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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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11-17 15:13:25 更新时间:2022-11-17 13:01:32

楼主:张关林2016  时间:2022-11-17 07:13:25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刍狗”,是祭祀用的草扎的狗。祭祀时,刍狗被恭敬地请上祭坛,祭祀结束,弃之一隅,沦为垃圾。显然,“刍狗”只是工具。万物之于大自然,百姓之于圣人,犹如刍狗之于祭祀,都是工具。而工具的价值在于使用,谁也不会始终供奉着无用的工具。

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怕?“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只是把百姓当作统治的工具,不是“行仁”的对象,百姓的日子肯定是“水深火热”的了。

“仁”是儒家的思想核心,指善待他人、顾及他人利益,“仁者爱人”。老子主张“圣人不仁”,似乎主张暴政治国。但不仁的君主怎么能叫“圣人”呢?

这样理解,当然是误读。老子在此讨论的问题,不是治国目的,而是治国的手段。

关于治国目的,中国社会早有共识,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个目标体现了民本理念,就是“仁”,是“大仁”。这一点,儒道两家一致。但通过什么手段来抵达目标,分歧很大。儒家认为要通过“行仁”,使仁政才能走进大同。道家认为,“遵道”是唯一正确的途径。遵道就是按规律办事,遵道就得抛弃与道有冲突的“仁”。

老子又说,“圣人以百姓心为心”,把百姓的愿望当做自己的愿望,这说明在治国目标上,圣人是大仁。可见,“圣人不仁”,不是指圣人不想让百姓过幸福生活,是指圣人遵道行事,不是以行仁为准绳,如果行仁与遵道发生冲突,圣人一定取道而弃仁。“圣人不仁”当作如是解。

治国手段其实是个十分重要的大问题,老子批判儒家的仁义至上观,有着深刻的意义。

“天下为公”的大仁当然是好事,而作为手段的行仁也是好事。爱他人,顾及他人利益,是和谐社会所必需。但行仁有局限性,只适合根本利益一致的各方,没有普适性。对利益冲突方不适合行仁,与道相悖的“仁”,必须放弃。儒家把没有普适性的“仁”,当作治国的普适原则,以取代遵道,好事就成了坏事,当然要反对。

老子生活在宋襄公之后,肯定知道宋襄公“行仁”的蠢事。宋襄公与楚国打仗,楚军渡河时,有人建议“半渡而击”,宋襄公说,“我们是仁义之师,不可趁人之危”。楚军刚渡河,队伍凌乱,又有人建议攻击。宋襄公说,“对方没有准备好,现在攻击不仁义”。结果,宋军大败。这件事说明,以“仁”为行事原则,结果会很糟糕。东郭先生的故事也说明了这点。

治国的民本目标,是为大仁,是遵道的结果,“行仁”是达不到的。换句话说,遵道即为行仁,行的是大仁。对具体对象施恩,是行小仁,本身也是好事,但如果小仁与“道”相悖,就得放弃。宋襄公不肯抛弃“小仁”,结果大败,不亦宜乎?

建国初为了解决浙江洪涝问题,政府决定修建新安江水库(如今的千岛湖),要把一批农民迁移到比较贫困的江西去。当事农民当然不干,有的骂政府“不仁”。大仁小仁在这里就产生了冲突。怎么办?“圣人不仁”,只能抛弃小仁。如囿于“小仁”,新安江水库没有了,钱塘江流域的防洪和水利建设统统没有了。再如打仗时的阻击战,是以牺牲少数人来换取战场的主动。对少数人而言似乎“不仁”,但如失去主动,导致更多人死亡,就更为不仁。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圣人必须遵道而弃仁。

当初,中国竭尽全力研制原子弹时,许多人作出了巨大牺牲。比如邓稼先,与妻子一别就是28年。有人得知后,愤愤地指责政府“没有人性”。这就是仁义至上心理。有一次陈毅说,即使把裤子当了,也要搞出原子弹。金庸大侠大为生气,说,一个国家如果把军事力量放在首位,把百姓民生放在第二位,那么这个政府也绝对不是好的政府。儒家小仁轻易遮蔽了堂堂大侠的一双小小的慧眼,殊为可叹!金大侠虽然精通乾坤大挪移,却不懂军事与民生的依存关系。陈毅不会写武侠小说,但眼界显然高出很多,他回答说,是应该努力搞好民生,我接受金庸先生的意见。这像是孔子对待绿衣人的态度。

上世纪50年代初,大儒梁漱溟与毛泽东的争论,说明儒家的仁义至上观是多么有害。

那时在抗美援朝,政府提出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工人和农民的待遇有很大区别。国家很穷,而战争和发展亟需财力,农民占人口总数98%,即便不打仗不发展,也无法让农民与工人的待遇相同。但梁漱溟就是看不惯,说,“这是严重的农民问题。工人生活在九天,农民生活在九地,有‘九天九地’之差,不要忘记正是农民帮助我们建立了新中国,现在入了城,嫌弃农民了。”

毛泽东的回答一针见血:“照顾农民”是“小仁政”,“发展重工业、抗美援朝”是“大仁政”,某些人提出的“严重的农民问题”,就是主张“施小仁政而不施大仁政”,是在“帮美帝的忙”。看问题的差距,居然有天渊之远,原因在于一个遵道,一个行仁至上。世界观的确决定一个人能看到什么。

历史上不乏遵道弃仁的国君,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史学家打上“暴君”的标签。

秦始皇和隋炀帝,一个建长城,一个挖运河,大大的扰民,“不仁”,于是沦落为历史上两个最大“暴君”。商鞅变法强国,被斥为酷吏行暴政。汉武帝开疆拓土,说是“穷兵黩武”。可笑的是,被尊为“仁宗”的4个皇帝,分别是宋仁宗、元仁宗、明仁宗和清仁宗,竟都是得过且过、稀里糊涂之辈。在仁义至上的史学家眼里,只要没有推行过扰民的“苛政”,即便整天睡大觉,也不失为“仁”君。如此话语,说明历史解释权始终在儒家文人手里,他们以“不扰民”的“仁政”作为唯一评价标准,何其蠢也。

近代的许多文化人,也基本都是儒家仁义派,郭沫若就是其中一个,毛泽东写诗批评:“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业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历史上卓有建树的政治家,如姜子牙,范蠡,吕不韦,张良,诸葛亮,刘伯温等,居然都是信奉“圣人不仁”的道家人士,是不是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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