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列车到安西站已是凌晨三点。到出站口时小草就远远地看见胡琴在向她挥手。小草快步走上前，姐妹俩紧紧地抱在一起。重逢时的喜悦和同样遭受过的苦难交织在一起，互相传递，泪水交溶，两个人就这么久久地抱着，泪水使劲地往外流着，直到一位好心的大妈用手拍拍小草要她当心放在地上的行李时，姐妹俩才放开。
虽是隆冬，可这是安西多年不遇的暖冬。
两人坐上出租车，由解放路直奔东大街的喜来登大酒店。胡琴有心，她要让小草抬头见喜，早日找到若水，所以在选小草住的地方时费了一番心思，就特意选喜来登酒店。
小草是第一次住星级酒店，走到里面就有些不太自然。刚走到酒店门口，服务生帮她提东西，她竟以为是人家看错人了，说，这是我的东西，你拿错了。胡琴就笑了，说，姐啊，这是人家帮你服务呢。小草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脸还红了一下。进店门时，就听到穿着红色旗袍的八名迎宾小姐齐声说，欢迎！欢迎！就把小草吓了一跳。小草就悄悄地对胡琴说，妹子，姐是不是太老土了？胡琴说，姐，你说哪儿去了？咱俩还不都一样从农村来的。我是想让姐姐好好放松一下的。唉，姐姐，咱俩都是不幸的女人啊。说着，服务生就把姐妹俩领到了房门口。胡琴打开门，谢了服务生，姐俩就进了房间。小草就说，妹子，人家服务生帮我们拿东西，真不给人家付钱啊。胡琴就笑了，打开灯说，好姐姐，你真是老土，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小草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感到这房间温暖的气息，柔软的地毯，柔和的灯光，还有胡琴让酒店特意摆放的正开得灿烂的红运当头、蝴蝶兰、君子兰。小草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置身于春天，一路的寒气一下子就没了，身上温暖得浑身肌肤就有些发热，脸上就出现了红晕。她脱下外套，这时才细细打量眼前的胡琴妹妹。这么长时间不见，胡琴反而更加妩媚动人——白嫩透红的脸蛋，一头飘逸微微卷曲的秀发，一对亮亮的略显忧郁的眸子，身材好像也比过去更加高挑了，浑身散发出少女般的青春活力。是啊，算年龄，胡琴也就二十三四，而自己也才二十八岁。要不是人贩子恐怕她们都在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可恨的人贩子，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个姐妹和孩子在蒙受着同样的痛苦。本该属于自己的青春好年华，就这样被那些人换成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不管怎样小草看到胡琴，心里很是高兴，虽然自己的孩子还没找到，可比起那些个还在受苦受难的姐妹们来说，她们毕竟是幸运的，就这样边看边发起呆来。
胡琴被小草看得就有些不好意思，问：“姐，你在看啥呢？”
小草把胡琴又紧紧地抱住，说：“好妹妹，看到你这个样子，姐非常高兴。”说着竟又抽泣起来。胡琴也跟着又流了不少泪。
姐妹俩先后洗了热水澡，上各自的床休息。虽然小草走了一路非常辛苦，可一点睡意也没有，胡琴也没有丝毫睡意。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胡琴就起来像孩子似的钻进小草的被窝里。姐妹俩就这样一直聊着。她们想起在商丰受的罪就恨个不已，既恨那些禽兽不如的坏人，也恨自己一开始太老实，如果一进门就顺从，放松他们的警惕，或许早就逃出来了。可如果早逃出来了，那小草怎么能知道儿子被卖到了胡琴的哥哥家里。或许这就是命。
现在胡琴回想自己的这些年，就真相信起命来。胡琴从商丰逃回家，送走小草后，对哥嫂快来、满足夫妇以及侄子胡三杯已非常厌倦；对村边尘土飞扬的公路和路两边的饭店以及经营者、投宿吃饭者已非常反感。每每路过这些地方，总要憋住呼吸，快速通过，生怕自己的五脏六腑受到污染。她不想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就利用农闲复习功课。胡琴的志向是当一名教育工作者，专门从事特殊孩子的教育工作。有一次还梦见王卓娅教授和她一起研究若水，若水在她的教育下进步很快，竟和她在一个课堂上大学。第二年她果然如愿地被西北师范大学录取。胡琴卖掉父母留给她的房产，只身来到古城读书，并在读书之余照顾一位退休女教授的生活。

（60）
想起自己过去的不幸遭遇，胡琴就常常地疚心后悔——如果当年考上大学时就卖掉父母的房产去上海读书，现在不早就参加工作了！可当初为什么就没想到卖呢？为了几亩地竟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当然，如果去了上海读书，也就不会和小草姐、若水侄结缘了。人明明举手之劳就能去做的事却着了魔似的没有想到去做，空留耻辱和后悔。难道这就是天意！
被胡琴照顾的女教授的家庭曾也是多灾多难，几年中先是在美国工作的儿子死于空难，没多久女儿又患绝症离开人世，本来心脏就不太好的老伴，把女儿送走后的当天晚上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女教授因骨质增生，行动不太方便，那次在图书馆下门口的台阶时非常吃力，刚好被胡琴看到。胡琴一路搀扶，要把女教授送到家。
胡琴并不知道，她搀扶的正是她敬仰的我国著名的教育学家王卓娅教授。在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中，王教授成就卓著。她提出的“孩子的创造力无穷大”理论在国际上被普遍认可，“每一个孩子都是天才，教育工作者把天才有效开发出来，进行全面塑造培养，就能更快地振兴中华民族”的理论受到国家教委的重视，被列入“希望计划”。
路上，王教授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在哪个系啊？”
胡琴回答：“我叫胡琴，幼教系的。”
“这个名字好啊，胡琴是我们的民族乐器啊。”王教授开玩笑说。“你父母是文化人吧？”王教授又问。
“不是，他们都是农民。”胡琴回答。
王教授抬头端详了一下，微笑着说：“那你一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你父母年纪多大了？”
“都去世了。”胡琴低头轻声说。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教授自言自语。走了几步教授又问：“你为啥选幼儿系啊？学什么专业？”
“选幼儿系是因为我喜爱孩子，孩子可爱单纯。我学的是特殊教育专业。”胡琴回答。
“那你为什么又选择特殊教育专业呢？”教授停了一下步子问。
胡琴回答说：“一开始我主要是同情那些身心不健全的孩子及其父母。后来我看了王卓娅教授的书才明白这也是一种责任。这些孩子也都是天才，重视教育了，他们都能成为民族的希望；如果放任就是社会的负担。”
王教授边往前走边问：“你认识那个老朽么？”
胡琴乐了，说：“不认识。听说她老人家退休了，身体也不太好，我不敢去打扰！”
王教授也乐了，停下来把脸凑到胡琴的耳朵边低声幽默地说：“我就是那个老人家。”
胡琴激动得叫了起来：“王教授，真的是您啊！”
到了王教授家，教授从书架上找了几本书给胡琴，说，胡琴，特教是一项伟大事业，我们国家的特殊孩子已占到6%，这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作为教育工作者，责任非常大。胡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王教授又说，家里就我一个老妈子，你可以经常来玩。胡琴看到王教授家里有较长时间没有打扫了，就勤快地帮助王教授把卫生搞得干干净净才回校舍。胡琴就有些感慨，一个给国家教育事业作了那么大贡献的专家，没想到家庭这么不幸，晚年生活这么凄凉。
一个农村姑娘知道疼爸爸妈妈，做活勤快了，一村子人就都会夸奖。胡琴就属于这类女孩。那天看到王教授的情况后，胡琴心里就隐隐地难过，觉得不幸的家庭，并不是那个大师说是家家不一样的，而是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惨痛。自己的父母刚刚可以享福，就双双离开了人世，留了自己一个人承担苦疼。而王教授现在也是一个人在承担苦痛的。从那天后，胡琴就天天到王教授家帮助打扫卫生，陪王教授说话聊天。王教授就慢慢地喜欢上这个知书达理、秀气端庄、高洁勤快的农村孩子。王教授还了解到，胡琴在系里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平时乐于助人，学习成绩在班里是尖子。她每次都把奖学金资助给比她更困难的同学。

（60）
这天晚上，胡琴来到王教授家正忙着洗衣服，就被王教授叫到跟前坐下。王教授把胡琴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慈爱地说：“孩子，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胡琴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你看，你父母都不在了，我也是一个人过，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行动不太方便的老妈子的话，就搬到我这里来住吧，你就做我的女儿好不好？”老教授一脸慈祥。
胡琴沉思片刻说：“您是我敬仰的老师和长辈，我非常乐意和您在一起，照顾您的生活，可是，可是……”
老教授说：“是不是怕别人闲话？这是我们俩的事，别人无权议论长短，况且这是大学校园，都是知书达理的学者和天之骄子，大家都会理解的。”
胡琴摇摇头。
老教授又问：“那是什么原因？”
胡琴眼泪脱眶而出，向老教授祥细诉说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不幸遭遇……
老人一边听，一边跟着流泪。
胡琴哭着说：“我是个被强盗糟蹋过的人，还帮别人生了孩子，我不配做您的女儿！”
“你是个好孩子，我就要你做女儿！”老教授伸开双臂把胡琴紧紧地搂在怀里。
胡琴是父母娇养大的，父母去世后经受了有学不能上、有苦不能说、有家不能回的悲惨生活。多少个梦里想着父亲的臂膀，母亲的怀抱；多少个梦里在大海里无助地挣扎，在万丈深渊的悬崖绝壁上无助地呼救。她将自己经受的屈辱深深地埋在心里，只有很少出现的虚幻的美梦才是自己寻找温暖和求救的地方。现在这位她非常敬仰的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用母爱接纳她，使她长期冰冷的心流淌着滚滚热流。她紧紧地抱着老人悲屈地叫一声“妈妈”，便“呜呜”地放声大哭。

（62）
王教授同意胡琴的意见。她说：“在这里毕竟有个家，有人照应，还可以一起想办法。另外这几年过去了，孩子的名字或许早已改掉了，孩子的长相也已发生较大变化，还是从长计较。”
小草听从了王教授和胡琴的建议。但小草说，我还是到外面找个事做，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可王教授和胡琴都不同意，说你不要见外，家里是很方便的。最后，小草把胡琴拉到一边说：“不是我不愿住在你家，你是知道的，一旦登了寻人启示，每天电话不断，你妈的年纪大了……”
胡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打断小草的话说道：“姐，别说了，你人好，我知道。等你稳定下来后，我会经常去看你的。现在总算好了，互相都能有个照应。”
王教授见自己的女儿不再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两个孩子这样决定自有她们的道理。
小草在王教授家休息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第二天胡琴就带着她在城里转了一天。第三天早饭后胡琴要去上课，她托校内的一个朋友领着小草到离学校不远的劳务市场，帮助小草找工作。胡琴对小草说，我已经打听过了，现在的劳务市场还不太规范，可以直相，也可以间相。所谓直相，就是在劳务市场自由见面，互相看中了就谈；所谓间相，就是先在管理部门登记，给出自己的基本情况，并提出工作的要求，由管理部门根据双方给出的基本情况和条件，通知合适的双方见面谈。一般情况下，直相比较自由，也比较快，但双方可选择的范围比较有限。而间相的双方选择的范围比较大，如果双方在劳务合作过程中发生矛盾，管理部门可以发挥协调作用，只是需要等比较长的时间。胡琴说，最好双管齐下，增加选择的范围。并反复叮嘱自己的朋友，一旦有人录用小草，一定要亲自陪着小草去人家的家里或单位看看，并在劳务市场办理好各项手续，千万不能再上当受骗了。
虽然小草已二十八岁了，可其形象气质在劳务市场众多的应聘者中，仍然鹤立鸡群，是个亮点。小草没有办理登记手续，她急着赶快找到工作，先直相看看情况。一开始找她的人倒是很多，有的公司想聘请她当文员，有的想聘请她当公关小姐。找她的这类单位多了，小草不禁又心生出些许悲哀来——自己只是一个农村丫头，又这么大岁数了，身上伤痕累累，没想到在城里还有这么多单位看得上；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读书，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没有早一点到城里工作，如今落得千里寻儿，为找份事做，像集市上的小猪苗一样任人挑选的境地。
小草的心里是清楚不过的，凡是想请她当文员或当公关人员的单位看中的只是她的长相。她充其量是一个高中毕业，没有受过任何技能培训的农村女人，能干点什么自己清楚。所以，好多单位要与她谈，她总是婉言谢绝。搞得呆在一旁的胡琴的朋友干着急，不知这位大姐眼界有多高。
小草想，最好当钟点工，这样既能挣一点生活费，又有时间打听孩子。可是快到中午了还没有一个需钟点工的用户与她谈。周围相谈的人已没几个，小草失望地准备回去吃饭打算下午再来碰碰运气。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大大咧咧地问工作人员：“我想找个保姆，有没有南方来的女孩啊？”
小草刚和那个男人错个肩，回转身就急着对那个男人喊：“哎，同志，我是南方来的。”
男人回头看了看小草说：“是你啊！这么洋气，能做保姆吗？”
“怎么不能，不就是做饭，打扫卫生，带孩子吗！”小草大方地回答，并报以微笑。
男人又问：“你是哪里人？”
“江苏。”小草笑着回答。
“好吧，那先试试吧。你先到我家看看好吗？把身份证给我看一下。”男人边说边往外走。小草没有说话，在那个男人身后跟着，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紧跟几步就把证交给那个男人。
虽然男人一副非常随意的样子，可看小草的身份证却很仔细，看完后还给小草，说：“咱们上车吧。”
小草和胡琴的朋友跟着。男人看出来了另一位男的是这女孩子的伴，便让他也坐上自己的桑塔纳车。
看着坐在前面的这个陌生男人把车打着，车子一抖动，小草不知哪根神经就跳动起来，她就突然想起那年坐上人贩子的车被拐卖的情景，吓出一身冷汗，大声喊“停”。把开车的男人和坐在一旁的胡琴的朋友吓了一跳。
车还没停稳，小草便推开车门跳下车。男人也下了车，神情怪异地问：“怎么了？”

（63）
小草就有些厉害地把头一昂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也应该把身份证给我看一下，然后在劳务市场登记，我再去你家。”
男人哈哈一乐：“对不起！我忘了这档子事了。你做得对。”说着，把身份证交给小草。紧张的小草这时才注意观察眼前这个男人。只见他中等个子，胖胖的身材，上身穿肥大的夹克，下身穿灯芯绒裤子，脚上穿的皮鞋好像有好多天没有擦了，满是灰尘。车子也像是刚跑了长途回来，很脏，车胎上满是泥浆。小草的心怦怦乱跳，心想，看这人不像是好人，是不是贩了人刚回来？再细看这人还是个谢顶，光光的脑门，脸上还有块一寸多长的伤疤，像是刀疤。上次把自己拐走时开车的那个人不也是个谢顶吗？只是那个人的脸上没有刀疤而已。对了，那个张雀得的脸上不是也有个刀疤吗？小草越想越怕，浑身发起抖来，手也不听使唤，还把那男人的身份证弄丢在地上，慌忙捡起来还给那人，说了句：“同志，对不起，我觉得不合适，您另外再找吧！”然后就转身往劳务市场走。
男人有些生气，大声说：“你这丫头，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成心耍我吗？”
男人也跟着进了劳务市场。小草就更觉得这男人不是好人了，就回转身说，你跟着我干吗？男人说，谁跟你了，我是来找保姆的。你这女孩真不像话。这时的劳务市场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听到有人喊便往这边走，一看那个男的，紧跑两步，老远伸出胳膊和男人握手，说：“杨总，怎么了？”

（63）
男人有点生气地说：“本来说得好好的，可这丫头又不愿意了。本来嘛，这得两厢情愿，不愿意也就算了，可她竟然很过分。”
工作人员是个50多岁的半老头，乐呵呵地说：“姑娘，你可遇到大好人啦，杨总对人可好了，他家的保姆都在我这儿找。”
认真听了工作人员的话，小草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说：“我只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好人。”
几个人大笑起来。
三人又上车。杨总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坐着的两个人都看着窗外不说话。为打破尴尬，调侃说：“你们的胆子可真小，出来混，竟然还以貌取人。”
小草说：“真对不起！杨总。”
“你们女孩子出门是得多注意。现在人贩子多，一不留神就出事了。”听了杨总说这话，小草就疚心地难受。杨总接着说：“本来我们家有一个从老家来的保姆，可姑娘家大了要出嫁，我们留不住，便让她回去了。又找了两个北方的，可我那女儿死活不愿意，说饭没有以前阿姨做得香，话没有以前阿姨说得好听。想从老家找，可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愿意侍候人。没法，我只好亲自来劳务市场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合适的老乡。所以见到你就不愿轻易放弃。上午我刚从工地过来，所以邋遢了一点。”
杨总边开车边说话。一会儿，车进南门，过南大街、钟楼、北大街，出北门，很快就进入一个别墅区。
杨总的这栋别墅位于小区的东南角，灰墙红瓦，三层楼。楼下有三个车库。别墅的门朝南，门前有一个小花园。楼的北面有一个游泳池。虽是冬季，可走进温室看到绿草红花就像走进春天一样。
进了客厅，杨总把女儿从楼上叫下来。女儿刚从学校接回来准备吃饭。小女孩一见到小草就问爸爸：“是不是这个阿姨？”
杨总说：“是！你喜不喜欢这个从江苏来的阿姨？”
小女孩点点头，一溜烟跑了，边跑边挥舞两只小手，拍打着空气喊：“我又有一个漂亮阿姨了！”
杨总征求小草意见，不失幽默地说：“不知阿姨是否愿意照顾我女儿的生活？”
小草本来就是个喜欢孩子的人，看到这个女孩这么可爱，心里也十分乐意，但又怕自己的事会给人家增添麻烦，于是说：“我很愿意。不过我想在外面租房住，因为我还有事要办，住在你家怕影响你家里人的生活。”
杨总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怎么能行，你住到外面还怎么照顾我女儿的生活呢？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事非得住外面？又不是我家没地方住。”
善良的小草对人很少有戒心，另外她想多个人知道她的若水，也就多个机会找到，既然给人家当保姆，人家迟早还是会知道，就干脆把若水丢失的事告诉了杨总。
杨总很同情小草的遭遇，沉思了一下说：“看不出来你会有这么多痛苦的经历，还是一位有那么大一个孩子的妈妈。中国这么大，情况这么复杂，孩子在不在安西这一片很难说。你这样找跟大海捞针没啥区别。我看这样，你先在我这里试用一下，如果我们觉得合适，我帮你在电视、广播电台、报纸先登寻人启示，给你住的房间安上电话，如有线索我可以帮你去查找，你看行不行？”

（65）
小草就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胡琴的朋友听了小草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
杨玖龙简要介绍家里情况，现在有七八个工人，过去一直是杨慈的奶妈管着，一直没有管好，一大家子，乱七八糟，常让他分心。去年奶妈回去后，就更乱了。希望小草慢慢适应。
小草在杨总家吃完午饭，杨总安排人把她和胡琴的朋友送回学校。小草把情况说给王教授和胡琴。王教授和胡琴都觉得不错。当天，小草就拿上自己的行李，跟杨总送她回来的车到杨总家工作了。王教授和胡琴把小草送到楼下，反复嘱咐，要胡琴一到新地就给她们打电话。
站在楼下的胡琴送走小草后就在心里一遍遍地祈求，姐姐的恶运彻底结束了吧。一会儿，就感到脸上和脖子里有丝丝的凉，抬头看，天上飘起了雪花。哦，下雪了，这预示着什么呢。自从姐姐来后，胡琴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包括对这天气。但愿这是场瑞雪！此时，她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她当然更不知道姐姐当初走出村子千里寻儿正是在雪后的一个早晨。

（66）
据说高原上有一种黑线鼠非常狡猾，在地里做窝时要同时做几个逃生的出口，并在每个逃生的线路上都储存着偷来的麦子和玉米。当地农民是晓得黑线鼠的狡猾的，在捕杀时就仔细寻找一个个出口，然后在出口罩上网子，再在一个洞口用烟来熏，黑线鼠被熏得受不了了，就一个个从地里跑出来，钻进网里。但由于有些黑线鼠做的洞隐蔽性比较强，农民找不到，就使不少黑线鼠成了漏网之鼠，这就是黑线鼠捕之不尽的重要原因。兰姐就属于这漏网之鼠，她与公安周旋了这么多年，早就为自己修通了好几条逃生之洞。
这天晚上，兰姐独自神秘地来到夜来顺。兰姐的心情非常沉重。她告诉三杯，她编织的拐卖网络已相继断了好几根线，被判十几号人，其中有两人已被执行死刑，幸亏自己嗅觉敏感，未卜先知，退居网外，要不，早成枪下之鬼，可能还会连累到你胡三杯。如今，这张破网已被政府通上了电，千万不能再往上踩，否则会被电死在上面，来收尸的可不是我兰姐这只母蜘蛛，而是政府的法医。兰姐宽慰三杯说，只要兄弟你洗手不干了，就会安全，因为过去一直是我兰姐的人与你单线联系的。只是你要快快通知你下面的那些人，立即停手，闭口不说。你下面的人比较多，必须都要个个通知到，不能漏一人。
三杯被兰姐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就感到脑门后面凉凉的，心想，把人拐卖了是给人当媳妇当儿子当女儿的，又不像牲口买来屠宰的，怎么还会被枪毙？你兰姐让我上你这条贼船，没想到会有灭顶之灾。我现在手上进进出出那么多婆姨和娃娃，手下那么多“工作人员”，一旦彻底露馅，“砰”的一声，就会把这一百多斤彻底交待了。这赚来的百十万有啥用，人死了，还不全“捐”给了政府，到头来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钱竟是给政府辛苦的，政府不仅不领情，还要了咱的命，我日他哥的。三杯心里懊悔，害怕起政府来，对兰姐也有些怨恨。这时，就听外面有警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过来，把三杯吓得面如土色，灭了灯，来不及多想拉着兰姐就往后门跑。
原来这是辆过路警车。两人松了口气，又拉亮灯回到原位坐下。兰姐说：“只要我没被抓住，公安就不会这么快来抓你。你下面的人最近在做什么？”
“还不和过去一样，给人家弄媳妇弄娃娃呢。”三杯有心无力地说。现在他的心思可没空想他的兄弟们在干什么。
兰姐心情忧伤地说：“三杯，你很仗义，够爷们，我如有新的路子是不会把你撇下的！”说这话时，兰姐的眼里充满少有的情意。
三杯有时候很在意爷们的面子，吃软不吃硬。兰姐的话和眼神使他就像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心里暖暖的，刚才心生的怨气也抵消了很多。“兰姐，你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土包子，几年来这么关照我，我胡三杯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日他的。”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么一句话，他就用这句话对兰姐发起誓来。
快半夜了，兰姐有些困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三杯，姐从青海一路走来，已三天没有洗澡了，你烧点水我洗一下，今晚就住你这儿了。”
三杯答应一声马上去烧，心里犯着嘀咕：看来现在形势确实不太好，要不兰姐怎么会在这里受委屈呢？又不是喝醉了走不了了。
一会儿，三大锅水就烧好了，三杯搬出半人高的木浴盆。这个东西是他模仿了安西一家酒店里的浴盆叫木匠做的，那次这小子与一个小姐洗了个鸳鸯澡竟感慨万千。三杯抓了一把当地的一种中药，倒上半盆水，把水温调兑好来叫兰姐。
兰姐走进里屋一看有点惊喜地说：“哎哟，木桶泡浴！这东西在西北很少见，江浙人、日本人比较喜欢。三杯，你挺会享受的。你在这里面泡过不少小姐吧！”再闻闻，还有一股中药味，又说：“我早知有这么好的东西，前几次就不到外面住酒店了。”
三杯笑笑，关上门在大厅裹上大衣看电视。
兰姐脱掉裹在身上的一件又一件厚厚薄薄大大小小的衣服和饰物，白炽灯下，魔鬼曲线，光洁皮肤，在夜来顺这个土墙土瓦路边餐馆，活脱脱地像地堡里钻出的一个狐狸精。屋顶装饰的顶蓬上的老鼠像受到了惊吓，哗啦啦地到处乱窜，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她踩着桶下的一条凳子，身子俯着，两只手小心地分别扶着桶两边的边沿，胸前的两个倒立的山包晃晃悠悠，一条腿先伸到桶里试了水温后，再把另一条腿放进去，慢慢躺到正热气腾腾的盆子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67）
其实兰姐原来的名字是很纯好听的，叫李茜，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虽然家里不像有钱人家那样要啥有啥，但她从小到大就是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疼爱的小公主，养成了胆大任性，开朗活泼的性格。从来没有吃过苦，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是靠前的，还参加了钢琴和舞蹈学习，可以说是能歌善舞。家里人和老师对她是抱以厚望的，但一次意外的街头之遇却改变了她的美好前程，击碎了李家望女成凤的美好愿望——
那是李茜快要高考前夕的一天午饭后，她和家里人说完“拜拜”便秀发飘扬着骑单车到学校。刚拐向一个街道，一辆小卧车在她面前嘎然停下了，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戴着墨镜的男的，向李茜打招呼：“哈罗，小姐，我是星探，跟你好几天了。”
李茜双手捏住自行车闸停下来，坐在车上好奇而生气地问：“莫名其妙，你跟我干吗？”
男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身份证和工作证说：“我是香港华蕊影业公司的，专门到内地发现可以培养的电影苗子。在大街上看少男少女自然的体貌和神情表现是我的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的工作室填写个登记表，并从不同侧面照几张照片寄回公司。一旦被公司选中，就可以由我公司免费送到欧美的大学学习表演专业。我明天就要回香港，如果你愿意就耽误半个小时，如果不愿意，就走你的路。”
李茜做梦都想当明星，看这人文质彬彬地也不像是坏人，人家又不强求自己，况且还出示了证件，去就去吧，成不成听天由命。便问：“你的工作室在哪里？”
男的心里一乐，面带微笑，指着不远处的高楼说：“就在那个蓝天大酒店的16层。”
李茜说：“那你走前面，我跟着。”脚尖蹬了一下地，往前骑去。
到了酒店两人坐电梯上16层。男的摘下眼镜，打开一个客房，李茜跟着进去。男的拿来一张登记表让李茜填写。李茜一看是《电影苗子选拔登记表》，填写的内容是姓名、出生年月、特长、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个人愿望、身体状况等。
填写完毕，男的拿出照相机要李茜摆出各种姿势。男的或跪或趴端着相机“咔咔”地按着快门。一会儿说：“小姐，你还得把外衣脱了，主要是照一下身体的曲线度。”
李茜犹豫了，现在是夏天，脱掉外衣就不剩什么了。
男的怂恿着说：“小姐，这有什么，我们搞电影的看得多了。我们在拍摄现场男女演员都在一起脱光换衣服。”
想到人家都能脱光换衣服，单纯的李茜就觉得自己见识太少了，就不好意思地把上衣和裙子脱掉。
男的显得有些兴奋，语气有些结巴说道：“你，你真美，是我选的苗子中最，最捧的！”说完又让李茜摆出各种姿势，任他“咔咔”地照。看哪个姿势不满意，就亲自动手辅导，乘机摸摸李茜的胳膊和腿，然后又惊叹地说：“哟，你的皮肤很嫩很有弹，弹性哎，我见过的那些明星都，都比不上你哎！”
李茜虽有些反感，但想到反正就是照像，一会儿不就完事了。
折腾了一会儿，男的又走到李茜跟前辅导：“小肚子是女孩子的另一张脸，肚脐是女孩子的另一只眼睛，来，你把小肚子多露一点。”说着，就要动李茜的内裤。
李茜一把推开男的，大声说：“你干吗？”
男的嬉皮笑脸，嘴巴也不结巴了，说道：“小姐，你也太过敏感了，这有什么吗，这叫对艺术的倾倒。面对造物主如此完美的塑造，只要是人，都会情不自禁的。难道你不陶醉于你美丽的身体吗！”
李茜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这男人几句话就把她说得不知道怎么应付，也没在意太多，就穿好衣服。男的拿来一桶可乐打开递给李茜。
李茜被这一折腾，确实有些渴了，拿过可乐就喝，不一会儿身子就不听使唤了……

（67）
从此李茜变得沉默寡言，个性要强的她觉得太丢人了。她不敢报警，更不敢把情况告诉家里人，大学也没考上。
一天，她在街上转，忽然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男子和一个女孩子打招呼，仔细一看，正是糟蹋自己的那个骗子。男的带女孩子走后，李茜就在后面悄悄地跟着，待弄清那个男子住的地方后，迅速给一个曾追过自己、并被她拒绝的同学打电话求助。这个同学是学校里有名的恶少，被李茜拒绝至今仍在生气，接到电话喜出望外，赶到酒店问李茜有什么事。李茜说现在情况紧急，来不及说，你先帮我收拾一个人，我就接受你。
男同学把拳手一挥，说那混蛋在什么地方，敢欺负我的人。虽然男同学的话让李茜感到可笑，但一想也就是他能帮自己出气，便指明那个骗子住的地方。乘电梯上了楼，男同学二话没说就把门一脚蹬开，看里面那个骗子正在给一个女孩子做照相辅导。骗子看到李茜，心里已明白怎么回事，扑通一声跪地求饶。李茜关上门，叫那个女孩子快穿衣服，并告诉她这个人是骗子。还没让骗子反应过来，三人就把他一顿狠打。李茜还觉得不解恨，就把房间里能拿动的东西都拿来往这个坏蛋身上砸，直把他打得脑浆迸裂，七孔穿血。打完后那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走了。李茜又在那个男人脸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这才被男同学带走以身感谢。
第二天报纸登出“蓝天大酒店昨出人命，一男子死于非命！”的报道。李茜和男同学看到后，没敢与家里人说，各自带上攒的押岁钱，一同外出逃命。
案子很快破了，被骗子引诱的另一个女孩子投案自首了。因为三个孩子年龄小，而且骗子属于强奸行为，他们都被免于刑事责任。媒体在作进一步报道后，三个孩子的行为引起市民的广泛同情和支持，很多人把他（她）们视为英雄。可是，李茜和那个男同学都在惊恐的“逃亡”之中，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
“逃亡”的当年，男同学染上了毒瘾，吸光两个人的钱后，竟以5000元钱把李茜卖给人贩子。李茜被卖到山东威海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生活了五年时间。她怕被公安人员抓住，倒也甘愿在这个偏远的农村隐居。为了适应贫苦生活，她听从一个算命先生的建议，买了《道德经》、《心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五年中李茜没有怀过孩子。与那个农民生活了五年后，李茜感到不会再有人关注自己的事情了，便离开了威海。她先到安西的一家饭店打工。可上班后当天晚上，饭店老板就强奸了她。离开那个饭店，身心疲惫的李茜想回家，可在火车上又碰上了人贩子。过去的教训和自己的聪颖让她一眼就看出这帮人的嘴脸。李茜在和人贩子周旋中，以色相逃过再度被卖到山东的一劫。李茜对社会愤怒了，心存的善良和对生活美好的希望从此彻底熄灭。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命苦，本该属于自己的青春好年华，被人无情地剥夺，有家不能回，有学不能上，老天对我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只可惜她忽视了一点，至少她还有生命。有什么比这更可宝贵的呢?她还有亲人，朋友，只是她没有把自己的财富好好地珍惜。她还想拥有更多本不该拥有的东西。几年的“逃亡”生活让她认识到没有很多钱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她开始沦丧，把作为人最起码的财富——人格，也开始丢弃。当人得不到所想要的东西时，必须爱我们现有的一切。达成愿望的路需要付出坚忍与耐性，用健康乐观的心情一步步地去走。抱怨与悲观只能使人消沉颓废，以至到手的东西也会错过。“自暴自弃”这是一条吸噬人心灵鲜血的毒蛇，破罐子破摔之后就更破了，坏人以前大概都是好人吧！人之初，性本善的。
罪魁祸手都是那个畜生，再就是那群人贩子。李茜越想越觉得自己何不也去做人贩子，不但可以以牙还牙，还可以有好多好多的钱。她后来成为活动在青海、甘肃、陕西、河南、山东的人贩子集团的重要成员，最后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控制了整个集团。一个原本善良的女孩子变得心恨手辣。先用离间计将第一次卖她的两个人除掉，又花钱将强奸她的饭店老板打成植物人，并将饭店砸烂。在一次过生日时，有个马仔劝她回去看一下父母，她大声痛哭，说自己已没有脸面见自己的亲人，也没有脸再用父母给她起的名字了。从此改名为蝴蝶兰。虽然岁数不大，但道上人都尊她为“兰姐”。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她一次性给家里汇了80万元人民币，并给家里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信。从此，就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

（68）
兰姐泡着澡，想着自己的江湖往事，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要是当初不碰到坏人，自己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现在一定会拥有一份好的职业，会有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会和亲人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可这一切没了，怪谁呢？怪自己？可自己当时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怪父母？可父母不可能形影不离地跟着你；怪社会？可别人为什么就生活得好好的？可这也不怪，那也不怪，凭什么就该我倒霉呢？我今天不这样做，又有谁能正眼看我，还给原本属于我的幸福生活！你看看，就连这个土包子胡三杯开个小饭店，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照样理直气壮地在父母留下的产业上人模人样地生活。可我就像个没根的浮萍，漂到哪都不能扎根，死了都没个名份。凭什么呀？其实，当上帝不答应你的请求时，那必是你不该得到的。人们不该得到的总比该得到的多得多。假如我们知足克己，没有贪念，不妄求，肯用自己的力量去追求那可以为上天所允许的东西，就不会常受到失望的痛苦了。
还是算了吧，什么也别想！空想，什么也变不来。兰姐站起来擦干身子，自我欣赏了一下身体的魔鬼曲线和滑嫩肌肤，哼了一声《天鹅湖》曲子，摆了一个天鹅造型。她自己也感到奇怪，我这是怎么了，自从被那个骗子糟蹋后就再也没有哼过什么曲子，摆过什么造型，现在满脑子是卖人、弄钱，对艺术，记忆里早就一片空白了，可今天是哪根筋又复活了呢？
她穿好衣服出来，三杯还在饶有兴趣地看电视。
三杯见兰姐用黄毛巾包着湿湿的头发出来了，心里不禁有些潮湿，站起来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洗好了，冷不？”兰姐说：“不冷。对了，三杯，帮姐找个新被褥来，我要睡新被褥。”三杯去关了电视说：“这里没有，村子里的家里才有，可现在太晚了，将就一下算了，我那个干净得很。”“哪来的废话？快拿去！”兰姐见三杯这样说话，就有些不高兴。三杯看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但他不敢惹兰姐，便使劲发动冰凉的摩托车回去拿来了新被褥。
路上，三杯嘀咕着：他妈的，这女人说变就变，刚开始还对我目光含情，我还以为她今晚会主动献身给我，可这个澡洗的却洗出毛病了。早知这样我还给她拿个锤子木桶，放个锤子的药！呸！我日他哥的我！

（69）
一轮圆月高悬在太华山的上空，月光洒在大觉寺，使这个佛门胜地显得更为圣洁。其实，在没有人类文明时，夜晚太华山的天空也是这样的景色，山在淙淙流水和啾啾的虫鸣声中，也是衬显得这样静的。但没有人的目光正视，耳朵正听，这山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自从有了人的目光时，这景色就有了万分的灵气。当人把目光变成感受形成文字刻在山石上，形成文章流传下来的时候，这山就被赋予了历代名僧雅士的魂气了，当我们再在夜晚看此景色时，就不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山了，而是一座能够思想的文化山，法力无边的仙山了。当一座山没有多少生物气息，没有彰显人喜欢的造形，或者就是一座荒山时，人的思想赋予它的往往是恶山，自然，它就成了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坏人到仙山，仙的气息会令他成佛。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人到了恶山，鬼的气息会让他成魔，所谓六亲不认，灭绝人性。
若水尚在孩童时就经受苦难和磨难，这是人生的巨大不幸。像他这样大的年龄，能够在磨难中活着就是个奇迹。而一个个恶浪却把他翻卷到了这座仙山，这是万劫之后的幸运。这万劫之后的幸运终造就了若水，可畏的后生。在这茫茫大地，芸芸众生中，一代又一代，终会有这样可畏的后生，或在东海某隅，或在南海之滨，或在北疆哪个帐篷，或在中原大地……
若水在这座仙山，他的每个神经和细胞，每口呼吸，都在和历代高僧名士相通相溶的；每在一次的隆隆雷声中都会吸收很大的能量；在圆空的一次次点拨之中，已经明白很多书面上难以看懂的事理了。他的觉悟让圆空大师感动，每天都要向佛祖跪谢。

这天若水做完功课已是半夜，和衣躺下后很快便进入梦乡。
若水的小房间和大殿只一墙之隔，由其一人使用，是圆空大师为方便他学习而专门安排的。虽然白天来大殿求神拜佛的香客很多，可小房子隔音效果好，倒也安静。大殿的正中央供奉着佛祖金像。佛祖金像两侧和四周供奉着众神。香客们到大殿一般先要向佛祖金像跪拜。跪拜用的蒲团前面有个功德箱，大多数香客在跪拜时总要往里投放多少不等的钱币，以赤裸裸的可敬可爱的实际行动直接表达自己对佛的虔诚之心，而其中一部分人是渴望得到佛护佑其一己私心的。这些钱币每天都由两名财务人员收集，送到银行存放，专门用于寺院和佛像神像的修缮。
就在若水睡下不久，一个黑衣人左闪右闪地来到大殿跟前，想盗功德箱里的钱。可这个小偷折腾了好长时间也没能从正门进入殿内。于是他又拐到一侧的若水住的小房子。小房子门没有拴，轻轻一推就开了。小偷心中一乐：此房肯定无人！虽然偷不到功德箱里的钱，也不至于空手而回。于是他在黑暗处四处摸索，不曾想“嘭”的一声把地上的热水瓶给碰倒了。

因为本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与大家交流，发稿都要请人代劳，敬请多提宝贵意见！有些是我的朋友，你们的热情支持我很感谢，但自己要多学习，并尊重他人！

（70）
若水醒了，坐起来摁开灯的开关，白炽灯忽然一亮把小偷吓了一跳，正要跑，眯着眼一看房内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便转身把门关上了。
若水揉了揉眼睛问：“施主是什么人？半夜到我房子里有什么事？”
小偷却没有一丝惊慌，赤裸裸地说道：“我是来偷东西的，你告诉我怎么进入大殿，要不我就对你不客气。”
若水咯咯乐了：“你到大殿偷神像吗？那你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吗？”
小偷一看这孩子好玩，眨了眨眼睛说：“我他妈有病我偷那破石头，我是偷功德钱的，照我说的做，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功德钱每天都要被取走存银行的。”若水单立一只佛手，“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轻出。
“那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快说！”小偷问。
“你既然本领很大，能偷，为什么不把本领用在正当劳动上？”若水有些疑惑地问。
小偷眨了眨眼睛，狡猾地用充满可怜的口气说：“我妈病了，需要十多万手术费，我哪能搞那么多钱，除了偷！我想，为了我妈治病，到神仙跟前偷，神仙绝不会降罪于我。你说是吧，小和尚。你是出家人，应该以慈悲为怀，更该懂得孝道吧？”
若水被小偷对妈妈的孝心感动了，说：“我这里除了书之外，你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卖钱的，你自己拿吧。”说着从椅子上取下衣服，又从口袋里掏出圆空大师给他买学习用品的仅有的50元钱给了小偷。
小偷翻了翻柜子和桌子，拿走了国外朋友送给若水的一个汽车模型和一个旅行包，转身要走。
若水下来床却把他叫住了说道：“你明天再来，我要找师傅帮帮你。”
小偷看了看若水，摆了摆手，说了声“拜拜”就消失在了月色之下。“他妈的，今天算是白跑了，就这么点。我日他妈。”小偷在心里骂道，转而又想，那个小和尚倒是挺有善心，唉，要不是苦于生活，又有谁愿意去做一个为人不耻的贼呢。当年要不是家里穷，说不定我已经考进了哪所有名的大学了，或者在哪个大城市里工作，唉…….
第二天用早餐时，若水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了圆空大师。不曾想，大师却哈哈大笑，摸了摸雪白的胡须说：“孩子，你很善良，那个小偷欺骗了你的善良。”
若水却一脸真诚地说：“我不希望他有个患病的母亲，但我又希望他是个诚实的小偷，但愿他昨夜讲的话是唯一一次撒谎。”
这天若水哪儿也没去，就在房子里等那个小偷。如果小偷来了，他就找师傅帮人家解决点困难。若水就这样子想着。但小偷让他失望了。
可若水没有想到，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那个小偷穿了一身的牛仔衣裤来了。小偷推门进到若水的小房子时，若水正在读《论语》呢。小偷向若水鞠了一躬说：“小和尚，我是专门来向你请求宽恕的，我骗了你，我母亲没病。这是那天你给的钱和东西，我现在还给你。”若水放下手中的《论语》，收下钱和东西，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一下子就明白事理了，我不怪你，我还为你高兴呢。”小偷感动地说道：“真是羞煞人了，你这么小的年纪，却懂得这么多的道理，我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啊。我想你的师傅一定更了不起，你能不能带我见见他老人家。”若水笑了，说道：“当然可以，让他老人家点化点化你，你的路就走得更好了。”说完，就把小偷领去禅房见圆空大师。

（71）
见到大师，小偷扑通就跪了下来。大师上前把他扶起来念了声“阿弥陀佛”。
小偷低着头说：“大师，我这么大一个人还不如一个孩子，很惭愧！如果当时偷了你们的东西，我是不会过来请求你们的宽恕的，可那晚我欺骗了这位小师傅，可这位小师傅还那样对我，我回去越想越感到自己不是个人，所以，决定来当面忏悔，取回自己做人的尊严。我只是求问于大师，我取回做人的尊严了吗？”
大师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若水。若水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说道：“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为了母亲手术尽孝，不顾廉耻行盗，这里有做人的尊严。编造母亲手术，欺骗善心，是大逆不道。但知耻后勇，是人的尊严方知方勇。所以，我觉得你尽管是个盗贼，但人性里面有善的一面，有羞耻之心。有善，知羞耻便有人的尊严。”说完，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大师，童光里显得稚嫩而深沉。
大师点了点头，口中又念道：“阿弥陀佛”，接着说道：“有善，懂羞耻便有人的尊严；有善，懂羞耻，便能尽孝道，为弱者献爱心，成为受人尊敬的人；有善，懂羞耻，便能成就一番好的事业。浪子回头金不换，希望你好之为之。”
小偷再三感谢，带着人最可宝贵的东西下山去了。
后来这个小偷成了当地园林公司的老板，由于信誉好，经常做一些公益事业，公司越办越大，成了圆空大师和若水的朋友，这当然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72）
若水以善向恶的表现，令大师非常高兴，这是大善之人才能做到的事。若水小小年纪就懂得这样子去做了，只要好好培养，这孩子将来就能成为一代圣人。于是大师又和老友柯施恩教授商量。柯教授当然晓得身上的重大责任，就花了几天时间苦心冥想，终于形成了一个成熟的方案，他在电话里向圆空建议，除了继续完成第一方案未完成的教育内容外，增加三大宗教、中外地理历史和社会问题、国际关系等内容的教育。每个季度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由大师带着，四处巡游，接触各界各层人士，培养若水认识社会、把握社会变化和影响社会的能力。他建议圆空抓紧时间，毕竟我们都已经老了。柯教授，一位与圆空齐名的国学大师，在这个时候提出把个人的肉身置之度外，让圆空看到了老友的博大和作为一代大师的境界。后来在圆空圆寂后，柯教授接过圆空的嘱托，承担了培养若水的责任。若水的命运又发生重大转折。当然这是后话。
小小年纪脑子里面装国学内容的速度远远快于对事物认识的速度，这就让若水有时候非常苦恼。一次若水在与大师散步时就没头没脑地问：“知识是不是就是烦恼？”
大师考虑了一下说道：“知识不等于烦恼。只是知识将‘我’这个肉身之外的‘我’扩大了，而肉身这个‘我’的外面全是问题，所以肉身之外的‘我’越大，所面临的问题、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多。问题不得其解便生烦恼，把所有问题都弄通了就能为人类带来幸福。所以，你有问题就要运用所学所见去化解。等你知识多到一定程度时，一切都会云消雾散的。”
过了几天，若水因着凉感冒发烧，被送到山下的医院看病。在医院门口，他看到几百个农村来的人抬着棺材在医院又哭又砸又打。原来是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下班后骑自行车返回住地时被汽车撞伤，司机逃逸，受伤的农民工被另两个同伴送到医院，因凑不到足够的钱，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流血过多死了。那两个同伴打电话叫来了半个村的人。这些农民见到东西就砸，见到穿白大褂的就打。院长被困在办公室无法逃走，眼看着门就要被砸开了，无奈之下，脱掉身上的白大褂，从二楼跳下，结果摔断了腿，被没穿白大褂的员工偷偷地送到外县的一个医院治疗。“市人民医院”的门牌被农民去掉了“人民”二字，换成“认钱”二字。现在很乱，农民的情绪又很激动，警察没法抓人，只在一旁看着。直到市委书记赶到现场答应了群众的有关要求才控制住了局面。
晚上，若水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怒不可遏的农民、惊惶而逃的医生护士、无可奈何的警察、声音有些嘶哑并向农民深深鞠躬的市委书记的身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当然，那个司机肯定缺德。那医院有错吗？他们也有怨言：五年前我们曾抢救过这样的人，病人欠我们的债有五十多万，可至今还没有把医药费交过来。场面那么混乱没人敢管，是警察错了吗？可警察到底该抓谁？闹事的农民？见死不救的医生？是市委书记错了吗？可一个书记能具体管到司机、管到医院吗？看样子，书记是个好人，那么憔悴，一次又一次向农民鞠躬。那难道是死掉的农民自己错了吗？是不懂交通法规被撞，显然就是没有文化或有文化却没有学过交通法规。假如是这样，他该不该到城里打工呢？
若水还想到了自己，被人拐来拐去，他不明白有人为什么要把人当牲口那样卖？让本来非常幸福的家庭遭受灾难。爸爸妈妈在外面是怎么风里雨里找我的？人贩子被抓了吗？妈妈是个女人，她身体可好？她在哪里呢？她一定去报案了，她有没有像那些农民那样去上访？去找领导要说法？……
若水睡不着。一段时间以来，他经常被问题折磨得难以入睡。宇宙万物，家国天下，自然社会，许多问题让他困惑，让他内心难以平静。他把学过的书一本又一本地翻开看，一会儿茅塞顿开，一会儿又陷入矛盾之中难以解脱。佛经里说：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归从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大欢喜。虽说来的源头，往的归宿都是虚的，可生到人间却是实的，这实如何皆大欢喜？伊拉克被打被制裁，人民就不了医，吃不饱饭，可打它的国家却说是为了这个国家的人民享受民主，享受幸福生活。
若水积攒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这天晚上，若水躺在床上又在苦思觅想，想着想着就来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世界，腾云驾雾地飞到了如来佛祖跟前。他疑团阵阵，迫不及待地问佛祖：“佛说因果报应，可胡快来、吴满足当初买我应该说是缺德的，可他们对我又那么好，现在他们又失去了我，非常痛苦，您怎么给他们报应？”如来佛祖只是笑笑，摇摇头没说话。他又腾云驾雾来到耶和华上帝那里，问：“主说干坏事的人死了后要下地狱，你说胡快来，吴满足将来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胡三杯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他现在下地狱了没有？”上帝也只是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若水见他们都不说话，就大声喊，却喊来了师兄。

（73）
醒来后，若水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了，带着无数困惑敲开了圆空大师的禅房，向大师一提就是六十个问题。后来大师还为若水戏题诗一首——“小小少年郎，心中装乾坤；佛帝无一字，叩门六十问。”
一问大师：“人怎样才快乐？”
大师答：“想快乐便快乐。想就在自己的心上。关键是要有一颗恒定仁爱的善心。以仁爱爱人，以善心行善。当然，这颗心不能被贪婪的欲望侵占。纯洁的仁爱的善心，就是无限快乐的精神乐园。可这颗心一旦被贪欲侵占，心世界便会亏损，物世界便会增大，使人产生得失之患，悲喜交加……另外，快乐是要花代价的。要求得快乐，必先磨去自己的耐性，付出艰苦及等待；必先播下种子，去慢慢灌溉，用不求收获的，理智的心情去等待快乐的果实。不要为那埋在泥土里，看不见的希望所困惑。许多人等不及真正的快乐，而把快乐的种子吃掉。更有甚者，把表面上美丽的事物当做快乐，终了也尝到苦果。”
二问大师：“人要去欲，是否就要排除越来越好的生活质量？”
大师答：“关键要看谁先享受，谁后享受，享受了多少。科技进步客观上使创造物质财富的时间越来越短，速度越来越快。但物质财富越来越多，不等于人的贪欲就要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对物质占有的比较，关键要看芸芸众生特别是弱势群体的生活质量。人与自己的比较，就看自己肉身占有的空间，胃口的大小，这就是格。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人生主要在一心之德，在心不在身。所以，生活必须有格……”
三问大师：“如何更准确地认识事物？”
大师答：“应从整体看。就像给人看病，不是哪里疼哪里就是疾病的原因和结果。人的遗传血脉相连，本体内气血相通，体外有环境的影响，只有全面地看，才能弄清病因，对症下药。所以，看当今社会，就要看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看这个国家的人文地理，看社会变化的基本规律，看国际环境的重大影响。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对有些事物要从繁乱的现象中找到来龙去脉……中国传统文化为我们提供了认识事物的钥匙。”
四问大师：“如何看事物的变化？”
大师答：“‘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无生在天地中化，有生在天地中育。天地从无极或道开始即从一整体中化育。万物化育，产生生命。汉武帝说：‘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就是化育的结果。就连唯物主义者也讲事物在运动中，在矛盾的斗争中发展变化……”
五问大师：“如何从事物的变化中了解人事？”
大师答：“天事难知，但观地可知天。‘履霜坚冰至’，‘梧桐一叶落，天下知秋’。见微知著，窥一斑而见全豹。‘物犹事也’，物事本为一体，称事物。物难知，事易知，知事见物。人事也如此，在静中观变，在变中观静。观人见事，观事见人。一切都有定数和章法。同时，古人探索总结的五行和易学也为我们观察事物运动变化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中国的阴阳家说，天地间万物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又称五德。行者即行为行动。万物的行为行动，都由各自的内在德性决定的。五行相生相克。如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此五行相生；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此五行相克。人与物都在这五行相生相克之中，有利求生，无利求克，则万物得以化育。掌握了相生相克之学，探索了万物变化规律，就可以明眼于人生大道。如易以乾坤两爻象之。乾坤就是天地，又如男女。万物的变化全在合和分别之中。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上下相叠成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都是象。这个世界一切有生或无生都在象之中。一卦以六爻成，爻即是变。全易三百八十四爻，包括了天地间万物之变。孔子说：‘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

(74)
六问大师：“为何说心安理得？”
大师答：“大学说：‘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能得。’人在不断地彰显德善，在达到最高境界时，便知常，知常心便安，心安便又思考追求更高的境界。止处便是新起处，所以境界无止处。当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时，便是圣人了。人自身修行止于自诚，夫妇和合止于双方真爱，家庭和谐止于晚长孝慈，国家稳定繁荣止于上下朋友忠信。国家和谐的根本在于人自身的和谐，自身和谐在于至诚。所以‘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七问大师：“如何理解仁与智的关系？”
大师答：“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静，智者动。仁者寿，智者乐。’人的内心分为仁智。仁指情感，从天而来，智指理智，后天而得。所以人的性格心地常而不变，又称天性。然而仁智都是各反之己心而后得，仁中必有智，智中必有仁。仁而不智，陷于不仁。智而不仁，便是不智。身分左右，不可有偏。心有仁智，也不可偏。孔子说：‘执两而用中’……”
八问大师：“如何理解物极必反？”
大师答：“无极而太极。否极泰来，乐极生悲。弦急则断，刑极则乱。飞龙在天，亢龙有悔。人得意时要想着失意，失意时要想着如意。月令中说：‘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斋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嗜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毋刑，以定晏阴之所成。’夏至到了，日天达到最长，阳气也最盛，但从此日天渐短，夜渐长，由此，阴气慢慢滋长。生物旺衰也与此合一。所以人到此境界，不能自骄自纵，当静定斋食，遇事谨慎……”

（75）
九问大师：“我是谁？”
大师答：“我是肉身和精神的统一。肉身在生长的经过中变化，由此一现象，变成彼一现象，死也是一化。而精神则在肉身变化中存，成为一大生命的持续。就是肉身不在，神不附体时，精神尚在天地宇宙间，在历史的长河里，在人们的心目中。所以孟子说：‘所过者化，所存者神。’陆机说：‘穷神观化’……”
十问大师：“如何理解‘器’？”
大师答：“‘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如人一身中的各个部分都有形，所以称为器官，而超越诸形之上的称为象，为形而上。形而下为形而上所用，也就是器为象所用。超于身之外为夫妇，超于夫妇之外为家、为国、为天下，都有器与象的关系。君子不器，就是君子要有独立的人格，不为人所用……”
十一问大师：“心世界究竟有多大？”
大师答：“前面讲过人不断追求的至善境界，境界有多高，心世界就有多大。你站在平地上、登到高山上、坐在飞机上所看到的世界肯定不一样大。但如果至善的心的世界被名利侵占，心便狭小，如果全被名利充塞，便无心的空灵，转动不得，力量全无……”
十二问大师：“世上到底有无鬼魂？”
大师答：“易系里说：‘乾知大始，坤作成物’。老子说：‘有生于无’，周濂溪说：‘无极而太极’。人有魂魄，魄随肉身而来，魂从生而来，人死魂飞魄散，魂气游走在天地间。如我们看史书就是与古人魂气相通。你系统学习了五大类，约两百部国学之典要，中华历代圣贤在冥冥之中会很开心，定会护佑你成就事业。孔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
十三问大师：“何谓真情？”
大师答：“看、听、食、性，这些都是欲，看、听、食、性而心乐谓之情。人生真处在情不在欲。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都在人生真情处。远于物，亲于心，是仁、义、礼、智、信之真情。中庸里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十四问大师：“人生就在于求吗？”
大师答：“人生主要在求一己之心，对人对天地万物，同此一心。求而后得。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韩愈说：‘足于己，无待于外。’老子说‘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76)
十五问大师：“如何为知？”
大师答：“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大学言：‘致知在格物’……”
十六问大师：“如何把握处事的度？”
大师答：“中庸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说的是处事要无过无不极，不偏不倚，符合节度，这样……”
十七问大师：“人与天何能合一？”
大师答：“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属于天，又称为自然，教属于人，又称文化……”
十八问大师：“长辈应给孩子留下什么？”
大师答：“诗疏有云：家，承世之辞……中国有家谱，有家就有族，再扩大即为民族……古人言：黄金满籝，不如贻子一经……”
十九问大师：“为上者应如何做？”
大师答：“作人表率。孔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尚之风必偃。俗话说：风吹草动。为上者做不好，却责怪为下者，是没有道理的……”
二十问大师：“如何与人相交？”
大师答：“与人相交，必讲仁、义、礼、智、信，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如此，可凝聚力量……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所以说：人非人不济，马非马不走，土非土不高，水非水不流……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二十一问大师：“仁义和生命哪个重？”
大师答：“仁义比生命更重，是为大生命。所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二十二问大师：“修身为何极其重要？”
大师答：“大学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和；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
六十问大师：“那我将来要怎么做？”
大师答：“张横渠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人贵在立身，最后的目的，就是为家国天下奉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