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明放学回家，见一小闺女。觉着奇怪便问：娘！哪来？捡来！哪里捡来？道上！正好！给我做妹妹！不好！给你做童养媳！她才几岁？做童养媳？童养媳，小闺女。先养着养大结婚。咱家穷，我怕你长大找不上媳妇。先给你养一个童养媳。玩个稳成。待要般配，还是同岁。她十二你十二，你三月她四月（生日）。大一月小一月，挺般配。农村习俗，领养小闺女做童养媳。养大结婚。
一白遮百丑，白生就不丑。脸蛋白，脸蛋嫩。童养媳，长得俊。一头黑头发，一根大辫子。辫子梢上绑着红毛缰，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好看极啦！说话声音甜甜嫩嫩，好听极啦！刘金明没有妹妹，喜欢上这个妹妹。他问，妹妹！你是哪村？杏花村。牧童遥指杏花村。好村！他又问，妹妹！你叫啥？红杏。娘生我树上满杏红，爹指指杏叫红杏吧！杏好。又好看又好吃又香又甜又嫩又酸说说淌酸水。你姓啥？姓甄。哪个甄？这个甄不好认不好写。别看你念书。不一定会认，不一定会写。你写写我看看。红杏随便摸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划。啥字啊？蹊跷古怪难写难认。我虽然识很多字，就是不识这个偏僻字。不是偏僻字，怨你不认识。汉字这么多，你得好好学。红杏眼泪心酸，九岁没娘十岁没爹俺下学。从小没有娘，到老命不强！从小没有爹，到老命不济！哥哥！你可别笑话俺不识字，啥字俺都忘，俺姓名还想着。说着说着就哭。妹妹妹妹你别哭，我娘拿你当闺女。以后咱们一家人，有福同享有罪同受。咱有几亩地，粮食够吃。你名好听好写，你姓难认难写。回去问问老师，学学这个难字！
伴货老婆快起驴，寡妇改嫁新媳妇。媒人上门脚跟脚，巧嘴巧舌巧劝说。啥话也不听，改嫁俺不听。任你东西南北风，啥风把俺刮不动！你有千条妙计，俺有一定之规。王八吃秤砣——铁心。下定决心守寡，要把金明拉大。娘家爹娘兄弟姊妹劝她改嫁，她心如井水不风不浪，守寡到底无怨无悔把金明拉把成人！
卢金凤二十一结婚，二十二怀孕。二十三生金明，金明背生子。丈夫刘新年，家境很贫寒。没办法下煤井。瞎米瞎面别瞎碳，瞎碳愧对挖煤汉。当兵死了没埋，下煤井埋了没死。该当井里死，河里淹不煞。小时爱摸鱼，光腚河水浮。没有摸着一条鱼，赖在水里不想出。忽然发大水，河水冲走。冲到桥洞里，摸着秫秸攒。捋着秫秸爬上来，哭哭啼啼把家还。煤井过空，煤井淹死！没见金明面，上了阎王殿。金明出生，飘来阵风。婆婆喜泪拜菩萨，磕头作揖念念叨叨：菩萨保佑我孙子，刘家后代有根子。刚才这阵风，新年来看婴。给他添了儿，他能不高兴？阳间有喜事，阴间有喜事。共同来庆贺，开心我老婆。眼看钻土，有了孙子。奶奶抱孙子，强起攒金子。人老来福，抱孙是福。我那老头没有福，没抱孙子钻土屋！我给老头捎个信，你在土屋别再哭。有孙子咱高兴。你在土屋也舒服！
添粮不如减口，本来粮食不够。添上一张嘴，粮食不满嘴！口里不吃肚里挪，咋弄也是粮食缺。没有办法上坡剜野菜，门后还有小糠囤。吃糠咽菜混一混，再苦也不饿着孩。金明上学得吃饱。红杏长身体得吃饱。自己半饥半饱。一根肠子挽半截，肠子烦气咕咕叫。没法治多掺糠多掺菜。糠菜多肠不和，干结拉不下屎。红杏蹲茅房不出来，她说准是干结。她拿着一根筷子去给红杏剜，剜下屎剜破腚拉出血！她眼泪心酸，心疼红杏苦命闺女。她对红杏视如己出加倍呵护！
黑夜睡不着倒量红杏。孩子天生和自己有缘分。老天送来好闺女。红杏命不济少爹无娘。跟着哥嫂日子难熬。小姑嫂子天敌。不定为啥打架。有爹有娘拉拉偏仗。无爹无娘嫂子逞强。十二岁小闺女会干啥？天天被嫂子支使得六神不安团团乱转。她给嫂子支使月子。支使不好挨骂挨打！她端着陶瓷盆洗尿布，一块石头绊跟头。陶瓷盆摔碎一盆水泼净。插破手鲜血流。一身水一身泥。爬起来泪交流。倒霉倒霉真倒霉，惹着嫂子挨大锤！嫂子听见打盆急眼。不顾受风不顾受寒。跑下炕摸起笤帚疙瘩，气呼呼地往外撵！撵上红杏，采住头发。咬牙切齿，狠狠打她三苕帚疙瘩。打不舍气还得骂：你个扫帚星，做啥也不中。打了洗衣盆，褯子你得啃！等我出月子，这账再算清。挨打不敢哭，低溜头耷拉角抽抽泣泣唉声叹气不敢回驳一句话！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她知道在嫂子眼皮底下，没有好日子过！跺跺脚狠狠心，下定决心出走！说好说干难干，走到哪里算一站？无人留无人怜。街坊邻居装作没看见。哭天抹泪哭爹哭娘。你们撇下我，叫我咋着活？
金凤走娘家，下午往回跋。路过柳树行，村边有哭腔。一个小闺女，浑身泥水破衣服。闺女闺女你哭啥？俺嫂打俺俺无家。怪俺绊倒打破盆，嫂子打俺实在狠。无爹无娘心里悲，无人可怜心里灰。金凤听了，顿生怜悯之心。上前拉住红杏手，走走走跟我走。我家是你家，你就有家。我是你亲娘，你是我亲闺女。该当不忍饿，天上掉馍馍。该当有闺女，天上掉闺女。你我有缘分，该当成亲人。这是天意，这是人意。老天有眼，叫你跟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俺得问问你。咱们不光轧娘们，咱们还得轧婆媳。现在你还小，那个也无妨。你先给俺做童养媳，你长大给俺做儿媳。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摇头不算点头算。红杏连连点头，亲得拉住双手：娘！俺愿意！俺说话算数，至死不改！
红杏做了童养媳，出来进去乐滋滋。在家帮着做家务，上坡帮着种庄稼。才待安心有个家，哥哥跑来找着她。跑上去，拉住手，赶快跟我往家走！看来还是亲兄妹，不叫妹妹乱出走。不走不走就不走，不见嫂子不发愁。俺呆这里好好的，你说什么俺不走！妹妹呀！没了咱爹咱娘，哥哥就是你墙。我不疼你谁疼你？一脉相承骨肉连。同胞兄妹不分离，享福受罪在一起。你嫂子，是不对，出了月子我熊她！你快跟我回咱家，嫂子打你我打她！哪也不是家，赶快回咱家。拽着红杏手，硬打硬的往家拉！哥哥你别拉，这里是我家。不差不差没说差，她是我闺女也是我童养媳。不行不行！她还小，不能做你童养媳！童养媳都是小闺女，养大才做媳妇。不信问问你妹妹。妹妹说，我愿意做童养媳。哥哥说，你可别后悔后悔不管你。那么说我得叫表婶。表婶你可不许折腾我妹妹！妹妹早晚要找主，你待她好就行！
旱年歉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啼饥号寒。人们没了治，结伴闯关东。关东地广人稀，有地有粮有吃。关东是宝地，穷人好伙计。饿不死人就好，没啥吃下关东。关东煤老板来关里招工，带家眷带童工更安心干工。坐免票，汽车火车不花钱。刘金明，眼了馋。这好事，咱也干。添粮不如减口，少吃一口是一口。减少我一口，省下粮食叫娘和红杏吃。金明从小懂事，顾人不顾己。轧伙轧伙同学，随着人们坐上免票火车。到关东，再坐汽车。到二道岗，二道岗大煤矿。有汽车有电车有矿车有绞车，煤矿上下机械都很齐全。煤矿吞吐量，天天都增长。煤堆堆成山，老板笑开颜。那时没有采煤机，小煤洞里还得人工挖。不管大工童工光着腚嘴里含着电石灯。用镐头刨一筐拉一筐。脖上背着一根襻，拖着一大筐煤炭。四根蹄子爬，手扒脚蹬。拖一筐发一根签，按签发钱。童工拖半筐，发半签开半钱。煤矿经常塌方死人稀松平常。那天冒顶，童工砸成肉饼。童工死得惨，矿工都心寒。老板只给一年工钱拉倒，这事谁能不闹？全矿矿工齐心罢工，老板只好顺应民心增加旷工工资安慰平息。
当童工，不容易。身子短，骨头软。虽然干半个大人活，累得黑夜睡不着。睡不着，啥也说。东北有抗联，抗日上前线。刘金明对同伴说，咱凭啥给老板卖命？不如干抗联，打枪多好玩！开了钱，轧伙轧伙参加抗联。刘金明，真英勇。打仗在前，退却在后。打死鬼子汉奸无数，还打死一个日军军官。鬼子叫人恨，乱杀中国人。汉奸叫人恨，乱杀中国人。汉奸比鬼子多，大约一百几十万。这对抗日战争，增加困难。刘金明不怕困难，打起仗来勇往直前。他说，谁怕困难，谁是软蛋。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鬼子再多，汉奸再多。打死一个少一个，越打越少！他十七升连长，十八升营长。有人十八当团长，他十八当营长也不简单！杨靖宇将军拍着刘金明肩膀伸出大拇指激动地说：英雄出少年叫我亲眼见。难得啊难得！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阶段，抗联转移到深山老林。没吃没喝没穿没住吃草根吃树叶啃树皮啃雪蛋。正像杨靖宇诗句：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而且还不断遭到敌人袭击。环境恶劣，最容易出叛徒。叛徒最难防，防不胜防。杨靖宇性格直爽，待人宽厚。爱民如父，爱兵如子。万万没想到他收养孤儿护卫，经不起困难考验叛变投敌告密把杨靖宇将军杀害。部队打散，刘金明和战友潜回老家。
等啥最难？等人最难。等一年又一年。等一月又一月。等一天又一天。年年等月月等。天天等时时等。等着盼着金明回家，等不等的他不回家。老天爷不长眼，叫俺娘俩分散。哭红眼，也没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童养媳，早长大。亭亭玉立，大高个子。腚大腰圆，儿女双全。早就开了幸福花（月经），娘喜得脸上笑开花：俺那天耶，喜煞俺啦！可惜俺那儿子不呆家。不然，这朵幸福花就能受粉受精结果子。俺抱孙子，指日可待。俺儿没呆家，幸福花开也白搭。都怨这年景，等他回家还得等。昨天夜里做梦，梦见金明回家。母子团聚，金明红杏团聚。来得正好，同居生宝宝。俺要抱孙子，不能再等等！
刘金明不敢贸然回家，等到深更半夜才悄悄回到久别多年桃花村。摸到家门，不敢叫门。犹犹豫豫，不敢冒进。不敢再等，万一碰上人？还得敲门，轻轻敲门。已经半夜，睡得深沉。越敲声越大，不顾有人来。孩子娘，耳朵长。儿不来家，光听门响。睡一觉睡不着，思量金明来家。大门有动静，门外就是他。不会又做梦吧？是我想儿睡不着？继续听听敲门是真声！一脚蹬醒红杏：杏儿你快去开大门，你哥回家啦！红杏揉揉眼，一骨碌爬起来下床蹬上鞋赶急去开门。开门一看便问你是谁呀？红杏妹妹你不认识我啦？这也难怪，黑天半夜看不清。哥哥！可盼回你来啦！你快进来吧。随后插上大门。进了屋，点上小油灯。这才看得清，心里好激动。双手拉住娘双手，娘啊娘啊想煞儿啦！娘欣喜，泪两行。平常想儿心里藏，眼泪只能肚里淌。孩子想娘筷子长，娘想孩子路子长。咳！都怨这世道，太平年景哪能这样骨肉分离啊！杏啊！你快去做饭，你哥饿得慌。吃了饭，工夫长。咱再慢慢拉家常。红杏去做饭，娘再仔细看。你走时是小孩，现在高成大人。要是在路上，个子高得不敢认。红杏端上一大海碗小米饭，黄灿灿圆又圆又好看又好香真是一碗珍珠米叫人馋得涎水滴！金明饿啦，狼吞虎咽。吃完饭，往外撵。这些年，才见面。你俩都十九，完婚有理由。金凤过来人，啥事想不妥？院里还有大半间草屋。半间草屋一张床，收拾收拾做新房。被子褥子都弄好，生活用具也弄好。就等你俩入洞房，入洞房就圆房！金明来家不容易，机会难得赶快抢！好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好日。立即拜堂成亲，错过机会不再。刘金明甄红杏立即跪在地上给娘磕三个头。今夜就同房，又吉又顺当。入洞房咱们全升级，童养媳升媳妇你升丈夫我升婆婆。我就放心啦！等着抱孙孙。男青年最稀罕啥？最稀罕媳妇！女青年最稀罕啥？最稀罕丈夫！干柴近烈火，不着也得着！迫不及待，上床做爱。娘插门，吹煞小油灯。她再扒着窗户往外瞧，不大工夫小屋也吹灯。一颗心放进肚里，一块石头落地。心里非常恣，婚姻大事圆满完成。那时候兵荒马乱，娶媳妇没法大操大办。刘金明干抗联，上鬼子黑名单。来家不敢声张，只能蔵在小屋。插上大门，才出来上上茅房。若是小便，尿在尿罐。人家度蜜月，到处显阔绰。他们度蜜月，藏藏又躲躲。这样度蜜月，度得很快活。洞房花烛夜，人间幸福夜，两人都十九，两个小鲜肉。初次更鲜美，美得欲仙飞。小两口子，和和美美。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缠缠绵绵，永不分离！
没有不透风墙，没有不露馅包。蜜月没度完，走漏风声。桃花村不光出一个抗日大英雄刘金明，还出一个大汉奸狗剩和一个大奸细汪六。刘金明心地善良，打鬼子不顾生命危险。狗剩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汪六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他俩一根担子不偏沉。他俩配合联手，充当鬼子走狗。一个明着一个暗着。刮了什么风下了什么雨。哪个人放了几个屁哪个人拉了几摊屎。一点不落一一回报。汪六把着墙头扫描，见金明上茅房如获至宝。马不停蹄往汉奸队里跑，有了新发现奸细告密。汉奸队长狗剩笑嘻嘻给他三块大洋。马上集合队伍出发。捉住刘金明，这回立大功！鬼子奖赏说不定马上升大队长。到那时多光堂。再找两个大闺女，天天搂着陪着吃肉喝酒寻欢作乐。清晨一大早包围刘金明家院。他叫当兵喊话：刘金明！快投降！不投降！烧你房！捉住你鬼子叫你活不长！割你肉，豁你肠。叫你哭爹又喊娘！汉奸不停喊，又冲锋又爬墙又爬屋又扒梁。纷纷冲进院，刘金明不怠慢。双手双匣子枪，威风凛凛迎战！左右开弓，左右甩摆。“哒哒哒哒”直响！两枪争抢，目标中枪。这些汉奸光吃干饭，跟着鬼子发财欺男霸女欺压老百姓显能耐。真上战场，饭袋酒囊。听着枪响尿裤子，听着炮响拉肚子。没打过仗没见过世面枪都不会使。打不准，吓唬人。这回开了眼，看看人家抗联打仗真好玩。刘金明是科班出身，在东北打鬼子身经百战。机动灵活，战术灵活。能攻能退，冷静沉着。这一仗打得漂亮，汉奸看傻眼。身边死几个人？也没看见。刘金明打倒一片又一片，把狗剩汪六也打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汉奸寒手不敢露头。趁此机会开开后门说，娘！红杏！你们赶快跑！我在后边掩护！娘和红杏跑进玉米地，他边打边退钻进玉米地。这地钻那地不知钻多少玉米地，跑进东山里。
东山里八路军连部新成立，正在招兵扩军。刘金明张口气喘跑进连部。连长双手握住他双手，嘻嘻哈哈欢迎这个不速之客。他向连长汇报连长很高兴。根据地军民联合抗日，有武工队县大队区中队民兵。军区首长指示扩军一个整编连。你先住下帮我扩军训练新兵。明天我去军区汇报工作顺便把你说说。一听汇报，首长哈哈大笑：天助我耶！兄弟媳妇嫁大伯——高升一级。现在我变葫芦，扩军一个整编营。我有营长，提你副营长。再派一个营教导员，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这个营叫虎山独立营。番号越大，威力越大。威慑敌人，鼓励自己。鬼子听说东山里忽然有一个独立营觉着怪怪。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从地下冒出来还是从远处飞过来？鬼子吃不准暂时不敢进山扫荡。刘金明一边整训新兵一边打听娘和红杏下落。广大农村，大海捞针。三番五次，打听不着。无可奈何，只好忍着。想娘想红杏，只好搁一搁。多咱再见面？两眼泪涟涟！
独立营抓紧时机招兵买马扩军备战，很快扩建三个连。都按三三编制，三人一组。三组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三连一营。兵源充足武器弹药充足。每排外加机枪班。每连外加迫击炮班。步枪匣子枪手榴弹掷弹筒都很齐全。排长斑长双匣子枪。连长通信员双匣子枪。这些武器弹药来之不易，都是前线八路军主力部队拼命流血打胜仗从日军仓库得来。经过百日大练兵，战士们已经学会利用地形地物。战略战术炉火纯青，不怕鬼子来扫荡！日军指挥官蠢蠢欲动，一个营有啥不起？我一个团和他打打看看。日军倾巢出动，心心恋恋消灭独立营。刘金明很精明，你进我进和你较劲！日军指挥官带着一个团浩浩荡荡威风凛凛杀进山区。心急火燎取胜心切。到了独立营营地，一个兵也没有。咦？这是什么兵？都吓跑啦？不敢打仗这叫什么兵？好汉怕躲，赖汉怕磨。刘金明说，你进攻，我进攻。你进我营地，我进你老巢。和鬼子打仗死打硬拼不值得。惹不起还躲不起？日军找不上目标，胡乱打砸抢烧折腾老百姓。老百姓早跑啦！只是没拿迭东西被抢。忽然飞马来报：日军老巢被抄。仓库粮食武器弹药兵营炮楼也烧啦！其实，粮食武器弹药早被独立营用日军汽车拉走。日军指挥官这才知道上独立当。“嘟噜嘟噜”吼叫，抗联这个臭小子诡计多端我上你当。逮住你，扒你皮！心里直叫苦回去收拾破烂摊子。他心里忐忑不安回去少不挨总指挥官训斥。刘金明独立营大获全胜。这一招就叫爬树掏鸟窝，又得蛋又得雀。军区首长表扬通令嘉奖再扩充为四四编制。每组四人，每班四组。每排四班，每连四排。每营四连，成为正规军成为八路军主力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抗日前线正面主战场。刘金明独立营屡立新功，打好多大胜仗。走到哪里拥政爱民，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八路军纵队司令见独立营作战勇猛，马上升成团。刘金明升成团长！
父子不顾年成，母子不顾年成。刘金明升团长光顾他那一个团，光顾抗战打鬼子顾不上去找娘和红杏。光撒急，也白搭。到底上哪？哪里去找她？那天跑散，母子各顾各。她估计儿子不是又下关东再去找抗联，就是就地抗日参加八路军。她和红杏，听天由命。流离失所胡乱逃跑，继命闯荡跑到哪里哪里算。那天逃荒要饭，张口气喘口干舌燥浑身无力跑到天黑。跑进梨花村，隐姓埋名不敢说家是哪个村。逃荒要饭来到你们村。南京到北京，人生话不生。婶子大娘行行好，给俺点饭吃留俺个宿住。俺一辈子忘不了你们。说着说着，哭起来。一个老大爷和一个老大娘无儿无女过日子，见她们可怜便给她们些饭吃。并留她们在柴火屋里住下。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住了几天又害怕，叫鬼子汉奸吓破胆。被鬼子汉奸找着，命就没连。寻思寻思还得挪窝。不知挪几个窝，还是想着再挪窝。逼一步，走一步。走一步，说一步。人有两根擎天支柱，物质支柱精神支柱。有了这两根支柱，没有过不去火焰山。一开始，娘俩一起上门要饭。后来，红杏说，娘！你歇着，我去要。要着好吃如包子饺子自己不舍得吃，留给娘吃。你疼我我疼你，就像亲娘亲闺女。可是红杏肚子渐渐大起来，挺着个大肚子上门要饭很不方便。娘说杏啊你有喜咱高兴！你挺着个大肚子上门要饭俺心疼。下雨不打伞，这回淋（轮）着俺。你在家里歇着，娘要给你吃！
红杏临盆，由天不由人。要啥没啥，要饭准备啥？不得已求房东。房东大娘菩萨心肠，给些破衣服烂棉条撕扒撕扒准备裹小孩。姥娘婆本村。看着房东面免费拾孩子。姥娘婆接生做人事工作，受到人们尊敬。加了好多尊称：产婆稳婆姥娘婆接生婆接生员助产士。姥娘婆挽袖子夸口说：我当一辈子姥娘婆，还拾不了一个私孩子？私孩子都是男女偷情，孩子聪明个大难拾。刘金明甄红杏不是男女偷情，是奉母命正大光明完婚。这孩子不是私孩子正大光明奔赴人间！姥娘婆一摸肚子害怕，怕啥？难产！倒霉倒霉真倒霉，接生遇上难产鬼！生孩遇难产，神仙也犯难！胜败是兵家常事，难产是接生常事。你说得轻巧，叫你来试试！没出生孩子都是坠命鬼。这个坠命鬼也不瞪瞪眼，你咋好意思坠命一个穷要饭？养活孩子是大命换小命，养活孩子不叫养活孩子叫吓人（下人）！仔细检查检查，俺那天耶个头这么大？哎呀嗨！确实碰上难产啦！难写文章好，难产孩子大！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不管干啥事，年岁久都有实践经验都有绝招。她做人事工作不容易，这碗饭她吃三十年。十九岁跟婆婆接生，言传身教颇有实践经验外带绝招。她年轻时胆大心细，敢作敢为没治硬治！此一时彼一时。人老心小。谨慎怕事。红杏肚子阵阵疼，已经见红。羊水也破应该是快啦！可是姥娘婆使出浑身解数，又挤肚子又捋肚子又揉肚子又晃肚子撼撼悠悠咋摆弄也不行。男人图自在，女人受灾害！养活孩子啥滋味？没养活孩子不知道屄疼！红杏疼得直喊叫，孩子就是不出宫！这个孩子真调皮，专门和她玩游戏捉迷藏藏在宫里不出宫。她接生三十年，从未失手过。满头大汗手脚发软。完了完了老了老了干不了了。另请高明我不行。拔腿就跑，房东大娘一把拽住她。不看僧面看佛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两命，胜造十四级浮屠。这可是两条人命，你救人救到底不能扔下摊子不管。这事咋着治？只能用绝招！她问房东大娘：出了事你担保？我担保！不怨你！狠狠撸撸袖手上胳膊上抹上豆油。摸摸滑滑溜溜。伸手伸进阴道继续进攻伸进子宫！抓住孩子不放松硬打硬往外拽。拽着拽着孩子“呱呱坠地”落草。一看是个大小子结结实实像铁蛋就叫铁蛋。有孙子来金子。奶奶抱孙子强起攒金子。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碎。姥娘婆却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昏大半天爬起谢老天！拾这孩，金盆洗手不出山！谁家生孩子，成大困难。缺这一行，临盆咋着治？有人愿意奋勇接替。收个关门弟子她儿媳！
童养媳坐月子，两头不收留。红杏当媳妇坐月子也是没人收留。婆婆要饭没处收留只有房东收留。房东拿出攒下鸡蛋买来三斤挂面二斤红糖。荷包鸡蛋挂面再加红糖给红杏吃。感动婆媳俩，心里热乎乎不知说啥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外要饭，全靠房东。房东可怜她们，吃用供应。天底下好人多，不像狗汉奸杀人不眨眼。听说打完鬼子才待放心回家，接着又打仗！仗还没打完，多咱不打仗？多咱把家还？还叫俺要饭？以前要饭娘俩，现在要饭娘仨。红杏背着铁蛋，累得满头大汗张口气喘。铁蛋渐渐长大，撑下怀来跑！红杏迭忙撵，铁蛋不叫撵。娘你累啦，我跑跑你歇歇！奶奶喜得眼泪流，孙子从小挺溜头。打小看苗，出息好苗！婆婆媳妇孙子，一路嬉笑要饭。日子虽然艰难，安逸心里坦然。啥时不再要饭，自己说不算。盼着太平日子，觉着不会很远。忽听街上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鞭炮响完锣鼓响，街上扭秧歌。红绸绿绸满天舞，红旗招展红海洋。不过年不过节，人欢马啸沸腾！千年铁树开花，千年封建摧垮。人民欢欣鼓舞，人民当家作主。她和红杏铁蛋，挤进人群观看。热闹半天，心里喜欢。这才知道全国庆祝解放，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和平幸福日子来到。人们欢欣鼓舞到处敲锣打鼓。踩高跷扭秧歌拉京胡拉二胡。唱大戏唱小曲唱山歌唱小调。舞龙舞狮子人们玩疯，比过年热闹。喜出望外喜泪横流。她对红杏铁蛋说，要饭要到头咱们往家走！
家里一片狼藉，赶紧收拾收拾！再孬自己家，哪里不是家！逃荒要饭多年，幸福来到眼前。铁蛋大门外和小朋友玩骑竹马，比赛谁马跑得快！忽然来很多人，敲锣打鼓送烈属光荣匾。村长指指大门说，对！就是这家！来人马上往大门上砸钉子，挂烈属光荣匾。铁蛋看不懂，马上跑进屋说：奶奶奶奶！外边好热闹！一大帮人敲锣打鼓，往咱大门上挂烈属光荣匾。娘！你快拉着奶奶去看看，那匾挺好看。跑到大门外，一看真热闹。村长跑上前：老嫂子！你家光荣啦！你应该自豪！我大侄子刘金明是个大英雄！不光咱村光荣，全区全县都光荣！光荣能当啥？他咋不来家？区长说：大娘你节哀，你儿牺牲啦！牺牲就不来家？大娘你不懂牺牲啥意思？牺牲就是打仗阵亡啦！“啊”？亡就是死！这回听懂。她“哇”地一声哭，晕倒在地。苏醒过来，嚎啕大哭。我那儿啊你好命苦啊！你苦一辈子，好日子来到你就阵亡啦区长说：你儿子刘金明是个大英雄！他英雄事迹，载入抗日史册。他是咱区骄傲，他是咱区光荣。他是全国人民学习榜样。抗日战争最艰苦阶段，他领着一个团冲锋陷阵东仗西杀，消灭日军总共五千人。冲到日军团部，不料暗藏地堡一挺重机枪突然扫射他身中三弹牺牲。红杏哭成泪人碰头打滚！铁蛋也哭，没见过爹爹我有娘无爹。一家人哭成团，光荣门前哭声惨！
刘金明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七日牺牲。牺牲时才二十岁。可惜好青年，前途正无限。娘把阳历换成阴历，掐着指头数来数去打一憾。咦？我儿牺牲正好一个月添铁蛋，你说巧不巧？又是一个背生子。实际上红杏二十就成寡妇，只是现在才知道。婆婆可怜，人人可怜！娘家哥哥听说，兄妹抱头大哭！哭够劝妹妹：你改嫁吧！红杏摇摇头，眼泪不住流。哥！我坚决不改嫁！娘也劝她：杏啊杏啊，咱还轧娘们。不管你嫁到哪里，我还常常去看你。咱还是好娘们，我像走闺女家。你是好闺女，你是好媳妇。可是你还年轻，你应该再过幸福生活。我儿对不起你，半路地里撇下你。耽误你青春我于心不忍，不能再耽误你一辈子！只要把铁蛋给我留下，等他长大娶媳妇我就放心。红杏说，娘！我守寡一辈子，就是不改嫁！我身子给金明，我心也给金明。别人？谁也不给！人各有志，守寡有志。一个老寡妇一个小寡妇守着铁蛋守着家，含辛茹苦拼死拼活把铁蛋拉扯大。铁蛋大娶媳妇又是一家好人家。烈士有后代，叫人心痛快！
吃水不忘打井人，吃粮不忘种粮人。烈属卢金凤去办理抚恤金待遇。区长见烈属很客气，迭忙让座。又倒水，又倒茶。区长笑着说：胜利来之不易，烈士生命换的。烈士有功劳，烈属有功劳。烈士享受不着今天幸福生活，烈属得享受今天幸福生活！每月三十元，比国家干部最少十八元还高！随着国家经济发展继续提高。会计拿出一张表，让她填表。她说俺没念过书，不会写字填表。会计又让她签字盖章。她说不会签字，也没刻印章。只好摁个手印。会计点给她三十元。慎重地说：大娘！你点点！当面点钱不过人，转手就得点。父子爷们也得点点对不对！她点完钱说不差，正好三十元。拿着钱回家转，又高兴又不安不觉眼泪滴到脸。这是挣什么钱？想起金明泪涟涟，这钱花着不坦然。金明要是还活着，哪里不能去挣钱？这钱俺不花，不花也白搭。烈士已经为国牺牲，不花他也不能回家！黑夜睡不着，辗转反侧翻烧饼。翻来覆去想不通，这钱咋能光我有？烈属不光父母还有妻子子女。不行！我得再上区里问问。她领着儿媳孙子到区里，区长笑嘻嘻迭忙接待。大娘！大老远跑来，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我答复不了请示县里。她问区长：烈属都是烈士的哪些人？区长说：烈属就是烈士的父母妻子和子女。我有儿媳我有孙子，不就是烈士的妻子子女吗？他们也得有抚恤金待遇！区长说：村长没回报，这是漏报。我叫村长补报补上抚恤金待遇。
过一个月，二番她又领着儿媳孙子到区里。区长说：我调查村长和村里人，他们都说刘金明从十二养童养媳，童养媳光养着没结婚不算妻子。孩子也不算烈士孩子。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知。村长和村里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童养媳就不长岁数了？我从十二养着红杏，养到十九。我儿从关东悄悄回家。他干抗联打鬼子，鬼子汉奸抓他。他敢大张旗鼓结婚？红杏过童养媳年龄，红杏十九金明十九。当晚我叫他们结婚，不够一个月汉奸抓他。他打死十几个汉奸，参加八路军继续打鬼子打汉奸。区长说：不管咋说童养媳算不算妻子没有明文规定，我不敢做主明天我去县里问问县长。县长说咋办，我就咋办。红杏拉起娘就走。娘！我和铁蛋钱咱不要，咱不贪图国家钱！
区长跑到县里和县长说说情况。县长一听也犯愁，没有根据咋着办理呢？我也拿不准，这事挺难办。我到市里问问市长。市长叫我咋着办我就咋着办。市长也摇头，心里也犯愁。这事不好办。没有明文规定，谁也不敢违反政策随便办理。他马不停蹄跑到省里。省长哈哈大笑：再上就上到中央啦！再上再上就上到联合国啦！童养媳，新鲜事。童养媳是封建社会遗留产物，新社会不应该抛弃童养媳。这事还能上中央去请示？中央哪能管得那么细？我不能动不动上中央，这事我做主错了我负责！首先弄清概念，根据国际惯例十八岁以下是儿童。刘金明和甄红杏都十九岁就不是儿童，甄红杏就不是童养媳。童养媳养大，童养媳结婚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婆婆叫她和儿子结婚那就是奉母命完婚。婚姻合情合理合法，没有半点虚假。况且是战乱年代，在鬼子汉奸眼皮子底下，抗联战士哪能敢正大光明大张旗鼓结婚？这么一说，你就明白啦！甄红杏是烈士合法妻子。她没有改嫁，为烈士守寡。贞洁烈女，模范淑女。刘铁蛋是烈士背生子或说遗腹子，他是烈士合法儿子。烈士为国家为人民献出鲜血献出生命，不能辜负烈士英勇牺牲！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事实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是真假不的，是假真不的。案打真情，实事求是。就是童养媳生孩子，只要是烈士骨肉血脉就是烈士子女。早有亲子鉴定就好啦！可是烈士没了也没法鉴定。省长一拍板，事情定秤。甄红杏和刘铁蛋也应该享受烈属抚恤金待遇。还是省长有水平，把握政策像杆秤。符合政策，符合实际。合情合理，皆大欢喜！
好事多磨，磨合磨合。费很多周折，总算磨成。甄红杏和刘铁蛋都有抚恤金待遇：娘三十红杏三十铁蛋三十，全家九十。不少不少够了够了！够俺铁蛋娶媳妇！
张道泽
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西河镇上台村
邮编255161
电话18264384308
字数10950字
写于20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