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村古道妖迹现

一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带着行李正自赶路，眼看日头偏西，秋后的白天渐短，还没找到宿头，不由得暗暗着急。忽然一个声音问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士？此行前往何处啊？

这声音听来在后方数丈之外，待得书生转过头发现一个老道近在咫尺，手摇一柄拂尘，宽袍大袖，一缕长髯垂至胸前。在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突然冒出一个道人询问自己的身份去向，年轻人显是吓了一跳，我是临···，刚说出几个字忽然停住不发，迟疑地望向老道。心里寻思：这样一个方外之人问我这个做什么？

老道哈哈一笑：小兄弟不要害怕，老夫没有恶意，只是看到兄台面门不张、印堂晦暗，预见你此行并不顺利，虽然并无大难，不过受惊一番恐怕难免。我观你颇有我辈中人风姿，日后可能还有相会之期，不由得想来打个照应，略助你一臂之力。

书生道：道长不要来寻我的晦气，请问您仙乡何处？欲向何方啊？

老道到：小兄弟根骨既佳，又颇沉稳警觉，将来一番成就不可限量。不瞒你说，我是隐苍山修行道人，道号庄荃子，此行外出一是帮人消灾弭祸，二是寻访有缘之人。

书生道：这么说道长认为小弟是你的有缘之人吗？

老道笑道：不错不错。

书生道：道长说笑了，小弟此行欲进京赴考，不求谋得一官半职，但求厕身幕府忝为小吏，建立安身立命之基，上奉养高堂，下延续香火，实是一红尘俗人啊！与道长等世外高人恐难有交游吧？

老道道：兄台此言差矣。方今乱世，贪墨横行，盗贼蜂起，民不聊生，乱世考功名不是智者所为，返璞归真修真炼气方得世道真昧，小兄弟潜质不俗，如浑金璞玉只待雕琢必然光耀四方，在修行路上前途远大。但小兄弟在官场无人提携，高中固然不易，恐怕连前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书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老道道：兄台既不信老夫所言，自可前行体会。此行向前百里内并无人家。老夫这里有一符箓，兄台可装入囊中，倘遇意外情况可以拿出应急。

书生无奈接过，随手放入书箧，长揖一声：多谢道长！

老道摇首信步往来路兴去，唱道：末世将至兮，天地失泰；抱元归一兮，我道再兴。

书生叹一口气，对老道所说将信将疑，为了前途生计，只能继续向前赶路。边走边想，倘若老道所说是真的，前方百里内并无人家，我今天大早出发，屈指算来也才走了七十余里，这会儿扯了半天淡，日近西山，今天恐怕最多也就能赶百十里路。离前方村镇怕也有六七十里路程，还要一天时间。多思无益，此处荒山野岭，蛇虫鼠蚁出没不少，恐怕踩狼虎豹也未尝没有，不是露宿的好地方，赶紧行路要紧。

甩开大步，奋力向前赶去。

转过山梁，天已黑透，好在慢慢走到官道上了，离野兽出没之所越来越远。书生早已脚酸背痛、饥火上涌，也第一次感受到书箧有如此沉重，竟觉自己背的不是书籍铺盖，倒像是一堆石头了。抬眼望去，暮色四合，乌漆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不仅见不到前方半点烟火，连天上星光月色都不见踪影。

无奈只得点亮除夜读经书外不舍得用的油灯，照路前行。正自怨自艾，发愁今晚如何歇宿之际。忽然发现前方灯光尽处似有人影晃动，这一下汗毛几乎倒立，随时准备夺路狂奔。等看清确实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一颗心扑通扑通还是跳个不停。

对方此时也停步不行，转身向书生看来，表情无甚变化，似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既未出声相询，亦未有受到惊吓痕迹。书生一呆，见对方是村姑打扮，一张圆脸略带风霜，体态中等，微笑中透着和善，在这夜幕四合、人迹难寻的野道上却也不由得感到一丝诡异。

书生问：姑娘你好！请问此处附近是否有人家？在下今天贪路冒进，尚未找到歇脚之地，倘贵宝地在附近，指路之恩不敢相望。虽觉此问颇有唐突，却也顾不得了。

村姑只是面向书生，微笑不语，似是个哑巴。书生又问两句，始终未见回答，连手势比划也没有一个，似乎对方连声音也听不到。亦或是地理相隔，方言问题以致语言不通？书生连打手势带做比划又问了一回，对方仍是保持原来动作，没有回应。

看来是个傻子，书生叹一口气，只待再往前行。忽然书箧一沉，这一瞬间忽有毛骨悚然之感，生怕身后有恐怖之物伺机而发，忍不住扭头看去，发现是村姑伸手拉住，见村姑脸上笑容不减，让人难以生出敌意，灯光恍惚间觉得此女似有几分丽色，尘土掩映农事消磨之余却也还能看出天资基础不差。

这一分神，想夺路而奔的念头就缓了下来。再一想，对方一个女流之辈，在这荒野漫道上似乎也比较危险，况且应该离家不远，对方虽然傻里傻气，但是应该记得家里方向，如果她能指出家里方向，就不愁找不到人居村落，今晚的歇宿或许有了着落了。想到此节，用一种探询的表情看向对方，对方似看懂了这番意思，伸手向左前方一指，一条若隐若现的人行小道映入眼帘，想是官道之外当地乡人走得近道，那么前面不远处应该有人家居住。

想到此节，向村姑略施一礼：有劳姑娘带路，将你送回家去，小生也可找到村落将就歇宿一晚。村姑并无表示，仍是呆呆看着，脸上始终保留着微笑表情。

书生无奈，料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不至于怕一个孤身女子。抬步往左前方走去，女子果然缓步跟上。书生试着问了几次姓名和住址名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只能闷头赶路。行了一盏茶十分，心中略有焦躁，侧身看女子表情殊无变化，叹了口气，继续向前。又转过一个弯，似乎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光亮闪动，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行了数十丈，看得清了，果然是一个屋宇窗户中透出光亮，心中大定。心想这女子来路不明，不过误打误撞却让我找到了一个住所，好歹要帮她找到家人才好报答，前面这家想必即便不是她的家人，也应该知道她的来历，这便好办了。

正了正头巾衣衫，打起精神，走到门前，大门竟未关上。正犹豫是否叫门询问时，女子径自向里走去。书生高叫一声：有人在吗？小弟送尊府家人回来了。无人答应。于是跟着进入其中。映入眼帘的主房里染着几根蜡烛，一张薄薄屏风将主房隔为内堂和外堂，隐隐约约看到内堂靠山墙中间摆了一张大床，两边各十余步处似乎还有两张小床，心里略感奇怪。

女子熟门熟路走入偏房，提了一壶水来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显然是给初次谋面的客人所用。书生四面张望了一圈，并无他人，着实焦渴难忍，于是道一声多谢，拿起水饮了一口，入口微觉苦涩，下肚后又有回甘，看来此处水土毕竟与家乡颇不一样。一口气喝干了两杯。女子却不喝水，也不见饮食，自顾自进房间去了。

书生渴焰稍息、饥肠已打起鼓来。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乱走，将书箧放好，拿出日间所带干粮，对着凉水大嚼起来，待吃了三张半老饼，腹中渐觉饱满，打了一个饱嗝，心中略有歉意。深更半夜，却也不好意思大声声张，于是自顾自道一声扰，准备在堂下暂歇一晚，说罢将被褥铺于桌下，躺进去和衣而卧。

说来也怪，女子自进房间后也不出来，似乎径自睡了。书生不便打扰，盘算次日致谢不迟，女子脸上的微笑和夜幕的幽暗静谧不时在脑海闪过，终于抵不过沉沉睡意，慢慢睡着了。

四下里寂然无声，仅有不知名的虫子偶尔低鸣，倒似颇有韵律的催眠曲一般。半夜未闻鸡鸣，连早上也未听到鸡鸭鸣叫声，这一觉当真睡得踏实。

书生正回味昨晚好觉，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眼睛有些难以睁开，伸个懒腰起床，手臂想扶着桌子防止磕到头，却捞了一个空，这一下心里一惊，明明自己躺在桌子下面睡觉的，此时睁眼一看，哪里还有桌子在，再抬眼一看，屏风也不见了，原来是层层叠叠几张破蛛网。

再往后一看，这一下几乎灵魂出窍，饶是素来胆大，不惧陌生地界独行夜路，却也吓了个屁滚尿流，三张床早已不见，映入眼帘的竟是三张棺材。书生直吓得张口结舌，腿肚转筋，强行挣扎着向门外连滚带爬奔去，头也不敢回，朝着依稀是大路的方向没命价奔去。

直奔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也不敢停步，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可怕之事，只要一停脚就要被鬼魅捉去吃掉一般。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数丈外飘来：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这一声招呼如同仙乐，大难间听到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了。不等书生停下脚步，老道已飘然而至，两人并行一阵，书生停下来大口喘气，鞋子固然早已不见踪影，所带书箧行李衣物等物事，连同老道给的符箓也一并失落在宿处。

老道转身道：小兄弟果然福根深厚，也幸亏老夫中间不曾停歇，办完事立即赶回，咱们及时相遇。

书生一头雾水，大口喘气的同时露出迷惑不解之色，欲待气息稍缓，讲述昨晚遇到的难以置信的遭遇。

老道道：不忙说话，你可知道你昨晚遇到的人是什么来历？

书生摇头。

老道道：此人原是本地一樵户之女，家中兄妹五人，以她最小，也最受疼爱，直到二九之龄尚未结亲。后来父亲进山砍柴不知所踪，母亲外出寻找也踪迹全无，家里几个兄弟都分家单过，只有此女守着家里独门独户要等父母归来。兄长眼见此女年龄已大，安排其婚配之事，但此女坚决不愿搬离此地，即使婚配也只招上门女婿，一起等候二老归来。

兄长们一听，都觉上门女婿无利可图。背地里一商量，将此女卖与前方七十里镇上徐姓财主做妾，瓜分银两。将此女绑去对方府上，不想此女刚烈至斯，在迎亲宴上自尽而亡。

听到这里，书生心里咚的一声：照此说，那我昨晚遇到的的···，一口气没喘上来，语音中又夹杂了颤抖。

老道道：不错，你昨晚遇到的就是她。她死后，兄长几人拼得几块棺木将其草草送回家中，停灵期间，就发生夜间独行女子事件。此地再也无人敢待，一哄而散，越搬越远，左近村民都搬到前后镇子上去了。

书生听到这里直惊得张口结舌，做梦也不敢相信的鬼怪情节竟发生在自己身上。问道：那她····

老道道：那她为什么要带你去她家里是吗？自然是想让你做上门女婿了，哈哈。

书生暗叫晦气，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老道接着道：此女委实可怜，执念甚深，盼父母归来其情可闵，但使无辜路人遭殃确是不该。你可知你因何躲过此劫，全身而退？

书生摇头。

老道道：一是老夫昨日给你的符箓你昨晚一直携带未离身，二是你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把持得住，没有欲火攻心。之前已有七人路过此地被带到小屋，看到此女上床睡觉后，情不自禁摸上床去与之行云雨之事。这七人无一不是精元耗损第二日死在棺材之中。

书生睁大了眼睛，深感震惊。又谈到：您老人家昨天无什么不告诉我啊？却要我受这无妄之灾。

老道道：昨天小兄弟着急赶路，老夫尚有要事在身，不及详细说明，只赠一符箓护身，幸喜至今无事。现下老夫要去了解此女因果，小兄弟跟我同往吗？

书生委实不愿再履险地，一来荒郊野岭怕再出什么鬼魅，二来书箧行李均失落在彼，确实割舍不下，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老道说一声走吧，足不点地般往来路走去。书生大步追赶，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