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彭城夜宿燕子楼》:古今如梦,何曾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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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8-01 21:51:07 更新时间:2022-08-04 02:41:00

楼主:范美忠  时间:2022-08-01 13:51:07

苏轼

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曲港跳雨,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异日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苏轼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元年任徐州知州时,此前他已外放杭州并转任密州等地。与王安石变法的政见分歧,屡次迁调的漂泊之感都让他颇倦于宦游,此词正是此种孤寂漂泊心境之表达。

如霜之明月,如水之好风都予人清冷之感;而“曲港跳鱼,圆荷泻露”这样有声之动景虽曰“无人见”,正惟寂寞人见之也。寂寞凄清中之词人自然渴望红颜知己的陪伴和慰藉,然此时距爱妻王弗去世已十三年矣,此种欠缺之感是梦会盼盼之心理动因,当然我们毋须纠结于苏轼盼盼梦中之会是否有巫山云雨之性爱内涵。

然即此梦中云雨之会,竟也被紞如鼓声和铿然一叶惊醒而梦断。一叶飘落而有“铿然”之音,即便夜深人静,亦颇令人惊奇。余曾专门以一叶飘坠而谛听之,惟枯叶之飘落乃能有此金石之声,而圆荷尚能泻露,故此季节当在夏秋之季,真所谓一叶落而惊秋。枯叶之飘落唤起了诗人生命凋零死亡之敏感,或许“铿然”之声乃是死神敲击心灵的惊悚之音!

梦觉之后,春梦难寻,而有天涯倦客之叹。然“山中归路”者何谓,余曾两度游赏三苏祠,知苏轼故园绝非位于山中。其实,苏轼遵父命赴汴梁科考之前曾与瓦屋山中道士有归山修道之约,故此“山中归路”就绝不仅指回归眉山老家,而暗含隐居修道之意,苏轼本就意己前身乃道士。枯叶飘零唤起的死亡意识惊醒了苏轼的尘梦,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归隐道山之乡愁。

于己,乃空间性之乡愁;于人,乃时间性之感慨。从而产生多重梦幻意识。苏轼梦关盼盼乃真实之梦;张尚书殁后,于关盼盼而言,当初之欢爱有如梦幻;于今之苏轼而言,昔日之佳人早已化鹤,其一生亦如梦幻;苏轼半生宦游及与王弗之旧欢亦是一场梦;广而言之,古今无数执著于男欢女爱和功名利禄之人皆是沉迷于梦幻,且看不到梦醒的时候,真是日光之下无新事啊!

就生命体验而言,人类何尝有什么变化和进步。不仅如此,异日后人也将登临苏轼为纪念治水所建之黄楼,感慨他之治水和感慨,真是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啊!这简直是有庄生所谓“予谓汝梦,亦梦也”的吊诡之感。而这种深沉的梦幻意识正是生命觉悟的前提和契机。

此词尚有一大特点是站在现在面对过去未来之三个向度的时间意识,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百年孤独》之著名开篇:“多年以后,奥雷良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然而无论过去之盼盼,现在之苏轼,还是将来浩叹苏轼者,其人皆在梦中也,真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呀!

凡在时空中之事物皆为幻象,这与陈子昂、张若虚和杜甫等初盛唐诗人的时空意识相比,差别是明显的。前者在感受到宇宙时空中此在之渺小短暂时,并不视时空为幻象并从而领悟超时空之存在本体,而是试图在历史时空中建立现世之伟大功业从而扩大主体并因此得以不朽。然对苏轼而言,如果生命终究如梦幻空花,刹那生灭,那么伟大的政治事功也是虚无的,此种人生如梦的空幻意识更为深刻也更为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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