闹架,” 青兰说。
待汉生骑着自行车带着二子走远,青兰方收拾碗筷,喂猪。
她且想:若不是孩子读书花费吓人,我倒该是个很快活的人。只是这房子,在哪儿都落下势了,却没能力改造改造。他也赚不来大钱,又不很勤快。前年他不出那点事儿,几千块钱还能愁回预制板和火砖;二子他舅舅们虽然穷,却都有手艺,做房子的工钱可以省下;再凑凑,不定新房子已经起来了,粉刷可以慢慢来。但我是遭的哪辈子的孽呀,他就让那么个烂货给迷糊了!有钱鬼混还说得过去,穷光蛋玩的哪门子的风流?非搞得没米下锅才死心!还算好,东健和二子并不清楚这事儿。什么也给不了他们,只能由他们日后自己去创了。唉!



(四)
二子不上学已经有些日子。
白天他钓龙虾,晚上带了手电筒去捉青蛙,第二天自己提去集上卖,每日收获居然不在他爸汉生之下。积了约十来天,竟赚得近五百元,悉数交给青兰。青兰自然高兴,越发把二子看重了,只是舍不得他大人一般辛苦,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毕竟龙虾越多就越便宜,钓的人也多;青蛙又不容易捉了,二子便和妈妈同去集上买了五十个花篓儿,开始下鳝鱼。这营生也不难学,开头收获不稳定,但对这一家人而言,已尽满足。合家吃闲饭的就只东健一人了。青兰每常嘱咐他好生念书,要对得起昂贵的学费和懂事的弟弟。东健不乐意听这些,每常黑了脸,谁也不睬去。他变得沉默了,只是偶尔和二子聊几句。
二子小小年纪便知担负责任的重大和艰辛,嘴上会说,性格乐观,反显得象是哥哥一样。他卖了鳝鱼的钱若多,便自己扣下三、五块,积攒着,过些时日就塞给东健作零花。这样的生活很使二子快乐。
到了栽头季秧的时候,汉生停了工,回家耕作。夫妻两个忙着田地。二子也没歇下,每天所得的分量增多了,市场上的价格却降下来,故所值也没大的增加。
这一天从集上回来,二子找见妈妈,很觉惊张地说:
“妈,南芝姨妈喝了药!”
青兰听后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
“什么?你听哪个说的?”
“集上人哪个不晓得?都在议语这事!说是昨儿夜里喝的,今天早上死在医院里了。我跑去看了看,好些人围在那儿!听说姨婆家要去闹,依不了姨父的。”
“这是为什么,”青兰忍了眼泪,喃喃说,“她过得多舒坦啊!有什么不满足的?”
“听说是前几天吵架,姨父打了她,她就存了那心思。她把存的二万块钱都取出来给了姨婆,又去市里看了英儿姐,昨儿夜里就喝了药。姨父在外玩到转点儿才回去,回迟了。要早,送去洗洗胃,兴许死不了。姨父在医院里哭呢!”
青兰用手招去流下的眼泪,说:
“哭得活吗?很好的两个人,为什么总要象仇人一样?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看怎么个收场。”
“我看也闹不出什么来。镇里、派出所都去了,兴许今儿就拖去火化。她自寻的,能怪怨哪个?”
“她自然有她的苦处,”青兰说。
“什么苦处?又有钱又有势的,几个人比他们强过?我看是撑的。”
“不可以瞎说。她和我们是不同的人。可也不该死呀!”
“也是,不好可以离婚嘛,何必呢?她工作好,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吧?您不去看看吗?”
青兰摇摇头,说:
“按理,该去送送她的,只是隔远了,我们又是什么身份?她要活着,去了也还有个招呼的人。唉!她倒是个很好的人,待人那么地热情。要不是------”
“她不是很小气吗?前些时还听您和爸爸叽咕她呢!——那有什么呀,哪一天没人死?这个月喝药死的女的好象有不少。”
“那肯定是有什么古怪的,”青兰说,“而且,死一个就要找一个替身去投胎。”
“您胡说什么!”二子歪了歪嘴巴,“照您这么说,还有个女的将要喝药了?”
“那也不一定。”
待会儿汉生背了犁回来。他放下犁,喝了二子递过来的一舀子冷水,且说:
“渴死我了!也不知道送点茶去。你在家里做什么?”
青兰说:
“我也才从畈里回来不大会儿,没闲着哩!你以为我在偷懒呀?”
“你他妈没偷懒,我在田里偷懒!”汉生瞪着眼说,“看累死了老子,你们吃屎去!”
二子皱起眉来,说:
“没累够,回来还要吵!当个农民,哪有那么舒服的,哪个不是这么辛苦?”
青兰拉拉二子,自进厨房里去。汉生涨红了脸,对二子说:
“行啊!轮到你来教训老子了!哦,长志了?告诉你,这一家还是老子说了算!”
“自然您说了算,没人要夺您的权。这儿我说明白了,您说得对的,算;不对的,算不了!我倒巴不得您能永远说了算!”
汉生夺过一根木棍,霸霸地举起来;二子动也不动,看着他。汉生倒犯难了。青兰跑出来,叫道:
“你打不得呀!他才多大,懂什么?顶撞了你,你也不能见怪他呀!求你了,我的祖宗!快放了棍子!”便拦在二者之间。
汉生气哼哼地扔了棍子,红着眼睛看着二子。二子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你讨死呀?”青兰骂二子,“不孝的畜牲,谁教你这样对爸爸的?他对你,没有不对的!没他哪儿来的你?”
二子霸烦地望妈妈说:
“这是什么脾性!做点儿事就这么胡闹,象在给别人干一样。依我的,爱干不干!说句不好听的,也没见------”
青兰轮了二子一耳光,说:
“还胡嚼!快死进去!闹给谁看笑话呢?总说你懂事理!”
二子噙了两眶子泪进屋了。青兰对出着粗气儿的汉生说:
“大人大事的,跟个孩子见识什么?有脾气也要背着他们发才是。他们都也不小了。日后老了,还不指着他们去?”
汉生冷哼一声,说:
“那怕是白日梦了。都是你他妈的惯的!等着受罪吧!饭还没熟?你瞎忙个什么呢?老子快要饿死了!”
“你忍会儿,我很快就做好了。要么先冲两个蛋给你喝?”
汉生没反对,旋而就喝着一大碗蛋花儿了,喝得“滋滋”作响。饭蒸上了,青兰出来和汉生说:
“二子回来说,南芝姐喝了药,没了。”
汉生抬头望望青兰,有些意外,说:
“就这么死了?这阵儿象是刮起喝农药的风来了。这些蠢女人,赶着去投胎!”
“仲谋哥太不把她当人了,成天在外招三惹四的!”青兰说,“她也是有面子的人,知道让那些娼货们怎么地损她?当干部的人,就不注意影响。那又有多大个意思,不怕染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丑病!”
“关你屁事!男人有本事才------”
二子站在门口。汉生禁了话。
风吹过来,吹乱了二子的长头发。


(五)
二子挖了蚯蚓回来,边绑诱饵边和一旁坐着的妈妈说话。青兰细细连着一只脚筒子,说:
“我昨儿去看了姨婆,她是一下子老了一大截。那么孝敬的一个姑娘,忽然就没了,能不怄么?见了我就大哭了一场。”
二子说:
“哭有什么用,又哭不回来。”
“她过得正好呀!”青兰说,“姨婆指着她养老送终呢!”
“不是还有东芝姨妈吗?没钱的就不能养老送终?老人家顶势利的。”
青兰低眉说:
“可不是,你青梅姨妈在外婆眼里就比我孝顺。我还不是有心无力?连你们去了也没人家的孩子甘贵。我总为这个伤心。还不恨你爸不争气!”
二子停了绑蚯蚓,说:
“您也知道恨他?您要放硬正一些,我们家不至于这样穷着。一味由着他的性子,生怕没了他天会塌下来!我也巴望有个比别人不弱的爸爸,省了总被人耻笑。”
“我晓得委屈了你们。这又有什么法儿?他终归是你们的爸爸,他好他赖总看你们的命运。有个他总比没他强吧?只不作他的什么指望就是。”
“作他什么指望了?说真的,我没怪他没用的想法,就是有时气不顺。他对您也太横了些。凭什么那样,跟个螃蟹似的?在外面却老实巴交的,让人轻看。真的,我想和他好,就是烦他那脾气。”
“是啊,你们不学他就好了,免了往后不知害谁倒霉,嫁过来受我这种罪过。”
“鬼才学他,”二子嘀咕说。
天气确是热了,太阳晒得人发毛。汉生上了半天班,吃了午饭后就不想去了,说怕中暑。青兰也不好说他,由他睡去。等二子挑了花篓儿去下鳝鱼了,青兰叫醒睡着的汉生,说:
“和我一齐去薅花生地,好吧?不多,两个人小半天就能薅完。”
青兰说完去磨好了锄头,又灌了一大壶凉开水,却仍不见汉生出来。她去房里看,那一位躺着就没动。
“没病吧?”青兰走床边儿问。
汉生十分不耐烦地说:
“吵死了!睡睡觉都不安生。外面不热?想热死我呀?”
“不早了,” 青兰说,“二子都出门了。”
汉生不再理她。青兰怔了会儿,想起南芝说的那话:你一嫁给他,我就知道你没指望了——真没指望了?后房里就有两瓶农药------可至少还有两个儿子啊!不可以瞎想,怎么能和南芝比呢?她不愿离婚,整个儿就没希望呀!
放下一把锄头,青兰背了自己惯用的那一把,顶着让人发毛的太阳去花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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