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家渡赋（壬寅增改稿）——李野航


雍家渡者，吾家附近之秘境也。在成都府之乾方。府江（古郫江）自西北来，东南下省城十五里。南近金泉之场，北通学射之山。　当水陆之要冲，信蜀都之锁钥。昔光武伐公孙述，军次七星之桥。雍家渡者，当李冰所造“七桥”之斗柄也。余幼时犹见桥头残碑，剩一“古”字，半“永”字。《乡志》以为“古永桥”，义有欠通。疑为“古永平桥”也。或曰：古永平桥在今一环路之通锦桥。倘然，则“斗柄”不亦太短乎哉？传云：昔有雍叶二姓争渡，结隙而斗，二姓有青年男女一对，相约私奔，至金牛坝被捉，沉于河中，亦可哀已。今桥头尚有雍叶二姓，询之，不知争斗之事矣。清末，有叶伯和者，土人也。留学日本，首创白话之诗，虽晚于胡适出版白话诗集，实中国新诗第一人也。首著《中国音乐史》，民国中，创留荫小学、海灯西洋乐队。教育家陶世杰（亮生）者，其弟子也。四六年投井自尽。呜呼！一时秀出之士，运蹇如此！其祖屋犹存，租于房客，改造全非矣。惜哉！八十年代后，此地渐为楼盘市场所侵，残存野景，尚馀二三。长河几曲，莺飞草长。洵梦里之桃源，诚水乡之胜境。有雕塑家朱成者，卜筑于桥碑故址，集古石刻无数。惜不开放，未得一见。近年，官府方图打造，恐戕贼杞柳，而为杯棬矣。辛卯五月，阴雨连日，肃如秋冬。感时忧事，余亦抱闷终日。一朝放晴，万物毕照。余骑单车，溯府河而上；游雍渡荒野，遂为之赋。壬寅六月，觉前赋述古多疏，寄慨稍欠，故为之蒐罗故事，增润辞华。庶几吾乡之胜境古迹，不付湮沉也已。其辞曰：

昔蜀守之导江，起七桥于蜀郡。象北斗之经天，输食货而启运。筹龟城以度乾，引沛泽而之巽。开天府之膏腴，惠万古而不尽。溯郫水之湍洑，循斗柄而上之。见雍渡之笮桥，辨断碑而狐疑。迩金泉之千酿，望学射而犹夷。彼蚕市之喧阗，必过此而不遗。苟要津而无宁，起雍叶之相争。虽男女之相悦，沉雪浪而心惊。诞才艺之佳士，创白话之新声，哀数奇而运蹇，贻惆怅而曷胜？此吾乡之故事，念来者其俦赓？

何炎夏之运斡兮，起寒秋而连日？遘群阴之盘桓兮，肯向隅而退志？出沉玄而照灼兮，起神乌于假寐。驱单车以逐风兮，历郊原之向晦。朝美睡乎甜乡兮，昔登陟乎雍丘，伤沱潜之永逝兮，寄吾生以焉求？悲物类之播迁兮，恰沧海之浮沤。

观近水之潺湲兮，指乾元以托方。仰天文之乱度兮，欲渡水夫何梁？忆嬴秦之遗制兮，度炎汉而越唐。视当前之铁笮兮，何今古之浑茫！吊佳士之吾不见兮，慨临衢而未央。

于是奋脚踏，调节速。振清铃，穿野竹。冲暮霭于村墟，登长坂而遥瞩。何川原之寥廓兮，郁芳树之蓁蓁。见戴胜之迟飞兮，忽举翼而旋沉。彼鹧鸪之钩辀兮，迎畏日而抛春。舒短歌而起讴兮，其忧闷而一申。

风泠泠而赴我兮，觅稻梁而安睹？半野草之侵淫兮，见危楼而群矗。农失其耕耨之业，地延乎豪强之主。极目郫繁之野，几作混凝之土。忆饥殍之前辙，心郁结而增苦。

尔乃绾长袖，振衣裾。启手机之影器，留幻景于须臾。捉狂华之明灭，攀镜像之空虚。悬是非于无言，俾后继之欷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