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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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7-03-31 17:45: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03:22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3-31 09:45:00
却道天凉好个秋(一)
引子 作者:言午
进了朝阳门,您就会被一处碧树繁花的所在吸引住目光。如果您以为那儿是一座公园儿想进去观光、观光,那您肯定没处儿买门票去,它就是蜚声海内外的首都中医药大学。它的原址是前清荣亲王载沅的府邸。
在满清王朝土崩瓦解之后,那些遗老遗少们失去了遮荫乘凉的大树。但仍然倒驴不倒架,成天价提笼架鸟儿挨街上拿弯儿,却不思谋经营家道以至于坐吃山空。开始先是卖一些个祖宗们搜刮而来的古玩字画儿,等败完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败的了,便打起了卖祖宗留下的王爷府的主意。
荣亲王载沅的后人就是其中的典范。先是卖了王府西北角儿上,原来两位大总管的宅子。可还是不解渴儿,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把整座王府都卖了。他这一咬牙、一跺脚倒不要紧,却把祖宗都卖了。
后来又几易其主,到解放前在几位大贤的运筹下,在这座当年的王爷府里开起了宗正汉医学院。后来发展成今天的首都中药大学。首都中医药大学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成为今天国际、国内中医药学的最高学府。
荣亲王府的旧迹,也随着首都中医药大学的发展无处可寻了。但是细心的人还是会发现,荣亲王府还有一处至今仍保存完整。那就是先于王爷府易主他人的,原来老王爷那两位大管家的宅子。也正是因为这两座宅子先于整个王爷府易主的缘故, 所以才能在首都中医药大学的不断发展中幸免于难。
这是一条不能称之为街的街,却有一个听起来很有些气派的名字:“王府后街”。其实不过是一条宽不过六米、长不过二百米的死胡同儿。胡同儿的南边儿和尽头都是首都中医药大学的院墙。别看这条胡同儿不起眼儿,它可是当年荣亲王府的一部分。虽说不过是奴才的宅子,可人家毕竟是王爷的奴才呀!所以这两座宅子也沾了王爷的光,尽用了当时只有王爷才配用的碧绿的琉璃瓦做顶子。当年可能不觉得如何,可在今天看来这两座宅子还真有些王者之风,也算对得起那王府后街的名儿了。
这条胡同儿虽不长,但细看起来它也不能算短。近二百米的一条胡同儿只住着两家人家儿您说它能算短吗?现而今可着四九城儿转悠去,怕也找不出几家儿这么大局式的老宅子来。虽不敢说绝无仅有,可也得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住在这老宅子里的主儿得多滋润呢!
王府后街顶头儿这家人家儿姓齐,老掌柜的齐凤山齐老爷子,当年也是风光过的主儿。解放前开了一家叫“锦绣前程”的绸缎庄,齐老爷子为人精明、善营谋,积下了不少的伏财。可是那年月儿兵荒马乱的,物价又是见天儿的疯涨。齐老爷子怕伏财不保,便置了这座宅子,在这儿一住小五十年就过去了。事实也证明了齐老爷子的确精明、善营谋,这座宅子也是他这一生最引以为荣的。
都说北京城儿是七月流火,可这才六月初这天儿就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特别是这大晌午的,更是热的人没处儿躲没处儿藏的。闷热、闷热的,一点儿风丝儿都没有,连苍蝇都嗡嗡不动了。
民间传说的四大硬里头,这头一硬就是门洞子风。其余三硬,硬否不详。我只知道这门洞子风是真硬啊!特别是在腊月天儿,小风儿这么一飕,嗬!跟小刀子儿似的。冷!可要搁在这会儿,您热的汗毛流水儿的。往门洞儿里一坐,小风那么一溜,嘿!真凉快!立马儿酷热全无。这阵子门洞子风儿,就又比什么都金贵了。
人家齐老爷子真叫会享受。吃过了晌午饭,躺在他们家门洞儿里的躺椅上。一边儿喝茶一边儿闭着眼睛歇晌儿,小风儿这么一溜,凉凉快快儿的,那叫一舒坦。齐老爷子心里那叫一美、那叫一受用!一高兴哼起了马连良先生的名段儿《空城计》,“我坐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齐老爷子的大闺女齐彩云,这会儿也坐在门洞子里乘凉儿。一看齐老爷子没睡,忙把屁股底下的马扎儿往齐老爷子的跟前儿拉了拉,凑过去给她老爷子煽起扇子来。
“爸爸,您没睡啊……”
“没有……我就是合起眼来养养神。小风儿这么一溜凉快、舒坦!要说养人呐,还得是这四合院儿。现而今的年轻人儿,都奔那鸽子笼儿似的单元房使劲。他们哪儿知道还是住在咱们这样儿的老宅子里头舒坦呢……”齐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自豪的笑容。
齐彩云谄笑着说:“爸爸,不是我这当闺女的奉承您,这还得说是您老人家有眼力、有魄力、有实力!要不我们哥们儿、姊妹们,能住上这么气派的宅子吗?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托了您老人家的福……”
齐老爷子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打住……打住……行了闺女,甭煽唿儿了。这老话儿说的好啊“煽扇儿不如自来风儿”,还是它自己吹进来的风儿最凉快。”
齐彩云讪不搭的缩回了煽扇子的手,看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齐老爷子。吞吞吐吐的说:“爸爸,我……我……”
“闺女,有什么话你兹管言语,甭跟你爸爸我这儿绕弯子,打你往这儿一坐,我就知道你呀一准儿有事儿求我……”
“呦!爸爸,没您不圣明的,您不睁眼都知道您闺女我遇到难处儿了。这不是……”
“这不是老东家吗?老东家您硬朗啊……”大门口儿的台阶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打断了齐彩云的话。
父女俩闻声同时向门外望去……
齐老爷子坐直身子,眯起昏花的双眼仔细的端祥了一会儿“您是……”
老太太这时走进了大门儿。“老东家,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刘嫂啊……”
“刘嫂……哎呦!可不真是刘嫂嘛……”齐老爷子又惊又喜,忙从躺椅上站起来。
老太太一看,齐老爷子终于认出她来了。忙把双手放在右胯上,俩腿儿一存,冲齐老爷子福了一福“老东家您万福……”
“纳福……纳福……”齐老爷子忙伸出双手,扶起老太太。“大妹子,现而今不兴这套老令儿了,快来坐下歇会儿、凉快凉快。”然后转回身对齐彩云说:“彩云儿,快来见见你刘妈,你小的时候,都是你刘妈伺候你……”
齐彩云忙倒了一杯茶,递给刘妈。“刘妈您喝茶……”
刘妈接过茶杯,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齐彩云。“呦,这是大姐儿吧……”
“大姐儿”大姐是齐彩云的小名儿,大号‘彩云’是上学后才起的。齐彩云笑着说:“哎……可不是我嘛。您刚进门儿的时侯儿我还没敢认,这会儿我才认出来,可不真是刘妈您怎么着……”
刘妈把茶杯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拉起齐彩云的手叹了口气。“唉……这人可真是不禁混呢!当年我来府上佣工的时候儿,你才几个月大。到我离开府上的时候儿你也不过十来岁儿……这一晃儿你也该有五十了吧?”
“可不是嘛!难为您还记着,今年开春儿我都退休了。”齐彩云说着,坐回了马扎儿上。
“大妹子,这四十年没见了,你也吉祥啊……”老爷子不无感慨的问。
刘妈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唰”就淌了出来。边用手绢儿擦眼泪边说:“吉祥……吉祥……”
“前几年我在花市看见你妹子了,我打听你的信儿。她说都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让她给你捎话儿,说我想你了,让你来家住些日子。可一直也没等到你来,我还寻思着怕是……”说着齐老爷子也擦了擦眼泪。
“唉……”刘妈叹了口气。“您是不知道啊老东家,这四十年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那可真是地垄沟儿里拉碌碡——一步一个坎儿呀!我是哪年离开府上的来着……”
“五六年,公私合营儿那年……”
“对、对、对,就是那年。我就光记着公私合营儿了,到底儿是哪年我就记不得了。我回去没几年儿,我那老冤家就一撒手儿,撇下我们娘儿五个走了。我一个寡妇娘们儿,拉扯着四个小子孩子那个难呐……到这会子我都不敢提,一提我就……”刘妈用手绢儿擦了擦眼泪儿接着说“唉……好歹连滚带爬的给四个孩子都成上了家。娶过来媳妇儿又接着看孙子,一晃儿这四十年就过去了。我何尝不想来看看您和我们内掌柜的呢?可就是拔不出腿来呀!我们内掌柜的还硬朗吧?我得给我们内掌柜的请个安去……”说着刘妈站了起来。
齐老爷子长叹了一声。“唉……你们内掌柜的……早没了!”
“没了……”刘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惊愕的说:“不能够啊……我们内掌柜的身子骨儿多结实啊!”刘妈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们内掌柜的走了有三十年了。文化大革命给我定的成份儿是资本家,给你们内掌柜定的是资本家的小老婆儿。让红卫兵给拉到街上,头上扣上高帽子、脖子上还挂了一双破鞋去游街。唉……你们内掌柜的一时心窄就……就跳了什刹海儿了……”两位已年逾古稀的老人都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不禁一阵唏嘘。
齐彩云忙宽慰说:“都是那年月儿闹的,都过去了咱不提了。现在咱们不是都挺好的吗?刘妈,这回您来家可得多住些日子,我们老爷子成天价念叨你们这些老人儿……”
“就是。你一就出来了,就多玩儿几天在回去。你不在家,说不定人家年轻人儿过的更滋润呢!咱们老哥儿俩都四十年没见了,这回可得好好儿的近便、近便。唉……人老了就念旧,有时候儿一合上眼,你们这些个老人就在我眼巴前儿晃悠……”
“哎、哎、哎……”刘妈忙不迭的答应着。
齐老爷子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一皱眉。“不对呀!大妹子。这会儿正是阴历五月正在麦口上,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儿来了呢?不是遇到什么难处儿了吧?”
刘妈见她的老东家还是跟当年一样体恤人,心里非常感动。忙说:“没有……没有……就是想您和我们内掌柜的了来看看的……”
齐老爷子是经过风浪、见过世面的主儿。虽说现而今老眼昏花了,可仍然从刘妈局促不安的眼神儿里,看出来她遇着难事儿了。“大妹子,这你就见外了。你有什么难处儿,你兹管言语。能帮上的我一定尽力,帮不上的你跟我叨咕、叨咕,心里也宽绰、宽绰。要真是在钱上有个马高蹬短的,多了我也没有,一万、两万的,这会子我还拿的出来。实在不够我再让孩子们给凑凑……”
“阿弥陀佛。老东家没您不圣明的!我这回来呀,还真就是遇着过不去的坎儿了,可我四十年没来给您请安,一来就给您添罗乱,您不提我还真张不开这个嘴。”
“大妹子,这你就见外了。虽说咱们四十年没见了,你们这些老人儿我是一天儿都没忘了啊!虽说四十年没见面儿了,可我知道咱们彼此都惦着。咱们这是一辈子的交情啊!”
“我能遇上您这样儿的东家,是我几世修来的福份儿……”刘妈搌了搌眼角儿的泪。“我真就遇着过不去的坎儿了,可不是在钱上过不去了……”
刚才还怕刘妈是来手背朝下借钱的齐彩云,一听刘妈说不是来借钱的, 才把提溜到嗓子眼儿的心, 又放回了原单位。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虚情假意地说:“刘妈,兹您有事儿尽管言语,兹我们能帮上忙儿的,我们绝没二话。”
“哎,我知道府上都仁厚,所以才敢来的。是这么档子事儿,我那老现世的这几年在集上开了个馆子。挣下了几个土鳖钱儿,就烧的他知不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也知不道谁给他出了那么个幺蛾子,说让我那小孙女儿去学唱戏! 我说不成!那搁在老时年间,唱戏的都是下九流,死了都不让入祖坟。咱孩子可不学那个。
可我那老现世的说“现而今啊都颠倒过来了,唱戏的都叫艺术家了,地位可高啦!
咱也拦不住,没法子学吧。这不学了一溜十三遭儿,今年该考戏校了。上个月考的那个叫“树棵儿”啊还是什么“草棵儿”的,我也不懂得,反正就是唱给老师听听。偏赶上那两天儿孩子闹嗓子,没唱上两句儿就让人家给刷下来了。这倒正称了我的心,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儿的我不稀罕那个。可我那个小孙女儿还非要干这个不可!在家里是不吃不喝、寻死上吊的。把我急的没着没落儿的,您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生下四个小子没闺女。四个小子又给我生下四个孙子,就这一个孙女儿,我最疼的就是她。那天我忽悠一下儿想起来您府上东院儿,当年住着的那个红遍北平城的名角儿叫上官楚瑜的,解放后被国家封了艺术家啦。前些年我还听我小孙女儿说,人家现在是京剧界的泰山北斗了。我也知不道是个啥意思,反正听着像是又升官儿了。我知道当年您和她有交情,我就想求您跟她说说。让她老人家给她那些个徒子徒孙的过个话儿,让她们高高手儿,我那小孙女儿也就过去了。您看……”
齐老爷子听完了刘妈的话,皱了皱眉。
刘妈见齐老爷子面露难色,忙问:“她们搬了家了……”
“那倒没有,可也差不多。上官先生现而今长年的住在国外,只有过年的时候儿才回来。她要是在的话,凭我和她的交情,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现而今……”
刘妈心里非常失望,嘴上却说:“不碍的,不碍的……这老话儿就是实话儿,这老话儿说啊“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这话儿半点都不假。您看凭您和上官先生的交情本该能成的事儿,偏又赶上人家老先生不在京。这就是那丫头的命里不占这个,强求不得……”
齐老爷子心里一动。“哎……先等等儿,这事儿还有缓……”
“哦,还有缓……” 刘妈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恩。上官先生不在国内,可她闺女在啊!我去求碧瑶和求上官先生是一样儿的,等晚上碧瑶回来,我去和碧瑶说一声儿。“
“阿弥陀佛.那我可真是托了您的福儿了, 赶明儿我让我那小孙女儿到府上给您磕头来!”刘妈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老东家,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上官先生跟我同庚, 今年整七十了吧?”
“没错儿,今年七十整寿,三月三的生日。往年都是过了十五就走了,今年因为要做七十大寿,比往年走的都晚些。她做寿的那天还是她老公母俩亲自来请的我呢!”齐老爷子颇为自得地说。
“呦!三月三……那不是跟王母娘娘一天的生日吗? 要不人家就那么有福儿哪!要不人家怎么就艺术家了呐!”刘妈说话的时候儿露出了非常羡慕的眼神儿。
坐在一旁的齐彩云接过话来说:“艺术家?艺术家算什么。人家现在就是王母娘娘,横巴儿比王母娘娘过的还滋润呢!”
“呦!那可真造化……”刘妈说。
齐老爷子回想起当年的事儿, 不禁一阵的感慨。“哎……大妹子.你还记得当年上官先生嫁给谁了吗?”。
刘妈一拍打腿说:“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她不是嫁给当年老北平城里,最大的药铺“古大德堂”的少东家了嘛!就为了这个,古家老长柜不都和少东家断绝了父子关系了吗?也就为了这个,我才不同意我那小孙女儿学唱戏的。”
“唉……”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人呐 ,没处儿说去。当年上官先生和古先生的好事儿 ,差一点儿就让古家老掌柜的给棒打鸳鸯两下飞喽 。可谁又知道后来,古家老长柜还偏就得了他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儿媳妇儿的济 了。”
“哦……那又是怎么档子事儿, 我怎么不知道啊?”
“那是你走了以后的事儿了, 你上那知道去呀。那不是五六年公私合营那会子,我一看那是大势所趋,不合完不了啊。我不得已一咬牙一跺脚, 合!”
“说的是啊,不然的话我怎么能离开俯上呐!”
“是啊!可是古大德堂的老掌柜那么英明的主儿,偏在这事儿上醒不过盹儿来。楞是顶着不合,您想想那能顶的住吗?到最后那么大的百年老铺生生儿的关了板儿,财产罚没充公。只把那块挂了几百年、不知经了多少风雨的老匾摘了下来,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最后还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儿媳妇儿——上官先生把他接到这儿来,才算是没冻死街头。可也没过几年儿,就窝囊死了。又是上官先生一手操持着,风风光光的把他发送了。”齐老爷子说完,让闺女给杯子里续上水,喝了口茶。
“噢……可不是嘛。这边儿的宅子是人家上官先生的,当年他反对这门子亲事古先生就单出了一个肉人儿,跟上官先生成了亲。真想不到,古家老掌柜会落了这么个下场,更想不到古家老掌柜的最后一程子会是从这儿走的……”
两位老人都慨叹世事莫测,人生事难以预料。禁不住又是一阵唏嘘……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妈又问:“古先生还硬朗啊?
没等齐老爷子答腔,齐彩云抢着说:“硬朗!不光硬朗,人家现在可是老太太第二次摸电门——又抖起来了!”
“怎么讲呢?”刘妈好奇的问。
“当年公私合营儿那会子,人家不是豁出去被抄家都不合吗?现在回过头来再一看呢,还真就对了。文化大革命以后,不光给人家平了反、落实了政策,还把罚没充公的财产又全都要了回来。现在人家不光是把在大栅栏儿的老铺子又开了起来,而且还越干越大发了。不光是在全国各地都有人家的买卖儿,就连在国外都开着多少家儿的药铺和医院呢!那可真是三伏天儿的酱缸——发透了!唉……当年你们老东家要是也顶着不合,咱们现在也不至于……”
“行了!”齐老爷子沉声喝止了齐彩云的话。
“这是命!什么叫万般皆是命,哪个又叫半点儿不由人。我这辈子算是咂摸透了……”
齐彩云知道自己说走了嘴,犯了她老爷子的忌。心里这个懊悔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只是一个劲儿的讪笑。
刘妈看出来齐老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忙把话儿岔开,才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老东家,刚才您说的那个碧瑶是不是当年上官先生从外边儿抱回来的那个丫头啊?”
“可不就是她嘛。今年都四十八了,还没出阁呢!”
“呦!怎么茬儿呀,都快五十的老姑娘了,怎么还不出门子呢?”
“还不是吃了她爹妈的挂落儿了。她二十郎当岁儿正当年的时候儿,正赶上文化大革命。爹呢?是资本家的大少爷,又是反动学术权威。妈呢?是牛鬼蛇神、坏分子儿。她自己个儿也出彩儿,即不姓古也不姓上官,她姓安。而且还在旗,就凭这一点儿,还给她现挂了个罪名儿叫“来历不明”。你说,凭她身上这几样儿谁敢要啊!”
齐彩云是典型儿的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听她老爷子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接口说:“爸爸,不是当闺女的我说您,您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年咱们家二爷,相中了安碧瑶了。按理儿说呢,她们家的成份儿不好,咱们家的出身也不咋儿着。这就叫豁嘴儿吃肉——肥(谁)也别说肥(谁)了。可您偏不乐意,非说这两家儿人家的成份儿都不好,将来永无翻身之日。现而今,安碧瑶是古大德堂汉医药集团的副总裁、古大德堂药业的总裁。当年咱要是攀了这门子亲,咱不也跟着摸了电门啦!”
齐老爷子苦笑了一声。“闺女,你还往自己个儿脸上添美呢?当年我那么说是给咱自己个儿留着脸呢!别看那个时候儿,人家是那样儿的成份儿。就凭咱们家二爷那副穷酸德行,你爸爸我就是国务院总理,人家都不带撩撩眼皮儿的。”
齐彩云一撇嘴。“那她可真格儿的是倒驴不到架……”
正在这时候儿,一辆黑色的红旗轿子,从齐家门前缓缓驶过。
“这是上官先生家的车吧?”刘妈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向胡同里张望。
那辆黑色的红旗轿子,在里边儿那座宅子的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瘦瘦的、高高的,看上去顶多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儿。男孩儿下车后从车上扶下一个四十多岁贵妇模样儿的女人。
刘妈转身回到门洞儿,在椅子上坐下。“那个小小子儿是上官先生的孙子吧?”
齐彩云抢着说:“是。今年虚岁儿十八了,这不眼瞅着就考大学了嘛!哎……这才两点半,今儿怎么这么早啊?往天都黑了才回来呢……”
“那个穿烟色儿旗袍的太太,是那府上的少奶奶吧?”
齐彩云一撇嘴,不屑的说。“凭她也配!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儿吧,她呀跟您当年是同行儿!您看见那辆红旗轿子了吗?想当年,那可是国家领导人才佩坐的。现而今可好,成了那主儿的专车了!”
刘妈想了好半天,才明白齐彩云那句话的意思 。不由的大吃了一惊。“妈爷子!闹了归齐那个跟阔太太似的女人,是个老妈子呀?”
“可不是嘛!人家那老妈子当的,那可真是飞机上放钻天猴儿——非同凡响啊!人家不光有专车,手底下还有专人儿侍侯着呢。那是他们家的半儿拉主子 ,甭管家里外头,都得尊称一声玄夫人呢!”
齐老爷子瞪了齐彩云一眼。“少跟这儿胡吣,那些都是人家功劳挣的!”
刘妈忙岔开话儿。“老东家,虽说刚才离的远,我也没大看真着。可我那么冷眼儿一瞅,这孩子长的和古先生年轻时晚儿还真像。”
“是啊!我一看见这孩子,就像又看见当年风流倜傥的古先生一样儿。刚才你看见的那个女人叫朴恩顺……”
“听着这个名儿,怎么像是个高丽娘们儿啊……”
“你还真说对了。顺子是个鲜族女人,她是剑锋的乳母。”
“噢……那孩叫剑锋。他爷爷姓古,他的大号叫古剑锋吧?”
“对,是叫古剑锋。剑锋落草儿后的第一口奶,就是吃的顺子的。顺子熬靠到今天不易呀!剑锋今年整十八了,是顺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那可是比自己亲生的都疼啊!所以老话儿常说:人心换人,八两换半斤。上官先生也拿她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儿。”齐老爷子一直以来,都很敬重顺子,和顺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这就叫善有善报!哎……那孩子他妈呢?她怎么不自己奶孩子呢?”
“说起这话儿来呀,这孩子也怪可怜见儿的。剑锋的妈妈是上官先生的关门儿弟子,也是当今的名角儿叫汪瑞璋……”
“汪瑞璋……呦!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红角儿啊!戏匣子里老放她的戏,唱的可好听了。闹了归其她是上官先生的儿媳妇儿,怨不得人家唱的那么好呢?好歹人家也算门儿里出啊……”
“是啊!外边儿的人大都只知到她们俩是师徒,很少有人儿知道她们还是婆媳。要说见锋这孩子命苦,苦就苦在他妈妈是红角儿上。瑞璋怀着孩子的时候儿,就接到演出任务。说是那个国家的元首来访,点名儿要听她的戏。所以孩子一落草儿还没出月子,就没白天没黑夜的排戏去了。打那儿以后她就更红了,着天价在外边儿演出。直到头四五年前才不唱了,出国照顾长年在国外做生意的丈夫去了。剑锋这孩子一年到头儿也见不着他爹妈、爷爷奶奶几回儿……”
“要不然怎么老话儿常说: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呢!这话儿又说回来了,也不能光叫贼吃肉不让贼挨打呀!虽说咱没命吃那块“肥的直流油儿的大肥肉”,可咱也不挨那顿毒“打”呀!刘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齐彩云幸灾乐祸的说。
齐老爷子在心里暗骂自己的闺女越老越不“不着调“!可是当着刘妈的面儿 ,又不好发作。沉着声儿说:“今儿你哪来那么些个废话呢?还不买菜去……多做几个好菜儿,今儿晚上我要和你刘妈好好儿的喝上两盅儿……”
“哎……您擎好儿吧,我这就去……”齐彩云一看她老爷子不高兴了,趁着这个机会闪了。
(一)
今天顺子代表剑锋的家长,在保送上大学的表格儿上签了字儿,这就意味着剑锋的高中时代提前结束了。
剑锋和顺子刚一进院门儿,女佣人四嫂就迎上来。“剑锋回来了,这回你这个大书包儿可该退休了。来,把书包儿给我吧……”四嫂伸手去接剑锋手里的书包。
四嫂原以为剑锋被保送上了首都中医药大学,他会很高兴。可是她并没有从剑锋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喜悦。
剑锋只淡淡的说:“啊……我自己来吧……”说完他就抱着他那个重重的书包进了二层垂花儿门。
“哎……怎么茬儿呀?剑锋被保送上了大学倒不高兴了呢?”四嫂莫名其妙的看着剑锋的背影儿。
“没什么,这十二年他也够累的了。可能冷不丁儿的一松下来,倒觉着没着没落的了……”顺子叹了一口气。“你去忙吧……”
上官家和齐家的宅子是同样的局式。都是三进三出,东西跨院儿。进了二层垂花儿门,两侧抄手回廊下,各有五间厢房。西厢房是客房。东厢房是厨房、餐厅和恭房。穿过院子中间儿的那架碧绿的葫芦架是七间正房。正房的廊子下还种了一大丛翠色欲滴的竹子,衬着那架碧绿的葫芦使整个院落蒙上了一层的浓浓的绿荫,更显得古朴、静谧。
七间上房中间是三开间儿的正厅,两侧各有里外两间暖阁儿,东暖阁儿是古老爷子和上官先生的书房和卧室,剑锋住在西暖阁儿。
正厅迎门处的墙上挂了一幅郑板桥的《竹石图》两侧是古老爷子亲笔写的一幅对联儿,上联儿是:
“千击万忍还坚劲”
下联儿是:
“任尔东西南北风”
下方摆了一张紫檀木雕螭龙纹大条案,条案中间摆放了一尊二尺多高锈色莹润的四足青铜方鼎,两侧各摆放了一只釉下五彩的大帽筒,里面插着雀翎儿、马尾拂尘等物。
条案前是一张紫檀木,雕螭龙纹的大八仙桌儿。桌子上摆着一架酸枝儿木架子、雕山水纹碧玉插屏。桌儿两旁各放了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
八仙桌前边儿,一个硕大的青花缠枝莲纹缸里,还养了十几尾红色的金鱼。
再往前,两侧各摆放着四张楠木官帽儿椅,椅子中间各有高几。
左窗下摆了一张黄花儿梨方桌,上面摆着一张乌黑发亮的乌木儿棋坪,正手侧各有一个八角形雕《对弈图》的乌木棋盒儿。
右窗下一张黄花儿梨书案上,尽摆了文房四宝、笔洗、滴水等物。书案左手近门处,一个黄花儿梨六足雕花儿脸盆架儿上,放着的白铜錾缠枝菊纹脸盆儿里还盛着半盆儿清水……
顺子挑帘子进来,看见剑锋仍抱着他那个重重的大书包儿坐在八仙桌旁 下首的太师椅上,看着那个青花缠枝莲纹缸里的金鱼发呆。
顺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剑锋,要看把书包儿放下再看……”
剑锋象没听见似的,仍呆看着缸里的红色狮子头在碧绿的水草间悠游着。
从学校一出来,顺子就觉着剑锋的情绪有点儿低落,可也没太在意。看他现在这样儿,心里有些不安。轻声儿地问:“剑锋,你怎么了?被保送上了大学倒不高兴了呢?要搁旁人儿怕是还巴不能够儿地呢!”
剑锋故做轻松的笑了笑。“我这不挺高兴的嘛!我只是看见金鱼在水里游的那么自在,有点儿羡慕罢了。您放心我高兴着呢!”
“唉……”顺子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阿妈妮,我去洗澡了。你也歇会儿去吧……”说完剑锋拿着换洗的衣服出了正厅。
剑锋刚出门儿,顺子的手机就响了。“喂,您好……”
“是我……”
“啊,是碧瑶啊!你什么时候儿回来,想吃什么了?我在这厢请您的示下……”
“得,得,得!我哪儿敢劳动玄夫人的大驾啊!在下可受之不起呀!”碧瑶和顺子俩人儿极好,俩人儿都爱拿对方打岔,甭管见不见面儿,离了插科儿打诨不说话。
“行了,甭跟我这儿逗咳嗽儿了。早点儿回来吧,咱们家少爷情绪有点儿低落,我有点儿不大放心。”
“你净担些没味儿的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是你不说,我也准知道他一准儿会弄出点子样儿来……”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那你快告儿、告儿我,我也好劝劝他呀!”顺子急忙问。
“你快歇会儿吧!他那叫患得患失,你也知道他最想上的学不是首中医,而是戏曲学院。长脑袋的都知道,那是不能够的。让他自己个儿醒过腔儿来,比谁说一车的话都管用。唉……谁让他是古大德堂唯一的根苗呢!继承祖业是他的天职,这一点也高于一切!哎,今儿我和雨柔不回去了,可别想我啊……哈……哈……哈……”碧瑶在电话里一阵大笑。
顺子有些生气了。“哎,你们俩人儿怎么回事儿呀?今儿是剑锋的好日子,好歹咱也得拿着当个节令儿过呀!你们怎么……”
“我知道,所以才跟您的驾前告个便。澳洲的一家医药公司,来跟咱们谈代理权的事儿。今儿头晌儿到的,晚上要举行一个酒会。我要带雨柔一起出席,借这个机会也让雨柔见见世面。等明儿我一定抽个空子回去,挂了啊……”
挂了电话,顺子把手机扔到桌儿上。嘴里嘟嘟囔囊的说:“都忙吧,忙好啊……”
吃过晚饭后,剑锋回到房间把那些再也用不着的高考复习资料用纸箱子装好。打算让四哥开车给那些正点灯熬油儿,为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将来能搏一个好的前程,而燃烧青春的同学们送去。
顺子把碧瑶前些日子从福建带回来的那些当年产的花茶,都封在一个青花儿喜字纹将军罐儿里。又把剩下的茶叶又分别装在几个竹筒儿里,摆在东暖阁外间的古玩架子上。
“小福子……”顺子从东暖阁儿里出来,在正厅里的太师椅上坐下,喊了一声儿。
“来了……”小福子飞跑着进了正厅,呼哧带喘的问:“玄夫人,您叫我?”
“又没有狗撵你,你跑个什么劲儿呢?你去把那个茶壶刷洗干净,东暖阁儿的古玩架子上有茶叶,你拿一筒儿去,酽酽儿的给我沏上一壶来。”
小福子笑着拿起放在高几上的青花儿提梁壶,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东暖阁儿取茶叶去了。
“你慢点儿,小心打了我的壶。剑锋……”顺子想叫剑锋出来,趁娘俩儿唠嗑儿的工夫儿开解、开解他。还没等她听到剑锋答腔呢,就从外儿传来四嫂说话的声音。
“呦!老爷子,这大晚您半晌儿的,您怎么过来了……”
顺子听说是齐老爷子来了,忙迎出去。“老爷子您来了……”说着亲自下台阶儿,把齐老爷子搀进了正厅。
顺子把齐老爷子让在八仙桌旁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又冲着西暖阁儿喊了一声:“剑锋……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来了……”剑锋也听见齐老爷子来了,赶紧从西暖阁儿里出来。紧走了两步儿,走到齐老爷子跟前儿单腿儿着地,给齐老爷子打了个谦儿。玩笑着说:“老爷子您吉祥……”
齐老爷子大笑着拉起了剑锋。“我说孙儿啊,你这是给爷爷我见了个什么礼儿呀?”
剑锋顽皮的说:“这是国之大礼呀!《大蹬殿》那折子戏里头,代战公主给王宝钏儿王娘娘见礼儿的时候儿,先是来了个大敞门儿的番帮礼儿。也怪咱们王娘娘见的世面浅,她不认得,还以为人家代战公主要飞呢!害得人家代战公主大老远儿的奔咱这儿来了,连茶都没捞着喝一口,就又麻利儿地现挂一个麻绳儿潲水——紧上加紧的兔儿捣碓儿才算全了礼儿。您老人家是伏地儿的老北京,怎么我这打个谦儿您倒不认得了呢?要不然我也给您捣个碓儿得了,省得八月十五兔儿爷不赏我月饼吃……”剑锋逗的顺子和齐老爷子一阵大笑。
顺子笑骂了一句:“没大没小的混小子,贫嘴鸹啦舌的。还不让爷爷笑话你没规没矩的……”
齐老爷子却从内心里发出一声赞叹:“哎呀……了不得、不得了啊!你给爷爷我见了个礼儿倒不打紧,楞是让你给说出一部《红鬃烈马》来。真不愧是梨园世家,名门之后啊!”
小福子用托盘儿端着那套青花儿茶具,从外面进来把托盘放在八仙桌儿上。她刚要往茶盅儿里斟茶,就被顺子给拦住了。
“好了,这儿不用你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是……”小福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正厅。
“剑锋,还不给你齐爷爷倒茶……”
剑锋赶紧走到八仙桌儿前,提起茶壶往茶盅儿里倒上了茶。双手端给了齐老爷子。“齐爷爷您喝茶……”然后他又倒了一盅儿,双手递给了顺子。“阿妈妮,您喝茶……”剑锋忽然想起点儿事儿来。“阿妈妮,小福子这是沏的什么茶呀?我齐爷爷单喝张一元儿的花茶……”
“这茶可比张一元的还要好,要不说老爷子您有福气呢!这是碧瑶前些日子,从福建带回来的上好的花茶。不信您给品品……”
齐老爷子把茶盅儿放在鼻子底下,眯起眼睛闻了闻。“恩……香!”然后啜了一小口儿,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啊……香、真香!比张一元儿最好的花茶都香,这一准儿是当年的新茶。”
“齐爷爷您真行家!这茶是采了清明前的嫩芽儿,和着未开的茉莉花儿骨朵儿炮制的。您得意这口儿,呆会儿让我阿妈妮给您包上一斤、半斤儿的,您带回去慢慢儿喝。”
“哈……哈……哈……”齐老爷子一阵大笑。“我说孙儿啊,人家是吃不了兜着走,怎么?你让爷爷我喝不了兜着走啊!你也不怕烫了爷爷的老肚皮……”齐老爷子逗的大家一阵大笑。
“本来呀,碧瑶早说让我给您送去些个。可这阵子剑锋准备高考,我光顾着忙活他了,就……”
还没等顺子说完,齐老爷子一拍大腿。
“呦!这怎么话儿说的,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唉……人老了就糊涂,我往这儿一坐,这不耽误孩子的大事儿嘛!我先回去了,等明儿再来……”齐老爷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就要往出走。
顺子忙笑着说:“老爷子,今儿您兹管踏踏实实的坐这儿喝茶,我们娘俩儿可着劲儿的陪您唠嗑儿。我跟您道喜了!咱们家剑锋啊,再也用不着点灯熬油儿的备考了……”
“哦……那是怎么茬呀?”齐老爷子不解的问。
“咱们家剑锋啊,被保送上了首都中医药大学了!”顺子自豪的说。
“哎呦!这可是大喜啊!”齐老爷子忙冲着剑锋一抱拳。“小爷们儿,恭喜、恭喜呀……”
剑锋也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拳还礼。“同喜、同喜……”
齐老爷子又冲着顺子抱了抱拳。“顺子呀,我老头子恭喜你了。这十八年的心你是没白操啊,你有功啊!”
顺子紧忙欠了欠身子。“同喜、同喜……这都是孩子自己用功,我能帮上什么忙啊……”
齐老爷子端起茶盅儿,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顺子啊,你那宝贝闺女雨柔,今年博士也该念完了吧?”
“念完了,头一个月已经通过论文答辩了。”顺子欣慰的笑着说。
“你看看,还是你教子有方啊!闺女是博士,奶儿子是保送上的大学,这回你算是熬出来了……”
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儿,不知不觉已经九点了。靠东墙立着的大落地钟“铛……铛……铛……”的敲了九下儿。
齐老爷子从表兜儿里掏出那块他带了几十年的老怀表,眯起眼睛看了看。“呦……都九点了。天都到这个时候儿了,碧瑶还没回来我就不等了。今儿我来呀,本来是找碧瑶有点儿事儿的。可巧儿她不在,我想跟她说和跟你说是一样儿的……”
顺子早就猜出齐老爷子今天此来必定有事儿,不然的话他是不会这么晚来的。只是他不张嘴,她也不好问。
“老爷子,有什么事儿您兹管言语。跟我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呢?我能办的那自不在话下,办不了的我替您在碧瑶跟前儿学学舌……”
“那就让你多费心了。是这么档子事儿,我有个五十多年的老朋友。她的小孙女儿起小儿学唱戏,今年考戏校。对了……就是咱们市的。也合该着那丫头倒灶,偏赶上考试那两天儿闹嗓子,就没考上。这孩子呢,还就偏爱这一行儿,在家里是又哭又闹、寻死上吊。弄的老太太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忽悠下儿想起来我和你们府上的老爷子、老太太不是一般的交情。就想让我求你们老太太,请你们老太太跟考官吱会一声儿。让那丫头再试一把,行呢,就成全了她。
当时呀,我也挺为难。因为上官先生没在家呀!可我又没法子跟人家说,人家知道的这是实情儿。可人家不知到的还以为我跟你们老太太的交情、和你们府上的交情是假的呢!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我,当时拘着面子又要这张老脸,就应下了。你看……”
顺子一笑说:“老爷子,这事儿您也甭急。不是考的市戏校吗?正好儿,市戏校的校长孙宝婵孙先生是我们老太太的弟子。前儿她还来电话,说她要收关门儿弟子了,请我和碧瑶去观礼。您要急,明儿我就给她挂个电话。要是不急,就等见了面儿再说。这事儿能成了更好,要不成,我再求我们老太太亲自吱会她一声儿。您看成吗?”
“成,太成了!就是让你费心了,那就往回走了……”
“不急,您再座会儿……”顺子略沉吟了一会儿说:“老爷子,您是明白主儿。有句话我得说到头喽……”
“咱爷俩儿一样儿的体性,直!要不咱爷俩儿投脾气儿呢?你说吧,我听着。”
“我即应了您,我必定尽心,我想孙先生也会赏我这个脸。可这事儿是这样儿,虽说考戏校不是考什么特殊的部门儿,但好歹也是为国举才。这孩子要真有吃这碗饭的本钱,那自不在话下,孙校长是极爱才的人。要学我们老太太的话儿说,祖师爷要真没赏下她这碗饭来。那……那也强求不得。您说呢……”
“句句在理儿,我也是这话!你就费心吧,我往回走了……”齐老爷子起身告辞。
“小福子……”顺子喊了一声。
“哎……来了……”小福子应声跑进了正厅。“玄夫人,您叫我……”
“你到里间拿两筒儿茶叶,给老爷子带回去,你再和艳姬把老爷子送到家。”
“哎,我知道了。”
齐老爷子大笑着说:“看来我这老肚皮算是烫定喽……”
(二)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院子中间儿的那架葫芦还有廊子下那丛翠竹,在柔和的晨光的照耀下,都焕发出勃勃的生机。一阵啁啾的鸟鸣,更显得这所院落格外的幽静。
顺子是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每天都在后花园子的佛堂里做早晚两堂功课。除了每堂功课必诵一部《无量寿经》外,还要恭声称颂几千遍的“阿弥陀佛”圣号。
顺子做完早课刚回到正厅,小福子就跑进来请示:“玄夫人,面已经和得了、牛肉馅儿也剁好了,就等您和馅儿了……”正在这时候儿,大落地钟“铛……铛……铛……”的敲了七下儿。小福子抬头儿看了一下儿表。“吆……都七点了,您还不给剑锋叫起儿呀?”
“你是越来越回去了,这才七点钟叫的哪门子起儿呀!他这十二年都没好好儿的睡个早觉儿了,好不容易熬靠到今儿,还不让他好好儿地往回找补、找补……对了,还有往后你走道儿的时候儿,得给我改着点儿。你每迈一步儿,脚底板儿都得给我着地儿,别成天价跟要飞似的。姑娘家就得有个姑娘家地样儿才成呢!再不成,你就跟剑锋学学走圆场儿,你也看看人家舞台上那些个大家闺秀到底是怎么个行、住、坐、卧。再有就是你那个惊破天的大嗓门儿,我看你呀真是屈了材料儿了,你要是学个大花脸一准儿成角儿……”顺子数落了一顿总有些毛毛躁躁的小福子。
小福子笑着伸了伸舌头,转身儿退出了正厅。
不光是小福子,几乎古家所有的佣人都很怕顺子。这些佣人几乎都是鲜族妇女,本来鲜族妇女就干净、勤快,再经顺子这一调教个顶个儿的是把好手儿。特别是古家这样的人家儿,来来往往的净是些个名流。顺子要不拿出些个手段来,这些个来自郊区的妇女还真就登不了大雅之堂。
剑锋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可是他没有像往天一样儿一睁眼就起床。而是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子发呆。
正厅里的落地钟又“铛……”的敲了一下儿,顺子一看表都七点半了。想给剑锋叫起儿,她轻轻的推开镶着花玻璃的隔扇门儿。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是门在开启的那一刹那还是发出了吱的一声。
顺子小声儿的嘟囔着:“这个老四让他给这门叫叫油儿,他就是记不住……”她进了里间门儿,看见剑锋身上盖的绿缎子面儿夹被都让他蹬的掉在了地上,只有一个角儿还裹在腿上。不仅赤着的背露在外面,还露着半儿拉屁股。顺子走过去,在他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儿。“这小祖宗啊,睡着觉还打把势。真让风潲着肚子又叫唤疼……”她边说边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夹被,盖在剑锋的身上。
顺子刚一转身儿要出去,剑锋就大笑着把她拉坐在床沿儿上。吓了顺子这一大跳,她用手一捂心口窝儿。“妈爷子!你可吓着了我了,你醒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儿呢?”说着使劲儿在剑锋的屁股拧了一把。
剑锋笑着拉着顺子的手说:“您训小福子的时候儿我就醒了。我听见门儿响就装睡想逗您玩儿,您要真吓坏了,我的罪过可大了去了。
“今儿你这儿顿打,我得记老四头上,回头让你四嫂子替我好好的修理他一顿……”
剑锋把头枕在顺子的腿上说:“阿妈妮,您是不是舍不得打您的心尖子——我!才拿四哥当替罪羊啊?”
兹一看着剑锋,顺子就打心眼儿里往外的那么高兴,要说剑锋是她的心尖子只能不及绝不为过。她一撇嘴说:“臭美去吧,你就是二分钱一个的酒瓶子——嘴儿好。我打老四是因为我让老四给门叫叫油儿,这都好几天了还没叫呢,要不能吓我这一跳嘛!”
剑锋又一阵大笑,顺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剑锋问顺子。“阿妈妮,您给孙阿姨打电话了吗?”
“没有呢,一会儿我往她办公室打。你问这个干嘛呀?”
“我估摸着齐爷爷说那孩子是因为闹嗓子被刷下来的,这话里有水……”
“怎么说呢?”
“您想啊!宝婵阿姨是最爱才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嗓子闹毛病了,其他方面儿都还可以。宝婵阿姨肯定会告诉她,等嗓子好了再来补考一次的。既然阿姨没撂下这话儿,很可能是各方面的功夫都不够硬。”
待续……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3-31 10:13:47
本书是我用了很长时间构思,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内容精彩,欢迎大家来指正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1 09:25:02
王掌柜的其实对他非常的好奇,赶紧说:“您请讲……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1 18:34:13
书接上回
这一嗓子让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霭云轩刹那间鸦雀无声,包括剑锋和雨柔在内的所有的茶客,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台下的敬老板和愕然呆立台上的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的脸色由通红变至惨白,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屈辱。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儿来,哭着跑下了台。
一直站在柜房儿门口儿,伸长了脖子向这边儿张望的王掌柜心里“咯噔”一下儿。在心里暗叫了一句“荷!这回可要了我的亲命了!”
可是这会儿他除了硬着头皮、外饶上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跑到“敬老板”的桌儿前去“领赏”以外,也实在是别无他法。
“哎呦!敬老板您什么时候儿到的?我要知道您来了,早就出来亲自伺候着了……”
“敬老板”冲着他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说:“我这程子没来你老小子还真长能耐了,学会跟我装孙子了……”
“瞧您说的,我哪儿敢呢……”王掌柜的一边儿撩起大褂儿擦去那一脑门子的汗,一边儿点头哈腰儿的说。
“不敢?不敢你就让这样儿的出来蒙事……”
“是、是、是,这都是我的不是。您甭和我一般见识,您也知道咱这儿就马老板一人儿是宗程的。可巧儿她今儿又没来,等明儿她来了我让她好好儿的孝敬您几段儿……”
“没来?没来你丫的摆的什么水牌子啊?我号座儿时晚儿你怎么不说她没来呢?”“敬老板”得理不饶人咄咄逼问着王掌柜的。
“是、是、是。您高高手儿,饶我这回儿……”
敬老板“嘿嘿”一乐。“成啊!兹我听美了,今儿你就算过去了。要不然……我敬某人是吃哪碗干饭长这么大小的,你丫的还用访听吗?”
这回王掌柜的再怎么使劲儿也挤不出笑来了,头上的汗像水儿似的从胖脸上淌下来。
“欺人太甚”剑锋在心里骂了一句,他一点手把小二叫过来。
小二压低了声音问:“您想会帐……”
“你去告儿他想听戏,成!不过有个条件不知道他敢不敢应下。”
小二一咧嘴说:“我说这位先生,您何必趟这池子浑水儿呢?那主儿可不是善茬儿……”
雨柔怕剑锋惹出事来,接下小二的话说:“这事儿咱管不了,咱也犯不上管。万一……”
剑锋一声冷笑。“这事儿我管定了,还没王法了呢!”他又问小二“刚才台上的那个女孩儿叫什么?”
“她叫袁淑惠……”
“我知道了,你还不快去……”剑锋一瞪眼睛。
小二没办法只好提心吊胆的走到敬老板的桌儿前。“敬老板那桌儿的那位先生说您要听戏,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得应他一个条件儿……”小二嗑嗑巴巴的说。
“什么条件?”
“他没说……”
敬老板往剑锋这边儿瞟了一眼不屑的说:“真他妈邪性,一个小孩牙子也敢跟我叫板,成!你敬爷我长这么大小,还没让谁给叫住呢。你告儿他,兹他让我听美了,甭管什么条件我都应他的。丫的要是扎了我的耳朵……可别怪敬爷我不给他留着客气!”
王掌柜的刚听说有人仗义出头给他这场子“救火”时,心里是万分的感激也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当他看到走上台的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儿的大男孩儿后,刚放下的那颗心又提溜了起来,心里暗暗叫苦。“这孩子成吗?这要是连他也捎带进去,我可担待不起啊……”但也没法子,人已经走到话筒前了。
剑锋走上台微笑着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说:“各位君子大家好,下面我替我的“师父”袁淑惠袁老板,把这段儿《春秋亭》献给大家……”
台下的茶客们替他捏着一把冷汗的同时也都被他从容的气度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所感,助了他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剑锋没有起口儿开唱,而是继续说:“在我起口儿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今儿我的“师父”袁淑惠袁老板因为嗓子不太舒服,所以使出来得活儿不大受听,让敬老板挑了眼。挑眼,这本是无可厚非的。您挑眼这说明您是行家,也是您对我们的爱护和鞭策。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正在为您倾情献艺的演员赶下台去,这就过了!好在刚才敬老板已经表示,如果我的学唱还能让各位仁君入耳的话,他将当众向袁老板致歉。我想敬老板人品贵重,绝不会自食其言的。您说是不是敬老板……”剑锋把不无摄揄的目光投向了敬老板。
所有在座的人都在心里喊了一声“高”!都不禁佩服剑锋这话说的厉害。既把话儿都敲打到了,临了儿又拿话儿把他给套住,让那个气焰嚣张的敬老板想发作都不好意思发作。只能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敬老板不但没生气,反而乐了甚至打心里有点儿佩服这个胆敢跟他叫板的小小子儿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呲牙儿说:“好!我敬某人从来不佩服谁,今儿我却多多少少有点儿佩服你了。今儿兹你让我听美了,别说让我赔礼道歉,让我头拱地儿我敬某人都没二话。不过话儿又说回来了,今儿你要扎了我的耳朵我也饶不了你。”
剑锋微微一笑。“我一定会让你五体投地的!”说完他把话筒拿到台角儿上,回到台中央向乐队微一鞠躬说了声“请……”
敬老板一看心说:“嘿!你小子也忒狂了,等你现了眼看我怎么收拾你……”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之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虽然没有扩音设备,但那一阵阵、一声声如泣如诉、婉转低回、撩人心弦的唱腔儿,却回荡在霭云轩的每一个角落里,字字清晰、声声入耳。让所有人刚才还紧绷着地心弦在不知不觉之中放松下来,渐渐的沉浸在春秋亭外的风雨声中了。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最后这一句“救她饥渴胜琼瑶”的唱腔儿落地,剑锋向台下深一礼。“谢谢……”
这才唤醒了已是如痴如醉的茶客们。更让所有人没想到甚至是吃惊的是,敬老板竟然大叫了一声“好”。
一时间掌声雷动。
在掌中敬老板走上舞台,雷动的掌声嘎然而止。
待续……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1 18:40:11
书接上回、精彩无限、各位看官、请快上眼!!!




言午诚邀!!!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1 19:07:20
是否有“老王卖瓜”之嫌!!!!!




哈哈哈哈哈!!!!!!!!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2 08:37:26
承蒙如此厚誉
言午愧不敢当!!!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2 18:40:10
书接上回
霭云轩里静极了,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如果说雨柔刚才还有些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她反而坦然了。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目光盯注在舞台上,而是紧盯着敬老板的那两个黑衣随从,她的右手始终放在茶壶上。
然而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敬老板走上台后先是冲着剑锋鞠了一躬。还没待剑锋还礼,他已经走到台角儿把话筒搬回了台中间儿。又对着台下深鞠了一躬,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我敬某人虽然是吃生米儿长大的,但是我却只把一个“义”字摆在心口窝儿上。我是伏地儿的老北京自幼酷爱京剧,尤其是程腔儿更是让我如痴如醉。像什么上官楚瑜、汪瑞璋那样儿的名家咱够不上。先前我兹当是马小曼唱的就不错了,可今儿这位小兄弟让我领略了真正的如泣如诉、婉转低回。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真正功夫、哪个叫真正的艺术,我敬某人服了!我当着在座的各位好朋友,向袁老板向这位小兄弟道歉……”说完他转过身向剑锋再次深施一礼。“小兄弟儿恕我失敬了……”
剑锋伸手一扶,笑了笑说:“拜托您记住,艺人也是人!是人都有失手,是马总有漏蹄。老先生们常说:无君子不养艺人。您和在坐的诸位都是君子!我们这些个吃张口儿饭的兄弟姐妹们,往后还请您多照应、多担待……”
“不敢当……不敢当……”敬老板的脸又一次红了。
这时所有的人才都把一直提溜着的心放了下来。
王掌柜对剑锋的千恩万谢自是不在话下,剑锋也客套了几句。
王掌柜的回到柜房儿,俩腿儿一软就瘫坐在沙发上。用袖子擦了擦那一脑门子的汗,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哎呀……我的白发亲娘啊!今儿差一点儿就要了您儿子我的亲命了……”
琴师李旭春推门儿进来,看见他那样儿忙问:“掌柜的您没事儿吧……”
“今儿没折回去,算我祖积德……”王掌柜的有气无力的说。
李旭春见他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紧张过度有点儿虚脱罢了。给他沏了一杯红糖水递给他。
“掌柜的您喝口水……”
王掌柜的接过去喝了一口,好像好点儿了。
李旭春抑制不住激动的说:“哎……掌柜的今儿我可算见着好角儿了!”
王掌柜的点点头。“今儿可真是亏了人家了!要不然咱这霭云轩就得黄铺儿喽……”
李旭春笑着说:“看来您今儿是真惊着了,连说话儿都对不上茬口儿了。我是跟您说,这小伙子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角儿啊!唉……我拉了一辈的弦儿,伺候了多少的角儿?可我还是头一回儿遇着不用话筒的!而且您听听人家唱出来那力道,好家伙!隔着好几道墙都能给您打透喽!可是呢,您听在耳朵里还是那么缠绵……那么悱恻……您就没什么想法儿?”
王掌柜的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重新窝回沙发里。
“唉……我能有什么想法儿啊!难不成你还想让人家上咱这草台班子“投胎”来呀?”
“未尝不可!”
“嘿呦!我说兄弟呀,你也没看看人家那做派、人家那谱儿……那恐怕是不能够的事儿呦……”
李旭春和王掌柜之间即是东伙又是知己,所以说起话儿来也不大拘礼。
“瞧你那点儿起子!这树上有枣儿没枣儿,咱不也得打一竿子看看才知道呢吗……”
雨柔正数落着剑锋,堂头儿走到跟前儿一哈腰儿说:“先生我们掌柜的请您移步到柜房儿用茶……”
雨柔把脸儿撂下来,对堂头儿说:“想必你们掌柜的也不过是想说些个道谢的话罢了,你告诉他不必了。我们压根儿就不图稀这个,咱们走吧……”说着站了起来。
堂头儿尴尬的笑了笑说:“呦,您可千万别起客呀!要不然我这碗儿饭可就得砸了……”
“姐,咱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这位先生要真是为了这事儿砸了饭碗儿,咱心里也不落忍不是……”
雨柔没办法也只好让他去。“你快去快回,咱也不缺他那两句儿好听的……”
王掌柜的早站起来恭候了,剑锋一进了柜房儿他忙热情的迎上去。把剑锋让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坐在剑锋对面的沙发上。亲自给剑锋斟了一盅儿茶,双手递过去。
“先生大义,救我霭云轩于水火,我霭云轩上下不胜感激。大恩不敢言谢,仅此一盅儿清茶恭敬先生。请……”
剑锋忙双手接过饱含了王掌柜的一番真挚谢意的热茶,客气地说:“救场如救火,是梨园界最基本的德行。我虽身不在梨园,但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今天我能为贵处做些微小义,是我的荣幸您不必挂在心上。请……”
两个人以茶代酒一饮而进。
王掌柜的又给剑锋斟了一盅茶。“我当您说句实话儿,您乍一蹬台那工夫儿我这心里还真就打鼓。我心说就凭您这个岁数儿,能喜欢咱的国粹艺术就已属难能可贵,更别说会唱了。就算是您会唱,也未必能赶的上袁淑惠。虽说她的本工儿不是宗程的,可好歹也是科班儿出身呐!可是打您那“春”字儿一出口儿我就服儿了!您必定是受过名家的传授,而且已得真传!冒昧地请教您师承哪位名家、官讳如何称呼?”
“您过奖了。我也仅是喜欢而已,并无师承。至于我姓甚名谁,您知道我姓“古”就可以了。”剑锋淡淡的说。
“古先生,失敬、失敬……,古先生,王某人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王掌柜的忐忑不安的看着剑锋。
“您请讲……”
“啊……是这样儿,我对您的人品和艺术非常的仰慕。如果您不嫌小店寒陋我想请您……”
王掌柜的虽然没把话说完,但是剑锋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心想:这倒不失为是一个消遣的好所在,但他还是有些个顾虑……”
“您这番美意我明白,只是这搭班儿如投胎……”
王掌柜的一听他这话里有活口儿,心里一阵激动赶紧说:“古先生您误会了,您虽没说但是凭您的气度、您的言谈,我知道您必定身出名门。您肯定不指这口儿吃饭,我自然不敢请您到小店来搭班子。只是在您得空儿的时候儿到小店儿喝喝茶、高兴的时候儿让琴师伺侯着您唱上一段儿,已经是小店莫大的荣幸了。为了表达我对您的仰慕,我只报销您每日的车马。不知您……”
王掌柜含蓄中又带有无比恳切的言辞还真的打动了剑锋,只是他怕家里知道了不答应,思忖了一会儿说:“王掌柜的拳拳盛意我本不该推辞,但您还是得容我再过过心……”
王掌柜的见事已成七八心里高兴。“如果是这样儿王某不再勉强,但我霭云轩扫榻恭候!”
待续……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2 21:29:17
老舍先生乃当代孔孟
司令休要谬夸奖,言午实在不敢当!!!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3 13:02:07
言午今天真的好寂寞!谁来与我同醉!!!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3 19:27:24
书接上回
(七)
剑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那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叫好儿声久久的在他的耳边回响,他深深的迷恋着那方舞台。他本有心一生歌、舞于那方舞台上,无奈他是古氏、古大德堂唯一的根苗。他也深深的知道那只是个梦而已,事实已经让他的那个梦醒了。在他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的时候,容不得他为自己插上一双在梦想的天空里翱翔的翅膀。他的家族已经为他划出了他的人生轨迹——研学博大精深的中医药学、将来继承祖业。虽然在事理和行为上他都能接受,但在心里、在感情上他仍无法割舍对那方舞台热切的向往和无比的眷恋……
“古先生今天您能来,对我、对霭云轩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说着王掌柜的敬了剑锋一盅儿茶。
剑锋不想听他过多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王掌柜的过多的虚礼咱们就不必了,既然今儿我来到霭云轩,我就是搭班儿来的。您前番说的我明白,什么报销我的车马,说白了就是付我的报酬。虽然你我之间有些不足挂齿的恩遇,但最好还是一切都按规矩来,再往后大家也好相处。”
王掌柜的没想到他能把公私掰扯的这么清、把话说的这么透,心里更是佩服。
“既然是这样儿,古先生您看我怎么付您新酬好呢?您开金口,我不还牙儿……”
“您这话糊涂,我刚才已经把话撂开了,咱们之间的那件小事儿已经成为历史。它只能作为我们今后良好合作的一个好的开始,并不是我狮子大开口的理由。您给我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能各取所须。您在商,讲的是将本求利,换言之您付我薪水是让我为您创造出更大的利润。而我呢,只不过是借这您这个场子消遣、娱乐,捎带脚儿还能体现一下儿我的价值仅此而已。”
剑锋的这一番话让王掌柜的彻底的打消了在人情方面的顾虑。“谢谢您这么的体恤我,那我就在商言商了。我这儿拿薪水最多的是马小曼每月四千,她除了唱大轴儿以外还要唱客人即兴点的戏。客人每点一段儿官价儿是一百,我们是四、六开,她六我四。对您,我现在不搀杂任何的个人感情,我打算每月给您六千,点戏的提成儿也是四、六开。如果您能叫座儿的话点戏的钱全都归您,另外月薪还要上调。您看……”
“我没意见,不过我还要跟您说一下儿我的个人情况。您觉着合适我留下,您要觉着不行我立马儿走人。”
王掌柜的其实对他非常的好奇,赶紧说:“您请讲……”
“我是被保送上的大学,所以离校比旁人儿早一些,最多我也只能在您这儿唱两个月的工夫儿。”
王掌柜的多少有一点儿失望,一是关于剑锋的情况他就了解到了这么一点儿,二是这么好的角儿就能跟他这儿唱两个月未免有点儿可惜。
“没问题。甭说您跟我这儿唱两个月,您就是唱两天我都高兴。不过有一点儿您得依我……”
堂头儿把所有的伙计、演员都召集在大厅里,众人议论纷纷。“哎……怎么茬儿呀?这一大清早儿的把咱们都折腾出来……”
“不知道。横儿不能给咱们多发几个月的工钱就是了!”
堂头儿看人来的差不离儿了,赶紧到柜房儿把王掌柜的和剑锋请出来。当众人看见和王掌柜的并肩走出来的剑锋时,不禁一阵骚动。
“哎……这位不是昨儿出头救场那位吗?”
“可不是他嘛!哎……这主儿不会是来咱这儿搭班子的吧?”
“说不准,但愿是。凭这主儿的造诣,那马小曼可就是马尾儿穿豆腐——提溜不起来了。看丫的还怎么往出使角儿的份!”伙计、演员们说什么的都有,想什么的也都有。
王掌柜的携了剑锋的手上舞台,他满面春风的对大家说:“这位先生我想大家都不会忘记,昨天因为马小曼误了场所以人家敬老板挑了咱的眼,差一点儿就让咱的霭云轩黄了铺儿。多亏了古先生仗义出头才解了咱的围,为了表示咱全体同仁的谢意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向古先生致谢……”
王掌柜的话音儿刚落,散坐台下的伙计和演员们马上站起来用热烈的掌声向剑锋表示感谢。
剑锋以一躬做还礼,微笑着说:“谢谢各位给我这么热烈的掌声,我也实在是受之有愧。救场如救火的道理是梨园行儿里的至高美德,也是最低的从业水准。我虽身不在梨园但也是义不容辞的,所以不敢当此一谢。”
“的确,古先生今天此来不是听咱们道谢的,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在我一再的恳请下,古先生终于肯赏我、赏霭云轩的脸,答应今后来咱们霭云轩演出。我王某人深感荣幸之至,请大家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古老板”加入霭云轩……”
热烈的掌声过后,剑锋谦虚的说:“说来演出呢,不过是掌柜的抬举我,至于“老板”我更是不敢当。以我的水平儿充其量不过能算得上是个票友儿,今后还请各位先生不吝赐教……”
王掌柜的和剑锋携手下了台,他又给剑锋一一介绍了了所有的演员及伙计们。剑锋微笑着和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只是一直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霭云轩的台柱子——马小曼马老板。
待续……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4 14:16:21
谢谢!!!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4 20:40:40
言午作此书,目的就在于此。
能有一人因读此书而喜欢京剧艺术,言午甚慰!!!

按:程派艺术系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先生所创。音色凄美、婉转低回,似细雨缠绵、如秋风呜咽动人心处,最断人肠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5 10:05:25
复“难得糊涂哇”
爱在深秋。。。。。。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5 19:36:44
言午复帖到“此一游111”:
正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京剧了,所以言午才作此一书。希望读者们能在看故事的同时,京剧艺术能如同夜来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至于迎合观众:我想弘扬我们的京剧艺术、弘扬我大汉民族悠久的民族文化正是对大众、对国家、对民族最好、最大的迎合!!!!!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6 15:13:18
自己顶一下儿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6 19:53:34
书接上回
“堂头儿……”王掌柜的趁剑锋和大家说话的工夫儿,把堂头儿叫到一边儿。
“掌柜的您叫我……”堂头儿跑过来说。
“你在头三排的贵宾台里给我挑一副好座儿,往后这副座儿就是古老板的专座儿。就是茶客再多也不能给我占用。”
“哎……我知道了。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王掌柜的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对了还有……”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6 20:03:36
李旭春跟着王掌柜的进了柜房儿,在王掌柜的对面坐下来得意的笑着对他说:“这杆子没白打吧?不光打下来个枣儿而且还是个金镶玉的!”
“我还真没敢想他能答应,他还就答应了。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人家只能跟咱这儿唱两个月,这两个月完了咱不还得指望马小曼吗?唉……提起马小曼这娘们儿可真是她娘的豆腐掉进灰堆里——吹吹不得、打打不得呀!”王掌柜的无奈的说。
李旭春忿忿不平的说:“让我说啊,那娘们儿就是张三儿不吃死孩子肉——活人惯地!
“兄弟,旁人儿兴许不知道,可你还不知道吗?这个马小曼虽说只是个国家三级,可在咱这样儿的草台班子里头也算是拔了份的。地瓜糊墙上——好歹也算是个橛(角)儿呀!咱霭云轩有今天这个局面也亏了她了,你说我能不哈着丫点儿吗?她丫挺地要真窜了园子,咱这茶客就得让丫带走一大半儿怕是还得拐弯儿!唉……你说我惯着她还不如说我惹不起她呐……”
李旭春一阵冷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您就没看出来这位古老板人家根本就不指着这口儿混饭吃吗?”
“我倒巴望着他指着这口儿混饭呐!”
“这你就错了。人家要真指着吃这碗儿张口儿饭,这只金凤凰也绝落不到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王掌柜的急了,气急败坏的说:“你老小子这不是成心堵心我吗?”
李旭春“嘿嘿”一笑说:“这我可不敢。不过我想说的是虽然咱没有那棵梧桐树,可咱也得引出一只凤凰来!咱何不退而求其次……”
堂头儿刚领着几个伙计把剑锋的水牌子和大红喜报挂出去,顶头儿正碰上马小曼。她看着那块牌子惊讶的问:“哎……吴小二这怎么茬儿啊?怎么我才一天没来,又打哪儿蹦出来个古老板呢?”
堂头儿一呲牙儿,答非所问地说:“呦!马老板亏您才刚一天没来,您要是两天不来咱这霭云轩怕是就得黄铺儿喽……”他说完带着伙计们进了门儿。
“嘿!今儿真他妈的邪性,这猴儿崽子还成了精了……”马小曼骂了一句,然后一步三扭的直接进了柜房儿。
她推门儿进了柜房儿看见掌柜的正和李旭春说的热闹,阴阳怪气儿的说:“呦!您二位这是嚼裹儿谁呢?乐地跟喝了老鸹尿儿似的……”
“嚼谁也不敢嚼您呢!您那劲儿比小日本儿的辣根儿都冲,我们躲还躲不及呢。得嘞!您二位慢慢儿嚼着,我得挣命去了……”李旭春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马小曼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回头小声儿骂了一句:“臭德性!长地就一副绝户相儿……”
掌柜的坐到办公桌儿后边儿的真皮转椅上,叫过马小曼。“马老板您坐到这边儿来,我有话要说。”
马小曼一看平日里总是对她点头哈腰儿的掌柜的,今儿怎么摆起谱儿、端起架子来了呢?但她也没放在心上。“怎么茬儿啊掌柜的,我才一天没来您就招起兵买起马来了。您这是又打哪儿淘换来个古老板呢,我听说还是个什么京城名票?”
掌柜的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怒气。“马老板,您凭良心说我王某人待您怎么样?”
“怎么样?不怎么样儿!要是怎么样儿的话你能找个玩儿票的跟我打擂台来吗?”马小曼说着跷起二郎腿,点着了一支细长的香烟。
“马老板,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就因为昨儿您误了场,那位专捧您的敬老板差一点儿就把我的场子给砸喽。要不是人家古老板仗义救场,那后果儿是什么样儿我都不敢想。”掌柜的的把手里的茶盅儿使劲儿敦在了桌子上。
马小曼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所有的人都对她横眉冷对、冷嘲热讽的。做为一个国家三级演员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一个演员来说误场是最让人不齿的。更何况由于她的误场还差一点儿给茶馆儿惹上大麻烦,自觉理屈口气也就变了。“哎呀……您看这事儿闹的,我真不是成心的。这不是昨儿我那败家地孩子……”
掌柜的忙一摆手,无奈的笑了笑说:“打住!马老板咱不带这样儿的。这孩子呀不光是你自己个儿的,他还是咱祖国的花骨朵儿呢不是?咱有事儿说事儿甭拿孩子起誓发愿的,我都替你那孩子捏着一把汗。不是今儿脑袋撞破了缝了五针,就是明儿腿摔折了打了六个钢锔子!这些个事儿到底有没有您自己个儿清楚,至于您到底哪儿去了我这心里也不糊涂!”
掌柜的顿了一会儿,看见马小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觉乎着火候儿差不多了,又语重心长的说:“唉……今儿我说这些个话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您能踏踏实实的挨我这儿唱。虽说现在又来了个古老板,可大轴儿我依旧给您留着,他只唱散点把活儿最稀的时候儿给他。这样儿对你对我都好,就是哪天您那个将来能当总统的少爷,再有个猫挠狗咬的我也不至于让人家砸了场子端了老窝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马小曼被平日里总是让着她三、五分的掌柜的连讥带讽地数落了一顿,她心里这个恨呢!可也没办法谁让自己理亏呢。只好暂时把角儿的份揣进兜儿里,说了好些个好上加好不能再好的好话。可那恨全都记在了剑锋的身上心说:要没有这丫地横插一杠子,我就是再走上十天、八天的姓王的老小子也不敢这么敲打我。好丫地你等着我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7 09:19:43
复小司帖:
昨天发了,您看了吗?
我遗憾的告诉您我没有做票友儿的条件,我只能猫在家里干嚎两嗓子。虽然借壁儿邻右的一个劲儿的直敲墙,但我在愧疚之余还是找到了一丝丝“艺术家”的感觉!
楼主:言午1975  时间:2007-04-07 10:24:52
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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