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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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7-06-12 06:10: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23:10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4-26 08:17:58

【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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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四)(4)


沈书记所以如此激进,全是被县政府的杜县长给逼的。全县冬季农田基本建设活动动手以来,北山公社就一直落在别人后面。别说规模进度如何了,就连一样拿出手的重型工程都没有,被杜县长点了几次名。杜县长还把一条破脏被子扔到了沈书记破吉普车里,说你要是有难度,我就去你那儿蹲点。先给我在工地上搭个窝棚。等我忙完手里的工作,就去睡里面。我好歹还能拿动锨镐推动车子呀。臊得沈书记脸红脖子粗,朝了杜县长直作揖。但是,全公社的冬季工程一直没有起色。沈书记便把宝全押在了杏花村工程上,押在了木琴身上。有了这么个大工程,对上使劲儿吹嘘一通,也好堵堵杜县长那张损人的嘴巴。
其实,木琴心里十分明白。别看现在风平浪静,人们积极肯干,工程进展顺利。其实,内部隐藏的危机并未完全化解,甚至还有进一步深化地趋势。
村人有干劲儿,完全得力于村干部们暂时的团结一心。
会议之后,木琴对村干部们进行了重新分工。振富负责工地上的所有后勤供应,茂林负责工程任务划分和质量监督,凤儿负责劳力的组织调配,茂山负责打眼儿放炮,还特地邀请酸杏当放炮组的顾问和技术指导。同时,又将所有劳力划分出几个工程突击小组。由各组长每天到茂林那里领取当天的任务指标。完不成的,就算夜里加班也要干完,第二天还有新的任务。这种强体力劳动,时间短了还行,一旦时间长了,人困马乏,又离村渐远,吃饭喝水都成问题,工程进度肯定要放缓。而且,村人所以齐刷刷地上工地,最大威胁来自于杏林的管理。要是不来上工,大队真的勒令退出杏林管理和杏果销售,那将会对一个家庭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谁都能算清这笔小帐的。因而,一部分村人是被动应付的,骨子里不见得怎样积极上紧,表现出来的干劲儿就被大打了折扣。
更重要的是,经过了开工头一天的闹腾,原本和气谦让的村人邻里之间关系,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微妙变化。变化的显著特征,就是村人之间的融洽关系出现了小小裂痕。无论说话的语气和相互合作的默契上,都能明显地感觉出来。这感情上一旦有了痕迹,就很难抚平如初。
现在,杏花村人在整体上,无形中自觉不自觉地站成了两大阵营,就是那天临阵对垒的两大势力派别。其中,每个阵营里又出现了更小的派别。像李姓人家里,振书一门与振富一门,就有了疏远对立的情绪。原因就是,洋行帮着另一帮不分好歹地整治自家人,四处追打四季等人。虽然振富数说了洋行,还为此专门跑到振书家里,去替洋行道歉,但也无济于事。虽是洋行自己的个人行为,帐还是要算在振富等大人们头上。茂林与宋姓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微妙又微妙。茂林耍滑头耍得过了火,甩大鞋甩脱了脚丫子,引得部分宋姓人颇有微词。觉得他在围护自己人利益方面,甚至比不上贺姓家的凤儿坚决实在。而且,洋行们与夏至和公章也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纠地葛。虽然夏至和公章事后都找到京儿几个,解释未到场的原委,就是被大人硬逼进院里,不得放出来。但毕竟是没有亲自到场,两拨人明着还是抱成一团,实则各打各的小算盘,只是不挑明罢了。
至此,原本铁板一块谦让一团的杏花村,渐渐地就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向。
或许,真的叫金莲不幸言中了。在祖林边上动土修路,冲撞了神灵,堵塞了气脉,终于招致了报应,断送了杏花村几百年来始终如一的和乐气氛。也许,杏花村从此将永无安宁之日。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4-27 08:5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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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五)(1)


傍晚散工的时候,人民有意磨蹭着走在最后。
柱儿在收工哨子响起来时,还招呼人民一块搭帮走。人民谎说要到路旁解大手,叫他先走。柱儿不知就里,就要等他。夏至上前推了一把柱儿,说啥事你都想掺合,这种事也能掺合么。柱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回道,我又掺合啥哩。夏至也不回答,扯着他就走。洋行和京儿朝人民扮着鬼脸,与夏至和柱儿搭肩搂背地走远了,把人民一个人丢在后面。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正躲在路旁树丛里,盼着这几个崽子快点儿走远了,好出来现身呐。这个人,就是四喜的闺女等儿。
人民与等儿谈上恋爱,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当初,等儿见天儿盼着娘桂花托酸枣婆娘到山外去给自己找婆家的。桂花托过几次,酸枣婆娘也是满口答应,就是未见动静。时间长了,等儿就着急。她又不好意思跟桂花提,见天儿心下闷闷不乐的。直到有一天,等儿到村西的溪涧里洗衣服。正洗着呐,就见河面上游动着一条土蛇,顺着急湍的水流朝自己坐的地方冲过来。想是这条土蛇要从河西岸游到东岸去,一下了水,便被急流冲得没了本事,只得挣扎着顺水头儿斜斜地向东岸狂奔。等儿当时就吓傻了,想起身躲避,又两腿酸软得迈不动步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尖声狂叫。人民正好从河边杏树林里钻出来。听见等儿没有人声地叫喊,他知道出了啥急事,便几个箭步窜过来。土蛇已经游到了等儿的身边,被放在河水边的脏衣服挡住,正晕头晕脑地扭动着丑陋的身子,探着吐芯子的蛇头,四处探看着逃跑路径。人民一把抓住等儿的肩膀,把她硬生生地拽离了土蛇。等儿惊魂未定,像溺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人民的衣襟不放手。等到人民脸红脖子粗地挣开等儿的手,回身再去寻蛇时,那条土蛇早已不见了踪影。等儿吓得蹲在河岸上,不敢到河边去,更不敢去碰河水里浸泡的已经被蛇触到了的衣物。人民好说歹说地劝慰,等儿才战战兢兢地下到河岸,去收拾尚未洗净的衣服。同时,她还十分无理又荒唐地向人民提出一个要求,就是陪自己洗完衣服再走。人民看到等儿吓得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儿,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他坐在河水边,一边与她闲扯,一边等她洗完衣服。就是这次偶然事件,竟然拉近了两个娃崽儿的距离。以后见了面,不仅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感,反而越谈越拢,越走越近。到了后来,几日不见,还想念惦记得紧。京儿洋行们的眼尖,见他俩时不时地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就打趣笑闹。于是,他俩这才明白,自己已经踏上了多数人嘴里不敢讲心里又实在想的谈恋爱征途。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4-27 11: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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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五)(2)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等儿才从树丛里走出来,上了还未成型的路基。人民“嘿嘿”地笑道,冻着你哩,我给暖暖哦。说罢,就攥住等儿冰凉的指尖,塞进自己胸前暖暖的衣襟里。等儿不说话,由着他。她还把头靠在了人民肩头上,深深地吸着人民身上散发出来的男人特有气息,如饮甘醇,闭目陶然。
人民问道,你娘还见天儿催春儿给说媒呀。
等儿轻轻点点头,依然没有搭腔。
人民愁苦道,你说,咱俩该咋办呀。你娘死活不同意,日子长了,肯定要给你找下个婆家的。咱的事不就黄了么。
等儿叹口气,说,我也不知哦。反正我想好了,不管家里怎样反对,我都要跟了你。就算是给我找个金窝银窝,我也不稀罕呢。
人民说,要不,就把咱俩的事跟我爹说了,叫他跟你爷讲。兴许他俩人有老交情,能跟你娘讲通的。要不,就叫凤儿嫂子直接跟你娘提说,说不定也能做通思想的。
等儿幽幽地回道,够戗呢。我爹出去就不回来,我娘受了冤屈,我爷就一直顺着娘,由着她的性子,从不敢逆了她。再说,工地开工的时候,你爹领着人跟我爷对着干,好像俩人心里也都结下了梁子。这事是说不转的呀。凤儿又是跟你爹和木琴一溜儿的,家里人都记恨着,恐怕也是搭不上话呢。
人民拥着等儿边走边为难地道,那儿咋办呀,怎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撇下我,去跟人家过日子吧。
等儿半晌儿不说话。俩人默默地踏着路面上的石子坑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村的路上。
快到村口的时候,俩人不得不分开走了。人民拥着等儿,把她的手捧到自己嘴边,使劲儿地哈了几下热气。他又恋恋不舍地给她裹严了头巾,说,你别焦心哦,让我再想个稳妥法子来,一定得把你娘给说通了。要不,下半辈子我可咋活呀。
等儿回道,你放心呀,这辈子我跟定你了。挂儿当初跟胡老师的事,不也是闹得很厉害么。现今儿,还不是照样过得滋滋润润的。只要咱俩不变心,再咋样闹腾,也是不怕的。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豁上脸面不要,跟你私奔去。看大人能拿咱咋办,还能掐死咱么。
人民有些激动了。他上前搂住等儿回道,是哩,不行咱就学你爹,一块儿跑出去过日月,永远都不回来,看他们能拿咱俩咋样。
正说着,路边树丛里传出一阵唧唧嘎嘎的嬉笑声。还传出一句,你俩胆子不小呢,还敢私奔。我这就跟你娘讲去,让她先把你俩的腿打断了再说。吓得人民和等儿“嗖”地分开,脸色干黄,泛蓝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瞅着树丛后两团灰乎乎的影子,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京儿和洋行嘻嘻哈哈地从树丛后钻出来,围着俩人连蹦带跳地转着圈子。他俩学说着刚才俩人说过的话,还做出用嘴巴使劲儿哈手指的动作来。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4-27 14:5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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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五)(3)



见是他俩,等儿又惊又臊,像受了惊的山兔,一溜烟儿地朝家中跑去。撇下人民一个人,继续遭京儿和洋行的捉弄笑闹。
人民气道,你俩跟俺们来着,想吓死人呀。真不够伙计。
洋行说,我俩没跟你呀,是在抓现行私奔犯的,好到桂花嫂子面前领赏呢。要不,咱仨现在就一块去,看看她赏会给我俩啥儿,又能赏你啥儿。
京儿插话道,赏咱一顿好话,再赏人民一顿笤帚疙瘩呗。
人民恨道,等我回家吃了饭,再找你俩算账。说罢,急急地落荒而逃。

在厄运降临之前的一段日子里,酸杏再一次经受着愁苦煎熬。这次煎熬,主要来自于俩娃崽子,就是叶儿和人民。
关于叶儿与京儿的事,酸杏早有耳闻。
茂生发冲天怒火的事,均被酸枣婆娘听在耳里瞧在眼里。于是,木琴家庭内部鸡飞狗跳的阵势,便如风儿一般传遍了全村,自然也就传进了酸杏一家人的耳朵里。酸杏很觉丢人,已不大到人面场上去凑合。闲来无事时,他就整日蹲在自家庭院里忙这儿忙那儿,心里烦闷得紧。国庆看着焦心,就劝慰他,说多出去遛遛,散散心,别闷出啥病症来。酸杏不耐烦地回道,哪就会这样娇惯呀,管好自己份内的事体就行咧,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哦。弄得国庆大为无趣,又不敢去招惹他。转过身来,他便直埋怨凤儿,嫌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好也就罢了,竟然又惹上了一身臊儿,弄得一家老少在人面场上灰头土脸地抬不起头。凤儿也知道这事办得急躁了,就不敢在国庆面前逞强犟嘴,只能静待时日长了,等事情慢慢淡化了,再想法子。毕竟叶儿是酸杏的亲骨肉,他自然不会像凤儿那么想得开。叶儿的婚事,就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见天儿压在酸杏心头上,难得有痛快的时候。
正是屋漏偏遭连阴雨。叶儿的事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人民的事又摆在了他面前。
酸杏不是不明白,人民的确到了娶亲立家的时候了。他也是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四处托人打探。谁叫他偏偏看中的是等儿呢,俩人竟已谈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这本应是件好事,谁叫等儿娘桂花偏偏铁了心地要把闺女嫁到山外去呢。而且,等儿偏偏又是振书的孙女,乡邻间论起来,等于叔叔娶了侄女儿,差了一个辈份。真要成亲立家了,先就乱了乡规礼法,连一些亲属的称呼都不好讲说。振书自来就对这些繁文缛节在意得很。这也就罢了,叶儿与京儿的事,细细理论起来,不也是差着一辈儿嘛。尽管木琴一家对这样的关系不很上心。关键是,酸杏与振书之间已经起了纠葛。开工头一天的无奈遭遇,都把俩人推上了不尴不尬的境地。即使俩人事后都能想开了,恐怕在人面场上也是抹不开面子行不通路子的。这让酸杏直接陷入了两难境地。去托人说和,对振书不好搭话。不去说和,又安顿不了自家崽子。酸杏真正地犯了愁。整日的脑子里净是转悠着这些烦人心事,甚至在工地上帮衬着茂山打眼放炮,也经常心神分散,难以集中精力。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04 17: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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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五)(5)



那天,工地上突然发生的事体,让酸枣终于忍不住了。他不能让不明事理的婆娘跟在别人身后瞎起哄,眼睁睁地看着她不顾体面地拆木琴和酸杏的台面。情急之中,他贸然出手打了婆娘,还把她扛回了家。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惹下了祸事,便在婆娘跟前处处表现出千般的小心来。尤是这样,婆娘也没有跟他算完。夜里睡觉时,他被婆娘赶到了晚生的床上,坚决不许与她同床共枕。直到现在,他还是与晚生撕滚在一张小床上。弄得晚生怨言牢骚,不是嫌他挤了自己,就是嫌他睡觉老打呼噜,妨碍了自己睡觉。
这崽子也是被酸枣两口子惯得紧了。因是老来得子,自是娇惯溺爱尊崇全用上了,简直到了放在手里怕捏着含进嘴里怕化了的地步。甚至,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两口子就不敢说摘个月亮给他。由是惯就了崽子的坏脾气,在家里颐指气使,在外面打架成性,像一匹野马驹子,没了拘束,更没有一般娃崽儿的收久怕头儿。原先的那个嘴巴溜甜人见人爱的“开心果”,早已变成了人见人烦的“野刺猬”,说不得惹不得。若是有人胆敢招惹,那就等着婆娘堵上门去招骂吧。
酸枣干活的时候,思来想去地寻思了一下午,觉得还是自己去找茂生说说,看看茂生心下是不是铁了心地不同意这门亲事。要是这样的话,就尽快给哥递个准信,另作打算才是。
酸枣是在吃过晚饭后去的茂生家。
木琴到大队办公室研究工作去了。每天晚上,木琴都会把大小管事的人召集在一起,商量明天工地上的一些事情。京儿吃过晚饭,撂下饭碗就跑了。家中只有茂生一人。他不是修补一下这儿,就是捣鼓一下那儿,从没有清闲的时候。
酸枣跨进院落时,茂生正在“吭哧吭哧”地修理着工地上已损坏的工具。因了茂生有木工手艺,便被村里多安排了一些修理工具的活计。每天吃过晚饭,他都要捅鼓上一阵子后,才能上床睡觉。
见到酸枣进来,茂生热热地往屋里谦让,并给他倒上了一碗热水。俩人边吸着旱烟袋,边拉扯了一些闲杂事。
酸枣一个劲儿地在心里琢磨着,怎样开口讲说叶儿的事。他本就少言寡语笨嘴笨舌,自然不知该如何婉转地把心里话说出来。话头儿在嗓子眼里直翻个儿,就是冒不出来。而且,他还要跟茂生东一句西一句地拉扯,两头不能相顾,就显得语无伦次心事重重。
茂生也看出了酸枣有话要讲,就问他道,咋啦,有啥事么。要有啥事,就讲嘛,跟我还客套啥儿哩。
酸枣憋了半天,说道,我也不会讲哦。就是看着撒急,才想找你说的。你听了甭生气。有想法,就更好。要是没想法,就算我没讲呀。说罢,他就把京儿和叶儿俩人的事东一句西一句颠三倒四地讲了出来,又紧张地察看茂生的脸色。
茂生一直未吭声。他心下也是凄苦得很。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05 08: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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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五)(6)



关于京儿与叶儿的事,茂生早就给判了死刑,并下定了决心不再改判。他觉得,这是一种天大的耻辱,是酸杏把一只屎盆子硬硬地扣到了自己头顶上。他茂生当然不能答应。那么,最有效的回击办法,就是坚决不答应。不管木琴怎样粗说细念,也不管京儿怎样寻死觅活,只要自己不松口儿,谁也别想促成这事。毕竟自己还算是一家之主。别的事情管不着,这种大事还是有决定权的。别看木琴在外边怎样风光,也别看京儿在自己跟前时常撒娇治气,只要他茂生认准了的事,不答应的事,家里人从没有执拗过他的。当初,茂生发出的冲天大火,把一家人烧了个少皮无毛的。家人在他面前再也没有提说过这件事,他也有些沾沾自喜。慢慢地,他却发觉事情越来越不妙,自己已被家人渐渐孤立起来了。
木琴不仅对京儿的婚事不提不问,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说叶儿的近况。京儿不提说叶儿,只提说金叶的乖巧可人。甚至,连钟儿和杏仔俩崽子也完全站到了木琴和京儿的一边。一到星期天回到家里,俩人就肆无忌惮地显摆叶儿对他俩如何如何地好,经常去学校送好吃的,还几次把俩人叫到家里包饺子吃。俩人对叶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全家人都喜欢叶儿,只有茂生一人排斥她,听不得叶儿的名字。有时,茂生觉得家人就是讲给自己听的,便生气,说不准提说叶儿和金叶。但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又如何能禁得住。况且,家人也没有提说叶儿与京儿的婚事,茂生就不好强加干涉。
到了后来,茂生渐渐领悟透了。木琴和京儿所以这么做,还鼓动钟儿和杏仔也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就是想用软刀子开他的心窍,用软法子整治他改变主意。这么想下来,茂生就担忧起来。看起来,自己给他俩宣判的死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死缓,还要由死缓变成有期,正向着提前出狱的方向发展呢。茂生觉得,自己在这个事体上已经越来越失去了一言九鼎的权威性。死命地阻挡,也已经变得无济于事。京儿与叶儿的婚事,就如一辆开足了马力的推土机,把自己身不由己地推向了举办婚礼的那个时辰。茂生既冤屈,又无奈。他还是奋力地坚守着,不到最后一刻,誓不举手投降。
不管酸枣说得怎样颠三倒四,茂生一听就明白,他是来做说客的。茂生当然知道酸枣是好心,见不得娃崽儿们焦苦受委屈。但这种事情,不能因为心疼娃崽儿就应承的。毕竟这是涉及到他茂生家门荣辱的大事,来不得半点儿含糊。
茂生叹口气,说道,咱不讲说这些烦心事哩。娃崽儿的翅膀硬了,听不进老子的话哩。爱咋闹腾就闹腾去,我管也管不住哦。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伤感。
茂生的话,被酸枣误听成茂生不再坚持自己意见了,似乎同意了俩人的婚事。酸枣心下大喜,连连附和着说了一些京儿的好话,什么长得好品性好,什么勤谨好学,将来肯定有出息。说得茂生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酸枣决不是恭维茂生,而是说的心里话。这一点,茂生是知晓的。从小到大,酸枣把京儿当成自己亲生娃崽儿的看待。有时,连婆娘都看不过眼,直骂他贱骨头。拿人家的娃崽儿当自己的心头肉护着,脑壳里滴进尿汁子了吧。
茂生真的高兴起来,拉呱的气氛重又恢复到刚开始的状态。在结束了这次摸底交谈后,心情舒畅的酸枣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自家庭院里。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05 22: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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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五)(7)



屋里,晚生正在发脾气。他张牙舞爪地数说着娘,嫌她叫爹跟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夜里睡不好觉,白天直打盹,上课的时候叫胡老师罚了站。胡老师还发话说,要是再打盹,就不让他进教室了。酸枣婆娘低眉顺眼地硬着头皮听晚生吵闹,咋也安顿不下这个小祖宗。
晚生见爹回来了,一把扯起自己床上的被子,连拖带拉地扔到了里屋大床上。他发狠道,要是今晚还赖在我床上睡,我就把床劈了烧火,谁也甭想睡成呢。
酸枣不吭声,心下巴不得他这么做。他不时地拿眼瞥婆娘,偷看她的反应。婆娘早已经没了脾气。见酸枣在一旁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儿,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她把床上的被子卷成两只被筒,说各人睡个人的,谁也不准碰谁呀。说罢,她便脱衣上床,钻进了床里面的被筒,还把四周被角紧紧地压在身子下。
酸枣好声好气地哄晚生上了床,便急急地关门闭户。他悄悄地脱衣,钻进属于自己的被筒里,佯装睡着了。
好容易等到外间的晚生睡熟了,酸枣便开始蠢蠢欲动了。他先是把脚丫子伸向了床里的被筒,轻轻地探了进去。被婆娘使劲儿拧了一把,又被迫收了回来。一会儿,又探了进去,被婆娘用手狠狠地砸了回来。酸枣想暂时放弃今晚的进攻战。只要让自己上了床,机会总会有的。但是,也就只老实了一小会儿,他又忍不住了。
自从打了婆娘后被迫分床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白天的劳累,丝毫压不住内心里的焦渴饥惶。体内似有一股无法按捺地燥热和冲动在奔突,若是不打开个缺口释放出来,恐怕今晚便被搅得睡不成觉了。
酸枣一时兴起,顾不得婆娘往日的厉害。趁婆娘不注意,他一把扯开她的被筒,俯身钻了进去。婆娘一惊,张口就要喊叫,被早有准备的酸枣伸手捂住了嘴巴。于是,被子里便展开了一场强迫与反抗的短兵相接肉体战。终是酸枣的劲头儿太大,以一种强奸式地进攻,攻入了婆娘体内,并肆意地向内输送着燥热和激情。这才使得婆娘被烤软了,烧焦了,煅化了,最后彻底地缴械投降了。
一个多月的冷战至此宣告结束。冰封冷硬的河面终于化冻,且化得一塌糊涂,再一次流淌起欢快的溪流。
这个夜晚十分美好。屋外的夜空繁星闪烁,像无数只窥探山村庭院的眼睛。偷偷地揣测着,欢快地眨着,期盼着早已隐身不见的月亮升起来。天上的圆月还需一些时日才能升起,而屋里的月亮早已光芒四射了。
第二天一上工,酸枣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酸杏,把昨晚茂生的表态讲给他听。酸枣断言道,茂生已经暗允了,不的话,就不会说出“管也管不住”的话。酸杏笑笑,说不会这么容易呀,他的脾性我知哩,还是顺其自然吧。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06 09: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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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六)(1)



此时已近年尾,工程也已经到了非常艰苦的阶段。
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未成年的娃崽儿,杏花村所有能动用的劳力全部上了阵,就连妇女和半大娃崽儿也不例外。甚至在公社中学上学的娃崽儿们,一旦星期天回家,路过工地,也要劳动上一阵子。每天,工地上便有二、三百人在挣命地施工,在艰难地向山外掘进着。
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村人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一到工休时间,冰冷的地面上立时会四仰八叉地躺着一片人。有闭目养神的,有酣然入睡的,还有怨言牢骚的,更有咒天骂地的,不一而足。应该说,村人都拼尽了力气,很少有偷奸耍滑的。毕竟工期太长,又没有个休息的间歇,弄得整日劳累不堪,由不得人们怨声载道。很多人的手掌被磨起了水泡,一层破损了,便起一层老茧。
工地上时有砸伤了手指脚背的,还有扭伤了小腿大胯的,更有伤寒感冒发烧的。木琴把国庆调到了工地上,把药房里一半药品也带到了工地上,随时给伤病的人打针吃药拿捏。即使这样,每天仍有几个人不能正常上工干活,蹲在家里养病治伤。木琴依然咬紧牙关,狠下心肠,见天儿泡在工地上,督促着工程的缓慢进展。她自己也不例外,主动要求编进一个突击小组,与村人一道投入到了艰巨的工程劳动中。
更为主要的是,前期筹集的那点儿资金也要堪堪用尽了。尽管沈书记已经发了话,要满足供应杏花村工程需要的所有物质。但是,他并没有明确说,要优惠或免费供应。就是把那点儿资金全部用于购买雷管炸药,也是不够的。振富见天儿在木琴耳边叨咕钱的事,说这个东西要买了,那个东西没了,弄得木琴心虚气短。一听到振富的声音,她的头就大了,但又束手无策。只得熬一天算一天,慢慢寻思办法。
茂林有些担忧,就跟木琴商量着,是不是放几天假,让村人歇息一下。既把家里一些事情安顿安顿,又能休整休整体力。木琴不是不知道村人的劳苦。她自己也感觉到体力不支。但是,她不敢有丝毫地松劲儿懈怠。公社沈书记已经明确指示了,公社就要在这些天里,准备在杏花村召开全公社的冬季农田水利建设现场会,到时还要邀请县领导参加。特别还要把杜县长拽来,看看北山公社的冬整现场,以塞住他那张损人的臭嘴。木琴也想休整几天,叫村人喘口气。若是再这么无休止地干下去,恐怕人人都要累趴下了。沈书记一听木琴的想法,顿时火冒顶梁,说现今儿正到了节骨眼儿上,咋能停工呢。就是累死,也得钉在工地上不准回撤。要是在现场会没开之前,杏花村的工地停了,就坚决拿木琴试问。木琴无奈,只得见天儿督促工程的进度和质量。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06 15: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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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六)(2)


修路工地慢慢向前挪移着,逐渐远离了家门。中午吃饭休息,就十分不便。你总不能叫累得浑身骨节都要散架了的村人,中午走上一段不近的路程回家吃饭,再徒步走回来上工吧。这样,只会徒然增加了村人的辛苦。于是,振富首先提议,在工地上安下大灶,由村人凑份子,炖上大锅菜。村人每天中午自带干粮,就着大锅菜。吃上顿热饭。这样,既省了往返的腿脚,也能抽时间休息一下。不的话,恐怕没人能撑得住这么强体力的劳动。木琴立即同意,说菜钱由大队出,工地上的人全部免费敞开肚皮地吃。振富立即安排人手承办了起来。他还到山外借来了篷布,在工地边上支起了几个大帐篷,供村人工间休息时避寒用。这一举动,赢得了村人赞同,都说这样好哦,早就应该这样办哩。
关于大灶上的人选,几个妇女争得很厉害。像雪娥、兰香、豁牙子、满月、酸枣婆娘、香草等人,明里暗里地争夺。更为主要的是,桂花还托公爹振书找振富说情,想把等儿也弄到大灶上。怕她累狠了,落下啥病症。振富真的为难了,不知安排何人才好。末了,他把难题推给了木琴,说咋样安排,还是你来发话定夺吧。木琴回道,灶上有俩人也就够哩,恐怕光是妇女也玩不转呢,就叫茂青上灶,你再给配个摘菜打杂的女娃崽儿,其他人都到工地上干活。有了木琴这面挡箭牌,振富便把几个妇女安安稳稳地打发掉了。甚至连自己老婆豁牙子和儿媳妇香草也没敢留,怕别人讲闲话。他径直把等儿要了过来,一是等儿符合木琴所说的女娃崽儿身份;二是自己与振书有了些许芥蒂,给了振书面子,就等于表明自己有意修补俩人间的裂纹。想来振书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此时,工程已经推进到了艰难的路段。就是村人今年卖杏翻车的地方,也是木琴初进大山时被迫跟茂生在溪边野合的地界。
这个地方坡陡弯急,一边是深深的溪涧,一边是厚实的山坡。按照原定路线,就是把伸出的山嘴劈下一截来,再拓宽取直。修路至今,这块地方算是村人遇见的最难修整的地方,更是工程量最大也最危险的路段。甭看山坡上树木丛生,荒草疯长,其实坡体上只有一尺多厚的松土。下面全是坚硬的花岗岩石,一般的锤钎锨镐休想撼得动它。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雷管炸药,去直接爆破轰炸。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09 10:4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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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六)(3)



因为全要动用炸药雷管,又加上坡陡路窄,这安全问题便提到了重要位置上。木琴一再地叮嘱茂山,要注意安全。她还每天一次地托付酸杏帮着茂山看好火候掌好舵,万万不敢弄出啥事体来。特别是公社定了后天就要来召开现场会,通知已经下发了。这种关键时候,要是出个什么岔子,木琴真的不好向公社向沈书记交代了。
为了开好这次现场会,沈书记还专门派杨贤德领着一群公社干部,前来察看工程的进展情况。
杨贤德说,工程的进度和质量没得说,就是工地上的气氛不够浓。要在工地上扎起芦棚,做工程指挥部。再竖起一些标语口号牌,山上山下挂上彩旗,并安上个大喇叭,放起革命歌曲来。这才像个搞工程的样子。
木琴苦笑道,要指挥部干啥儿。全村大小干部统统被安插在了工地上,谁还有闲工夫蹲在芦棚里喝茶指挥呀。再说,到哪儿去寻喇叭吔。又没有通上电,就算安上了,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再有,村里哪有那么多彩旗标语牌呀,太烦琐了。
杨贤德就批评木琴思想不端正,没摆正自身位置,意识不到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他训道,没有,就得去想办法嘛。这次现场会意义重大,北山公社能不能在今冬水利工程建设上打个翻身仗,就指靠着这次现场会的效果啦。你木琴不是在给自家干活,而是在给全公社立牌位树典型呐。沈书记再三提醒说,不管工程进展如何,这会议气氛一定要浓,越热烈越好。造成一种气势来,给县里和全公社领导干部一个视觉冲击,狠狠地震撼一下他们的麻木神经和小肚鸡肠。
木琴愁得直摇头。
杨贤德见木琴真的为了难,便无奈地替她解忧。他立即安排人回去下通知,叫公社工程队的人来帮着架管子搭芦棚,叫电影队的老张到时把发电机和喇叭盒子暂时拿来借用一下,叫公社中学的杨校长把学校开运动会的彩旗全扛来,插遍工地的角角落落。安排完了,杨贤德又带着一群人回到了公社。
直到杨贤德走远了,茂林才凑过来,对木琴埋怨道,他们这是干啥儿呀。搞工程又不是嫁女娶亲,用得着这么铺排么。
木琴叹口气道,公社有公社的用意,咱哪管得了。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2 18: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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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六)(4)


大灶盘在远离工地的山脚下,是用几块大石头叉起来的,上面安放了一口特大号的铁锅。因为吃饭的人多,动用的炊具也便出奇地大。翻锅的铲子是一把小号铁锨,舀菜的勺子是把一只小铁桶戳个窟窿安上了粗壮的木锨把。盛菜的用具更是五花八门。有脸盆,有水桶,还有小水缸,都是从各家各户暂借来的。一个施工小组一个,并按照小组人数贴上了标签。人数多的,家什就大,盛的菜也就多。到了开饭时辰,各个小组长便去端来一份,与小组的人共同分享。
有人戏称,中午吃饭是喂猪,茂青和等儿就是饲养员。有时,邻近午饭的时辰,便会有调皮捣蛋的人偷偷溜到大灶上,探看炖了啥菜。还顺便问道,今晌儿煮的是啥猪食,好了么。茂青就气道,这么多的猪还没急,你倒先“哼哼”上哩。
在调节菜谱上,茂青也是费尽了心思。家家户户有的是蔬菜,像白菜、萝卜、土豆等。只要大队记好了斤两,留待日后结帐,就敞开了供应,要多少有多少。茂青便在这几样蔬菜上下功夫。今天炖白菜,明天烧土豆,后天就改成了萝卜,尽量不重样。有时,他还动手做上几大锅豆腐,调剂着单调的菜肴。就是菜里缺少了油水,有时显得清汤寡水的。
看到村人的焦苦样儿,茂青就心疼。他找负责后勤供应的振富提意见,是不是叫大队杀头猪来,给村人补补油水。振富不敢私自作主,就跑去跟木琴商量。木琴当然同意,说村人也太劳苦了,就挑大个儿的猪宰了,补贴点儿油水。振富巴不得这么一声。他立即找来人手,奔回自家猪圈里,把豁牙子喂了一年多将近二百斤重的肥猪撂倒,运到了工地上。茂青如获至宝。他舍不得一下子全炖了,就严严实实地看管起来。每顿午饭,他都掂量着割下一些肉放进大铁锅里,让菜里有那么点儿肉腥味儿。如是这样,至今也早已吃完。炖的菜又恢复到原先清汤寡水的地步。
现场会召开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工程队带着架子管,早早地来到工地上搭棚子。他们从拖拉机站借来罩货物用的苫布,搭在了支起的棚子上。电影队的老张也带着发电机和喇叭盒子赶来,安好发电机,就把喇叭盒子悬挂在指挥棚上头。
邻近中午的时候,公社沈书记不放心,亲自带了一堆人,来到工地检查现场会的布置情况。他四处仔细地查看后, 说气氛不够浓烈,好像还缺少点儿什么。
杨贤德赶紧汇报道,公社中学的彩旗还没送来。等彩旗来了,把工地的角角落落都装扮起来,气氛也就有咧。
沈书记说,这个杨校长一贯地慢抽风,做事总是不紧不慢拖拖拉拉的。快点儿派人去催催。要是天黑前还不能送来,就叫他一个人摸黑来插旗子。他又领着头头脑脑们来到大灶上,查看村人中午的伙食和明天的饭菜。
振富和茂青见公社的大干部来了,就多了个小心眼儿。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3 09:5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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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六)(5)



茂青掀开锅盖,指着热气腾腾的锅里道,哪有好菜哦,整日就是清水煮白菜,连点儿油星味儿也没呀。
振富就对着大灶旁边的沈书记一行人大倒苦水。他说,叫我负责后勤供应,见天儿愁苦死哩。村人干的活又苦又重,整日累得躺下就爬不起来。可这伙食又差得跟猪食似的,怎能攒得足劲头儿提得起精神头儿哦。再这样下去,恐怕工地上剩不下几个人呢。
他俩人一唱一和的搭话,深深触动了平日里一脸严肃冷峻的沈书记。沈书记说,是哦,是哦,不给马儿料草,只想叫马儿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呀。就叫公社食堂杀两头猪送来,算在公社召开现场会的费用上,不用杏花村出钱。明儿一大早就把这事办妥喽。
沈书记的话音刚一落,在场的村干部们恣得差点儿蹦起来。一张张因营养不良而略显灰暗的脸面上,顿时泛起红润的光泽来。
杨贤德见状揶揄道,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就跟几天未吃奶的娃崽儿见了亲娘一般,一个个的脸上乐得净剩了皱纹哩。小心变成了核桃抻不开呢。说得在场的众人哄堂大笑。
公社要白送两头猪来,这消息便像长了腿脚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工地。人们工间的话题,全部转到了这两头猪身上。讲说着猪身上哪个部位的肉好吃,哪个地方的东西是大补,说得个个吞咽唾液。中午吃饭的时候,这样的议论随处可闻。

因为等儿在大灶上的缘故,人民那个组的菜量就要比其他组相应多一些。这事只有人民和等儿俩人知晓。有时,别组的人也曾怀疑过,说俺们组的人跟你们组的人数是一样的,俺们每人一平碗菜就没哩,你们每人一尖碗菜,盆里反倒还有剩余,是不是灶上把人数弄差咧。人民等人便一齐嫌他多嘴,说都是一样的人数一样的菜量,咋就会凭空多出来呢,你们用缸俺们用盆,盛菜的家什大了,当然显得菜量少了。
这种事当然瞒不过京儿和洋行的尖眼。洋行和京儿就抽空儿偷偷威胁等儿说,今后,你要是不给俺们组多加些菜,就把这事捅出去,看你还能在大灶上干吧。等儿真的害怕了。每次盛菜时,她便给洋行和京儿所在的组也加了量。事后,俩人还想据此要挟人民,叫他以后要像柱儿那样好好地伺候自己。人民气道,滚吧,愿意告就告去,我还不想叫她见天儿脏兮兮地当饲养员喂猪呐。弄得俩人大感无趣。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3 18: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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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六)(6)



人民来端菜的时候,等儿见身边没人,就悄悄告诉他说,明中午炖猪肉粉条,我给你的菜里埋块大肥肉,记得自己先拿出来,甭叫别人看见哦。人民不动声色地端起菜盆走了。岂不知,他俩的鬼祟举动,早叫站在不远处的桂花看见了。桂花恨得牙根直痒痒儿,心下骂道,死妮子,还跟我耍鬼弄景儿的,看我今晚回家教训你不。
直到快收工的时辰,学校里的彩旗才被回家过星期天的几个学生崽子扛了来。茂林就骂这几个崽子贪玩误了事,说就要收工哩,谁人还有工夫去插这劳什子呀,应该早点儿送来嘛。冬至委屈道,一下了学,俺们就不歇气地往回赶,肩膀和脚趾头都磨出泡来了呢。不信,你就查看嘛,哪敢耍滑偷懒哦。
酸杏过来道,甭叫工地上的人干哩。我就晚走些,带着这几个娃崽儿把旗子插好了再走。
茂林见酸杏来安排,自然放心。他说,大叔,不用你亲自跑腿干,站这儿指挥崽子们怎样插就行了。
酸杏便指挥着几个崽子四处插旗杆。直到散工,村人都走净了,他们才把工地上的旗子插好。有一杆旗子被冬至远远地插到了明天要爆破的地方。酸杏想把那杆旗子拔了,重新插到村人干活的地场。冬至抢说道,爷,不碍的呀,明儿放炮的时辰再拔也不迟呢。酸杏看到天色已晚,也就没有再坚持。
酸杏领着七八个崽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面,心里美滋滋儿的。或许是上了岁数的原因,一段时间以来,酸杏喜爱起娃崽儿来。看到别人家的小崽子,就会想到自家崽子。他见天儿盼着凤儿的肚子快点儿鼓起来,好早点儿抱上孙子。这种想法让酸杏很是惶恐,觉得人老了才会有这样急切地心情。由此推知,便说明自己已经向衰老的方向发展了。尽管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老,在一些动脑筋比勤快等方面,比自家娃崽儿们都要强,特别是国庆人民等人。但是,这种感觉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欲罢不能。在这些娃崽子们的簇拥下,酸杏愈加感受到了这种欲望带来的舒心和惬意。他一边走着,一边盘问着每个人的学习情况。批评这个几句,鼓励那个几句,其乐融融。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落进了大山背后,柔柔的暮色罩起在崇山峻岭中。几缕乳白色炊烟飘浮在半空里,薄薄的一层,轻得似羽毛,随了冰凉的山风飘来荡去,久久不肯散去。脚下的路面十分宽敞。尽管有碎石横卧路面,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有些磕磕绊绊,却给人一种心胸豁达心情舒畅的感觉。
酸杏心想,还是大路走着舒坦。再苦干上一两年,等这样的路面通到了山外,山里啥样的货色运不出去,山外啥样的新鲜玩意儿进不了村呀。到那时,甭说进钱的路了,就是山外女娃子也得可着心劲儿地往村里跑呢,还愁娃崽子找不到对象娶不上媳妇么。不仅人民的事不用心焦,连劳动的媳妇也不用发愁哩。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啥心愿也就了了。
快到进村的路口了。借着朦胧暮色,远远地就见两个人影子慌慌张张地躲进了路旁树丛里。其中一个影子很熟悉,像是人民的身影。酸杏心里一咯噔。想是人民与等儿在说话,见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过来,才慌慌地躲了。
酸杏的愉快心情被彻底破坏,摆在自己面前的愁苦事又萦满了脑壳儿。他偷偷叹口气,装作啥也没瞧见。经过俩人藏身的地方,他故意目不斜视,依旧领着娃崽儿们呼呼啦啦地进了村子。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6 17: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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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1)



早晨起床的时候,酸杏就觉得腰酸背疼。精神倦倦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又翻身躺倒在床上,眯上眼睛,细细地回想起来。跟往常一样,一切都很正常,想不起来会有啥事情发生的迹象。若说有事,那就是昨晚回村的时候,见到了人民和等儿的影子。难道是他俩要有啥事体么。这让他联想到夜里做的一个梦。
在梦里,酸杏家门前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全家人正忙碌着给人民娶媳妇。人民依旧穿着平日里的脏衣服,却戴了顶崭新的棉帽子,焦急地在家门口上转圈圈儿。这时,新娘子被人簇拥着来了,却不是等儿,而是一个尖下巴圆眼睛肤色红润的陌生女人。她穿戴着一身大红新衣,摇摇摆摆婷婷款款,径直来到酸杏家门前。她想进院子,却怎么也跨不进他家低矮的门槛。人民急了,就去伸手拽她,被她抬手挡了回去。酸杏也是着急,想叫她快点儿进家门。好尽早安顿下她,赶去招待客人。酸杏就催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不管使多大的劲儿,依旧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响,急得酸杏满头大汗。想去叫人民跟她讲,竟然发现自己连腿脚也动弹不得。看来,新娘也是真的急了。她一摇三晃地走到酸杏跟前,似乎是叫酸杏快点儿想办法,把自己领进院子。见酸杏说不得动不得,她便生了气,抬起窄窄的小脚,朝酸杏右腿上狠狠地踢了一下,还要再踢的样子。立时,酸杏感到右腿传来一丝酸疼。他拼尽全力躲避着即将踢来的第二脚,却蓦然醒来,原是南柯一梦。此时已近天明,屋外传来惯于早起人家弄出来的清晰响动。酸杏回想着这个梦,右腿上似乎依然感觉到一丝隐隐地酸痛。
直到女人叫他吃早饭,酸杏才下了床。无滋无味地吃了饭,便出门上工。女人还在背后追问道,看你气色不强,不舒坦么。要不,咱就甭去呀。我叫国庆去给请个假。酸杏闷闷地回道,没啥吔,不碍事。
酸杏来到工地的时候,工地上身影晃动,人数骤增。上工的村人基本都到了,增出的那些人,便是前来参加公社现场会的。
经过了昨天的一番妆扮,工地上焕然一新。宽敞的工地指挥部里人头攒动,几张桌子前挤满了报到签字的人。茂青早把大灶上的火生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添柴烧水。等儿便忙进忙出地提茶续水。喇叭匣子里传出《社会主义好》、《我的祖国》、《妹妹找哥泪花流》等歌曲,音量开到最大,震耳欲聋。每个人讲话时,都得大声地喊叫,才能叫对方听见。最扎眼的,还是工地上随风招展的彩旗。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等等,五颜六色,把工地妆扮得花枝招展。人们都说,这阵势,比当年农业学大寨的场面都气派。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7 09: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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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2)



茂山带领的爆破组本应早早动手爆破的,昨天下晚儿连炮眼都打好了。因了现场会的缘故,他们只得把爆破时间推迟到午饭后进行。酸杏暂时没有了具体事情可做,就坐在一旁瞧热闹。
他身边围坐了一群小崽子,都是村里学校的娃崽儿。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学,娃崽儿们便早早赶来看热闹。他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等着吃中午饭。公社送来两头猪,中午要做猪肉炖粉条。这消息,叫全村的老老少少欢欣鼓舞。大人们昨晚睡觉前,就一遍遍地叮嘱娃崽子们,今儿谁也不准到处乱跑,都早早地到工地上,等着吃猪肉粉条解馋去。于是,村里头,除了不能参加劳动的老人和需要老人看管的吃屎娃崽儿们,凡能来工地的人都来了。有些崽子连早饭也没吃,就等着中午敞开了肚皮大吃一顿,狠狠地捞上一肚子油水。见工地上开来了几辆吉普车,这群娃崽子便撇了酸杏,一窝蜂儿地聚了过去,围着车子直转圈儿。瞧瞧这儿,摸摸那儿,引得司机们一片声地警告驱赶,生怕他们把车子弄脏弄坏了。
钟儿和冬至等学生崽子也齐齐地到了场。他们前来,也是有任务的。首先是参加工地劳动。再就是等着会议散了,收拾工地上的彩旗。下晚儿上学时,把彩旗统统扛回学校去。最后一项任务,才是吃猪肉捞油水。
现场会开得十分隆重热烈。与会的大小官员们交头接耳瞠目结舌,都为小小杏花村显示出的胆气和魄力所折服。他们天边儿里没有想到,这么个破村子,这么群灰头土脸的人,竟敢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和艰难的条件下,硬生生地拓展出这么半条宽敞一流的大路来,简直令人不敢想像。已经当上北山一村村委主任的沈玉花都看直了眼,围着木琴一遍遍地追问,是咋干起来的。
县里也来了一些领导,领头的就是杜县长。杜县长原本有个会议要参加,想推脱了不来的,硬是叫沈书记连缠带磨地给弄到了现场。沈书记的用意,杜县长自然明白。就是平日里叫自己熊怕了,想借这次现场会,给自己撑撑门面。把他拽来壮声威,就是想改变他对北山公社的怀印象。
与会人员先是到工地的各个角落参观交流。完毕后,便聚到指挥棚前开会。听县、公社领导轮番轰炸式地讲话,再有几个行动好的村介绍自己的经验做法,更有两个啥动静都没有的倒霉蛋儿村上台作表态发言。最后,叫沈书记连鼓动带训斥,外加吓唬地总结一番。如此套路下来,大半个上午的工夫便被消磨殆尽了。宣布散会的话音刚落,参加会议的人便一哄而散,急急地奔回去,考虑自己那一烂摊子事。
杜县长没有急着走。他留下来,跟沈书记和木琴等人再一次细细察看了一番工地,对杏花村的做法大加赞赏。他说,发展经济不立足本地实际,放长眼光,脚踏实地苦干拼命干,怎能创出效益闯出钱路来。现在,全县上下最缺的就是这种气魄和力度。你老沈可得好生扶持着,把杏花村这块硬牌子竖起来,竖稳喽。
沈书记咧着嘴巴一个劲儿地笑。他说,你县太爷都认可的事,我哪敢偷奸耍滑呀。不把吃奶的劲儿使尽喽,你饶不了我不说,我自己也饶不了自己呀。
沈书记当然高兴了。这次现场会的初衷和效果已经达到,甚至超出了原先预想。不仅给全公社的大小官员们设立了标准,树立了榜样,关键的是彻底改变了以杜县长为首的县领导对北山公社一直以来的坏印象。这是今天现场会的最大收获。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9 10: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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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3)


趁着县、公社领导们心情好,木琴赶紧把当前工程中面临的资金短缺困难提了出来,请求县、公社领导帮忙解决。
沈书记立马明白了木琴的意图。他也添油加醋地向杜县长们大倒苦水,诉说自己的日子怎么怎么紧巴,公社就连食堂里的老鼠洞都掏腾净了,才集出这么点儿钱来。还不够杏花村人修路买鞋的,就甭讲购置雷管炸药了。县太爷总不能叫他们赤着脚丫子上工地,见天儿用人肉蛋儿轰石头吧。
杜县长就笑,说,你俩也不用跟我一唱一和地演戏,一门儿心思地盯着我的裤兜不放。我的日子比你们还难呢。要钱的人成群结队地堵我的门子,裤兜早就干瘪了,逼得我连寻死上吊的心思都有哦。你让我跟谁演戏抠钱去。
木琴就认真地解释,沈书记则一个劲儿地在旁边摇旗擂鼓。逼得杜县长无法脱身,直后悔刚才散会时咋不赶紧上车走人呐。末了,杜县长无奈地对县交通局负责人作揖道,求求你这个财神爷了。要是你再不把口袋里的钱掏出一些来,今儿,咱们可要就被老沈和木琴给扣在这儿了,甭想着回家抱老婆哄娃崽儿咧。
交通局的人直笑,说,我说过不来的,你县太爷非要拽着我来。原来你们早都串通好了演一出戏,特意来勒我的裤腰带呀。我的腰可是杨柳细腰,搁不住你仨人一齐使劲儿勒哦。要是把我勒成两截了,我老婆可要领着娃崽儿们挨门挨户地找县太爷找地方诸侯要男人要老头儿呵。
沈书记忙道,不碍呀。要是找到我家门口,我就把你老婆和娃崽儿们照单全收了,包你满意。说得众人哄笑不已。
最终,交通局的人点头同意,说,回去想办法,从全县公路桥梁专用款里挪出一部分来,用于这条道路的维修和拓宽,想来问题不大。
这让木琴们喜出望外。木琴一个劲儿地挽留县和公社的领导们都别走,就在大灶上吃猪肉粉条。
杜县长摆手道,算了吧。你锅里炖的那点儿肉,还是老沈从公社食堂的老鼠洞里掏腾出来,炖给我看的呢。我们要是给吃净喽,你叫老沈再去上哪家的老鼠洞里掏腾去。
面对杜县长的讽刺挖苦,沈书记也不示弱。临走的时候,他把杜县长扔在自己吉普车里的那床破脏被子拎出来,一个脑儿地塞进县长车里,说,县太爷吔,这么金贵的被子,我也不敢要了。你还是带回去吧。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叫木琴在这个工地边上搭个安乐窝。你见天儿晚上到这儿住算了,我也见天儿陪着你汇报工作呀。
好容易盼着大小官员的车屁股卷起冲天尘土,扬长而去,工地上干活的人群顿时活跃起来。已经到了中午开饭的时辰了,大灶上的肉香味儿早把人们肚里的馋虫勾引了出来。那群专门来捞油水的小崽子们早已按捺不住了,齐齐围着锅灶边,眼巴巴地盯着热气腾腾的巨大铁锅。
茂山本想赶在村人吃中午饭的时辰抓紧点火放炮,把早晨耽搁的事情做完,也不会影响了下午工地上的进度。但是,爆破组的人惦记着大灶上的猪肉粉条,都齐了心地反对,说咱吃了饭就动手,工间也不歇了,耽误不了呀。酸杏也说,就叫大家伙儿去吃饭吧,不吃饱了肚皮喝足了油水,恐怕也没了心思干呢。要是弄出个岔子啥的,可不是好玩的。茂山听从了酸杏的意见,领着爆破组的人一股脑儿地拥到大灶上,跟其他人争抢猪肉粉条去了。
事后,茂山后悔得直流眼泪。他说,要是当初我不听信他们的话,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事体,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了。现今儿,说啥儿都晚哩。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19 15: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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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4)



意外来得太突然,容不得人们做出任何思考和判断。甚至,一些人都表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包括同样在工地上忙着收拾学校彩旗的钟儿。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随之就是人们的惊呼声和酸杏的一声哀嚎。随后,一切又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据茂山事后回忆,他只看见冬至跑去拔彩旗,而后木琴去追冬至,酸杏就紧跟着去追她俩人。仨人尚未倒地的时候,那管哑炮就响了。随之,就有冲天烟尘和石子拔地而起,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时,冬至被吓懵了。他颠三倒四地说,自己看到炮响完了,就想去把彩旗拔来,好早点儿扛到学校去。也不知怎么了,身边响起炮声的那一霎霎儿,自己就被人压倒在地上了。
木琴一直不愿意谈论这件事。想来,她始终未能从此事引发出的愧疚和悔恨中挣脱出来,为酸杏残肢而自伤自责了一辈子。即使多年以后,钟儿再次提及此事的诸多细节,她依然不肯多讲,而是叫钟儿直接去找酸杏谈。
酸杏对此事非常淡然,神情淡然,语气淡然,举手投足都显得淡然若无。经不住钟儿的死缠硬磨,酸杏讲说了当时发生的那一幕。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而是在谈论着与己无关的别人一样。
据酸杏讲,当时,人们刚刚吃过午饭。因了敞开肚皮大吃特吃了一顿,多日干瘪的肚子里一下子盛满了鼓鼓的油腻儿东西,便觉困乏。他们或躺或卧或蹲或遛,借以慢慢消化突然之间被油腻灌满了的鼓胀肚皮。茂山趁着村人休息的空当儿,带领手下人抓紧去实施爆破。若是不抓紧爆破,就要影响了下午工地上的进度。炮眼儿在头一天下午就已经打好。上午开会的时候,也把炸药灌了进去。只要把连好导火索的雷管塞进去,点火就行了。至今也没有查清楚,是谁在插雷管和导火索的时候偷奸耍滑了,没有按照规定的要求办理,导致了雷管和导火索的连接上出了问题。于是,惨祸就这么发生了。
当时,随着一声声的炮响,爆破组的人都在紧张地数着响了几炮,还有几炮没有响。炮响过后,茂山疑惑地问身边人,到底响了几炮。有说都响了的,也有说好像还有一炮没响。
几个人正在争论的当口儿,冬至见炮已经响过了,就拔腿往昨晚酸杏让挪动的那杆彩旗跑去。因为光顾着惦记那锅香肉,冬至早把昨晚说过的话忘了。酸杏也是把自己的话忘到了脑后。炮声响过,几个学生崽子忙着收拾彩旗。这时,冬至才想起,得赶紧去拔了来。
他飞跑着向爆破工地上奔去。想是木琴记清了,还有一炮未响。她边喊着快回来,边奋力追了过去。此时,工地上人声嘈杂,山风又大,冬至只顾了那杆旗子,哪会听得到木琴是在喊他,依旧跑得飞快。
酸杏听得十分清楚。还有一炮没响,就在那杆旗子附近。他正处在距离那杆旗子最近的地方,便想也没想地一边惊呼着,一边去拦截俩人。
就在那杆旗子的左边不远处,木琴追上了冬至,酸杏也气喘吁吁地跑到俩人身边。还未等酸杏说出话来,惊天动地的声音一下子在身边不远处炸响,巨大的气浪夹杂着浓浊的尘土砂石扑面而来。木琴将冬至一把推倒,自己俯身压在他身上。酸杏也是饿虎扑食一般,猛地扑到了她俩身上。碎石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几块被炸飞了的狼牙利齿般的巨石随声而落,重重地砸在酸杏的大腿上。酸杏只失声惨叫了一声,便昏死过去。
一切似乎都在瞬间发生,只是一眨眼儿的工夫。又似乎经过了一个漫长过程,漫长得让在场的人忘记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失去了惊叫的欲望。就这么圆睁着大大的眼珠子,伸长了脖子,一个个如呆傻了的痴儿。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20 08:50:48

【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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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5)



砂石还未落尽的一刹那,村人们冒着漫天尘烟,拔腿向仨人跑去,把压成一摞的仨人扶起。冬至安然无恙,木琴的头上和胳膊上也只有轻微的伤痕。只有酸杏昏厥了过去,右腿上裤腿翻飞,血肉模糊,早已不省人事了。
木琴已经愣了。看着眼前的惨状,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茂山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腿酸软得爬不起来。茂林和振富没有人腔儿地喊叫着国庆快来。
酸杏慢慢醒来。他的右腿已经完全麻木了,觉不出疼痛来。他微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围护在身边的人们,问咋的啦,都看啥儿呢。看到国庆干黄的脸上挂着眼泪,又见他正摆弄着自己的大腿,这才发觉,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早已残破不堪,血涌如注。他又“啊”地一声昏死了过去。他的大腿动脉被尖利的石头硬生生地割破了,腿骨也被砸得粉碎,仅剩了烂糟糟的皮肉连缀着,还没有断下来。
幸亏国庆在场。他用束腰绳把酸杏的大腿根儿死死勒住,并哆哆嗦嗦地给他注射了一些止痛止血的药物,才避免了当年喜桂不幸事件的发生。
村人拽来辆推车,把酸杏抱上去。一群人便簇拥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公社医院飞奔而去。
此时,工地上一片唏嘘哽咽之声。同时,夹杂着几个女人的哭泣声。
酸杏女人没有在场。此时,她正在家中看护着金叶。在哑炮爆炸的一瞬间,正在院子里忙活着的她就觉得心使劲儿地往下一沉,又“突突”地一阵狂跳。她还以为,是在锅屋土炕上睡觉的金叶有了啥动静,就连忙赶到屋里察看。见金叶正甜甜地酣睡着,红润润的脸蛋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她又放下心来,回到院子里,继续忙活着手中的活计。

公社医院的王院长面对眼前已成血葫芦一般的酸杏,一筹莫展。
此时,酸杏脸色苍白如一张白纸,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呼吸十分微弱,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在显示着人还未死去,却已是将要随时脱落凋零的一片秋后枯叶,没有了几时待头儿。万幸的是,一路上有国庆的悉心护理,酸杏还有救治的希望。但是,仅凭公社医院现有技术和设备,根本没有能力实施有效地救助。别的不说,酸杏现在急需的就是输血,以补充他体内大量流失的血液。一个公社医院,哪会储备现成的血浆。只能进行必要地输液,补充他殆尽的能量,延缓救治的时间。
村人都差点儿要给王院长跪下了。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盯看着身穿白大褂的王院长,一遍遍地祈求着快点儿救命。茂生扯着王院长的衣襟哭求道,我身上有的是血,要多少,你就拿多少。就算是把我身上的血全给了大叔也行哦,只要他能活过来。说罢,挽起袖子就要叫大夫扎针抽血。
王院长挣脱了抓住自己衣襟的几只有力的脏手,说,你们千万别添乱哦。我马上跟公社要车。得赶紧转到县医院去,再耽搁就来不及哩。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21 09: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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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6)



他跑回医院办公室,摸起电话就打到了公社党委,让沈书记直接听电话。一会儿,杨贤德接了电话,说,你们医院屋塌了,还是房顶起火了。鬼催似的找沈书记干嘛吔。他不在家,去县上开会去哩。王院长就把酸杏的事讲了,说必须转院,不的话,这人就没命哩。就听那边“啪”地一声把电话扣了,耳朵里尽是“嘟嘟”的盲音。
过了不长时间,一辆拖拉机头拱进了医院。随车头而来的,是杨贤德和公社党委一名小公务员。王院长抢上前去,还想跟杨贤德解释。杨贤德一挥手道,啥儿也别讲了,吉普车没在家,现从北山一村借了个拖拉机头来。赶快上车走人,叫公务员跟了去,你也陪着去。有啥儿需要的,就赶快打电话过来。我这就给他们医院打个电话,叫他们预先安排着。
拖拉机头太小,只塞进了酸杏、木琴、国庆、人民、叶儿和王院长。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拖拉机头蹦蹦达达地跑没了影,心里都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虽是有王院长等人的一路紧急救护,酸杏的体质却越来越弱。再加上一路颠簸,大腿上的血又开始外流。赶到县医院急救室的时候,天早已大黑了。酸杏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状态,仅剩了细若游丝的一口气儿。整条右腿紫青一片,肿胀得像发过火儿了的面团。
县医院接到了杨贤德的电话,一群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都等候在急诊室里。见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开进了院子,他们便一起上前,把酸杏抬进了屋子。急救工作立即纳入了正规程序,插氧气,重新输液,透视腿骨,又化验血型,赶快输血。一切急救手段都用上了,更不敢有丝毫耽误。直到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木琴竟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的心也一直提在嗓子眼儿里,担惊着酸杏的祸福安危。
过了很长时间,王院长和一名主治大夫出了手术室。他对木琴等人讲,酸杏的腿骨已经完全粉碎性骨折,已经无法接上了。更为严重的是,受伤的时间被拖得太长,再加上一路上折腾颠簸,细碎的骨渣儿又把周围软组织严重损伤了,出现了大面积坏死,并进一步扩散着。酸杏又失血过多,身体的一些器官特别是大腿机能严重受损。现在,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就目前医院现有医疗技术和条件,保证酸杏生命安全的唯一办法,就是截肢。
此话一出,木琴再次跌坐在地上。随同瘫倒在地的,还有叶儿。人民哭喊道,不行,不能锯掉腿哦,没了腿可咋办呀。木琴努力控制着自己爬起来。她扯住大夫的衣襟道,别截肢,就算骨头接不上也不要截肢,给留条完整的腿脚吧。花多少钱都行,只要别截肢。
大夫一个劲儿地摇头,催他们快点儿签字。王院长也说,不截肢,当然最好。可要是不赶快锯掉的话,这个人恐怕要有生命危险呢。
木琴等人依然苦求着大夫,再想想办法。
大夫无奈地点头道,我们尽力吧。不过,你们得有思想准备才行啊。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手术,酸杏被抬出了手术室。他的腿暂时没有被锯掉,但大夫的话叫木琴们心里冰凉。大夫解释说,虽是一时没有截肢,就目前情形看,伤情很不乐观。要是他的腿部软组织不再坏死,还有可能保住这条腿。要是继续恶化的话,只得进行截肢手术了。
酸杏被抬进了病房,依旧昏迷不醒。护士说,是手术时麻药在起作用,过些时候就会醒来。但是,一个整晚上,酸杏一直昏迷着,就是醒不来。虽然他的胳膊上始终挂着点滴,但从焦急的护士嘴里得知,酸杏已经发起了高烧,就是退不了热。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1-05-25 16: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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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路弯弯(七)(7)


木琴怕自己人生地不熟,没有个熟识的人帮衬,医院不给尽心救治。刚到吃早饭的时间,木琴就四处打听姚金方的住处。偌大的县医院里,她只认得姚金方,也只能够找他来帮忙了。
姚金方已经与杨梅结了婚。杨梅在市医科学院里读书,还没有毕业。俩人只有在星期天才能团聚一次,次日就得两地分居。因为房屋紧张的缘故,他俩依旧挤住在原先那间宿舍里,仅供睡觉,吃饭都是到医院的食堂里。这天不是星期天,杨梅没有回来,宿舍里只有姚金方一个人闷头吃从食堂打来的早饭。
看到木琴撞开屋门跨进宿舍的样子,姚金方大吃一惊。木琴衣服凌乱,披头散发,两眼通红,脸上身上到处结着黑糊糊的血迹。人憔悴得见风儿就要倒地似的。他以为,木琴又和人民洋行们一样,来找自己算账的。心里便是一紧,脸色大变。他气短心虚地结结巴巴问道,木支书,有事哦。
木琴见到姚金方,就跟见到亲人一般。她一把抓住姚金方冰凉的双手,一叠声地说道,金方,金方哦,快点儿帮帮我,去救救酸杏叔吧。以前的事体,都放下统统甭管哩。救命要紧呀。
待木琴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姚金方稍微犹豫了一下。杏花村是姚金方无法言说的敏感地界,杏花村人也是他永远都不愿提及的。尽管木琴是他心目中顶钦佩的一个人,但也仅限于木琴一人。更为重要的是,伤者是自己曾经的丈人。可以肯定的是,曾毒打过自己的人民和曾同床共枕的叶儿也一定会在现场。自己又将怎样面对他们呢。看着从来都是刚强有主见的木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姚金方咬牙道,嫂子,别担惊哦,我这就跟你去看看。说罢,他连宿舍门也没顾上锁,就与木琴急匆匆地向病房奔去。
病房里,叶儿们围护在酸杏病床前,一声声地喊叫着爹,想叫他尽快醒来。酸杏依然昏迷着,连一点儿醒来的迹象也没有。姚金方跨进病房的时候,几个人都一齐愣怔住了,一时不知怎样开口才好。木琴当然明白几个人的心思。她便赶忙打破这尴尬得令人窒息的氛围,催姚金方快点儿给看看。姚金方这才缓过神儿来。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去检查酸杏的腿伤。之后,他又一声不吭地离开病房,进了医生办公室,与昨晚动手术的主治大夫嘀咕了好大一阵子。
木琴和国庆见状,也紧跟了过去。
姚金方对木琴俩人道,大夫讲得对哦。要是昨晚手术后他能醒来,大腿上软组织坏死的症状不再发展,还能保住这条腿的。现今儿看来,因为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软组织坏死的面积一直在扩大,内里溃烂发炎引起的高烧又消退不了。时间长了,对性命都有威胁呢。还是保命要紧,赶快做截肢手术吧。
木琴和国庆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昨晚以来积攒起来的那点儿希望彻底破灭了。既然姚金方都这么讲了,他们还能再相信谁人呢。国庆一下子蹲到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泣起来。木琴的眼泪终于滚出了眼角,顺着血迹犹存的面颊一滴滴地淌下来。她无力地拍打着国庆的肩头,哽咽着劝慰道,还是听金方的话吧,保命要紧呢。也别担心,大叔没了腿,咱全村人养着他。要是别人不愿养活,我就养活他一辈子,不会叫大叔吃苦受累呀。
国庆在手术同意书上颤巍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酸杏又一次被送进了手术室里,进行了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截肢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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