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散论:石涛画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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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11-17 01:25:31 更新时间:2022-11-17 12:4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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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艺术散论

雷家林

画论



清代的画论,最有影响的莫过于石涛的画语录了,故余研读并写了自己的感受:



家林读苦瓜和尚画语录



一画章第一
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不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夫画者,从于心者也。山川人物之秀错,鸟兽草木之性情,池榭楼台之矩度,未能深入其理,曲尽其态,终未得一画之洪规也。行远登高,悉起肤寸。此一画收尽鸿濛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使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握取之耳。人能以一画具体而微,意明笔透。腕不虚则画非是,画非是则腕不灵。动之以旋,润之以转,居之以旷。出如截,入如揭,能圆能方,能直能曲,能上能下,左右均齐,凸凹突兀,断截横斜,如水之就深,如火之炎上,自然而不容毫发强也。用无不神,而法无不贯也;理无不入,而态无不尽也。信手一挥,山川人物,鸟兽草木,池榭楼台,取形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显露隐含。人不见其画之成,画不违其心之用,盖自太朴散而一画之法立矣,一画之法立则万物著矣。故曰:吾道一以贯之。

家林云: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一个鸡蛋一个混沌,天地不分时的状态如鸡蛋内的状态,天地分则太朴散,法立者,鸡出世也,形从一来,故形为万,万有为一生成,所谓始于一画者,从无中来,无时两仪未生,天人合一,天地亦如一,分定则天地立,伏羲画八卦太极以象之,有阴阳、有上下、有高低、有左右、有虚实、有黑白、有强弱、有山水、有土木、有东西、有南北、有大小、有长短、有男女、有老小—此无穷无尽之两仪之伸延。一切从无而一,而有,而万象生成,万法归一,一成万法,来回轮回循环,周而复始。天地宇宙如一个鸡蛋,一个鸡蛋由因何来,自另一个母鸡而来,另一个母鸡又因何而来,为另一个鸡蛋而来,生生不息无有始终。三千大千世界便是如此景观,恒星千千万万,何况星系中的某个行星哉。如此俗语而言哲理画法,当是让人兴趣于枯槁的言词,深入画理哲学之堂奥。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反向所归,散于万法,或者归于万法,万法从一始,石涛之一画之理,从此立定根基。从一开始,未世之成法于我何有哉,我自以我法,我法师原所从来之法,此为心法,亦即原始本我之法,故大涤子云:“如是者,知有古而不知有我者也。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我之腹肠。我自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纵有时触着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师而不化之有?”师一者,师造化更是师心灵的本我,我所从来,从混沌中来,赤子之心,婴儿之感,自我之原始,一之成法,当从此始,古人之法,古人自己之法,非我之法,故不可合于我之法,亦不合自然之法,无法使我绘自然之山川与自有心灵时与境相契合。故当越过千万古人之法,寻到太古之时那个法不曾立时之法,此法者道也,道生一,故日一画也。如是强其骨,健其魄,尊其受,而立于万仞之岗,思接千载,神通万里,如是霸蛮一挥:“山川人物,鸟兽草木,池榭楼台,取形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显露隐含。”万象生成,在我之纸面宇宙中,画面之世界充满活泼泼的生机,充满禅意的揭示,象中含气,冲击观者之视觉,触动观者之心弦,画非画,直指人心,抵近本我。心画,非抽象书法有之,具象绘画亦有之,尊其受则强其骨,则健其魄,散发之心灵气象则伟岸而不凡,不计点画之得失,而顾全体之通畅回环,气脉连绵,此一画之气象也。画从于心,心为一时(运用之妙,在于一心),杂念不生,尘埃不着,心地清明,神灵护卫加持,天授也,天纵也,天合也,天合则道合,道合则一合,行万里,读万卷,孕育蒙养胸襟,以此心之张力,泻于纸面,当何其的壮丽奇伟哉!故笔下之山川源自自然之山川,亦是心灵之山川,是天之所授,与天与神灵相感应遥接,当为灵感袭来时的状态,所留之迹,自是不凡。越过万水千山,寻到本源,放下古法之牵制,自由自在的笔墨运行,然后得之者众,万象在旁。心为统帅,画者天地之师也,笔墨者画阵之兵士也,布阵行列,亿万万之甲兵,行进自如,斩斫有致,纸面之阵,想胜境当有一心,一心从一画,一画从道,道从无,无则发挥为万有,如此心灵回环一至无而入于静寂,生机便由此生发,纸面之山川万物则因此活泼。万点恶墨者,充满杀气也,有力道,有自强之健,是阳刚是君子风范,雄强而有骨力之象,由一心而一画引之,满山遍地是兵勇在动,此心当是石涛与八大一样,有难平之气,借此而散发,画也仅是画,其实亦非画,是话,有千千万万之言,无从述说,借画而道之也,所谓墨点如泪点,失意的王孙,又流露敢可怜之处。一画章为石涛画语录之开篇,气势恢弘,流露其郁勃峥嵘之气,文词紧凑而精炼,与中国古代的学者一般,并不再深入地阐发,与西方学者洋洋洒洒有所区别,因为言词精炼,或者言简意赅,往往因为中国词语的多义性,造成理解的纷纷纭纭,因而不得深入,尤其西方与东方的语言体系不同,误解亦深,故愚读之而有所感,然后阐发之,补充之,丰富之,以一家之言,抛砖引玉,以期深入中国画学之堂奥。


了法章第二
规矩者,方圆之极则也;天地者,规矩之运行也。世知有规矩,而不知夫乾旋坤转之义,此天地之缚人于法,人之役法于蒙。虽攘先天后天之法,终不得其理之所存。所以有是法不能了者,反为法障也。古今法障不了,由一画之理不明。一画明,则障不在目,而画可从心。画从心,而障自远矣。夫画者,形天地万物者也,舍笔墨其何以形之哉!墨受于天,浓淡枯润随之;笔操于人,勾皴烘染随之。古之人未尝不以法为也,无法则于世无限焉。是一画者,非无限而限之也,非有法而限之也。法无障,障无法。法自画生,障自画退。法障不参,而乾旋坤转之义得矣,画道彰矣,一画了矣。

家林云:最大的规矩是天地乾坤生生不息的运行,最大的法是无一个定法,兵无定势,水无常形,苏子行文,自由如行云流水,同样深知文法在无法,实际上一切行业,所法无定法,法天法地便是根本守法之处。天地自然而运行,笔在纸画运行,当效法的是天地,效法天地的运行法则便是最大的守规矩,天圆地方,相对的,地圆天方,绝对的,人不知地圆时,视天为圆,视地为方,人知地圆时,视天为方视地为圆,无任地圆天方,还是天圆地方,都是一个相对的物质概念,是两仪阴阳之伸延。坤转是地球的自转,天旋是天体自由的盘旋,运动的乾坤,明示人间当守变化之法则,一切法在无法,至法是无法,无法非无法,是以天地运行的自由变化为根本之大法,天不盘旋,地不自转,一切就停止,一切就是一潭死水,绘画的运行时空亦是如此,当然一切自转与盘旋,总有一个稳定的轨迹可寻。故开悟者如石涛瞎尊者,知此至法,从于根本,从于一画,古法可法则法,不可法则弃,法不可成为业障,即画之业障,否则画不成画,画不超脱,被古人之画压着,失去生命力。死水一潭的法应该了结,若了结了或者终结了,那么在画者的前方,是一片新天地,使画者让所图之画现出生机勃发的境界。画从心,从本来之心也,原始本来,你未生时是如何的境界,找着了,就明了,就开眼界了,也就是开天目了,可以视通万里了,一切魔障离你而去,你前面的世界是一片澄明透彻。图天地万物之技者画也,不可无墨,不可无笔,墨授之于天,墨是天之生成之物质,水为天之生成之物质,两者相参相和相合,浓淡变化随其自然。高妙之笔运在画者(人)运用之心如一,统领笔锋之自由挥洒,勾勒皴法烘染随心之意而运行于纸面,机动而灵活。自由自在的天体运行就是画之轨迹之效,画出来不象古人,则新法立,无古人画障之阻碍,画出自己的迹来,则自己之画法立,古法退隐,自在的自己之法不陷入于画之业障,超然而自由潇洒的或者行云流水般的运笔行墨,这个作派与天地运行之意相合,此时便是天人合一(天地运行的法则与画者运笔行墨的法则,合而为而为一)的境界。至此,绘画的根本之道,基本的原则明了显现,一画之道亦懂了得了。了法章其实就是你经过修炼后,最终终结绘画之先人之陈法,破除魔障,我用我之新法,写天地自然之形与自我之情怀思绪。笛卡尔在他的《谈谈方法》时总是说神,这个神已经不是上帝而是的自然本来的法则,相当于中国的道。石涛也许未必知天地运行如西方那般的清晰,却也触摸到自然法则的道如其然,从而又含有内在的轨迹。佛家的弟子如果是高妙者,体悟的能力超过一般的弟子,何况石涛曾经是明王室的王孙,聪明而有智慧,故理解与开悟世界的现象与运行实在或者真理,应当比他人高明得多,所以对于道,对于神,对于一,体悟十分的透彻,也就让他站在一个高度,瞰浮世人生,观天察地,体自然之流变,了然于胸,并注入绘画的实践中来。



变化章第三
古者,识之具也;化者,识其具而弗为也。具古以化,未见夫人也;尝憾其泥古不化者,是识拘之也。识拘于似而不广,故君子惟借古以开今也。又曰:“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发,乃为至法。凡事有经必有权,有法必有化。一知其经,即变其权;一知其法,即功于化。夫画,天下变通之大法也,山川形式之精英也,古今造物之陶冶也,阴阳气质之流行也,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也。今人不明乎此,动则曰:“某家皴点,可以立脚;非似某家山水,不能传久;某家清澹,可以立品;非似某家工巧,只足娱人。”是我为某家役,非某家为我用也。纵逼似某家,亦食某家残羹而,于我何有哉?或有谓余曰:“某家博我也,某家约我也,我将于何门户,于何阶级,于何比拟,于何效验,于何点染,于何槨(原文为革字旁,打不出来用此字代替)皴,于何形势,能使我即古,而古即我?”如是者,知有古而不知有我者也。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我之腹肠。我自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纵有时触着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师而不化之有?

家林云:变化二字今天不难解也,然则即要合而解之,亦要分而解之,合者今天已经有定理思维,不费笔墨,分者解之:变者,此革新,改造,复更,换然之意也,化者蝶变,融合,脱蝉,洗涤之意也。古画是古人从一中来,今人从古人不从其迹而从其心,其心从原始的一中来,故善师古人者,师古人变化更古之先人之迹而开生面也。所学齐璜画者,不知变化之理,无法突破魔障,为大师压着,故在画史上无法获得一席位置,冤哉!从伏羲画八卦始,画者形天地万物,变化流通,以此探求世界的冥冥,以此陶咏慰安迷朦幻惑之人之心灵,心之游在纸(布、帛)上的山川中(所谓卧游者,借画之迹而助自己心之远行也),心之寄托亦在纸面的山川中,画师展示自己的胸襟,观者有感而鸣动自己的心弦,画师激情注入,观者唤起心潮,此画者在人间世之妙用也,画迹之伟在生机活力,生机活力在峥嵘奇崛,若不得变化之道,无以为之,则劣画一幅,消弭世间,不得流传。古画流传至今者,经刀兵水火之灾而存,经历代画师仿临而存,此古精品之画者,深于变化通达之道之画也。古不得奴役于我,古皴法不为掩压于我皴法,某家之迹不可牵制于我这迹,我师从百家而“化”入,我师从造化而“变”通,此所谓知变化之章者也。你画某家,徒为某家流传,淹没自己的名声,世人只知某家,不知有你也,故某家某家之口头禅,应当休矣!


尊受章第四
受与识,先受而后识;识然后受,非受也。古今至明之士,借其识而发其所受,知其受而发其所识。不过一事之能,其小受小识也,未能识一画之权,扩而大之也。夫一画,含万物于中。画受墨,墨受笔,笔受腕,腕受心,如天之造生,地之造成,此其所以受也。然贵乎人能尊,得其受而不尊,自弃也;得其画而不化,自缚也。夫受,画者必尊而守之,强而用之,无间于外,无息于内。《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乃所以尊受也。

家林云:至尊之心为首,当修炼而强之,先于绘事之技法与知识,受(授)(原始天性、个性)乃天之本来之有也,与天合一者也,人落世间,若蒙于尘,则受不强,不尊,不伟,不力,与天不合,则识不正,不深,不灵,不活,不大,不美。大受者,心灵之恢弘也,小受者,心灵之碧玉也,炼心修为,尊其受强其心,与天地合一,与日月齐光,以此受以此心而从事绘事,无有不是战无不胜者也。受者天之手与人手相接,同时喻天与心与人与心相触相融,忽然相起西斯庭创世纪那个帅哥的手,曾经与天神的手相接,这个算是西人的天人合一吧。天无私,人当自强,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此为尊受也,至尊为上,尊心为首,为要,为核心,心手相畅时尊心强力展示,故心不可不修为不修炼也,不可不尊重健强也,受又意为载,文以载道,道从心,文亦可理解为纹,亦画也,故瞎尊者云:“画受墨,墨受笔,笔受腕,腕受心,如天之造生,地之造成,此其所以受也。”一语道破天机,受从心如天之造生,地之造成,天赋灵感与本来赤子婴儿之心亦近受而意思近同。




笔墨章第五
古之人,有有笔有墨者,亦有有墨无笔者。非山川之限于一偏,而人之赋受不齐也。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渺,此生活之大端也。故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苟非其然,焉能使笔墨之下,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蹲跳,有潜伏,有冲霄,有崩力,有磅礴,有嵯峨,有奇峭,有险峻,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

家林云:易经上说:“蒙以养正,圣功也。”天无私,人受(接受)授(天教授,天给予)天之质,赤子之心,婴儿之感,本来具有,与天最相融合,正气纯如,世界有阴阳,人心亦有阴阳,蒙养在内为阴,生活在外属阳,蒙养纯正为天之本授,人不蒙尘则正,洗涤尘心亦正,心与精神(在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可知蒙养亦有精神之意)正则灵,灵则心与精神之力道劲,此所谓蒙养之本意也,两字分解则是蒙为先天,养为后炼,后炼者其实就是尊其受,强其心,健其魄(内心之骨力)也,心从修从养而返回到本来则正,回到圣功则灵,心灵则墨灵。生活在自在的发挥,外在的张扬,自己的光芒放射,发散在纸(布、帛)面,生为生命,生机,生发,生动,出现,新路,奇径,创意,活为激情,热烈,火炎,腾跳,活力,活动,活泼,活现。灵动生活则笔从自如潇洒之心而线条张力四射。笔墨两字,交互在纸面,蒙养与生活两意,亦交互在两者之间,中国文字的互文见意不可不察也,笔当蒙养生活,墨亦当蒙养生活,一以注入之,此又回归一画之本意也。这样有笔有墨,笔墨相映成趣,和谐自然,墨而不肥,笔而不瘦,墨阴而笔阳,阴阳相生互见,蒙养生活交融,杜甫尚瘦,苏轼主肥,其实是短长肥瘦相宜方为正宗。如是笔墨笔墨,笔中有墨,墨中有笔,阴阳和合,纹章得宜。于是欲画面生动活泼,且絪缊蒙养,此画之为画也。笔墨之章,笔墨两者不可忽视,两者源自本心,亦再归于一画也。今人也许绕不开的话题是吴冠中提出的笔墨等于零,此语从潘天涛脱胎而出,笔墨等于零,接近石涛对于笔墨之感受,第一笔未落之时,笔墨归于无,故笔墨等于零,近于一画之理念,吴氏自己所作,弃古法而用自己之法,不着力于传统的成法而用西画之法凭中国之笔墨材质绘天地万物之景,块面,线条,色彩,构成,注入于画中,无古法而有新意,尤其以绘江南水墨之画为成功,零与无,人格的一个本底的所在,而蒙养中的蒙有发蒙之意,童子何知其实为蒙,天性无知而无畏,从零出发,从此出发,胆大妄为,行云流水,宇宙之纹样现于笔下,千姿百态,万千气象,呈现一片活泼泼的生机,反之墨守成法者,则为死水一潭。


运腕章第六
或曰:“绘谱画训,章章发明;用笔用墨,处处精细。自古以来,从未有山海之形势,驾诸空言,托之同好。想大涤子,性分太高,世外立法,不屑从浅近处下手耶?”异哉斯言也。受之于远,得之最近;识之于近,役之于远。一画者,字画下手之浅近功夫也。变画者,用笔用墨之浅近法度也。山海者,一丘一壑之浅近张本也。形势者,槨皴之浅近纲领也。苟徒知方隅之识,则有方隅之张本。譬如方隅中有山焉,有峰焉。斯人也,得之一山,始终图之;得之一峰,始终不变。是山也,是峰也,转使脱缻雕凿于斯人之手,可乎不可乎。且也,形势不变,徒知槨皴之皮毛。画法不变,徒知形势之拘泥。蒙养不齐,徒知山川之结列。山林不备,徒知张本之空虚。欲化此四者,必先从运腕入手也。腕若虚灵,则画能折变;笔如截揭,则形不痴蒙。腕受正,则中直藏锋;腕受仄,则欹斜尽致。腕受疾,则操纵得势;腕受迟,则拱揖有情。腕受化,则浑合自然;腕受变,则陆离谲怪。腕受奇,则神工鬼斧;腕受神,则川岳荐灵。

家林云:古法之高者古人所推高也,古人之高让后人越过还是阻挡前进,不言自明,石涛非方外立法,实从世间来,人在世间,法何会起于世外,从一画始,此绘画之本来所来,故为最浅近简明处,或者最为简单处,绝非从极高处下笔也,世人的讥讽因不识一画之要,只尊古之迹不尊已之本心,所以不明,心有障,故离道远。所以瞎尊者自己辩解云:“异哉斯言也。受之于远,得之最近;识之于近,役之于远。”意思是这话说得太那个了,尊受那个远古的本心,所得也就真实而贴近,这样所明了的技法知识运用从自己本有自为而非古人衣钵的一笔开始,便能图千山万水,绘到水穷处,画到云起时,水穷处更远便是云外也。这样心游万仞之上,笔亦随之,从一画始,成于万画,法与画同也。笔墨之成为腕所自由自在的运行,从本心,从尊受之心,从蒙养精神生活之心,以此心统领而运腕行笔布墨,则所绘之图生机勃发,气象万千。山海者,读过山海经的人知地理山川的走向,高低,起伏,南北,东西,玄武,朱雀,青龙,白虎,来龙去脉,各地山之风格特征,不仅是地理山川之形势,亦有阴阳家的风水理论含蕴,以此学理而入画,并从一丘一壑开始,甚至一水一石开始,胸有全体之气象与脉络,然后从零开始,一水一石,不断增添变化,便成画者胸中之画也。地理之形势从古堪舆学中有丰富的内容,亦当成为画者尊受之内容,以此牛刀杀鸡,画之胜者,无往而不利也。山川之形势与纹路,此为皴法是本来处,识得此来龙去脉,山石肌理之纹理,便是皴法之运用处,虽不与古人合,但与所绘山川地理形势相合也。所以瞎尊者日:“形势者,槨皴之浅近纲领也。”有的人比如四王中的某些人,心理局限还重,总是从古人一山一水中来,反反复复的运用,不知变通化蝶,陈画滥墨,故原济先生云“苟徒知方隅之识,则有方隅之张本。譬如方隅中有山焉,有峰焉。斯人也,得之一山,始终图之;得之一峰,始终不变。是山也,是峰也,转使脱缻雕凿于斯人之手,可乎不可乎。且也,形势不变,徒知槨皴之皮毛。画法不变,徒知形势之拘泥。蒙养不齐,徒知山川之结列。山林不备,徒知张本之空虚。”此一段批判泥古不化者之表现形式,然后笔锋一转,教人如何的化解:“欲化此四者,必先从运腕入手也。腕若虚灵,则画能折变;笔如截揭,则形不痴蒙。腕受正,则中直藏锋;腕受仄,则欹斜尽致。腕受疾,则操纵得势;腕受迟,则拱揖有情。腕受化,则浑合自然;腕受变,则陆离谲怪。腕受奇,则神工鬼斧;腕受神,则川岳荐灵。”如此能通神明的运腕之法,便是石涛理想的运腕之法,要求做到到的腕虚灵松活,那么笔画能够转折变化,笔如能截断掀揭,笔笔肯定,则所绘之形质不痴顽而蒙昧。腕从心尊受奇伟崛起而心理精神中正纯如,则所运之笔能够做到锋藏而在画中运行。腕受心理之奇斜,则运笔亦呈偏锋态势。运腕疾风劲,则行笔呈获得笔画大体形势之要。运腕迟涩舒缓,则笔画运行阙状态是朝揖拱头而顾盼有情,依依不舍,腕从蝶变通脱变化之情形,那么笔画运行之迹呈浑然天成融合无间自在自如之态势。腕从心如更新,创变,无法无天,那么光怪陆离,奇瑰峥嵘之迹呈现纸面。腕从奇伟胸襟统领,则笔下之迹便是神工鬼斧,百变精怪之态,腕从于神灵,则是山口河岳呈现灵光神迹于你的笔下。一切奇奇怪怪具从腕底来,当时当地的心理状态决定笔下运行的呈现是如何的,所谓当你从一画,从本心时,则是立于千仞岗,濯足万里流,起点高不在笔在腕,不在腕在心,心在受,或者尊受,蒙养,强精神,立于一画,归于本来,回返于混茫,然后再出发。


絪缊章第七
笔与墨会,是为絪缊。絪缊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画于山则灵之,画于水则动之,画于林则生之,画于人则逸之。得笔墨之会,解絪缊之分,作辟混沌手,传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得之也。不可雕凿,不可板腐,不可沈泥,不可牵连,不可脱节,不可无理。在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盖以运夫墨,非墨也;操夫笔,非笔也;脱夫胎,非胎脱也。自一以分万,自万以治一;化一而成絪缊,天下之能事毕矣。

家林云: 天与地会,便是絪缊,天与地会,不是天与地未分之态,而是天地交合之态,则万物孕育生长,生机世界显现,那么同样笔喻天,墨喻地,两者交融而为会,纸面的世界亦是絪缊境界,若此境界的形态是两者不分,那么是迷迷糊糊的一团黑,让观者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画里的世界混混沌沌,仿佛是天地未生之时,或一个鸡蛋未出世一个小鸡时,这样画者从一画始,开辟一个纸面世界的新天地来,故瞎本尊者云:“得笔墨之会,解絪缊之分,作辟混沌手,传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得之也。”此时的画者就是上帝,就是本尊,就是神,伟大之手一挥,纸面天地与江山,便呈现在世人面前。这样你同时充实了对尊受的理解,亦充实了对蒙养精神的理解。再深入一点,墨团团里一个本尊,一个佛,坐在黑暗处,放出慈悲的光明来。画不再是漆黑一片,有了世界,三千大千世界一佛土出现在一个画面,有山有水有林有土,有人有物,生机勃勃,气象万千,是气也,画者伟则伟,画者萎则萎,故画者先得是尊者,佛者,帝者,神者,主者,天人师者,道者,儒者,统领者,超人者,杰出者,心理力强大者如此云云。所谓画者,画气也,天地山川之气,天地之正气,从画者本真的心灵发出,来源于天地的那个本来。此所谓的元气淋漓,真宰上诉也。




山川章第八
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知其饰而非理,其理危矣;知其质而非法,其法微矣。是故,古人知其微危,必获于一。一有不明,则万物障;一无不明,则万物齐。画之理,笔之法,不过天地之质与饰也。山川,天地之形势也;风雨晦明,山川之行藏也。高明者,天之权也;博厚者,地之衡也。风云者,天之束缚也;水石者,地之激跃山川也。非天地之权衡,不能变化山川之不测;虽风云之束缚,不能等九区之山川于同模;虽水石之激跃,不能别山川之形势于笔端。且山水之大,广土千里,结云万里,罗峰列嶂。以一管窥之,即飞仙恐不能周旋也;审峰嶂之疏密,识云烟之蒙昧。正踞千里,邪睨万重,统归于天之权、地之衡也。天有是权,能变山川之精灵;地有是衡,能运山川之气脉;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此予五十年前未脱胎于山川也。亦非糟粕其山川而使山川自私也。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所以终归之于大涤也。

家林云:所有的山川在变化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要说永恒,画者之迹也许稍能比过自然之山川(但亦是九百年的命,除非有仿摹品的出世,却同样在变化中),所以绘山川江海,其实不必拘泥于自然之成象,完全可能凭借自然成象之条件下的自由发挥,此所谓的人的主观能动性。天是所以变幻风云,你亦可以仿效而变幻风云,地之所以衡运地之脉络,你亦可以衡运地之脉络。尊者就是代天地之所尊,任运挥洒而使自然之万象呈现在画者的纸(布、帛)面宇宙中,绘画其实在所谓的“真实”性上比不过现代科技带来的照片摄象所获得的“真实”,所谓绘画的真实性是人心与自然的合一,也就是天人合一。有一而无不明,有一则一切就明了,这个一,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从一画之境界,尊者是我而非物的境界。“画之理,笔之法,不过天地之质与饰也。”天地之余末,天地的质与饰,本质与纹样,画画的核心,笔墨的法则,全应当从本心中来,从天心,从一画,这样写照天地自然,没有不神明的。“山川,天地之形势也;风雨晦明,山川之行藏也。高明者,天之权也;博厚者,地之衡也。风云者,天之束缚也;水石者,地之激跃山川也。非天地之权衡,不能变化山川之不测;虽风云之束缚,不能等九区之山川于同模;虽水石之激跃,不能别山川之形势于笔端。”天地自然的风云变幻,河海之浩荡,水激石动,一切一切,有一个根本,天地就是根本,主宰,就是纲,抓住根本,就目张,眼之网(此作动词)不以肉眼以心眼,这样网罗天地无尽之风光,而尽归画于尊者之笔下。“且山水之大,广土千里,结云万里,罗峰列嶂。以一管窥之,即飞仙恐不能周旋也;审峰嶂之疏密,识云烟之蒙昧。正踞千里,邪睨万重,统归于天之权、地之衡也。”面对广大之自然,人处之显得何等的渺小,而广大的山川全体面容,便是飞仙(如果有的话),亦无法尽览,今天的人凭借飞机亦无法完全把地球上的山川完全地总揽,那么,突破困境之法是人心与天心相合,以天心为我心,天心一心则运任自由,笔下便有山川精神气象,获得总体的把握。“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天有自已的本事,地有自己的本事,人亦有自己的本事,只是你开悟了没,明了了没,明了了,就知道如何的展示本事。“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此语分明是化蝶,不知我是山川还是山川是我,这样的心境画山水,能不神奇瑰丽。“搜尽奇峰打草稿也。”这是建立自己的资库,建立资库的画者山神荐灵,山水之神迹最归入我的笔下。当然是经过画者脑海清洗选择后的出产,自然面貌一新。这样为何老朱又称自己是“大涤子”,不仅是洗尽尘埃,亦有过滤自然之象是纷杂,出一种明净生活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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