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工棚
徐正唯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刚到攀枝花的时候，最先学会的手艺，就是和工友师傅们一道给自已造窝——搭工棚。
大黑山绵延横亘金沙江峡谷北坡上百里。山谷纵横的亚热带丛莽之下，是随着江峡蜿蜒起伏的山脊台地。其间散布无数长短不一的季节河流，灌溉抚育着河谷沟壑中一块一块巴掌大弯弯稻田，一丛一丛碧绿莹翠芭蕉树木瓜树，一棵一棵挺拔高大攀枝花树和树下低矮茅屋中土著人家……
山大人烟少。一下子涌来数十万建设者，第一件事就得给自已营造安身立命的工棚了。开初来的人数比较少，都是搞勘测设计的，窝也造得比较讲究。清一色尺多厚土筑墙油毡顶房子——当时叫做“干打垒”。后来人越进越多，大荒山里，再难觅这样多修筑“干打垒”的坡地、墙土、时间和人力。于是，仅仅用篾席、木条和油毡搭盖的简易工棚，就象亚热带雨季丛林中蘑菇一样，迅速在蜿蜒百里金沙江大峡谷中、大黑山千沟万壑里冒了出来……
我们这群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大中专毕业生，在工友们热情指教和善意调侃中，经过无数次有惊无险有痛无苦的磨练后，居然也就学会在一条竖立的独木桩上爬高、钉板条、钉油毡……给自已搭窝，这一件件那个时代潮流里人生必定要接受的考验……
记得在金沙江成90°直角急转弯处，那深沉峡谷里，对岸危崖耸峙，黑樾樾峭立崖壁，呈现着几经扭曲痛苦不堪的巨幅断裂层，仿佛随时都会凌空倾斜扑过江来一般。那就是蕴藏十分丰富的宝鼎煤矿被地壳运动在屁股上烙下的历史遗痕了……我们每天早上，都在这堵历史的青痕默默注视下，在背后巍然耸峙一峰突兀的尖山半坡上，按照技术员规划出的地段，用刨矿渣的小小三角刨锄，钢钎、二锤，刨平地基，扔下几块稍大的花岗岩石作柱基，接着一声吆喝，两人抱住一根十来米长的方木竖起来，其他的人七手八脚搭横木，钉巴钉，蝎里虎鲁几下就把几十米一长排工棚四周框架立起来了。
“妇幼病弱”赶紧往框架上钉篾席。五大三粗的男子汉，纷纷攀着吱呀摇晃的棚架往上翻。最棘手，也最刺激人的活计，就是上房架，和钉棚顶了。
每个工班都有一两名年轻女工。那时还未进洞大开挖。施工队一起干大白班。工地上女工多了，工友们干活儿十分活跃卖劲儿。加上我们这群年龄相仿的大学生，还有几位上海来的医专毕业的“阿拉”小姐，气氛就格外不同了。按习惯被划入“老弱”的我们这群男生，岂能在女生面前示弱。于是也纷纷心怀忐忑地攀上房架去。
硕长沉重的屋梁三角架，是在木工房加工做好后，随车拖来的。扛三角架上坡时，工友们嗨咱嗨咱的脚步十分有趣，吸引了“阿拉”们嗤嗤笑个不停。这时要将沉重的三角梁架竖上棚顶。我心里直纳闷，用什么工具起吊升高呢？只见工友们有的骑跨在吱扭响的棚架上，有的在下边用双手捧着三角架，十数双手一吆喝，先将横梁捧上了棚架，三角尖朝地悬在半空中。这时，架上的工友连忙用粗绳套住三角尖，棚底工友找来许多木柱往上撑。吱呀一声，那垂地的三角尖竟然奇迹般翻身朝天竖起来了！就这样，一会儿工夫，一溜趟工棚的屋梁三角架全竖了起来。接着钉桁梁。一长趟木柱木条结构的长长平房屋架就在金沙江峡谷边耸立起来！阿拉们一边嘻嘻笑着嚷着，用木柱往上递篾席，大胆的女工也翻上屋架钉起来。
钉好一层篾席后，就将一卷一卷黝黑的油毡纸打开，顺着屋面铺好。再在上面钉木条压牢。这时，好心的工友，就会劝我们这些大学生下屋顶：“太滑了，小心摔下去！”我们谁又愿意下去呢？仍自埋头钉板条。直到油毡铺到棚顶屋檐边，的确使人心惊欲坠，才从尚未盖牢的一处洞隙里溜下棚顶。而最后封顶的艰巨工作，往往是班长或排长自己完成的。
如今回想起来，我给自己和别人造的这样的工棚，的确也有十来处吧。最大的收获是不小心砸了姆指，血淤的紫痕要疼一个多星期才散。而如何掌握锤子，瞄准钉子，又准又狠地往里砸，这一点儿小小手艺，我却是自今仍在受用着呢！
1991.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