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纪实文学连载:翻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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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5-10 06:03:49 更新时间:2022-08-18 18:13:30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3 22:19:05
第三十七章
临近暑假的一天,农村信用社的汪行长请乡长唐健吃饭,唐健叫上了韦仲斌,韦仲斌又拉上了曾 。
结果在饭桌上,曾 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杨建升的二姐,杨文君。
一袭碎花长裙的杨文君今夜少了几分英气,却多了分妩媚。她的衣领是乡下还少见的V领,下边一大片的雪白,看得坐在他对面的曾 触目惊心不已。
熟人间的饭局没有那么多的仪式感,纯粹靠酒精助兴,你来我往,敬来敬去,地上摆着的空酒瓶一多,人的话便也跟着多了起来。
“韦委啊,这可是我们平顶乡的一枝花,你也过去不敬人家一杯?”唐健一手反搭在汪行长的椅背上,一手指着杨文君,笑着跟曾韦仲斌说道。
韦仲斌闻言,马上端起酒杯,笑道:“杨美女呢,我是早就想敬了的,可是不敢敬啊!现在乡长您让我敬,我就舍命陪君子,过去敬一个!要是敬不到位,老板您经验足,可还得多指导哇!”
众人哄堂大笑,唯有曾 不明所以。
唐健说道:“你小子,平时让你发言,屁都放不出一个,说起这种东西来倒是一把好手。”
那边,杨文君若无其事的接了一句:“韦委这话说的,进来还不容易,只是出去嘛,就不大容易了。”
言罢,她率先喝干了杯中的酒。
韦仲斌不甘示弱,也一口闷了。
杨文君显然是酒精沙场的人物,深谙酒局的规矩,从唐书记到行长,按照职务级别高低依次挨个敬了一圈。
她最后过来敬曾 ,说:“曾老师,这杯酒我替我弟弟跟你道个歉。那事不怪他,是我和大姐的主意。”
曾 知道杨文君说的是上回出事了杨建升却玩失踪的事情,虽然两人后来捐弃前嫌、重归于好,可关系相对以往,到底还是要疏远了一些。
“一家人就不说二家话了,以后可都还指望杨姐你们多照顾呢。”曾 笑着说道。
唐健耳尖,立马起哄道:“什么?!一家人! 你可以啊,一杯酒都还没喝,就跟人杨经理是一家人了,这速度是不是快了点啊!”
曾 不是很习惯这种荤话,赶紧解释说自己来乡里之前在杨经理老家当过两年老师,经常去她家吃饭,所以算是熟人。
“就光吃饭而已?”韦仲斌一脸坏笑道。
曾 赶紧举手投降,等坐回位置上,却见对门的杨文君双颊绯红,也不知是不是喝酒多了的缘故。
吃完饭,汪行长又提出要去泡温泉,唐健喝多了两杯,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曾 想着明天还有课,便没有跟着去。不曾想,杨文君也说自个还有事,不能去了。
汪行长马上拉下了脸:“有什么事能比陪好书记还重要?!甭管什么要紧事,也等泡完温泉回来之后再说。”
唐健也一脸惋惜的在旁边说道:“杨美女要是不去的话,这温泉可就泡的没意思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连曾 都觉得,要是再拒绝可就是太不给两位领导面子了。怎料,杨文君却还是不为所动。
“真是对不住!书记。”
杨文君一脸歉意的解释道:“我爸住院了,我得去守夜。本来,今天下了班就要去的,后面行长说您要来,我就让我大姐守了上半夜,说好了吃完饭就赶过去,换我守下半夜。”
百善孝为先,父亲都住院了还不让人家去,这说不过去。况且,杨文君这番话说得漂亮,既给足了唐健的面子,又等于当着唐健的面替汪行长表了一番忠心,大家心里都受用。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下去?要不我安排司机送你。”唐健适时表现出了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
杨文君笑道:“就不劳烦书记了!我姐夫来接我的,这会儿估计都到半路了。”
唐健故作生气道:“你不早说!还让李总亲自跑一趟。这样,你现在马上打个电话给你姐夫,问问他出发了没有,要是还没出发,就让他别来了,我安排车子送你出去。”
杨文君的姐夫李天桥是县旅游公司的副总,官不大,能量却不小。
旅游是同乐的支柱产业,东湖更是蜚声海内外的名胜佳境。李天桥手底下管着景区门票销售这一块的业务,平日里县领导有个什么亲戚朋友去景区里玩,基本上都是找的李天桥,免个门票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至于大领导的亲眷,更是衣食住行一条龙服务,待遇堪比国宾。
古话说得好,东风不如枕头风。所以在同乐有一句玩笑话:同乐或许有不满意李天桥的领导,却绝不会有哪个领导的家属不喜欢他。
李天桥的影响力之大,由此可见。
这么一个人自然由不得唐健不去重视。
唐健早年在县委办给副书记当秘书,多年媳妇熬成婆,鞍前马后多年,伺候人的人终于也成为了有人伺候的人。
在唐健赴任平顶乡乡长前,他专程跑到市里向已退居二线的老领导请教。老领导当时没多说什么,只交代了他一句:要广结善缘,那些能够决定他前途的大领导自然要巴结好,而那些看起来跟他没有直接隶属关系的人也千万不能得罪。
“有些人,你提不提拔他说了不算,但在你往上走的路上拉一拉脚,丢几块拦路石,还是有办法的。这种人,你要格外小心。”老领导的教诲唐健铭记于心,所以一听说“枕边风”李天桥要来,甭管真假,态度终归还是要摆出来的。
“书记,真不用了。我姐夫刚还发信息给我,说已经快到了。”杨文君婉拒道。
唐健顺水推舟道:“那行!等见着你姐夫了,帮我问声好。”
待看到载着唐健一行人的车子消失在街角,曾 这才抬脚离开饭店门口。刚走了几步,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曾 转过身,这才是杨文君追了上来。
曾 讶异道:“你不等你姐夫了?”
杨文君狡黠一笑,说道:“我骗他们的,我姐夫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喝着呢。”
“那你爸……”曾 迟疑道。
“我爸好着呢!”杨文君给曾 的憨样逗乐了,笑着应道。
曾 大开眼界,他从来没想过会竟有人敢在自个的领导面前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走,陪我去江边走走。”杨文君伸手捋了捋散落到眼前的碎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平顶乡沿江建镇,十里浔江是当地一景。新建的沿河栈道上空无一人,两岸的灯火也是稀稀落落的,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大多早已进入了梦乡。
两人沿着河提不知走了多久,杨文君突然开口念了一段诗。
“我曾见过群山万重。
再见你眉眼,便觉山河,少了一抹春色。
你可能会觉得我浮夸
可我依然要说
在你眼里,我见到了满天星河。”
读完之后,杨文君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歪着脑袋望向曾 ,问道: “这是你写的?还是在哪抄来的?”
曾 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首诗是他上个月写在博客上面的一首诗,没想到,杨文君竟然关注到了。
“我还以为是你抄哪位大诗人的咧。”杨文君回头看了曾 一眼,眼里隐约有笑意流淌。
她随手扯掉路边的一根小草,双手夹住,轻轻搓动,仿佛自言自语道:“以前听建升说,你是个大才子,我还不信哩。”
曾 默默的跟在后面,并没有接话。
他天性不宜同女人交际。自从出了王铮那事之后,在女人面前,他就变得越发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起来。
对于曾 的沉默,杨文君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真有才!”
“我看到这首诗时,第一感觉就是,被这个作者所爱的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杨文君突然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盯着曾 的眼睛问道:“这是你写给王铮王老师的?”
曾 被杨文君的突然袭击搞懵了,他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首诗是要写给谁的。
在构思这首诗时,他有想到王铮也有想到许菁,但他知道,这首诗的主人公并不是她们,而是未来的她。确切的说,是自己想象中的女子。
“王铮挺漂亮的,我要是个男的,也会爱上她。”杨文君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曾 哑口无言,本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习惯性的摇了摇头。
又跟着走了一段,曾 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找我有事?”
杨文君咯咯笑了起来:“没事就不能找你一起散散步?”
曾 挠挠头,莫名觉得今晚自己的嘴巴像是长在了别人身上一样,面对杨文君,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听说你想去政府工作?”杨文君往后倒退了两步,跟曾 并肩而行。
曾 讶然道:“你听谁说的?”
杨文君狡黠一笑,说道:“我猜的。不过你这样说,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曾 整个人都不好了,闷声道:“你太厉害了,我都怕你。”
“我怎么就厉害了?”杨文君好奇道。
“不知道。就是感觉这样。”曾 如实答道。
杨文君扯了扯嘴角,说道:“感觉这东西不一定靠谱的。”
旋即,她又开口问道:“你知道感觉是怎么来的么?”
曾 摇了摇头,心底却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屈辱的感觉:怎么到了这个女人面前,自己这个大才子就成了什么都不懂,只会说不知道的白痴了?!
“感觉,或者说直觉,其实都是你过去的生活经验在当下情景中的一种下意识反应。它没有那么玄乎,就像我们用筷子吃饭。你都没法记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但一拿起筷子就是会用。”
杨文君伸手拍了一下手臂,一只硕大的蚊子贴在刚还让它大快朵颐的肌肤上一动不动,暗红色的鲜血同雪白的肤色造就了一副后现代的画作,让曾 这个亲历创作过程的人瞬间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
“别相信你的直觉!”杨文君从坤包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擦拭手臂上的血渍,动作轻柔的跟刚才拍蚊子时判若两人。
“你的年纪和阅历注定了你的直觉会经常出错。比如现在,你的直觉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杨文君抬头望了曾 一眼,笑容里充满了揶揄的味道。
“没有…没......有!”曾 语无伦次的答道,被人当场说中自己内心隐秘的想法,他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那你觉得我这种女人,做女朋友怎么样?”杨文君问道。
“啊?”曾 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越加狼狈,又见杨文君没接着往下说,好像还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便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说:“那肯定好了。”
“比王铮还好么?”杨文君突然回过头,一脸认真的问道。
曾 完全懵了,压根分辨不出杨文君这么说的目的何在。就在他恍然不知所措之际,却见杨文君转过身,径直往前走去了。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5 09:04:24
第三十八章
刚入夏,气温就罕见的攀升到了二十来度。
炽热的太阳居高临下,把整个世界烤的了无生气,就连往日里被同乐人誉为避暑圣地的平顶乡也不例外。
高温天气里,唯有河边最是凉爽。所以每逢周末,无所事事的曾 就会约着陆澄去河边打鱼。
相较于钓鱼,其实曾 更喜欢射鱼,虽然射比钓更为费力,但却更有狩猎的感觉。
为此,曾 还特意大费周章的自制了一杆鱼枪,废弃的自行车辅条、雨伞钢柄和弹力胶管,三样原本毫无杀伤力的东西一经组装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大杀器。
“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去,天可就黑了。”躲在树荫底下看书的陆澄抬头望了一眼,极远处的天幕好似被人分割成了青黄两色,博闻强识的陆澄知道,这是临近黄昏的征兆。
可惜曾 整个人潜在水里,听不见好友的声音。陆澄等了半天没见回音,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拇指大小的鹅卵石朝不远处的水面丢去。
噗通!
被砸个正着的曾 猛地将头从水面下探出,他揉着刚才被石头打中的地方,一脸愤慨的嚷道:“TMD,我说你就不能拿颗小点的石头砸?”
陆澄不作声,只是伸手向上指了指天空。
曾 跟着抬头望了一眼,最后不情不愿的往岸边走来。
“这么早回去干嘛!刚看到一条五指宽的鲑鱼,要不是你捣乱,今晚可就有一锅好汤喝了。”曾 一边取下潜水镜,一边不住的抱怨道。
由于佩戴时间过长的缘故,潜水镜的胶带在曾 的眼角两侧留下了两道深刻的暗红色压痕,显得格外滑稽。
陆澄将书放进背包里,解释道:“不都跟你说过了,今晚带你去见你嫂子。”
曾 乐了,揶揄道:“哎哟!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咧。藏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带出来给我看看啦?”
陆澄没理会好友的插科打诨,不等曾 换好衣服,自顾自的先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等曾 气喘吁吁的跑到公路上,陆澄已经打响了摩托车。这是曾 刚买的车子,大牌子不说,还是乡下少见的弯梁车型。
“还是我来开吧。”新买的车子,曾 宝贝得不行,生怕陆澄一个不小心就给磕碰坏了。
陆澄却置若罔闻,威胁道:“还不上车,我可自己走了。”
不是自己的车,陆澄半点不心疼。一路狂飙,到县城时刚好赶上饭点。
陆澄经常来县城,熟门熟路的很。经过广场路后,车子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弄,最后停在一家毫不起眼的饭店门前。
陆澄的女朋友唐敏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唐敏虽然出名,曾 却也才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一见面,曾 第一反应是:闻名不如见面。
帆布鞋,喇叭裤,纯白色的T血衫,就是这么简单的装束,唐敏都足以让在场的其他女子黯然失色。
唐敏是个大方的姑娘,一见面就主动同曾 握了握手,笑道:“经常听陆澄说起你,说你是模特的身材、诗人的才华,没见之前以为是他胡诌的,现在才知道,他没说假话。”
曾 最怕被人夸,脸顿时就红了。
见曾 单身赴约,唐敏又问道:“怎么不带女朋友一起过来?”
曾 神情不自然的说道:“我哪有女朋友。”
陆澄鄙夷的瞟了自己老同学一眼,说道:“杨文君不是你女朋友啊?!”
“你别胡说!”曾 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啧啧......曾老师,我可是见到你们在江边约会好几次了,怎么?现在不认了。难道是地下情人?”陆澄一脸坏笑道。
“你别胡说!”曾 情急之下竟找不到别的话语来反驳对方了。
他知道陆澄嘴欠,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让他下不来台的话。
好在唐敏是个善解人意的,见情况不对,赶紧说:“也好,就我一个女的,你们俩同学还能多喝两杯,不然就光听我们女的聊八卦,酒喝着都没味道了。”
吃完饭,陆澄丢下一句“我开房睡觉去了”,就搂着唐敏走了。
曾 在饭店门口站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将对方家族里的女性挨个问候了一遍,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一点。
“我要是有他那么潇洒就好了!”走在灯红酒绿的县城主街道上,想着陆澄醉卧美人膝的香艳场景,曾 不禁一阵唏嘘。
正琢磨着是不是也开个房休息一下,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刚换了一台新款的MOTO罗拉翻盖手机,超薄机身,放在兜里也不碍事。
“你在县城?”电话里,杨文君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陆澄告诉我的。”
“哦。你也回来了?”
“嗯。周末休息。”杨文君顿了顿,接着说道:“要不要请我看场电影?”
曾 一阵心跳加速。
“好!”他不假思索道。
——
曾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恋爱了。
他没有向杨文君表白,除了偶尔一块吃个饭、散个步、看场电影之外,杨文君也没有给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普通朋友来得更密切一些,却又一直止步于此。
曾 并不相信在这个世界存在毫无理由,毫无原因的爱情。
除了财富与地位,美丽与才气,或许还有别的。比如想要一种相似的慰藉、想要满足虚荣心、想要逃避过去、想要宣泄一些感情。有一些原因我们可以找得出来,有一些却始终如抓在手里的泥鳅,稍一用力便会滑走。
他同样没法分辨自己是不是爱上杨文君了,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他发觉自己很喜欢跟杨文君呆在一起。两个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无言的散步,曾 都会觉得无比的惬意与欢畅。
“真是太好吃了!”曾 将汤水喝得一干二净,放下碗,由衷感叹道。
杨文君笑眯眯的盯着他,说道:“我还知道有一家更好吃的,下次带你去。”
“真的?”曾 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些地方的,我路过好多次都不知道这里的米线这么好吃。上次那家煎锅也是一样,我听都没听过。”
杨文君的脸色突然就变得不自然起来,笑容牵强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来吃过两次觉得还不错,就带你来了。”
“你听说了没,县委王晖书记这个月就要调走了。”杨文君将话题岔开。
曾 愣了一下,随即欣喜道:“真的?!你听谁说的?”
王晖是导致他们木材生意戛然而止的罪魁祸首,要是他调走了,岂不意味着又可以重新把木材生意做起来了。
杨文君道:“我姐夫说的。据说是隔壁县的书记出了问题,市委决定让王晖过去当救火队员。”
“消息可靠么?”曾 急忙问道。
“应该准确吧。那天在我姐夫家里,听他们聊天,好像是市里都已经过会了,估计任命文这个月就能下来。”
“太好了!”曾 以拳击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杨文君道:“不过这也是地下组织部传出来的,真实情况怎么样,还是得看到文件才算数。我觉得你们可以做些准备,但也不要操之过急了。”
吃完东西,曾 送杨文君回家。
杨文君在自建房扎堆的党校附近租了个一房一厅的房子。曾 第一次送她回家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拿着最新款手机,买件衣服动辄几百的女人,竟然会租这样几十块钱一个月的旧房?
党校附近的治安历来恶劣,偷抢事件时有发生。所以曾 讶异之余,又不免替对方担心更多。两人约会结束,他都要将人送到楼底才放心。
今晚也不例外,曾 将人送到楼底,正准备离开,已经开了一楼防盗门的杨文君突然回头问道:“你还要回乡里么?”
“不回了。”曾 停下轰油门的动作,却没有熄火。
杨文君突然低下头去,好几秒钟后,才又抬起头来,问道:“那你住哪?”
曾 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开房啊。城西宾馆,也不算贵。”
杨文君顿了顿,道:“别浪费钱了,在我这里打地铺得了。”
——
躺在地铺上的曾 莫名就想起了前段时间陆澄说过的一个段子:一男的借宿寡妇家,临睡前,寡妇说你今晚要敢对我那个,你就是禽兽。男的闻言之后,内心惴惴,一夜恪守柳下惠之风,安睡至天明。寡妇苦等一夜无果,第二天起床大怒,对着男的骂道:“你真是禽兽不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曾 并非头一回。
他有心当回禽兽,但稍一起念,脑海中就不由得想起王铮的丈夫那张狰狞的面孔来,一来二去,那点欲望便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一早,曾 便悄然离开了杨文君的住处。
出门前,他见门口放着一袋垃圾,想也没想就顺手给拿出去丢了。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5 09:33:37
第三十九章
月底的时候,王晖正式调任清河县委书记。
杨建升第一时间获悉了县委书记换人的消息,他喜不自胜,在多方确认信息无误之后,立即给曾 打去了电话。
“真的?!”接到电话时,曾 同陆澄正在河里打鱼。
听到这个好消息,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卷至大腿的裤管掉落下来,瞬间让湍急的河水打湿。
“你现在马上通知登远,晚上在县城碰个头。”曾 急不可耐的交代道。
这几个月没有生意可做,恰好又撞上暑假,窝在老家,每天不是下河打鱼就是上山放夹子,曾 觉得自己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晚上众人齐聚县城,去到以往经常光顾的大排档畅快淋漓的喝了顿大酒,这才开始商量正事。
“姓王的走啦,我们的生意是不是又可以搞了?”刘登远满怀期待的问道。
曾 说:“不然?难道叫你出来,就是为了喝顿酒啊?”
“那敢情好!这段时间老多人问我们还收不收木头,我都没敢答应,又不好说实话,只是推说近段行情不好。”刘登远眉飞色舞的说道。
杨建升笑道:“还是老刘你滑头。”
曾 向刘登远投去赞许的目光,说道:“老刘这样做是对的,客户不能丢,要是把客户给丢了,再想收拾旧山河可就难了。”
“那我明天就回村里,先拉个几车出来?”刘登远问道。
“太少了!”曾 大手一挥,“憋了这么久,要干就干一票大的,把之前亏的全给补回来。”
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点开最近收到的那条短信息,凑到刘登远、杨建升两人面前,“我早上问过了,现在价格正好。木材厂那边说了,有多少收多少,不赊账,全部现金。”
杨建升的两只眼睛都快放出光来,“那我也回老家去跑跑,争取再搞个几十方出来。”
几个人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唯有陆澄皱着眉头坐在一旁。
曾 问:“怎么了,我的大才子?”
陆澄说:“我觉得你们还是先拉一车出来试试水再说。虽然说人走茶凉,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觉得还是慎重点为好。”
听陆澄这么一说,曾 顿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望向杨、刘二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杨建升说:“怕个卵!我最懂这帮当官的了。人在位的时候,放个屁下面的人都觉得是香的。可要等不在那个位置了,谁还鸟他啊!”
刘登远就没有那么乐观,“我觉得郭老师说的在理,先弄一车试试看,要没问题,后面再多出点。要万一出了问题,也只亏那一车货……我们也亏得起。”
杨建升不满道:“老刘,你怎么尽说这种丧气话呢,能不能说点好听点?”
刘登远和杨建升各执己见,这倒让曾 为难起来。他自认不是一个多谋善断之人,所以在短暂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发扬民主精神,少数服从多数,按照陆澄的意见来办。
曾 在几人当众年纪最小,但是却最有话语权,他作出决定之后,杨建升虽然有些郁闷,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刘登远做事很麻利,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组织起了一车货。
为了稳妥起见,这车货由杨建升开自己的车运输,还专程挑了下午的时间装车,为的就是在夜间上路,尽量避开林业稽查。
尽管听从了陆澄的建议,可曾 心底却并不认为会出什么问题。
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天子都走了做臣的还死守江山的道理。
所以送货出去的那天晚上,曾 并没有丝毫的担心,依然同往常一样,打完球就约着乡政府的那帮年轻人喝酒去了。果然,第一车木头当夜就毫无阻碍的运到了玉洪。
接下来的几车木头也卖得出奇的顺利,这让几人备受鼓舞。
可就在曾 又重新憧憬构建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时,意外却发生了。
这天晚上,曾 刚喝完酒回到宿舍,杨建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啦?”曾 打着饱嗝问道。
刚才在宵夜摊,韦仲斌叫了几个美女过来,都是能喝酒会猜
码的厉害角色,曾 一兴奋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喝过量了。
“曾哥,我车被扣了!”电话里,杨建升心急火燎的嚷道。
曾 的酒立时醒了大半,“怎么回事?”
杨建升苦哈哈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呀!都快到黄沙县地界了,林业局的人突然就冒了出来。”
曾 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说:“你问问他,交点罚款不扣车行不行?”
“红包都备着的呢,早塞过去了。可奇了怪了,今晚这帮家伙一个个都跟钱有仇似的,死活不肯收。”
“是不是嫌少啊?”
杨建升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少了。往时给大队长都才这个数。而且今晚这帮人都是生面孔,没一个是认识的。”
曾 郁闷不已,“那真是见了鬼了。”
“你还在现场不?”曾 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问道。
杨建升说:“在咧!这不拖着呢嘛,我刚打电话给我姐夫了,看能不能想法子搭个话。”
“对!你姐夫人头熟,指不定有办法呢。我这边也找找人,你可千万把人给看住了。要让他们把货给拉走了,可就难搞了。”
放下电话,曾 立即调出了曾文辉的电话号码,可就在拨出去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又鬼使神差的给掐断了。
他想了想,又找出王大奎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前段时间他去玉洪收一笔尾款,顺道请赵朝晖和他姐夫吃了顿饭。
席间聊到自己有几车木头被林业局扣押的事情,王大奎就问曾 当时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他拍着胸口表态:“我老战友前几个月刚转业去了你们县林业局当常务副局长,他打声招呼铁定要比你那什么表叔来得管用。”
当时曾 也没往心里去,想着反正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将来估计也用不到这层关系。不曾想,事与愿违,到得最后还是要麻烦人家。
而之所以选择麻烦远在百里开外的王大奎,而不是沾亲带故的曾文辉,曾 自个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莫名其妙的就是觉得今晚这事儿还是找王大奎帮忙来得好。
王大奎早已睡了,电话响了两轮才接。
听曾 说完,王大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掀开被窝,跳下床,一边还不忘劝慰道:“你莫慌,我马上帮你问问看是什么情况。”
王大奎的态度差点就让曾明热泪盈眶,想到王大奎的老战友恰好是分管林业执法这一块业务的副局长,曾 心底陡然升起了莫大的希望,那颗一直砰砰乱跳的心也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十分钟后,王大奎打回电话,一开口就直截了当的说道:“这车货保不住了,你也别费功夫了。”
曾 大失所望,却还是试探着问道:“姐夫,真没办法了?您战友也说不上话?”
王大奎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战友不方便说。但我猜啊,应该是你们你得罪什么人了。而且这个人应该不是一般人,不然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这点忙他不至于不帮。”
拿着电话的曾 张目结舌,“我们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别想了!一个能让副局长都不敢开口的人,你猜到了也没用。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那朋友叫回来,货扣了就扣了,关键是把人给保住。”
曾 如梦初醒,挂掉王大奎的电话之后赶紧给杨建升打了过去。
“曾哥,刚才我打你电话,一直在通话中……”
曾 打断他的话,“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走,别让他们给拘了。”
“我已经走了!刚才我姐夫来电话也让我赶紧走,说这事儿不好弄。”杨建升那边噪音很大,听声音像是他人正坐在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上。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5 10:57:56
@血色军人2019 2022-07-12 15:10:52
亲呀,我每天都上来看看是否更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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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厚爱!第一次在天涯发,点击率和评论很少,也不知道自己写得怎么样,所以写着写着就没信心了。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8 18:00:04
第四十章
第二天一早,三人又在县城碰头。
一见面,刘登远就说道:“还好只搞了一车货,要是几车货,那这回可就亏大发了。”
他的语气里同时夹杂着郁闷和得意两种情绪,听得杨建升一阵火起,他忍不住大声吼道:“一车货不是货啊,好几万块钱哩!你说得倒是轻巧!”
刘登远也来气了,针锋相对道:“你冲我发什么火?!当初是谁说要搞的?还说要搞一票大的!现在好了,全都捐给林业局了!要不是我和陆老师,现在亏得可就不止这几万块钱了。MD,你还好意思跟我吼!”
杨建升被戳中了痛处,不由得老羞成怒起来,拉高音调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咯?!MD,货是我送的,昨晚要不是我跑得快,今天就得吃牢饭了,你懂不懂?”
曾 本来就够窝火的了,见两人还吵个不停,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地上摔去,“吵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吵!”
咖啡店里的服务员听见响声,跑出来查看情况。她瞧见散落一地的玻璃渣滓,刚想说话,曾 就主动开口道:“你别管,多少钱,我等下赔给你就是了。”
小姑娘嘴唇动了动,或许是见了曾 那怒目切齿的模样心里害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
“对不起,曾哥,我也是心里烦,一下子没忍住。”杨建升率先服软,不好意思的说道。
曾 余怒未消,沉着脸教训道:“哪个心里不烦?就你心里烦?”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加上腰包渐鼓,曾 年岁虽轻,身上却也慢慢有了一股子上位者的威势。他话一出口,杨建升、刘登远两人就没敢再出声。
“事到如今,找理由没用,骂人发火更没用。”曾 重新坐回沙发,掏出烟来,给杨、刘两人各发了一支。
“现在当紧的,是要想办法找出是谁在背后捣鬼!货扣了也就扣了,钱亏了也就亏了,可我们不能吃哑巴亏。被人弄了,都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太他妈窝囊了。”曾 狠狠的吐出一口烟圈,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杨建升,交代道:“你人头熟,今儿就去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在搞鬼。不把这个人找出来,我心不甘。”
第二傍晚,曾 没等来杨建升的消息,却意外接到了刘登远的电话。
“ ,你快来检查站一趟。”电话里,刘登远的语气急促。
“什么事?”曾 的心底猛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刘登远道:“林业局的人把我们的木头给拉走了!”
“什么木头?”
“就是我们之前堆在五排河边的那三十方木头啊!”
曾 急了,忙问道:“是谁拉的?贝子检查站的人还是县林业局来的人?”
“是陈谋生带人来拉的。”
曾 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陈谋生是贝子检查站的站长,以前没少在一块喝酒,算是老熟人了。
他交代道:“你打电话给建升,让他去处理。”
“他在这儿呢。”刘登远语气恼火道,“搞不定!
曾 顿时明白过来,这事情怕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挂掉电话,他叫上陆澄,两人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往贝子检查站赶。
到了检查站,曾 将摩托车的脚撑放下,正准备往里间的办公室走,陆澄却拉住他,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那儿停了一台在乡下极其少见的黑色轿车,看车牌,是本地的。
一走进办公室,曾 便发现气氛不对。
里面除了刘登远、杨建升和陈谋生,还有好几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看衣着打扮,不怎么像是吃公粮的干部。
“站长,今天这是......”曾 快步走向陈谋生,故作一脸疑惑的问道。
陈谋生欲言又止,最后将眼光投向了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那名身着黑色皮衣的男子。
“曾老师是吧?今天这事儿呢,跟陈站长没关系,是我安排的。”皮衣男子主动开口道。
“领导,您怎么称呼?”曾 一愣,误以为对方是上头派下来的检查组,赶紧从兜里掏出烟来。
皮衣男子摆摆手,没接曾 递过去的烟,转而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玉溪,丢给陈谋生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不是什么领导,跟你们一样,也是搞木材生意的。”
曾 更加迷糊了,心想,你要也是个搞木材生意的,能指挥得动陈谋生这样的国家干部?
或许是看出了曾 心底的疑惑,皮衣男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神色,道:“我老板喜欢交朋友,在同乐地界说话,大家还是愿意给几分薄面的。”
“不知道你老板是?”
“这你就别打听了。”皮衣男子接着道:“总之呢,我老板说了,以后全同乐的木头买卖我们包圆了。还请你们给个面子,另外找个捞钱的路子。”
一旁的刘登远听完,不禁气愤填膺的上前质问道:“ MD,你以为你是谁啊!大家做生意各凭本事。你们需要木头,那就自个去买啊!凭啥不给我们做!”
皮衣男脸上的笑意却突然变得更加浓郁,“凭啥?凭我老板一句话,你们的木头就别想出同乐的地头。这个理由够了没有?”
曾 看向李谋生,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杨建升走过来,靠在曾 的耳边小声道:“算了,曾哥,我们搞不过他们的。”
皮衣男道:“好话说尽,你们自个慢慢考虑吧。但是.......别不把我说的话当话,要是还有下一回,就不是今天这么个说法了。”
皮衣男站起身来,冲站在门旁的小弟招了招手,那人立即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了过来。
“看在李天桥李总的面子上,这两车木头算是我们买了,这是货款。”皮衣男子将信封丢在茶几上,语气傲慢道:“钱是按高出市价算的,别说我们欺负后辈。”
曾 瞄了一眼那信封的厚度,按经验估计,皮衣男子说的确实不是假话。
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转头望向杨建升和刘登远。
杨建升低着头,不敢与曾 对视。
刘登远则直挺挺的站着,双颊绯红,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点点?”见曾 毫无反应,皮衣男冷哼一声,伸出手凌空指了指他,训斥道:“不要不识抬举!”
言罢,皮衣男子也不等曾 搭话,直接领着一众手下扬长而去。
门外的汽车引擎声响起,再远去,最后消失,期间曾 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8 18:00:28
第四十一章
杨建升心里也憋着火,这回算是下了死力,多方打探无果,心一横,直接跑去找他姐夫陈天桥。
陈天桥起初并不愿松口,不料这回杨建升是铁了心要问清楚,坐在沙发上就是不挪屁股,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他姐夫没办法,最后只能跟他透了底。
说是透底,李天桥却也只是说了一句,这事同石春勇有关。
听到“石春勇”这个名字,杨建升当场就傻了。
石春勇是什么人?那可是整个同乐县赫赫有名的大烂仔!传闻中可以一挑十的猛人,手底下几十号兄弟,一般的副科级领导见了都得老老实实的尊称他一声“勇哥”。
李天桥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木材生意,你们就停了吧。”
失神丧魄的杨建升木然的点了点头。
他不是三岁小孩,懂得鸡蛋碰不过石头的道理。这些年,他们仨赚了些钱不假,可要是同石春勇这种人比起来,那还真是云泥之别。俗话说得好,财大气才粗,理直气不壮。面对石春勇这样的对手,杨建升压根提不起与其争锋的心气。
李天桥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可别意气用事,石春勇那人我打过几次交道,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真惹恼了他,我也保不住你。”
从姐夫的办公室里出来,杨建升借了朋友的摩托车直奔平顶乡。
曾 将杨建升迎进办公室,掩上门之后,才问道: “怎么样,打听到点消息没有?”
“嗯。”杨建升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
曾 急了,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呀!”
杨建升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的从眼前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抽了一口,才缓缓道:“是我姐夫告诉我的。本来,他交代我说,这事儿不能让你们知道,怕你们受气不过,跑去找对方的麻烦,最后反倒是害了你们。
“是谁?”曾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
杨建升将才抽了两口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火星,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但你们得答应我,别干傻事。”
说完,杨建升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我们搞不过他的。”
“少废话!快说,是哪个!”曾 几乎是吼着问道。
“石春勇。”
杨建升刚说完“石春勇”三个字,刚才还怒不可遏的曾 顿时一脸颓然的坐回了板凳上。
在同乐,石春勇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从江湖混混到商界大佬,石春勇的人生足以担得上传奇二字。总之一句话,在同乐,或许会有人不认识县委书记,却绝不会有人孤陋寡闻到没听说过石春勇。
曾 只觉一阵心悸,只不过读书多年涵养出来的气度让他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体面。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问道:“我们又没得罪他,他为什么要搞我们。”
有些人的名字是带有力量的,会让人觉得直呼其名讳便会迎来灾难一般。就如此刻,哪怕已是怒火中烧,曾 甚至都不敢直呼石春勇的名字。
他曾听一个朋友说过一段江湖往事,当年的石春勇还未发家,靠在菜市场卖猪肉为生。一次,有人到他摊位买肉,过了秤,不知为何那人临时又反悔不想买了。石春勇一怒之下,当场将对方的胳膊砍了下来。
如果仅是如此,旁人也不会觉得如何畏惧。匹夫一怒,顶多血溅三尺,无法让人受其威慑几十年而不消。石春勇之所以被人称为屠夫,是因为他在砍下对方的胳膊之后,不仅当场将其放在案板上剁碎,还强逼着对方生生吞了下去。
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曾 好几天都没敢吃荤。只要看到肉食,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一只摆在案板上的胳膊。
这世界上,因一时之怒杀人放火的不一定是恶人。但视他人性命为儿戏,鲜血淋漓下依旧谈笑风生、若无其事的却一定是狠人。
沉默了许久,杨建升才艰难开口道:“他名下有一家公司,也是倒卖木材的。昨天那人……应该是他的手下。”
这就解释得通了!
不知为何,曾 竟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是因为生意竞争的缘故,而非私人恩怨!
惊醒过来的曾 顿时羞愧难当,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没有胆色!
他长叹道:“是我们运气太背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想法,隔了好一会儿,曾 才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问道:“你姐夫说是石春勇搞我们的鬼?”
见杨建升点头,曾 接着问道:“石春勇牛逼是牛逼,但林业局的人能听他的?”
杨建升说道:“人家现在是大老板,有钱就有势,背后肯定是有领导罩着的。”
“你能不能找人跟石春勇搭上话?”
杨建升的脸上蓦然闪过一丝惊惧,“曾哥,你可别冲动,他可是……”
曾 知道杨建升误解他的意思了,赶紧摆了摆手,“我只是想和他见个面,都是为了求财,万一谈得拢呢?”
杨建升显然不抱什么希望,“他那种人,估计不会跟我们谈。”
曾 还是坚持,“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杨建升只能妥协,答应道:“那我托人问问。”
石春勇是街头混混出身,可如今与其往来的却多是政府领导或企业老总之类的上流人士。杨建升这些年是发了点小财,可也仅限于发了点小财。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牛的不过是县直单位的副局长,能请得动石春勇出来讲和的人那是一个也没有。他姐夫倒是可以说得上话,不过陈天桥压根不想趟这浑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你们拿什么跟人家谈?人家要是愿意跟你们谈,早就找你们谈了,至于那么大费周章的!”电话里,陈天桥毫不留情的教训道。
陈天桥沉浮商海多年,与无数达官贵人打过交道,这种事情他自然要比初出茅庐的杨建升看得透彻。
石春勇上头有人不假,可要让林业执法部门配合着帮他整人却也并非易事。光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他是铁了心要整垮曾 等人的。
在利益面前,所有的关系都不值得一提。
陈天桥并非不想帮助自己的内弟,而是笃定了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是自己出面依旧于事无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圣人才会做的事情,于普通人而言,知其不可为则不为,知其可为方为之才是聪明的选择。
杨建升这边找不到门路,曾 只能自己想办法。他的人脉比起杨建升来更加不如,所以他用了一个笨法子—守株待兔。
他请了个长假,每天跑去石春勇的公司门口等。
功夫不负有心人,苦等了三天之后,他终于见着了正主。
曾 并不认识石春勇,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原因无他,因为对方是开着车过来的。曾 曾听杨建升说过,四个圈圈的车标叫奥迪。
杨建升当时还说,坐这车的人不是大领导就是大老板,反正不会是平头百姓。
所以当曾 看见那颗光头从车里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石春勇。
因为在同乐,没有领导会剃光头。
坐在台阶上的曾 猛地站起身来,喊道:“石老板!”
石春勇正准备上楼,听见声音,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扭头望向曾 ,发现是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年轻人。他皱了皱眉头,没开口说话,抬腿就想要往楼上去。
曾 急了,冲上前去,拦住对方,忙不迭的说道:“石老板,我有事跟你讲。”
“我现在忙得很,有什么事,你跟下面的人去说。”石春勇下意识的将对方当成了来讨要货款的供应商,根本不想搭理。他伸手推开曾 ,径直大步走上楼去。
曾 楞在原地,一眨眼的功夫,石春勇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要换了一般人,估计也就乖乖打道回府了。可农村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那股子犟劲,对方的态度让本来还有些心虚的曾 也火大起来,他摸了摸后腰,确定那东西还在之后便也跟着上了楼。
石春勇的公司在二楼,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一个四房两厅的民房。客厅里摆着几张桌椅,只有一男一女坐在那儿办公。
坐在正对门的青年男子瞧见了不请自入的曾 ,也没有起身,只是懒洋洋的问了句:“你找谁?”
曾 说:“我找石总。”
青年男子朝门旁的仿皮沙发指了指,说道:“石总正陪客人呢,你坐那等一会儿吧。”
曾 却没有坐下,他左右看了一圈,见最里边的那个房间的门框上挂着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便径直走了过去。
“哎!你干嘛咧!都说了石总那有客人,你咋还往里钻咧!”青年男子站起身来喊道。
曾 没理他,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石春勇的办公室很大,除了办公桌椅之外,还摆有一个用老树根做的茶桌。曾 进来的时候,石春勇正坐在茶桌旁泡茶,他对面还坐着一个大腹便便、剃着平头的中年男子。
瞧见这个不速之客,石春勇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他大声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懂不懂规矩?!”
在外间办公室的青年男子这会儿也冲到了门口,他一把扯住曾 的胳膊,“你干嘛呢!说了石总这儿有客人,让你等一下!”
石春勇的视线越过曾 ,对那年轻人交代道:“让财务把他们的货款结了,以后,换别家来做!”
“好咧,老板。”年轻人点头哈腰的答应道,然后转身拖着曾 往外走。
“我不是来要什么货款的!”曾 猛地甩开对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石春勇面前,“我是来要我那车木头的!”
石春勇眯起了他那双三角眼,狐疑道:“木头……?”
曾 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对!四号那天晚上林业局扣的那车木头是我的!”
石春勇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放下手里的烧水壶,朝门外傻愣着的那个年轻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林业局扣了你的木头,那你应该去管林业局要啊,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不是你让林业局的人扣的么?!”曾 大声质问道。
不知为何,在来之前,曾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人的名树的影,一想到道听途说来的那些关于石春勇的“英雄事迹”,他就忍不住发慌。可当他真正站在石春勇的面前,曾 反倒不害怕的了。一想到就是眼前这个人害得自己的父亲要低三下四的去求人,曾 只觉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上前狠狠的甩上对方两巴掌。
面对满腔怒火的曾 ,石春勇却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模样,“哈哈……兄弟说笑了,林业局那可是政府机关,他们指挥我做事还差不多,我哪里指挥得了他们。我就一平头百姓,没有那样的本事。”
曾 咬牙切齿道:“石老板,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林业局的张副局长都说了,我那车木头,还有几个月前的那几车木头就是你让人扣下来的。”
事实上,曾 并不认识林业局的林开元副局长,林开元也从未向外透露过那两次林业执法的内幕,即便是老战友王大奎向他打听,他也不过是含糊其辞的说了句:上头有人发了话,这事难办。
曾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将林开元抛出来,主要还是受不了当下石春勇那副有恃无恐的姿态,想要以此来给对方些许压力。
果然,听到曾 说到林副局长,石春勇那才睁开一些的眼睛顿时又眯了起来,他冷着脸说道:“小伙子,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坐在石春勇对面的平头男也插话道:“对呀!话可不能乱说。”
听到有人帮腔,曾 越加恼火,“我没乱说,就是你石春勇在背后捣鬼,让林业局扣的我那几车木头。”
“你说是就是吧。”石春勇将身子往后靠在罗汉椅的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叩击着。
“把那几车木头还给我!”曾 死死盯住石春勇,一字一顿的说道。
因为过于激动的原因,曾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色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
“还不了。”石春勇微微仰头,一脸玩味的看向眼前这个濒临愤怒边缘的年轻人。
三人成虎,市井传说多不可信。好比在同乐流传的那些关于石春勇的事迹就多有夸大。他年轻时确实有砍断过人的胳膊,可要说他砍断了人家胳膊还硬逼着对方将自己的肉生吞活咽下去,那就绝对是谣言了。可不管怎样,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石春勇确实是同乐县少有的猛人。
石春勇的话音刚落,几乎就在同时,曾 就反手从后腰处掏出一把刀来。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19 21:16:35
第四十二章
刀是农村常见的那种剔骨刀,小而锋利。一公分左右宽的刀刃泛着白光,显然在不久前,它的主人还曾有认真的磨过。
石春勇和坐在他对面的那名平头男都吓了一大跳,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身体往后倾去。
“你别乱来啊!”
“至于么?小兄弟!”
石春勇和那名平头男子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把我的那车木头还给我!”握着刀的曾 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诉求。
石春勇往外挪了挪屁股,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不就是一车木头嘛,值多少钱?你说个数,我给你钱好不好?”
匹夫之怒,血溅五尺。石春勇确实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对方的勇气。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底层的江湖同样如此。打打杀杀终究是下下等的手段,人情世故才是决定一个混混能否出人头地的关键。
石春勇能走到今天,够狠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脑子够聪明。他的某位贵人就曾评价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因地因事因人制宜,从不胡来硬上。
石春勇后来听到这个评语之后颇为得意,嘴上却说自己不过是小心惯了,做事不喜欢留一个烂摊子让别人帮忙收拾罢了。
面对拿着尖刀的曾 ,石春勇表现得近乎胆怯。
虽然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舞刀弄枪了,可到底是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的人,他知道欺老莫欺少的道理。
要是今儿眼前站着的是个中年人,石春勇压根不会服软,甚至敢主动把脖子伸过去让对方砍。
成年人拖家带口的,生活的压力早已磨光了他们的胆气,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断然不会、也不敢冒险的。
可当下的情况不同,拿刀的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个年纪的人,为了心头一口恶气杀人放火的例子不在少数,更遑论是一车木头、几万块钱的事?
“我不要钱,我只要我的那车木头。”曾 依旧保持着持刀的姿势,语气坚定的说道:“还有,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做我的木头生意,你当你的大老板,我不跟你抢生意,你也别来搞我们的鬼了。”曾
石春勇当即表态道:“好说好说!您看这样行不,我现在马上叫林业局的兄弟过来,让他们给你办手续。”
见曾 没有反对的意思,石春勇赶紧冲对面的平头男使了个眼色,“老马,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林业局的小张,让他们过来一趟。”
平头男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起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儿打!”曾 调转刀头,朝平头男子晃了晃。
平头男笑了笑,倒也当真又重新坐了下来。电话很快拨通,平头男语气闲适的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小张啊,麻烦你们过石春勇石总的公司来一趟。有个兄弟跟他闹了点误会,你们过来帮忙处理一下。嗯。记得把东西带上。”
挂完电话,平头男还不忘冲曾 笑了笑,一脸诚挚的说道:“兄弟稍安勿躁,他们很快就过来了。”
曾 如释重负,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得以解决。他拉了条板凳过来坐下,石春勇见状,马上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外的就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曾 转头望去,眼前的场景顿时让他心胆俱裂。
只见几名身着制服的公安鱼贯而入,瞬间将其围在了中间。
“所长?”领头的公安冲那名平头男子投去探询的目光,小心翼翼的问道。
马为民在电话里说得含糊不清,他们原以为是有人闹事,急匆匆的跑过来准备拿人,怎料一进来却发现气氛还算和谐,三人正喝着茶呢,所以一时之间,他们也不敢妄动。
被称呼为所长的平头男一改方才的低调和气,板着脸冲曾 努了努嘴,命令道:“把人带走!”
领头的公安从侧腰解下手铐,正准备上前锁人,石春勇却插话道:“就别整那个了,给人家留点面子。”
那名公安望向平头男子,见平头男子点了点头这才收起了手铐。
面如死灰的曾 没有作任何反抗,直接被两名公安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平头男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老石,现在你倒是菩萨心肠了。”
石春勇摇了摇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总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被人家搞这么一出,就不怕折了你的面子?”平头男问道。
石春勇洒然一笑,“面子值几个钱?”
平头男又问:“那要不要我让所里的兄弟好好招呼一下?”
“你看着办吧。”石春勇想了想,又反悔道:“关几天,给他点教训就行了。”
平头男好奇道:“起了惜才之心了?不过,这年头倒还真是少见这么有胆气的年轻人了。”
石春勇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惜才,是这小伙子福气好,生在了一个好地方。”
曾 被关了足足一个礼拜才放出来,出来那天艳阳高照,晃得他眼泪直流。
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派出所那边也没有通知任何人。
期间除了伙食差一些之外,倒也没有人为难他,想象中被人打黑拳、灌辣椒水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放他出来之前,那天在石春勇公司里见到的平头男过来同他聊了聊,说这次算他运气好,石春勇没打算追究他的责任,所以才不作任何处理。出门前,平头男还不忘告诫曾 出去之后老实些,不然下次可就要录档案了,档案上有了污点,工作也得丢。
那天平头男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曾 听着旁人对他的称呼,才知道平头男原来是同乐镇派出所的所长。
曾 失魂落魄一般的在街上走了十来分钟才想起拿出手机来看,屏幕是黑的,应该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他找了家米粉店,要了一碗米粉,又找老板借了个万能充给手机电池充电。
充好电才开机,短信提示音就密密麻麻的一片鸣响。
曾 看了一下,校长曾瑞梅的未接来电最多。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请的假早到期了。
他赶紧给曾瑞梅拨了过去,“校长,不好意思,我老家一个亲戚过世了,又忘了带充电器回去,所以…..”
“我说呢,人不见了,电话也是关机的。”对于曾 的说辞,曾瑞梅没有丝毫的怀疑,“忙完了不?忙完了可得回来上课了。我还想着,要是今天再联系不上你就得去报警了。”
“我下午就回去学校。”
放下电话,曾 内心深处陡然生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好,不管怎样,自己都还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
周末的时候,曾 将杨建升和刘登远两人找来。
“木材生意没法做了,我们把账算一下,把钱分了吧。”曾 一脸落寞却异常坚定的说道。
在见石春勇之前,他心底多少有有些不甘心,企图凭借一腔血勇逼迫对方和解,不曾想,人家早不玩这套了,直接叫来公安拿人。
在派出所的那几个日夜,曾 彻底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根本没有同人家叫板的资格。在人家眼里,自己可能连一只蝼蚁都不如。即便自己舍得一身剐,也没法将人家拉下马来。
杨建升、刘登远二人都默不作声,性子最为要强的曾 都选择了妥协,他们又还能说什么呢。
账本历来是由刘登远保管的,他们的生意又基本上是现金交易,所以花了十来分钟账目就算清楚了。
几年辛苦打拼下来,暴富谈不上,每人却也有不少进账。
曾 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数字,叹了口气,交代道:“玉洪那笔货款,我明天就去要回来。你们都留个账号给我,到时我给你们汇过去。”
当天下午,曾 就赶去了玉洪。晚上请王大奎约双龙木业的老板出来吃了顿饭,谈到结算的事情,李老板二话没说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双龙木业本来也没欠曾 他们多少货款,这次曾 又专程请了王大奎作陪,李老板表现得自然爽快。
吃完饭,赵朝晖也回到了县城,三人又接着转战宵夜摊。
曾 心里不痛快,酒量向来顶好的他竟然很快就表露出了些许醉态。他红着眼,将自己单枪匹马去找石春勇然后被关进派出所的事情讲了出来。
赵朝晖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举杯同曾 碰了一下,大声道:“你够猛的啊!老八!以前咋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生猛的一面。”
王大奎瞪了自个小舅子一眼,伸手过去将曾 那已经递到了嘴边的酒杯摁回到桌面上。
“小曾,你太冲动了。”王大奎一脸严肃的教训道:“你知道不知道,就冲你拿着刀这一点,要是人家揪着不放,你都得有大苦头吃。”
“我就是不甘心啊!想着万一搏一把能行呢?谁知道……”曾 举起双手,将手指插进头发里,一脸痛苦的说道。
王大奎叹了口气,劝慰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能平安出来还没给你上纲上线算是好的了。”
前不久,为了曾 的事情,他又专程给林开元打了一通电话,从老战友那里获知了不少内幕。
他望了一眼神色黯然的曾 ,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真正搞你们的不是石春勇。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混出头了的烂仔,就算现在有钱了,也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烂仔。要想指挥动林业执法大队,他还没那个本事。”
曾 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愕然望向王大奎,“那是谁?”
王大奎问:“你知道李同方么?”
“李同方?”这是一个曾 怎么都想不到的名字,他立时如遭雷击,变貌失色。
王大奎见曾 这幅表情,还以为是他不认识李同方的缘故,便解释道:“是你们同乐县的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听老林说,他好像又准备提县委副书记了,考察公告都贴出来了。”
曾 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在曾文贵家中与李同方见面的场景,心里乱做一团,满嘴苦涩的应道:“李同方的老婆是我们村的人,算起来他还是我姑爷。”
这回轮到王大奎张目结舌了,他愣了好几秒种,才接着说道:“那李同方是不是有个内弟,叫做曾文辉的是在你们县林业局上班?”
“嗯。”曾 点了点头。
王大奎又问:“那曾文辉不是你的……”
“我叫他叔。”曾 苦笑道。
王大奎神色复杂的望了曾 一眼,犹豫了几秒钟,才接着说道“石春勇那个木材厂,听说……你表叔和姑爷也有股。”
赵朝晖在一旁听得明白,他望见曾 那六神无主的模样,心底也不免得有些戚戚然起来。
他递了支烟给对方,自己也点上一支。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再开口说道。
抽完一支烟,曾 开口道:“我刚才也猜到了。”
他不傻,当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一起之后,其实不难理清楚来龙去脉。虽然战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不如赵朝晖和郭熙二人的反应灵敏迅速,但要说看问题的深度和总结归纳这方面的能力却犹有过之。
他们仨的生意越做越大,于是不可避免的触动到了石春勇的利益。为了打压他们,石春勇利用曾进辉、李同方等人的关系,导演了这两次林业“执法”行动。
赵朝晖忍不住出口骂道:“你这两个亲戚可真不是东西!”
曾 一脸麻木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他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一想到那天在曾文辉的家里,老父亲那惶恐不安的样子,曾 发指眦裂,再也忍耐不住,重重一拳打在面前的桌子上。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0 12:05:58
第四十三章
窗外,炮竹声此起彼伏。
曾 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差十来分钟才到七点,不过在大山里面,这正是勤劳的劳动人民开始一天劳作的时间。
今天是大年初一,再勤劳的人也断然不会出门做事。
生活水准有高低之别,节日却从来不会只对富贵者开放。辛辛苦苦一整年了,在年前年后十来天的时间里,即便是家境再贫寒的人也会给自己放个假。
大人们一副扑克牌、一碟瓜子就能打发一整天,小朋友们则上蹿下跳,或跟着长辈四处串门,或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嘻嘻吵闹,大城市里早已销声匿迹多年的年味儿在这穷乡僻野里俯拾皆是。
曾 吃过早饭后,就窝在火炉旁看书。任凭母亲再三暗示,也没有动身去给隔壁邻舍几家拜年。反倒是平素一直喜欢呆在家里看书或写字的爷爷,早早的就拎了几封鞭炮走门串户去了。
这样的场景,曾 每年都会见到。
打出生以来,他就没有在外过过春节。读书时是如此,工作后还是如此。每逢佳节倍思亲。山再高水再远,到底还是阻挡不了一颗回家的心。
只不过随着年纪的渐长,见多了人心的反复,那些留存在记忆中的那一张张原本亲切的脸孔似乎也变得格外狰狞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从来不可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以前觉得风平浪静,那是因为年纪尚小,阅历尚浅,看不到那平安无事下面的暗流涌动。
曾 坐在火炉旁,怔怔的望着不时跃出来深红色火苗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平素很注重形象的曾 只要一回到老家就会变得格外不修边幅起来。
好几年前的旧羽绒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脚上那双尽是褶皱的棉拖鞋面上更是溅满了早已干涸的黄黑混杂的污渍。不过这样邋里邋遢的模样,身为当事人的曾 反倒觉得格外安心舒适。
母亲在对面的橱柜上洗完碗,把脏水端出去倒了。回来时见曾 还坐在火炉旁一动不动,她便有些气恼起来。
“你怎么也不出去走走,其他家不走就算了,你奶奶、叔叔他们也不拜年了像什么话?”拎着塑料盆的母亲站在火炉对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曾 懒洋洋的应道:“下午再去了。”
“唉!真不知道你变什么人了!”母亲重重的将洗碗盆丢在靠墙的小桌子上,满脸怒气的走了出去。
曾 愣了一下,望着母亲的背影,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同家人争吵,因为即便吵也吵不出个是非对错出来。
时代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打下了旁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抹除的印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一套是非对错标准。这种逻辑和标准并不会因亲情而松动,反而越是关系密切的人,这种差异所能爆发出来的破坏力就越难以估量。
争论对错,本就是最大的错误。
曾 自问没有能力改变父母的想法,却也不愿去顺应和接受他们的观念,所以只能装聋拌哑。
整个上午,曾 就一直坐在火炉旁发呆。偶尔有村里的人过来拜年,他也会起身寒暄几句,散一圈烟,不过话语多是寡淡无味的客套话,与当下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佳节气氛格格不入。
曾 不会打牌,也不喜当地人一顿酒从早喝到晚的作派,所以虽然每有客人来时母亲都会极力挽留他们多玩一会儿,但却鲜有人会真的多做停留。
曾 在心里恶意揣测,或许那些街坊邻居内心深处是不愿过来他们家拜年的,之所以会过来纯粹是出于习惯和礼节,做做样子而已。
这一点并非曾 胡乱猜想,而是从这些人来去匆匆的脚步中推断出来的结论。
要知道,虽说当地人拜年只是走个过场,但到主人家只逗留这么短的时间,在全村里,估计也就曾 他们家是独一份了。他们宁愿多走几步,去村口那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家徒四壁的张三家打牌,也不愿在曾 他们家里多待片刻。
这些事情,曾 看得到想得到。想来作为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他父母更没理由不知道。只是曾 命好,可以把故乡当异乡,也能在异乡再为后人建一个故乡,而他的父母却没法像他那样选择敬而远之。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将来更会死于斯,所以哪怕有些嘴脸已然不忍直视,却还是得装憨卖傻,尽最大的努力将自己融入这片或许并不如何待见他们的土地里。
人活于世,有时候是难得糊涂,有时候却是不得不糊涂。
送走一拨客人之后,望着怅然若失站在门口的母亲,曾 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曾 也明白,这就是人性,绝不是谁凭借个人之力就可以改变的事情。
越是贫瘠的地方,人性中嫉恨的基因就埋藏得越深。在他们的想法当中,所谓的平等就是要么大家一起过得好,要么大家一起过得不好,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更匪夷所思的是,要是辉煌腾达的是那些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人,他们其实是无所谓的。好比曾进贵家,逢年过节就总是高朋满座,且在座的多是真心实意羡慕或巴结的人。令他们愤怒和怨恨的往往是往时跟他们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的人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他们的前面。
这也是曾 不想出门的原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不是靠示弱或讨好就能得以圆满的。
在龌蹉的人心面前,唯有绝对的实力和压倒性的优势才能让心怀侥幸的人彻底死心,让其心甘情愿的把内心的嫉恨情绪切换为行动上的跟随。
所以曾 无比坚信一点,那就是与其把心思精力浪费在走门串户拜年这类表面功夫上,倒不如想尽办法谋求自身的发展。因为雄狮从来不用在乎绵羊的想法,而猪羊再如何摇尾乞怜也逃不脱为人屠宰的命运。
中午的时候,爷爷回来了。手上拎着的黑色塑料袋空空如也,早上提出去的一袋子鞭炮都用完了,显然是走了不少人家。
见曾 还是坐在火炉旁看书,老人家有些讶异,问道:“没出去玩?”
曾 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在家看书。”
老人家哼了一声,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训道:“不好玩也要出去走走啊,不然人家会怎么看你?人家当面不说,背后就要说你忘本,说你得了个好工作就不一样了,连年都不兴拜了。”
曾 自嘲的笑了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道:“随便他们怎么说了,反正舌头在他们嘴里。”
老人家被噎得不行,双手负在身后,转身欲走,临到门口时,又转回身,“看透不看破,你不懂?!以前你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现在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不做。这样要不得的啊!”
曾 不作声,心底却不以为意。
老人见状,又叹了口气,回房去了。
有些话,昨夜吃年夜饭时他就想说与自家孙儿听了。只不过当时人太多,他怕伤了后辈的自尊心。
近些年来,在曾 的撮合下,几家人又开始一起过年了。一般大年三十在自家,初一早饭在小叔家,初二晚饭则在三叔家。三个家庭二十来号人欢聚一堂总比往时各过各的来得热闹。往年年夜饭时,曾 都会陪着几位长辈喝上几杯。当过销售的人都是不需培训即能上台的捧哏,有他在场,平素没得话说的几兄弟谈笑的兴致不自觉间也会高涨许多。
不过今年曾 却一改故辙,推说身体不好没喝酒,席间更是少有言语,沉闷得像是换了个人似地。曾 这般表现,直接导致昨晚的年夜饭潦草散场,所有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痛快。
老人家膝下育有四儿三女,现如今可谓儿孙满堂。在众多子孙当中,又当属曾 最得他意。曾 考上师范那年,一向被子女诟病“小气”“抠门”的他一反常态的封了个八百块钱的大红包,为此还惹得叔叔姑姑他们几家人忿忿不平了许久,落下了不少闲话。
他对曾 的期望甚高,却鲜有像今天这样训斥他的时候。老人家一生悲苦,出生没够三年父亲就过世了,不及十岁母亲又撒手人寰。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无田无地的他只能靠帮人放牛艰难为生。好不容易挨到弱冠之年,上门到曾 的奶奶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先是跟人学打铁,再改行做木匠,到不惑之年又跟了个师傅当起了道公。
而最令曾 钦佩的是,即便是在当年那么艰难的情况下,爷爷依然坚持将几名子女都送读完了高中。要知道,在那时候少送一个子女读书就意味家里可以多出一个挣工分的劳动力。其中得失,想必在那个年代少会有同爷爷一般选择的庄稼汉。
爷爷的一生虽然谈不上波澜壮阔,在老家这附近方圆百里间却也足以当得起“传奇”二字。
有这样人生履历的老人必然不会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憨人,实际上,在大山里谋生也不就见得比在繁华闹市里容易。只是,一切所谓的经验教训都敌不过时间,所有的所谓人生智慧换了个人、调了个年代就全然不管用。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1 09:50:35
第四十四章
曾 躺在门口那张老旧的竹椅上,烦躁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想要驱散脑海中那些时不时就会汹涌泛起的消极情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现在只要一静下来,曾 就会感觉格外的烦躁。而奇怪的是,越是烦躁他就会变得越不想说话,整个人就会越发的沉闷。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高中时,曾 在一本不知名的杂志上看到这句话。那时年少,尚不懂其中的意味,只是想着或许在写作文时用得上,便记在了笔记本上面。
现在脑海中突兀的浮现出这句话,越发觉得人生无味起来。老家有在腊月杀年猪的习俗,曾 回到老家的头天晚上,母亲便抱怨说前几天小叔家杀年猪都没叫他们下去吃饭,曾 起初还没怎么上心,等后面得知小叔那天叫了不少人去家里喝酒,唯独没有叫曾 他们一家人的时候,他便不由得火冒三丈起来。
他有一种被辜负的感觉。
这些年来,只要他回家,都不会忘记叫小叔、三叔他们两家人一起上来吃饭。因为他喜欢这种家人齐聚的感觉,觉得哪怕外面在如何的人心魑魅,老家这里总还剩有一方净土。不曾想,就连这方净土原来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存在。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天下无贼》中黎叔的这句台词,初听甚是滑稽,待一细品,才能尝出里边的心酸。
“咯吱……”
堂屋后边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带着老花眼镜的爷爷捏着一张黄纸从里面走了出来。
“帮我看看,这几个字念什么?”爷爷将黄纸递给曾 ,问道。
老人家有抄书的习惯,遇到生僻难认的字便会记下来,等曾 回家时就拿给他帮忙翻译读音、解释字义。爷爷没读过书,连小学都没进过。不过他极其好学,农闲时分同龄人不是打牌就是钓鱼,而他却全用来看书练字。就这样,硬是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水磨工夫,练出了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老家这边但凡有人需要更换祖宗牌位,无一不是过来请他老人家过去写那几个“天地国亲师位”字的。
曾 接过纸,看着上面笔力劲挺的十来个老体字,不由得一阵头疼。
爷爷那辈人学的还是老体字,而自己打小接触的就是简体字,差别极大。有些字看似相近,实则读音、含义都大相庭径。
读书那会儿,每逢爷爷拿纸过来,曾 就只能去翻新华字典。
“这个读‘yi’,是技术、才华的意思,也有表示某个东西、某件事情做得非常好的意思。”
“这个读‘duo’,就是抢的意思,抢过来……”
曾 查出结果之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解给爷爷听。老人过耋近耄的年纪,记性却出奇的好,曾 讲过一遍他就懂了。
说完,曾 又用笔在每个字旁边写了个读音相近的简体字。老人家不会拼音,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来认字和掌握读音。
把黄纸递还给爷爷,老人家却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爷爷?”曾 刚准备躺下去,见爷爷没有挪步的意思,只得又重新坐直身体。
老人家身材高大,方正的国字脸白皙而消瘦。冬日里金灿灿的阳光包裹住他,将其映衬得仿若仙人。若不注意看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的褐斑,任谁都不会觉得这已是一个近九之年的老人。
爷爷面色祥和的望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开口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开始跟人学打铁。没有工钱,还得帮带我的师傅家里干些杂活。苦得很,但是没办法。那个年头没文化的人想要生活,要么做苦力,要么就得有个一技之长。我没读过书,又不想做苦力,所以就只能跟人去学打铁。那时候打铁好讨生活啊,不像现在什么都能在商店里买,也有得卖。那时候哪有啊!锄头、柴刀、犁,农村用的这些家伙事全靠铁匠打出来。”
曾 没搭话,而是从旁边拖了张椅子过来,给爷爷坐下。
“我在学了一年才出师,回来之后就靠着打铁养活一大家子人。打铁是个力气活,一把最简单的镰刀都得锤个百把次。这样干了几年,身体吃不消了。我就想着找个轻松点的事情来做,选来选去,后面就开始学做木工。木匠也难啊……..”
爷爷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基本上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都给说完了。
最后,他把目光从地面上收回来,望向曾 ,一脸平静的说道:“我咧,辛苦了一辈子,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成就,就是老了跟着你爸,虽然没给家里做过什么贡献,但好歹也没给你爸妈添什么负担。出门也好,看病也好,打牌也好,用的都是我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钱,没伸手跟你爸要过一分钱。”
曾 突然觉得鼻头发酸,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地。
爷爷继续自说自话:“刚才你给我讲的那个‘誉’字,‘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书上是这么说的。我也觉得有道理啊,你说我好我是这样,你说我不好我也是这样。但是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我怕还是少得很呐!到了我这个年纪,不这么想不行。你这个年纪呢,这么想就麻烦了。”
“有些事看到了,觉得没有用,还是要去做的不是?人活着,不是这样咯!没办法的呀!”
老人家说完这句话,起身,叹了口气,双手负后,沿着细长的走廊慢慢往大门方向走了出去。
曾 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万年暗室,一灯即明。
爷爷刚才的话给了曾 很大的冲击,他觉得自己从中领悟到了许多东西,却又并不敢确定。
老人家不急不缓的话语至今仍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像极了一条漂浮不定的彩带,色彩鲜明的宣告它的真实存在,但你伸手去抓,却始终触碰不到它一点半点。
爷爷是曾 向来敬重的长辈,而那种敬佩绝非仅仅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曾 没经历过那个年代,却也可以从老人家那中正平和的话语里还原出当年那些足以令大部分人绝望的艰难时刻。爷爷房间里那一屋子的书,那几十本用羊毛小毫一笔一划抄出来的的笔记或许就是他一生最好的写照。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曾 至今觉得,苏轼在《晁错论》里的这句论断就是爷爷一生最好的总结。
曾 自嘲似地笑了笑,打消了继续回味爷爷刚才话里意义的想法。
他不知道的是,在很多年之后,他会如此痛恨自己今天的懒怠,为自己今天的冥顽不灵而痛心疾首、肝肠寸断。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的将来,这位始终温如其玉、脸色祥和的老人会骤然离他而去,再不会有人跟他说类似今天这样的话语。
——
过年是搞关系的绝佳时机,一片喜庆中,别有目的的走动突然就显得理直气壮起来,任再刚正不阿的人也不会这时节将拎着礼物前来的人扫地出门。
往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曾 忙着送礼的时候。校领导、乡领导自然是要走动的,就连教育局里那几个相熟的股长,他也会备上一份心意。此外,还有同乐到玉洪一路上的木材检查站,上到站长下到普通的工作人员,都是要小心打点的关系。
但是今年,曾 却哪也没去,一直待在老家,直到过了元宵才出来。
木材生意无疾而终,转投仕途无望,这让曾 灰心意冷至极。
既然下半辈子都是要在学校熬资历等退休的了,何苦再劳心劳力的去经营那些毛用没用的关系。
开学之后,曾 除了上课就是打球。偶尔学校有接待活动,他也会参加,只是再没有表现得像以往那样活跃。反倒是跟一帮球友,隔三差五的就会约着一块出去搞顿宵夜。
除了韦仲斌,还有一个叫杨焕明的人也经常来学校找曾 打球。杨焕明三十出头的年纪,在街上开了家棋牌室,明面上看起来是正经的生意人,实际上却是平顶乡的混混头子,专门开赌场、放高利贷的。
杨焕明的底细,曾 都清楚,不过那并不影响两人成为狗肉朋友。
曾 读初中那会儿,因为家里穷、个头小的缘故,没少受校园霸凌。作弄取笑那是常事,有时触到人家霉头了,更没少被扯头发、打耳光。这段经历给曾 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所以时至今日,他还是对杨焕明这样的混混抱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两人相处时,他甚至会不自觉的出口一些巴结讨好的言语。
对此,好友陆澄还曾经专门找曾 谈过一次。说他一教书育人的老师天天和一混社会的烂仔搅在一起不合适,让他离杨焕明那种人远一点,不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后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曾 却不以为然,反而认为陆澄是在危言耸听。在他看来,有几个混社会的朋友并不见得就是坏事。现如今还谈不上是太平盛世,说不准以后还有要靠他们帮忙的地方呢。
古人所推崇的中庸之道,一开始曾 是嗤之以鼻的。到现在,他反而成了其笃定的信徒。他所理解的中庸,是度。
世事好比炒菜,火候过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生。只有拿捏得恰到好处,才端得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对于杨焕明这样的人,曾 觉着只要把握好那个度,实则是有利无害的。若是时刻都要板着块脸,连同什么人交往都需要像出入国境一般反复盘查,那人活着还能有什么滋味?
玩世不恭,不恭才能玩世。恭怎么玩世,只有被世玩罢了。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2 13:23:46
第四十五章
人的生活状态会形成一种惯性,它夹裹着你往前,半分不由人的意愿。
木材生意息鼓偃旗之后,突然闲下来的刘登远一点也不适应。
木材生意是没法做了,但要让他重新扛起锄头去种田,却绝无可能。
刘登远不甘心,放着家里十来亩等着采摘的茶油果不顾,出门晃荡了大半个月才回来。
早接到消息的曾 开着摩托车到车站接他。
“远哥,你跑哪去了?这么久了也不晓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嫂子都快急死了,一天好几个电话打给我。”见到脸色蜡黄,身上衣服都不知道有几天没换了的刘登远,曾 忍不住问道。
“我去玉洪那边转了转。”刘登远的语气分外低沉。
曾 大感奇怪,问道:“这木材生意都停了,还往玉洪跑干嘛?”
刘登远说道:“我不是想着,上头只说不给滥砍滥伐,又没说不给买卖木材嘛。就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搞个木材加工厂。玉洪那边的木材加工厂多,就过去看了看。”
曾 发动车子,一边松离合,一边问道:“看得怎么样?”
“搞不变,太要本钱了。”刘登远苦笑一声,他在那边看了不下二十个木材加工厂,规模最小的,投资也得六位数起步,压根不是自己可以承受得起的。
“哎!别太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
曾 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想了想,他觉得生活的苦还是得用酒来解:
“均哥,不想那些了。我们也好久没同路了,走,请你喝酒去。”曾 一轰油门,墨绿色的摩托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瞬间跨过了同乐大桥。
看着对面一直不停喝闷酒的男人,曾 不由得感到侥幸。想当初,还好没有听信刘登远和杨建升的话,辞职下海,不然,他真没法想象自己现在又该是如何落魄的光景。
喝到第三杯,刚从外地拉货回来的杨建升也来了。
因为杨文君的关系,曾 同杨建升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说不上和好如初,却也能时不时的约着喝顿酒吃个饭。
情绪低落的刘登远大有把酒当水喝的架势,曾 才喝了不到三瓶啤酒,他就已经干掉了一整瓶的牛栏山。
“兄弟啊!都说横财不富苦命人,以前老子不信,现在算是信完了!”刘登远仰头喝光杯中酒,将酒杯重重掷在桌面,一脸悲愤的嚷道。
“去年我还说,指不定今年就能鸟枪换炮,开上四轮了。不成想,现在连买两个轮子的钱都没有了!天杀的陈谋生啊!那狗娘养的要是不扣咱们的车,现在哪里能到这步田地。哎!”
陈谋生是贝子检查站的站长,当初下令查扣曾 他们那几车木材的就是他。刚开始,对于陈谋生,曾 也曾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他也就想开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就算陈谋生不那么干,也会有张谋生、李谋生在前面等着他们。说白了都是命,怪不得别人。
“刘哥,其实不关陈站长的事。”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杨建升突然开口说道。
石春勇是幕后主谋的事情,曾 从未与刘登远提过,所以刘登远还一直以为打破他们发财美梦的是陈谋生。
被蒙在鼓里的刘登远怒了,吼道:“你他妈的!到现在了,还帮那天杀的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啊!”
杨建升看了看刘登远,又看了看曾 ,摇了摇头,还是低声说了一句:“真不关他的事,就算那天我们的货过了贝子检查站,也会在下一个检查站被拦下来。”
刘登远情绪激动的站起身来,曾 见了,赶紧将他摁回板凳上,“事情都过了,何必伤了兄弟感情。”
曾 举起酒杯,拉着两人一起,故作豪迈道:“天无绝人之路,都会好起来的。”
——
三二一国道沿河而建,随着延绵千里的崇山峻岭起伏不定。寂静已久的公路上,突然出现了一束光。它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弯道,从高空俯瞰,像极了一只在层峦叠嶂间迷路而四处扑腾的莹火虫。
曾 骑着摩托车驰骋在国道上,穿过无数山林而来的夜风打在脸上,刺骨侵肌,像极了他此刻的心。
将刘登远送去宾馆休息后,曾 一个人连夜赶回了平顶乡,往时一个多钟头的路程,这次他竟只花了五十来分钟。期间,心烦意乱的他好几次差点撞向路边的护栏。只是每一次急停之后,他依旧不知收敛,继续一次又一次的加速,仿佛只有这样频临死亡的速度才能彻底释放出他心底的愤怒。
洞悉事情的真相之后,曾 一直试图让自己释怀,但只要一想起去年过年时送去曾进贵家里的那一大袋腊肉,想起第一次出事时曾文辉跟他说的那句“还是我姐夫给打了个招呼,这事情才算解决”,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和刘登远请李同方吃饭时对方那副宛若救世主一般的神情......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李同方、曾文辉等人撕个粉碎。
他恨,恨这世间的人心鬼魅。自己一片真心相向,费尽心思曲意逢迎,却换不来上位者的一丝怜悯。
他恨,恨自己的愚不可及,以至于被人玩弄于鼓掌间而不自知,甚至还对伤害自己的人感恩戴德。
他更恨自己的窝囊,纵有千般道理万般委屈,却也只能忍气吞声、犯而不校。
回到宿舍,曾 合衣躺下,立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吹了一路的冷风,突然停下来,酒意瞬间上涌,令他难受至极。他将垃圾桶扯到床头下方,趴在床上吐得一塌糊涂。直到胃里再吐不出任何东西,曾 才翻身躺回床上。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看,那白花花的楼板忽而变高,忽而变低,好似随时会压到自个身上来一般。
正难受得紧,一阵吵闹声突然涌了进来。
“你装什么装?!”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炸响。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你走不走,还不走我可喊人了!”
曾 稍加留意,便知道那是新来的同事周韵泠在说话。
学校的教职工宿舍男女混住,周韵泠的宿舍就在曾 的隔壁,一墙之隔,门头上方镂空的铁栅栏更是大大减弱了隔音效果。
哐啷!
踹门的声音再次传来,曾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翻身起来。他晃了晃脑袋,然后摸着黑提拉上拖鞋,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曾 看见有人站在周韵泠的门前。走近两步,浓厚的酒气扑鼻而来,惹得曾 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小廖,你在做什么?!”曾 质问道。
闹事的是平顶乡政府的干部,廖令胜。因为平时也经常一块打球的缘故,两人还算熟悉,也曾同坐在一张桌上喝过几次酒。
“关你卵事!”面对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廖令胜毫无惧色,反而恶狠狠的回了一句。
曾 有些意外,平日里,廖令胜给人的印象历来是谦虚和气的,往时在一块喝酒时,小伙子还会主动做些端茶倒水的事情,怎么今晚上就成这个样子了?是酒后失态,还是平日里伪装得太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曾 有点恼火起来,音量随即提了上去:“这里是学校,不是你撒酒疯的地方。”
不料廖令胜却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怼了一句:“你算老几!在我面前耍牛掰!”
曾 火冒三丈,自从带了个政教处主任的帽子之后,在学校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过话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怒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打电话给你们书记乡长,让他们过来领你走!”
这句话颇具威慑力,原本气焰嚣张的廖令胜顿时偃旗息鼓。他一脸阴鸷的望了曾 一眼,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曾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对方已经离开,这才回去自己的房间。
关门时,曾 特意往旁边瞄了一眼。周韵泠的房间里一片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好似刚才的闹剧并没有真实发生过,又好似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并未涉身其中。
夜里风大,在走廊上站了这么一会儿时间,曾 越发觉得头昏脑涨。回到房不久,他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远处的浔江不知疲倦的奔流着,往日喧嚣的校园也展现了其乖巧的一面,偶有蛙声鸣响,却也不至于打破这一静谧的画面。
曾 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还是十来岁的孩童,背着背篓与母亲一起在山坡上翻捡红薯。突然,他一个没站稳,连人带筐的从接近六十度的山坡上滚了下来,摔得满脸是血……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3 12:16:05
“我草你妈!”伴随着一声怒吼,杨焕明将手中的啤酒瓶掷了出去。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3 12:17:09
第四十六章
胸腔处传来一阵剧痛,迷迷糊糊的曾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下一秒,手指又好似被重物敲中,疼得他立时惊醒过来。
房间里依然是黑乎乎的,曾 却不知为何躺到了地板上面。有人站在旁边,正抬脚疯狂的踩向躺在地板上的他。
“不是梦,而是有人袭击了自己。”
又挨了几脚之后,曾 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大吼一声:“我操!”
旋即用手掌撑住地面,迅速爬起身来。
这些年曾 从未放松过锻炼,身体素质正处在巅峰状态。在硬扛了对方两拳之后,站起身来的曾 瞬间就发动了反击,贴身上前,一个抱摔就将对方掼倒在地。
曾 扑上去,左膝跪压在那人的胸前,顺势扯住对方的衣领,甩手就是几大耳掴子下去。
来袭者身材单薄,在一米八几的曾 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两耳光下去就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曾 揪住那人的头发,往上一提,借着门外的月光总算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你?!”
令曾 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来袭者竟然是廖令胜。
“为什么要来打我?”曾 稍稍放松了膝盖跪压的力度,廖令胜到底是国家干部,所以曾 不敢再继续动手。
可就在他决定见好就收,放对方一码的时候,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很快,便又有一群人冲进曾 的宿舍里来。
房间里的灯没开,来人又多,黑麻麻的全挤在门口处,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曾 正待问话,被他压在身下的廖令胜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明哥!给我打死这个叼毛!”
挤在门口的人群中有人发话道:“把灯打开!”
话音刚落,就有人拉亮了房间里的灯。
房门口挤着一堆人,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五颜六色的头发簇拥在一块,宛若广交会上的花卉展台。
看见廖令胜被曾 跪压在地上,居中站立的中年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怒吼一声,冲上前去,一脚踹在了曾 的脑门上。
对方的这一脚显然用了全力,没有半点防备的曾 被踢得向后翻去,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床沿边上。
“老杨!是我!你打错人了!”曾 捂着额头大喊道。
曾 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这个名叫杨焕明的男人是乡里赫赫有名的烂仔。两人虽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可之前也没少在一块打球喝酒。
曾 一脸难以置信的望向杨焕明,他着实搞不懂对方为何见面就要打他,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杨焕明打错了人。
杨焕明却像是没有听到曾 说话,冲上前去,又是一脚重重的踹在了他的胸前。
“搞死他!”杨焕明带来的人都是看古惑仔系列DVD长大的,脑子里都装着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梦。当下见见老大都动上了手,一个个的顿时不甘人后的嗷嗷叫着冲上去助阵。
生力军的加入,让整个场面变得越加混乱。起初,曾 被打之后好歹还能还上两拳,可双拳难敌四腿,渐渐地,面对蜂拥而至的拳脚,他就只剩有挨打的份了。
混战中,曾 的头部挨了重重一拳。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曾 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颓然摔倒在地。
杨焕明等人并没有因为曾 的倒下而停手,无数的拳脚依旧如雨点般往他的身上倾泻。
曾 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感觉全身力量正在飞速的向外流失,原本护住头脸的双手也慢慢垂落在地。
恍惚中,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自己小时候那次去河边玩耍失足落水的场景,眼前白晃晃的灯光和黑压压的人影变成了那天水面上耀眼的阳光,慢慢的,眼中所见尽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或颜色。
我怕是要死了!
曾 悲哀的想到。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人在频临死亡之前脑子里才会走马灯似的浮现过往的画面。
矗立在半山腰的木楼由远及近,茶房里挂着那盏满是油污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亮,火炉旁,母亲正一丝不苟地纳着鞋底,父亲则坐在对面一声不响地抽着卷烟,跳跃的火苗将他们的脸蒙上一层淡红色的光泽,连带着皱纹也显眼起来,好似清明节后刚犁过的田。
“泽宝崽!别死咯!”就在快要昏厥过去的那一刻,曾 好似听到了火炉旁的父亲对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老父亲的脸上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那饱经沧桑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
骤然间,曾 感觉失去的力气仿佛又开始回流到了体内,他猛地翻过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死命往床底钻去。
只是曾 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也低估了对方的狠劲。
有人抓住他的脚脖子,像拖一条死狗一般,一把将他从床底下拽了出来。
紧接着,就有人重重一脚的踏在了他的脸上。
嘣!
曾 好似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热乎乎的血涌了出来,瞬间就糊住了他的眼睛。
曾 惨叫一声,疼得浑身抽搐。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触碰到了一件坚硬的物什,指腹处是那种金属特有的冰凉感。曾 想也没想,立即将它扒拉过来攥在手里。
“我草!”曾 用尽最后残存的那点力气,猛的爬起身来,拿起手上的东西朝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脸上划去。
对面那人一声惨叫,捂着脸急忙往后退去。
曾 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把十来公分长的水果刀!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3 12:17:42
没用过几次的刀刃在灯光下闪耀着寒光,肆无忌惮的向人宣告着它的锋利无匹。
曾 毫不怀疑,如果刚才那一下,自己不是划过去而是刺过去的话,一定可以在那人的胸前扎个窟窿出来。
但他不敢刺。
即便在这样的境况下,曾 还是没有杀人的勇气。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杀人意味着偿命,意味着坐牢,意味着父母将因此而蒙羞,更意味着巨额的赔偿。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这一刻,在奋起反戈一击的那一刻,曾 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些。
穷人家的孩子早已习惯了算账,习惯了估量成本。在他们的心里,某些东西甚至要比自己的性命更值钱。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成本的。
已经逃到走廊上的杨焕明转身站定,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他率先反应了过来。
街头混混对危险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在发现曾 并有趁胜追击之后,杨焕明顿时看穿了他的胆怯。
在这个世界上,董卓那般的恶人才有狗急跳墙的胆魄,项羽那般的QG才有破釜沉舟的底气。
穷人家的孩子最怕惹上麻烦,所以他们大多是不敢以命相搏的。
杨焕明想起自己以往揍过的那些乡巴佬,无一例外的,他们在被打的时候都是瑟瑟发抖、恐慌万状的模样。

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被一个乡巴佬的儿子吓住,对他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的眼光瞥见走廊上堆积如山的空啤酒瓶,想也没想,走过去拿起一个又冲进了房里。
“我草你妈!”伴随着一声怒吼,杨焕明将手中的啤酒瓶掷了出去。
墨绿色的玻璃瓶在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声,然后正中曾 的眼睛。
曾 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杨焕明身后那些犹自惊魂未定的小弟们再度热血沸腾起来。
刚才在同伴面前露怯的屈辱亟待洗刷,而现在无疑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们争先恐后的涌入曾 的宿舍,迫不及待的表现着自己的勇猛。啤酒瓶的碎裂声接连响起,已然瘫倒在地的曾 迎来了第二波更为惨烈的殴打。
血在地板上蔓延,很快便浸湿了曾 的头发。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回归,他反而慢慢的感受不到痛楚了,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遍体鳞伤的另有他人。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3 12:18:29
“我CAO你妈!”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那熟悉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
曾 费力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光着脚、穿着一条艳丽花色内裤的陆澄站在他的面前。
陆澄手里攥着曾 刚才掉落在地的那把水果刀,将所有人挡在了对面。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的缘故,陆澄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他伸直右臂,刀尖直指对面的杨焕明,再次歇斯底里的吼道:“我草你妈!”。
对面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有人叫嚣着、有人在空中挥舞酒瓶,孤身一人的陆澄却依然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好似他的脚底已往地下生了根,任你千军万马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曾 突然就觉得分外安心了,所有的疼痛的如同刚开闸的洪水一般瞬间涌出,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杨焕明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曾 ,决定跑路。
出来混要拼命没错,但拼命和不要命是两回事。
对面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杨焕明并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要是自己再敢上前一步,那人是真的敢搏命的。
更重要的是,曾 已经躺在地上半天没动了,人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他心里也没底。要是真搞出了人命,今天这事可就大发了。
“廖主任,可以了,别搞出事情来。”杨焕明拦住一脸亢奋的廖令胜,附在耳边小声劝道。
廖令胜正觉得解气,哪里停得下来,他一把推开杨焕明,还想上去补两脚,却看见了地板上那一大滩格外瘆人的血渍。
“行!算他走运!”廖令胜感觉后背发凉,嘴上却不甘示弱。
行凶者如潮水般退去,畅通无阻的出了校门。
恍惚间,曾 听到身边人们焦急的对话。
闻讯赶来的同事们一窝蜂似的挤在门口,有人吵着要报警,有人建议先向校领导报告......
陆澄丢下手里的水果刀,从一个老师那里借来手机拨打一二零。他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以至于简简单单的三个数字他都按了好久才按对。
“ ,坚持住!”
耳畔传来陆澄不住发抖的声音。
他弯下身,在另外一名老师的帮助下,将曾 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的朝校门口跑去。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4 11:47:25
第四十七章
盛夏的阳光透过玻璃为纯白色的被褥笼上了一层柔光,病房里,各式各样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
在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之后,曾 终于醒了过来。
不甚宽敞的病房里全是人,或坐或站的人们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在发现曾 醒来之后,杨文君第一个冲到了床头,一脸焦急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曾 想给对方一个笑脸,可一动嘴角,便是一阵剧痛。
“你嘴巴裂了,别开口说话先。”杨文君见了,赶紧劝道。
曾 微微点头,随即目光下移,在自己的身上扫视了一圈。
医生给他上了氧气,透明的塑料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手脚处都夹着不少五颜六色的电线,另一头连着床头那几台滴答作响的仪器。
“姐,你别急啊,曾哥这才刚醒过来。”杨建升上前劝道。
平时里最注重形象的杨建升此刻却是一脸憔悴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这两夜他都没怎么睡觉。
陆澄、刘登远、陈艳梅等人也围了上来。
曾 的目光一个个的扫过,最后停留在陈艳梅的脸上,目光里多了些许不好意思。
事发第二天,陈艳梅就赶到了医院。而她也是学校那么多老师里,第一个主动过来探望曾 的人。
陈艳梅对曾 的感观一直很好,加之此前两人又在东井小学共过事,所以关系自然要比其他人亲切许多。
曾 的身体还是很虚弱,醒来没一会儿竟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曾 才逐渐好转起来。
这天,杨文君喂他喝粥,刚吃了两口,曾 就问道:“没通知我爸妈吧?”
他开口说话依旧困难,嘴部轻微的动作都会扯动脸上的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没有。校长说要通知家里人,让我给拦下来了。”坐在另一侧的陆澄闻言立即俯下身子,轻声答道。
在救护车上,曾 强撑着脑海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交待陪在旁边的陆澄,先别通知他家里人,如果人真不行了再说。
曾 这才放下心来。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最怕的就是爹妈接到自个出事的噩耗后伤心难过。
深更半夜的,就算通知了他们,相隔几十里山路,两个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老人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平白让他们担惊受怕一场罢了。
陆澄叹了一口气,自己同样是族谱往上翻几十页全是农民的人,没理由不明白曾 的心思。
穷人的儿子让人给打了,穷人除了多添上几分心酸、多掉几次眼泪,又还能如何呢?
越是穷乡僻壤,越是迷信鬼神之说。究其原因,是穷人自己知道,这世上没有谁会替他们伸张正义、主持公道,所以他们只能把公平正义的诉求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
香火鼎盛处,尽是富人的良心不安和穷人的走投无路。
曾 足足躺了两个礼拜才勉强能下地活动,期间,陆澄、刘登远等人轮流看护,杨文君更是独自揽下了所有的脏活累活,帮忙洗脸擦身、洗衣送饭、端屎端尿,从无怨言。
这些天,来探望曾 的人络绎不绝。有组团来的同事,有闻讯自发过来的学生家长,就连乡政府里那几个相熟的领导都来了。
病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柜子里放不下了,许多果篮就只能堆在墙角。
曾 感动之余又不免有些羞愧,被人打成这样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哪怕起因是他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可曾 还是觉得很丢人。
在医院待了快一个月,平顶乡派出所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给他作笔录的是平顶乡派出所的副所长张大成。张大成年近四十,大腹便便,唯有那套松垮制服上的胸章证明着他执法者的身份。
张所长的态度相当敷衍,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就开始追问曾 用刀划伤对方的细节。那架势不像是在给受害人做笔录,更像是在审问犯罪嫌疑人。
曾 不乐意了,再三强调自己那是被逼无奈之下,要不还手那晚估计就得被他们当场打死了。
好不容易做完笔录,曾 质问道,为什么不抓那些打他的人?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张大成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瞥了曾 一眼,笑道:“不至于!不就是打架斗殴嘛,没必要把事情搞大了。”
曾 顿时气炸了,咆哮道:“这怎么就是打架斗殴了?!我都差点被他们打死了!”
张大成浑然不当回事,笑着说道:“那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曾 直勾勾的盯住张大成的眼睛,语气生硬的问道:“你们公安就是这样办案的?那些杀人犯你们都不管!”
张大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冷冷道:“案子怎么定性不是你说了算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公安机关肯定会调查清楚的。”
因为气愤,曾 的胸膛急剧起伏起来。
他吼道:“还要怎么调查?我都被打成这样了?!”
张副所长煞有其事的整了整大檐帽,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当然要调查了。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你说你是受害者,对方还说当时你动刀了呢?”
警察走后,杨文君找护士借了把轮椅,推着曾 去往楼下的院子。曾 依旧气愤难平,坐在轮椅上,双眼呆滞的望着蔚蓝的天空,久久无言。
“别想那么多,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总有办法的。”杨文君弯下腰,附在曾 的耳旁轻声安慰道。
曾 努力挤出点笑容算作回应,心底的苦闷却并未因此而有所消散。
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之后,曾 才让陆澄打了个电话给家里。
电话里,陆澄只说是曾 出了点事,现在人在医院,问曾文春有没有时间下来一趟。
这辈子就没住过一天院的曾文春顿时紧张起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得了什么大病还是摔着了。
陆澄顶不住老人家的追问,只得告知实情。说是被人打伤了,不过没多大问题,就受了点皮外伤。
曾文春转而恼火起来,说:“如果是跟人打架的话,我就不下来了,你让他好自为之。”
陆澄赶紧解释:“不是跟人打架,是真的被人打了。 没有做错什么,责任都在对方。”
曾文春这才答应说等过两天给稻子打完农药了就下来看看。
尽管事先知道了曾 是被人打伤才住院的,可当在病房里亲眼见到一脸淤青的儿子时,曾文春还是大吃了一惊。
他站在床边半响无言,然后伸出老树皮一般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自个儿子额头上的血痂,声音颤抖的问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
曾 鼻子一酸,强忍住想哭的冲动,硬挤出点笑脸,说道:“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伤到哪里。医生今早过来查房的时候还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哩。”
杨文君、陆澄等人见状也赶紧上前劝慰,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一会儿,曾文春这才稍微宽心。
在得知自己儿子住院以来,都是杨、郭等人在照顾时,曾文春感激不已,忙不迭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分发。
曾 本想说病房里不给抽烟的,可话到了嘴边还是不忍说出口来。
跟曾文春同来的还有曾 的姨父何林华。
何林华这些年一直在外做生意,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曾文春叫上他一块过来,未尝没有请他帮着出谋划策的意思。
父子两人聊完,何林华走上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来。曾 赶忙推让,何林华就直接给塞进了枕头底下。
“打你的是哪个?”何林华问道。
曾 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乡政府的。”
何林华的脸色变了变,又问道:“不是乡里的领导啦?”
曾 摇了摇头,说:“不是,是党政办的一个年轻人。”
何林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语气轻松道:“那就没得多大个事!”
晚上,曾文春坚持要请大家伙吃顿饭表示谢意。
“妹夫,这样,我呢,就留在医院,你代表我好好感谢一下 的朋友。找个好点的饭店,不怕花钱。”考虑到曾 在医院需要人照顾,曾文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曾 却不同意,说:“晚上我也不要打针,不用人在这看着,老爹你就一块去吧。”
曾文春想了想,觉得请人吃饭自己不到场确实不合适,又见曾 精神状态还不错,于是就同意了。
曾文春在病房里守了一夜就让曾 给劝回去了,老子伺候儿子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让他觉得分外别扭。
又过了两个礼拜,主治医生来查房时告知曾 ,他可以出院了。
曾 一脸错愕,问道:“我的眼睛?”
曾 福缘深厚,被人如此痛打竟然都没一处重伤,不说内伤,就是骨折骨裂都没有。除了身体多处软组织钝挫伤之外,就属眼睛伤的比较严重,至今左眼还是一直充血红肿,未见半点好转的迹象。
医生解释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该做的检查我们都已经给你做过了,没发现有什么大的问题。”
“那怎么现在他的眼睛里都还有那么多的血丝呢?”一旁的杨文君一脸担心的问道。
医生扶了扶眼睛,斯条慢理的说道:“那是因为有炎症,吃点药,慢慢就会消失的。”
曾 说道:“可我还是觉得疼,只要抬头看太阳,就会流眼泪。”
“眼睛毕竟不同其他地方,愈合的速度相对会慢一些。”医生想了想,建议道:“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出院以后可以再来复查一下。”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5 12:28:20
第四十八章
张大成阴着脸从车上下来,重重的摔上车门。
新来的户籍警刚准备出去买包烟,才走到门口,见到了怒气冲冲往里走的副所长,又赶紧折身回了办公室。
县局前天召集各个派出所开会,对上个月没有完成案件查处指标的单位进行了通报批评。平顶乡派出所的完成率在全县排名倒数,会后更是被领导叫去狠批了一顿。
平顶乡地贫人稀,偷窃的事情都罕见,更遑论其他的恶性案件了。没办法,为了完成任务,所长只得故技重施,让张大成去跟城关镇派出所协商跨区办案的事情。
往时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偏远乡镇所都是这么干的。
县城有两条红灯街,一路全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抓卖淫嫖娼一抓一个准。事后,罚款对半分成就行。不料这回城关派出所却一口回绝了他,哪怕张大成咬着牙说这回他们只要罚款的三成,可城关所的李所却还是没有松口。
“所长,中学那个老师又来了!”
李大成屁股还没落到板凳上,新来的协警小陈就跑进来报告道。
“他娘的!”李大成爆了句粗口,这为人师表的,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为了那点破事三天两头的往派出所里跑。
李大成沉着脸交待道:“就说我不在,让他滚蛋!”
小陈“哦”了一声,一转身,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小陈看清来人的样子,赶紧拉住对方, “曾老师,李所不在。”
曾 郁闷道:“刚才我在外边还听到他说话呢!”
说完,他探头往里看去,小陈想拦却慢了一拍,这一慢就给曾 瞧见了正架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李大成。
“李所!”曾 径直走进办公室里,神态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大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视线在曾 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又重新转回到了手中的《人民警察报》上去了。
曾 站在办公桌前等了几秒钟,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问道:“李所,不知道我那事情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大成斜视了曾 一眼,说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公安办案有自己的程序,哪有那么快的!”
曾 没有因为对方冷漠的态度而有丝毫的动摇,追问道:“那既然已经在走程序了,总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吧?我找律师咨询过了,像我这样的情况,即便构不成犯罪,治安处罚也是跑不了的,为什么到现在杨焕明那帮人都还在外面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一个个跟没事人似的!”
李大成闻言大怒,将手中的报纸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大声说道:“怎么?你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你咨询过律师是吧?那最好不好!你让他来我所里,让我看看是什么卵律师这么牛掰!”李大成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骂道。
曾 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李所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李大成瞪了曾 一眼,一脸怒容的质问道。
“我是意思是,这个事情也已经那么久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曾 小心斟酌着说道。
李大成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你想要个说法?那你知不知道,对方还想找你要个说法呢?!”
曾 直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去,一脸激动的说道:“他们把我打成那样,还找我要说法?!”
“他们打了你是没错,但是你不是也用刀搞伤了几个人?”李大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摸出一根点上,吐了口烟之后,才又接着说道:“要我说,就你们这个事情啊,最好还是双方坐下来好好协商一下。多大个事,他们又没谁缺胳膊断腿的,犯不着把事情闹大。再说了,你现在不也出院了,身体都没事了吧?”
曾 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将手里的信封放到了对方的桌面上。
李大成瞟了一眼,信封就是普通的信封,跟往日里来求自己办事的那些人塞过来的信封没什么两样。
“这小子倒是突然开窍了。”李大成心里一阵惋惜。
收了钱就得帮忙办事,这是规矩。李大成的经验足够丰富,瞧一眼信封的厚度,里头有多少张票子他都能估摸得出个大概,误差还绝不会超过三位数。眼前这信封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是五位数起步。可惜这钱他没法收,收了可就算坏规矩了。
“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那是两杠三花才有的特权,基层所普遍厚道,从来不干那缺德事。
李大成正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曾 却泼了他一盆冷水:“李所,这是我自己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材料,也许你们用得着。”
“放这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李大成阴着脸冷冷说道。
从派出所里出来,曾 的脸色迅速阴冷下来。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双手撑住墙壁,低下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硬逼了回去。
他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感觉从未有过的愤怒,这种愤怒源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更源于他人的无视和轻蔑。更要命的是,自己对此却毫无办法。
又等了个把月,派出所那边还是半点消息也无。期间,曾 去派出所问了几次,李大成都避而不见,只让所里的协警出面应付。
这天,曾 上街加油。
加好油,正准备离开。一辆当下最火的太子摩托车突然停在了他的旁边,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曾 无比熟悉的脸来。
“曾老师,恢复得不错啊!这么快就出院了!”杨焕明一脸玩味的看着曾 ,笑着说道。
曾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死死的盯住对方,双拳不自觉的紧握起来,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
“别激动!大家都是斯文人,在这儿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杨焕明语气轻松的劝道,说完又重新带上头盔,丢下一句“有空我还去你们学校打球啊!”后扬长而去。
曾 气得浑身发抖,在原地足足站了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的跨上摩托车,离开了加油站。
当晚,曾 约杨建升、刘登远等人吃饭。席间说到白天同杨焕明相遇的事情,他犹自咬牙切齿、气愤难平。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派出所那边我去了不下十次了,之前好歹还会敷衍一下,现在去了连个出来搭话的人都没了。”想到张大成的那副嘴脸,曾 便一筹莫展。
众人一片静默,谁也没有搭话。
这事情,他们坐在一块商量过不少回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是世事半分不由人意,都是一帮农民子弟,骤临大事,又哪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最后还是陆澄先开了口:“要不 ,就这么算了吧。我们搞不过他们的。”
陆澄说完这句话,刘登远等人不由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大家都想说,却都不敢说,也不好说。
廖令胜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的父亲廖贤惠原来是同乐县的副县长,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了,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式微的干部家庭照样不是曾 他们这样的泥腿子可以撼动得了的。
杨焕明更不用说了,在平顶乡混了这么多年,派出所里的人哪个不认识?就是所长那台崭新的桑塔纳,据说,杨焕明最少就贡献了四个轮子加发动机。
这些信息都是杨建升打听到的,也早在曾 住院的时候就讲给他听了。大家原以为曾 会知难而退,毕竟吃一蛰长一智,早前石春勇给他们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不曾想,往里日处事伶俐的他这回却犯了傻,非要蚍蜉撼树,铁了心要撞塌这堵南墙。
曾 沉默半晌,然后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恨恨的说道:“我不甘心!”
陆澄将手中的烟猛地往地上一掷,一脸狰狞的说道:“那就干!他们怎么打的你,我们就怎么打回去!”
一旁的刘登远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他这两年跟着曾 赚了不少钱,衣着品味一上来,往街上一站跟城里人没啥两样,可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民。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真为了兄弟义气去干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杨建升同样心悸不已,他到是不怕打架,只是跟别人干架也就算了,可杨焕明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拿刀砍过人的!自己混社会是图个好玩,人家那可是职业选手,靠那个吃饭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怎么拼?哪里拼得过?!
好在曾 并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断然拒绝了陆澄的提议。
曾 的骨子里流淌着祖辈延承下来的善良,他能为了朋友拼命,但是却不忍心让朋友为自己冒险。
事情就这样卡住了,任凭曾 满腔怒火、满腹委屈也无济于事。
就像所有那些毫无根基、举目四望一个助力也无的人们一般,在遭受不公时、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除了等待命运的怜悯和苍天开眼之外,别无他法。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6 21:23:22
第四十八章
张大成阴着脸从车上下来,重重的摔上车门。
新来的户籍警刚准备出去买包烟,才走到门口,见到了怒气冲冲往里走的副所长,又赶紧折身回了办公室。
县局前天召集各个派出所开会,对上个月没有完成案件查处指标的单位进行了通报批评。平顶乡派出所的完成率在全县排名倒数,会后更是被领导叫去狠批了一顿。
平顶乡地贫人稀,偷窃的事情都罕见,更遑论其他的恶性案件了。没办法,为了完成任务,所长只得故技重施,让张大成去跟城关镇派出所协商跨区办案的事情。
往时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偏远乡镇所都是这么干的。
县城有两条红灯街,一路全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抓卖淫嫖娼一抓一个准。事后,罚款对半分成就行。不料这回城关派出所却一口回绝了他,哪怕张大成咬着牙说这回他们只要罚款的三成,可城关所的李所却还是没有松口。
“所长,中学那个老师又来了!”
李大成屁股还没落到板凳上,新来的协警小陈就跑进来报告道。
“他娘的!”李大成爆了句粗口,这为人师表的,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为了那点破事三天两头的往派出所里跑。
李大成沉着脸交待道:“就说我不在,让他滚蛋!”
小陈“哦”了一声,一转身,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小陈看清来人的样子,赶紧拉住对方, “曾老师,李所不在。”
曾 郁闷道:“刚才我在外边还听到他说话呢!”
说完,他探头往里看去,小陈想拦却慢了一拍,这一慢就给曾 瞧见了正架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李大成。
“李所!”曾 径直走进办公室里,神态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大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视线在曾 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又重新转回到了手中的《人民警察报》上去了。
曾 站在办公桌前等了几秒钟,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问道:“李所,不知道我那事情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大成斜视了曾 一眼,说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公安办案有自己的程序,哪有那么快的!”
曾 没有因为对方冷漠的态度而有丝毫的动摇,追问道:“那既然已经在走程序了,总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吧?我找律师咨询过了,像我这样的情况,即便构不成犯罪,治安处罚也是跑不了的,为什么到现在杨焕明那帮人都还在外面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一个个跟没事人似的!”
李大成闻言大怒,将手中的报纸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大声说道:“怎么?你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你咨询过律师是吧?那最好不好!你让他来我所里,让我看看是什么卵律师这么牛掰!”李大成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骂道。
曾 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李所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李大成瞪了曾 一眼,一脸怒容的质问道。
“我是意思是,这个事情也已经那么久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曾 小心斟酌着说道。
李大成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你想要个说法?那你知不知道,对方还想找你要个说法呢?!”
曾 直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去,一脸激动的说道:“他们把我打成那样,还找我要说法?!”
“他们打了你是没错,但是你不是也用刀搞伤了几个人?”李大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摸出一根点上,吐了口烟之后,才又接着说道:“要我说,就你们这个事情啊,最好还是双方坐下来好好协商一下。多大个事,他们又没谁缺胳膊断腿的,犯不着把事情闹大。再说了,你现在不也出院了,身体都没事了吧?”
曾 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将手里的信封放到了对方的桌面上。
李大成瞟了一眼,信封就是普通的信封,跟往日里来求自己办事的那些人塞过来的信封没什么两样。
“这小子倒是突然开窍了。”李大成心里一阵惋惜。
收了钱就得帮忙办事,这是规矩。李大成的经验足够丰富,瞧一眼信封的厚度,里头有多少张票子他都能估摸得出个大概,误差还绝不会超过三位数。眼前这信封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是五位数起步。可惜这钱他没法收,收了可就算坏规矩了。
“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那是两杠三花才有的特权,基层所普遍厚道,从来不干那缺德事。
李大成正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曾 却泼了他一盆冷水:“李所,这是我自己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材料,也许你们用得着。”
“放这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李大成阴着脸冷冷说道。
从派出所里出来,曾 的脸色迅速阴冷下来。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双手撑住墙壁,低下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硬逼了回去。
他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感觉从未有过的愤怒,这种愤怒源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更源于他人的无视和轻蔑。更要命的是,自己对此却毫无办法。
又等了个把月,派出所那边还是半点消息也无。期间,曾 去派出所问了几次,李大成都避而不见,只让所里的协警出面应付。
这天,曾 上街加油。
加好油,正准备离开。一辆当下最火的太子摩托车突然停在了他的旁边,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曾 无比熟悉的脸来。
“曾老师,恢复得不错啊!这么快就出院了!”杨焕明一脸玩味的看着曾 ,笑着说道。
曾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死死的盯住对方,双拳不自觉的紧握起来,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
“别激动!大家都是斯文人,在这儿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杨焕明语气轻松的劝道,说完又重新带上头盔,丢下一句“有空我还去你们学校打球啊!”后扬长而去。
曾 气得浑身发抖,在原地足足站了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的跨上摩托车,离开了加油站。
当晚,曾 约杨建升、刘登远等人吃饭。席间说到白天同杨焕明相遇的事情,他犹自咬牙切齿、气愤难平。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派出所那边我去了不下十次了,之前好歹还会敷衍一下,现在去了连个出来搭话的人都没了。”想到张大成的那副嘴脸,曾 便一筹莫展。
众人一片静默,谁也没有搭话。
这事情,他们坐在一块商量过不少回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是世事半分不由人意,都是一帮农民子弟,骤临大事,又哪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最后还是陆澄先开了口:“要不 ,就这么算了吧。我们搞不过他们的。”
陆澄说完这句话,刘登远等人不由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大家都想说,却都不敢说,也不好说。
廖令胜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的父亲廖贤惠原来是同乐县的副县长,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了,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式微的干部家庭照样不是曾 他们这样的泥腿子可以撼动得了的。
杨焕明更不用说了,在平顶乡混了这么多年,派出所里的人哪个不认识?就是所长那台崭新的桑塔纳,据说,杨焕明最少就贡献了四个轮子加发动机。
这些信息都是杨建升打听到的,也早在曾 住院的时候就讲给他听了。大家原以为曾 会知难而退,毕竟吃一蛰长一智,早前石春勇给他们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不曾想,往里日处事伶俐的他这回却犯了傻,非要蚍蜉撼树,铁了心要撞塌这堵南墙。
曾 沉默半晌,然后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恨恨的说道:“我不甘心!”
陆澄将手中的烟猛地往地上一掷,一脸狰狞的说道:“那就干!他们怎么打的你,我们就怎么打回去!”
一旁的刘登远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他这两年跟着曾 赚了不少钱,衣着品味一上来,往街上一站跟城里人没啥两样,可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民。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真为了兄弟义气去干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杨建升同样心悸不已,他到是不怕打架,只是跟别人干架也就算了,可杨焕明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拿刀砍过人的!自己混社会是图个好玩,人家那可是职业选手,靠那个吃饭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怎么拼?哪里拼得过?!
好在曾 并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断然拒绝了陆澄的提议。
曾 的骨子里流淌着祖辈延承下来的善良,他能为了朋友拼命,但是却不忍心让朋友为自己冒险。
事情就这样卡住了,任凭曾 满腔怒火、满腹委屈也无济于事。
就像所有那些毫无根基、举目四望一个助力也无的人们一般,在遭受不公时、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除了等待命运的怜悯和苍天开眼之外,别无他法。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7 09:44:23
第四十九章
这天傍晚,闷闷不乐的曾 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烟。
老板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曾 连唤了几声,他都没应声。
“老石!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叫你都不应!”曾 绕过货架,走进里间,见着了正摇着蒲扇、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在看的老头,便忍不住抱怨道。
“唉哟!”老石头闻言才瞧见了曾 ,赶紧道歉:“曾老师,对不住!人老啦,耳朵背,光顾着看电视去了没听见!您要点什么?”
付过烟钱,曾 随口问道:“什么电视剧,这么好看?”
老石头笑道:“电视剧我就不看咯!都是哄小娃娃的东西,我就看点新闻。”
曾 好奇道:“新闻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好看咧!今日说法呀,曾老师你没看过?好出名的咧!”老石头一脸兴奋的说道,好似他看了一档别人没看过的节目是一件特别值得夸耀的事情一般。
曾 在脑海里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打小就不喜欢看电视,新闻节目就更不感兴趣了,现在也就偶尔跟着陆澄他们看点NBA篮球比赛而已。
老石头见状,于是主动科普道:“这是个讲法律的节目哩!破了好多案子,抓了好多坏人。嘿!央视厉害着呢!只要上了这个节目啊,甭管多牛掰的坏人贪官都跑不脱!你看这一期,记者一去,那个什么市的市长就下台了咧......”
老石头后面的话,曾 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尽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要上了这个节目啊,甭管多牛掰的坏人贪官都跑不脱!”
他的心里掀起波涛万丈,原本希望渺茫的事情似乎又有了改变的可能性。
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他们没有具体职务,但手中一支笔却能抵过千军万马。只要自己的事情被媒体报道出来,舆论压力一形成,廖令胜、杨焕明等人伏法那是必然的。不说廖令胜他老爷子已经退了二线,就算他还是实权在握的县领导,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徇私枉法
曾 欣喜若狂,开始到处翻报纸、找杂志、搜电视里的法制栏目,很快收集到了十来个新闻媒体的爆料方式。
为了写好举报材料,曾 绞尽了脑汁。洋洋洒洒几千字,不仅字迹工整堪比印刷体,内容更是扣人心弦、催人泪目。可事与愿违,几十封爆料信寄出去却如泥牛入海,偶有人回电询问,对方一听是打架斗殴的事情,顿时就没了兴趣,随便敷衍两句了事。
那些铁肩担道义、不畏强权只为公义的记者似乎都消失了,或者说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曾 失落不已,原本满怀期待的大转机并没有出现。
稚嫩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媒体本是党和人民的喉舌,播报的只会是、也只能是人民喜闻乐见的新闻和官方需要大力宣传的政策两种内容。
俗话说,三流记者写报道,二流记者收红包,一流记者卖广告。
新闻从业者中,确实不乏有那么一部分专门盯着地方黑料、黑幕的人,但这类人爆料一般也有两个原则,首要的便是要跟上头政策方针路线一致,好比上头提倡环保,那爆料黑煤矿、非法排污排水这类新闻就绝对错不了。反之,要是上头正大力推进招商引资,却去爆料当地营商环境恶劣,估计等来的就不是红包而是公安干警的镣铐了。
其次便是流量了,爆料的内容必须得是少见的、读者感兴趣的东西,不然爆出来一点水花都不起来,等于白瞎了那动辄几千块钱一桶的碳粉。
像曾 所爆料的内容,就属于典型的废料。老百姓不关心,媒体人也不会当回事。
即便是灭门惨案,当事人哭得撕心裂肺,觉得是天塌地陷,但要是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在里头,激不起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就没有刊发的价值。
曾 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杨建升给出了个主意。
杨建升的想法是,大家都是腿上泥巴都还没干的人,碰上场车祸都觉得是件天大的祸事了,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唯一的出路就是找比我们、比廖令胜他们更厉害的人帮忙,比如找律师。他们是专门干这行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情况没遇到过,办法总归是要比我们多。
曾 想了想,觉得有理。第二天跟曾瑞梅请了假,专程跑了趟市里。
找市里而不是县里的律师,是陆澄给的建议。
按照陆澄的说法,同乐县就那么大,廖令胜他爹又是曾手握权柄的人物,保不齐你前脚刚走,下一秒律师就能把你给卖了。市里则不同,林子大了,正处级的领导满街跑,够不上廖令胜他一个县里的副处级耀武扬威的。
曾 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在出发前就托王大奎帮联系好了律师。到了市里,向来节俭的他也顾不上省钱了,打了个车就直奔律师事务所。
王大奎介绍的律师姓张,是他的本家侄子,不算至亲,可血缘淡架不住平日里的走动勤。所以对于王大奎介绍过来的曾 ,哪怕明知道这是个义务咨询的活计,张律师还是热情的接待了他,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律师的业务水准很高,听曾 说完来龙去脉,马上给出了一个“这事情不难办”的结论。
按张姓律师的说法,这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先要求验伤,只要伤情鉴定报告出来,确认构成了轻微伤,那就是刑事案件,由不得派出所不立案。至于曾 所担心的,自己也拿刀划伤了对方一个人。张律师听完之后乐得不行,说你那是正当防卫知道不,别说才划伤了人,你当时就是把他捅死了,也不用赔一分钱。
他告诉曾 :“要是派出所不安排你去验伤或者伤情报告出来之后,那个什么所长还是像现在这样敷衍搪塞,你就去县公安局监察室投诉,监察室不管你就去县检察院和纪委举报,再不行就去政法委,你一通闹下来,保准他会乖乖的,该立案的立案该公诉的公诉。”
曾 担心道:“打我那些人里,有一个的家里关系蛮硬的,估计投诉举报没什么用。”
张律师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很正常。不过我让你去投诉举报,其实也没指望人家能正儿八经的受理。”曾 郁闷道:“那你还说,我这一闹,人家派出所就会立案公诉。”
张律师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其实是这么个道理,我说给你听啊。你去闹呢,不是为了让公安局啊、检察院啊这些人帮你主持公道,而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曾 一头雾水道。
张律师说:“这件事情,你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态度。你一通闹下来,人家就知道了,你咽不下这口气,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不是瞎闹,找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监察机关,他们挑不出毛病。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了,你要么自个门清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点。但不论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应付起来都是麻烦。”
“公门中人最怕什么?最怕麻烦。你既然都找去县公安局、县检察院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去市公安局、市检察院里反映问题?我跟你说,只要是吃皇粮的,就没有不树敌的。要是不赶巧,刚好上头领导也有整治一下基层风气的想法,划拉一下子,全都得完。一个退二线的领导,旁人顺水推舟的人情可以送,真要冒大风险的事情,嘿!算了吧!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算盘打得比谁都快都好,干不了那么损己利人的事。”听完张律师一席话,曾 顿时有一种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感觉。
谈完正事,曾 提出请张律师吃个便饭。张律师却婉言谢绝,只说让他哪天碰见了王大奎帮问声好。
曾 自然满口答应,心里其实却没往深里想。直到在回同乐的路上,他才猛然觉悟,人家这是提醒自己,他之所以帮忙是卖王大奎的面子,别到头来,拎着猪头肉拜错了菩萨。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起发小陆澄来。
论机灵程度,临机应变的本领,自己远远比不上他。就拿这事来说,要是陆澄在场,估计就会秒懂对方话里背后的意思,不像自己总是后知后觉。
回到同乐,曾 立马交了一份关于鉴定伤残等级的申请到平顶乡派出所。张大成看完申请书内容,显然有些诧异,不过也并未多说什么,随手将申请书丢在一旁,说了一句我们会按规定办的,然后就将曾 打发走了。
尽管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态度,但是曾 还是恼火异常。
当天下午,他就按照张律师的办法,公安局监察室、检察院、纪委一个个找了过去。
到了这些单位,一听说是来投诉的,来接待的人的态度倒是不错,一个个都郑重其事的拿出本子做了记录。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了大半个月,还是不见有任何人、任何单位联系他。
曾 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走一趟政法委。
按照张律师的说法,政法委就是专门管公检法的,找它绝对没错。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得到且人家愿意搭理你。
曾 不认识政法委的领导,甚至连政法委在哪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相信天下乌鸦不会一般黑,总会有那么几只白的。
同乐县政法委藏在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巷弄里,毫不起眼的门牌,破败的三层办公楼,以至于辛苦找来的曾 都有些怀疑:在这么一个破地方里面办公的人,真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上三楼,最后在一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
一层楼七八间办公室,唯独这间没有挂“办公室”、“副书记”、“督导室”之类的标识牌。曾 不由得想起史书上说的一则故事,在明朝万历年间,内阁首辅张居正就是在文渊阁—那座紫禁城里最不起眼的房子里办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实际上,中国普遍信奉木秀于林的道理,越是声名显赫的所在,往往会刻意低调收敛。
“这应该是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了。”曾 不再犹豫,轻轻敲了两声门,听到里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应了句“进”之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7 09:44:47
第五十章
十月的太阳气焰依旧嚣张,它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目光所及之处万种生灵皆尽诚服,全是一副蔫头耸脑的模样。
曾 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面前是层层叠加的稻田,金黄色的稻穗好似一条炫目的地毯,在崇山峻岭间摆出了龙盘虎卧的雄姿。
曾 无心欣赏眼前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因为那对于他而言,不是美景而只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他依旧需要像今天一般弯着腰蹲在早已干涸的田野里,不断的机械式的挥动右手,直至自家田地里的这一片金黄重归那独属于泥土的灰黑色。
今年的秋收,曾 照例请假回老家来帮忙。
家里种了近十亩水稻,仅凭父母两人,着实是个不轻的任务。有了曾 的加入,原本要十来天才能收割完的稻谷就能早些躺进自家的粮仓里。
农忙时节,乡下人的午饭多是在田埂上解决的。
饭菜是母亲早上就备好的,用年代久远的搪瓷杯装着,下边是压得分外结实的米饭,上面搁着薄薄的一层炒好的上海青。
一家人围坐在打谷桶旁吃饭,母亲冷不丁的问道:“泽宝崽,你的眼睛怎么还是红红的?还没好愈透么?”
曾 闻言,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睫毛上残留的稻穗渣滓顿时往四周飘洒开来。
“还好,就是望不得日头,一望日头就忍不住流眼泪。”
母亲不放心道:“还是要去医院看看才好,万一要有点什么问题,以后可怎么办!”
曾 答应一声,却并未往心里去。
出院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除了左边的眼睛还是会经常发炎之外,别的地方都已感觉不出有何异样。
就是眼睛的问题,他也有去医院复查过。
各方面的检查都做了,眼药水、消炎药吃了一箩筐,可炎症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缓解。
复查的时候,他还特意找了不同的医生去看,可也没有哪个医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曾文春狼吞虎咽的吃完饭,问道:“派出所那边现在怎么说?”
“已经立案了。说要是我不同意调解,可以走法律程序。我问过了,要是走法律程序的话,为首的那两个人肯定得挨坐牢。”曾 说完,不自觉的想到了那天在派出所里张大成不停跟自己解释的场景。
他终于知道官大一级是怎么个压死人的了。
从政法委回来之后不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平顶乡派出所很快安排他去做了伤情鉴定,往日里鼻孔朝天的张大成还专程请曾 到所里,和颜悦色、苦口婆心的解释了一大通。
现在伤情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左眼好巧不巧构成了轻微伤。
按照此前张律师的说法,只要构成轻微伤就可以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了。于是,主动权又回到了曾 的手里。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司法程序,直接由公安机关提起公诉。虽说法不责众,但杨焕明、廖令胜这两个为首的人获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有就是同对方和解。只要曾 愿意出具一份谅解书,对方就可以免除一场牢狱之灾。但前提是,对方在经济赔偿这一块愿意做出大的让步。
曾文春又问道:“医药费他们赔了没有?”
曾 点点头,上个礼拜,廖令胜托韦仲斌送来了三万块钱,扣掉住院费和住院期间的花销之后还略有结余。
“要不然就算了,反正他们也赔了钱。”曾文春突然说了一句让曾 意想不到的话来。
“我晓得你心里面不舒服,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以后还是要在乡里面上班的。要是真把他们送进去坐牢了,他们也不可能坐一辈子牢的。以后等他们出来了,你怎么办?!”曾文春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
这哪是王朝更迭就能替换的道理。
曾 坐在田埂上半响无语。
这段日子以来,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这样劝自己的。就连陆澄,都没能例外。
退一步会海阔天空还是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曾 的心里也没底。
此前之所以一直想要把廖令胜他们送进去坐牢,是因为他不甘心。
他固执的认为,天理王法,不论拎出哪一样来,自己都不应该迎来这样一个窝囊的结果。
回校上课的第一天,韦仲斌就跑来学校找曾 。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韦仲斌将曾 拉到无人的走廊上,低声问道。
曾 一头雾水道:“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哎!上回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韦仲斌急了,说:“廖令胜托我问问你,就你们那事情能不能……”
曾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他妈的,他打我的时候那么牛掰,现在知道怕了?你告诉他,不把他送进去坐牢,我不姓曾。”
韦仲斌脸色尴尬的说道:“那随便你了,我也就是帮忙带个话而已。”
曾 点点头,转身要走,韦仲斌赶紧拉住他,又劝道:“哎…… 呀,不过我觉得呢,其实你还是可以试着跟他谈一谈的。”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你看我的眼睛,里面现在都还全是血丝。要换了是你,你能跟他谈?”曾 不耐烦的说道。
要换了别人过来做这个和事老,曾 还真不会买账。也就是韦仲斌,他才愿意同他多说两句。
曾 住院期间,韦仲斌去医院看过他几次。这段时间,他更是经常跑来学校,也没少为曾 的事情出谋划策。
曾 是一个极其看重感情的人。
韦仲斌如此仗义,这让他感动不已。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从以前的球友、酒友变成了患难之交。
现在在韦仲斌面前,曾 从不避讳自己的真实想法。有好几次,曾 同陆澄、杨建升等人商量如何对付廖令胜时,他还会特意将韦仲斌喊过来帮着参谋。
见曾 的情绪激动,韦仲斌的脸上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不爽,换成是我也一样。但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现在是我要他们低头!”曾 怒气冲冲的说道。
“哎!现在是这样,可以后呢?!你以为这年头操作个减刑、缓刑的很难么?对廖令胜他爹那样的人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何必要跟他结下死仇呢,你费这么大劲能得到什么?他进去两三个月就出来了,要是判个缓刑,连牢房都不用进!出来后,他不来找你麻烦才怪!”
人不能想利害得失,一想就会进退维谷。经韦仲斌这么一提醒,曾 的满头热血顿时褪了大半。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曾 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韦仲斌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沉吟良久,开口道:“我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解。当然,并不是说就这么算了。该赔的钱一分不能少,而且还得加一笔精神损害金。花钱消灾嘛!舍不得花钱就坐牢,这个道理我觉得廖令胜他们也是懂的。”
同样的道理,从朋友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要比从自个父亲的嘴里说出来的听得顺耳。
曾 点头道:“要是这样,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韦仲斌面露喜色道:“只要你愿意和解,廖令胜、杨焕明那边我帮你去谈!”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曾 的眼前晃了晃,自信满满道:“要是没有这个数,就免谈!”
韦仲斌的效率很高。三天后,他就跑来告诉曾 ,廖令胜那边已经谈好了,只要曾 提的赔偿金额不是太过分,他愿意花钱消灾。
“你最好列个单子,医药费多少、护理费多少、营养费多少、交通费多少,这样跟他们谈的时候才有底气。虽然说是调解,可还是要讲法律依据的。”韦仲斌郑重其事的建议道。
曾 深以为是,当晚就召集杨建升、陆澄等人到学校来商议。
几个人合计了半天,却对韦仲斌草拟的赔偿方案产生了分歧。
“这钱是不是少了点?”
看着“合计”后面的数字,一直没怎么吱声的陆澄突然开口道。
曾 正想开口,韦仲斌却抢先说道:“不少了!我今天查了县里最新的文件,赔偿的标准就是这么定的。再多,廖令胜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要什么都按标准来,那还跟他调解个屁啊!”陆澄冷不丁爆了句粗口。
曾 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经陆澄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也不爽起来了。是啊!要都按标准来,直接打官司不就行了,还费这气力干嘛!
韦仲斌脸色尴尬道:“这只是个初步方案嘛!我觉得还可以再合计合计。”
“我觉得陆澄说得对!既然是廖令胜他们想要和解,那就得拿出诚意来。”杨建升也摆出了自己的看法,“要是赔这么点钱,我觉得还不如不要。直接让派出所抓人,反正就算他们坐牢了,医药费什么的肯定也是一分不少要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把韦仲斌提出的方案给否掉了。
“我觉得也不要列什么明细了!反正就一口价,少于四万不跟他谈!”曾 斩钉截铁的说道。
陆澄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可以。不过,四万是我们的底线,少于这个数肯定就不用跟他们谈了。但是,在跟他们谈判的时候,我们得往高了说。”
“对!我们就提6万!能谈到多少是多少,反正不低于4万就行。多的,就当是赚的。”刘登远也附和道。
“行!那就这么搞!争取搞他一笔大的!”曾 最后一锤定音道。

楼主: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时间:2022-07-28 10:50:22
第五十一章
谈判的地点定在乡派出所4楼的会议室。
挂满了锦旗的墙面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焦黄色,那是长年累月被烟熏的痕迹。头顶的风扇开到了最大档,每转完一圈便会猛烈的摇晃一下,咯吱作响,令人心烦。
今天的谈判出乎了曾 的意料,进行得格外艰难。
对方全然没有想象中那副悔恨难当、恳求谅解的样子,反倒像极了挟甲午战争之胜、咄咄逼人的伊藤博文。
曾 看着对面那个唾沫横飞的女人,突然想起自己去市场买菜时的场景。是的,此刻的自己跟那些挑着箩筐在路边卖菜的小贩又有什么区别?
除了住院医疗费,对方几乎全盘否定了曾 一方提出的赔偿方案。大至几千块的护理费,少至几百块钱的差旅费,对方都锱铢必较,每一类赔偿都在往死里压价。最关键的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出口必提根据XX法第几条规定,一连串的法律专业术语听得曾 晕头转向,不知不觉间就让对方完全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
曾 同父亲曾文春坐在椭圆形长桌的这边,同对面那一长串人头比起来,越发的显得势单力薄。
今天的谈判,廖令胜等人做足了阵仗。当晚动手的人悉数到场,五颜六色的头发一字排开,让曾 恼怒之余又不免有几分心悸。不过来的人多,开口说话的人却不多。双方坐了一下午,曾 才算醒过神来—今天能拿主意的其实是对面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
那个女人显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一点,从她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
拉得溜直的头发、露出大半个肩膀的衣服,在平顶这种穷乡僻壤可难见到。
作为此次调解的组织者,张大成一反常态,表现得格外沉默寡言。看上去确实像只是来旁听的,但在关键时刻,表露出来的态度却是显然偏向廖令胜那一方的。
在提到误工费时,曾 坚持按照自己实际损失金额进行赔偿,正争执不下,张大成轻飘飘的插上一句:“按照规定,有固定收入的,误工费按照实际减少的收入计算。无固定收入的,按照其最近三年的平均收入计算。不能举证证明其最近三年的平均收入状况的,可以参照所在地相同或者相近行业上一年度职工的平均工资计算。曾 ,像你提到的,你父亲在你住院期间因为要照顾你,所以产生了误工费用,但是因为你父亲是没有固定收入的,所以按惯例啊,只能按照农民工的日工资来计算。现在我们县的农民工干一天,最多也就是三十块钱。”
曾文春火了:“你是怎么算的?!我就是在家帮人砍树,一天也不止挣三十块钱!”
张大成不温不火的说道:“呃……可不是我算出来的,而是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我只是给你们解释一下而已。你要是不服,大可以去法院告嘛。”
“告就告,那就不用搞什么卵调解了!”曾文春当场炸了,直接站起来,准备走人。
曾 赶紧拉住他,小声劝道:“爸,你别激动,让我跟他们说。”
“还说什么说,泽宝崽,你还没看出来么,他们根本就是合起伙来欺负咱们,当咱们是傻的呀!”曾文春气愤填膺的喊道。
父亲的话刺痛了曾 的自尊心,他发狠道:“那你别管了,我来跟他们谈。”
“那随便你怎么搞了!”曾文春气鼓鼓的坐下,踢掉拖鞋,将脚搁在椅子上,开始撕扯脚板底上的死皮,此后果然再不发一言。
廖令胜同杨焕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的心声是相通的:两个农民,还敢跟我们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好人的每一次退让都是在降低恶人作恶的成本,而无法唤醒良善的种子。
看着曾 步步退让,廖令胜等人心中那仅存的一点愧疚与害怕顿时烟消云散。
谈判的最后,双方初步商定的赔偿金额刚好卡在曾 起初设定的最低限上。曾 还颇觉欣慰,虽说谈判的过程很曲折、对方的嘴脸很可恶,但不管怎么样,最后也还算是差强人意。
双方当场签订了和解的初步意见书,廖令胜的表姐,也就是陪同他一起前来的少妇,当场赔付了前期的医疗费用和一部分其他费用。这是双方此前协商的结果,赔偿款分三次给付,曾 据理力争但最后也只能妥协。
下一步,如果曾 的左眼复查没有什么问题,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对方履行赔偿义务、曾 出具谅解书、派出所结案,这事情就算是画上了句号。
晚上,曾 请客吃饭。除了杨建升、杨文君、陆澄和刘登远,他还叫上了原本同众人并不熟悉的韦仲春。
席间,曾 通报了今天调解的情况,宣告初战告捷,众人自然欢欣鼓舞,啤酒可劲儿的造,一直庆祝到大半夜才散。
将韦仲春送上一辆三马车,曾 正想找个酒店休息,却发现杨建升、杨文君、陆澄等人都还没走,全都站在旁边望着他。
“怎么了?”曾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文君开口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呗。”
“还没喝够?”曾 笑问道。
杨文君的表情却异常严肃:“是聊正事。”
曾 左右看了两眼,说:“前面那有家咖啡屋,要不就去那吧。”
一落座,杨建升就率先说道:“我觉得今天这事儿蹊跷得很,不多不少,刚好四万出头,怕是有人露了风。”
曾 一脸错愕道:“露什么风?”
杨文君看了自个弟弟一眼,说道:“还是让刘哥来说吧,这也是他的一个猜想,不过刚才我们大家一起分析了一下,都觉得有道理。”
曾 将视线转向刘登远,他本来还有些奇怪,往日里挺能说的刘登远今晚怎么好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来是心里藏着事。
“ ,我觉得韦仲春这个人不靠谱。”刘登远直截了当的说道。
曾 愣了一下,说:“怎么就不靠谱了?”
“你说,你两以前关系也没好到哪儿去,咋这回你出事,他就那么热心呢?”
曾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双手习惯性的交叉叠放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他就是来探我们的底细的。”刘登远说出了他的怀疑。
陆澄这时候也插话道:“我觉得老刘的怀疑是对的,刚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是 ,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你也说了,感觉他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好像打一开始就知道哪一块的赔偿是我们不在乎、哪一块的赔偿我们又一定会争取似的。就是诸葛亮再生,也神不到这个程度吧?所以,我觉得老刘说得有道理,我们什么想法,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们了。”
曾 不傻,经刘登远和陆澄这么已提醒,顿时回过味来。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被敌人打倒和被自己人背叛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痛感。不过旋即,他又释怀了,这算哪门子的背叛,人家本来就没把自己当朋友,而是廖令胜他们那边的人。
曾 苦笑道:“我还真是个SB。”
陆澄纠正道:“你不是傻,而是太重感情了,习惯了把人往好的方向想。”
曾 摇了摇头,说:“那有什么区别?”
杨文君伸手轻轻拍了拍男朋友的后背,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都是空的。现在要紧的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曾 一脸苦涩道:“协议都签了,还能怎么办,就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那不见得。”杨建升突然开口道。
“你不是说,正式协议要等你眼睛复查结果出来之后才签?护理费、营养费这些定死了没法改,但是后续医疗费不是可以作作文章?”
垂头丧气的曾 一下子多出几分精气神来,他赶忙问道:“怎么说?”
“你这眼睛不是还一直发炎么?县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样,你就让主治医师给你写个转院证明之类的东西,你拿着去大医院看专家号,一次不行就两次,几次看下来,不说医疗费,就是差旅费、住宿费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杨建升素来脑子灵活,他这么一说,大家稍一合计,便觉得可行。
陆澄又添了一把火:“我们眼界要放宽点,市里省里看过了,北京、广州这些地方的医疗水平肯定更高嘛,去一线城市看又不是不行。”
曾 乐了,虽说这会儿还只是在幻想,能不能行还两说,不过好歹有了那么一点希望,众人心底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曾 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很快就拿到了主治医生开具的转诊证明。期间他还专门咨询了律师,确认了杨建升所说的办法可行,他才知会了派出所那边一声。
接下来的半年,曾 隔山差五的就往医院跑。市里最好的医院去过之后,就开始跑省里的大医院,专挑专家号挂,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不过令他郁闷的是,大半年过去了,他左眼还是一直在发炎,眼眶里总是布满血丝,十几家三甲医院看下来也说不出个原因。眼药水滴了一箩筐,炎症却没见有一丁点的好转。
起初曾 只是想要让对方多赔钱,到得后来,反倒真的着急起来,生怕眼睛哪天突然就瞎了。
“眼睛是比较脆弱的,炎症相对其他地方会难消一些。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可以考虑去广州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去看一下。”省医科大附属医院眼科的大夫望着面前这个已经来过了不下三次的年轻人,郑重建议道。
曾 问:“中山眼科中心很厉害?”
大夫笑了,说:“这么跟你说吧,要是在中国,眼睛这一块的问题,它那里解决不了,你也不用去其他地方看了。”
曾 顿时了然,谢别医生,也不管天色已晚,马不停蹄的就赶去汽车站,买了张去往广州的车票。
这还是曾 第一次坐省际长途班车。
车子是上下两层、左中右三排的卧铺车,昏暗的车厢里,钢架拼接而成的架子床摇晃得厉害。
配发的被子脏得早已看不清被套上原本的花色图案,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曾 原本不想用,但是车子的冷气开得太足,才一下下,他就受不了了,赶紧将被子盖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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