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堪上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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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6-12-17 05:14:00 更新时间:2022-11-01 12:46:09

楼主:tqzrd  时间:2006-12-16 21:14:00
我没有去过鹳雀楼,是以无法想象“白日依山尽”的景象,我甚至不敢相信,真的有依山而尽的白日。夕阳是红色的,这是无可辩驳的常识。要么是理解出现了偏差,要么在鹳雀楼一带,的确存在白色夕阳这一特殊自然景象。虽然无法证实,我还是不愿相信,所以只能换一种理解,将这一句理解为:曾经的白日正在依山而尽。
艺术是用来感悟的,而不是用来剖析的。在所有文学形式中,诗歌尤其如此。请恕我暂时进行一次舍本逐末的推导,用数学的方式来演绎诗歌。
如果将这个“白”字斗胆暂时换成“红”字,变成“红日依山尽”。立刻就变成了平庸的诗句,这样的诗句,仅仅是在表述眼前的景象,时空立刻变得十分狭小。所以,“白日依山尽”一句,决不是在简简单单表述眼前的景象。这里蕴涵着对往昔无限的追忆:眼前这将尽的残阳,曾经光芒四射,炎炎烈烈,高天之下、大地之上万物的主宰。也正因为这追忆,才使得人们在它将逝之时,怀着无限依恋与惋惜。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日升日坠?消逝的青春,枯萎的激情,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皆有依山而尽之时。世间万物的存亡,亦是如此,小到草木枯荣,大到时代兴衰,甚至整个世界,整个宇宙的生存与毁灭。逝者如斯,何以挽留?
诗人巧妙地将一个“红”字隐藏在文字背后。通过这一红一白的对比,衍生出更广阔的意境。炎与凉、当与逝、昔与今、繁华与孤寂、勃发与忧伤……无穷的联想。而联想,正是诗歌意境的来源。诗歌带给人的联想有多丰富,其意境也就有多开阔深远。
优秀的诗歌决不是几个精彩诗句的简单堆砌,每一首流传千古的名篇,都浑然一体。
“黄河入海流”一句,不仅在形式上与前句很成对仗,在意境上,也形成强烈的统一和对比。
前一句写天上之日,后一句写地上的河。
日与河,虽然都是从一个源头出发,通往遥远的未知空间。但日的光芒呈辐射状,全盘不可分割。河的流水则呈线状,单独存在。
日缓缓而坠,河则滔滔向前。
日落之后,便成逝者,而河水则永远地奔流不息。
日从可见的东方而来,落入可见的西方。而河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往何处去。或者反之,日从不可知的地下升起,又落入不可知的另一个地下。而河从可知的源头而来,又去向可知的海洋。
落日象征着过去,是一种追忆,一种挽留,一种留恋。而面对河水,人们想要顺流而下,和她一起去向遥远的海洋,她象征未来,是一种神往,一种憧憬,一种想要走遍世界的冲动。因为日遥不可及,而河则孕育这无限生机。一个是不可挽回的时间,一个是无穷无尽的空间。
日空悬于天,无所依托,孤零零在天上行走,它的存在使天上的星月都被掩盖。而河躺在沉甸甸的大地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个最厚重支撑,它会汇聚越来越多的兄弟姐妹,日渐喧嚣壮大,最终一同归于大海。
再将这两句联系在一起,落日向西,黄河向东。诗人不忍看西沉的红日,于是回首向东,看见了奔涌的黄河。日与河,一个东升西坠,一个西源东归。莫非它们二者,是在相互寻找对方来时的方向?我从自己的诞生处来,要到你的诞生处去,你亦然。
这两句诗写的是天地,意境十分开阔深远。而诗人又将自己巧妙地安排在这天地间,这广阔的天地间仿佛只立有诗人一人,或者说天地间有一颗心灵在游荡。试将这十个字与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六个字做一番对比。实际上两人所要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王之焕没有写天,也没有写地,却能让读着通过某个局部联想到天地本身。他写了日,却让人看了整个天空,他写了河,却让人看了整个大地。王之焕比陈子昂更加含蓄,更加深远,更加辽阔,内涵更加丰富,时空的概念更加庞大。陈子昂强调人在时空面前的沧桑感,而王之焕则将疑问直指的不可知的造物主:“谁造了这天地万物?造它何用?它又将去向何方?”陈子昂用虚空的笔法来写虚空,而王之焕用写实的笔法来使人感悟到虚空。王比陈更高妙。
到了三、四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前两句中,人藏在天地中,而后两句,诗人的笔直接指向人。这两句之间暗藏这一个对比:无形无限的心灵和有形有限的肉体之间的对比。
为什么要更上一层楼?
是要穷千里目。
那又为什么要穷千里目?……
再上一层楼吧,也许上去之后,视线就能超越山峰,看到已落入山背后的太阳。这是继续追忆,继续想要挽留。哪怕已经逝去了,仍要去留住它。上了一层楼,便能看得更远,看看河究竟流到了哪里?上一层楼,是要去接近天,要去鸟瞰地。只可惜,楼还不够高。
但是挽留已经逝去的时间,或是神往更加遥远的空间,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人渴望去探索未知,世上最大的未知,就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对世界本源的探索,对世界本源的渴求。
这两句连起来,又与前两句形成一个对比:人与时空的对比。
前两句中,天地在前,而心灵隐藏在后。后两句中,则是心灵走上前台,而天地退居幕后。心灵在天地中,天地也在心灵中,二者融为一体。
在将这后十个字和陈子昂的“独怆然而泣下”相比。二者所要表述的还是同一个东西。他们都想写出内在的心灵和外在的时空之间的关系。这次,陈子昂在用写实的笔法来表现,而王之焕则在用写虚的笔法来表现。陈子昂哭了,而王之焕要到楼上去。他哭了吗?不知道。他笑了吗?不知道。他感悟了吗?不知道。我们只能知道他要向上,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也许哭了,不过没有落泪;他也许笑了,不过未曾出声。但他似乎并没有感悟,他越发迷惘了。有些问题,起初似乎十分明白地知道它的答案是什么,但越是去探索,救越是迷惘。
梵高神往上帝,他年轻时似乎清晰地知道神是什么。但越是接近晚年,他对神就越迷惘。所以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给后世留下一个“疯子”的形象。梵高没有疯,他只是迷惘而已。
王之焕的迷惘程度也许不亚于梵高,他用诗所描绘的图画,和梵高用画所书写的诗歌,殊途同归。只不过,梵高好象“疯”了,而王之焕,则似乎“超脱”了。
《登鹳雀楼》,真正的好诗。不过,我并不喜欢用这种文字诠释的方式来解剖这首诗,我喜欢在残阳落照里,低声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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