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闹钟又一次准时响起，提醒我新的一天再次来临。然而新的一天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仅仅是数字的变化。

7：00，我把牙膏底部往上挤了一厘米，一块大小刚合适的牙膏横躺到牙刷上。我把牙刷放到牙面上，很有规律的上下、上下、上下。

7：15，我对着镜子扣好了最后一个扣子。

7：20，我穿着笔挺整齐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提着黑色的皮质办公包跨到门外，转身把门关上。

7：30，我路过街边的那个瘸腿乞丐，每天固定在他面前的纸箱里放上一块钱。

7：40，我坐上地铁。在地铁循环往复的“空、空”声中，我会度过一个小时。

在地铁上，我时常能看到性感的女孩，尤其现在是一年中最炎热的七月。女人们的曲线和裸露的肉，很顺利的勾起了我的性欲。不像常人那样，我的性欲既是火热的，又是冰冷的，既是活跃的，又是麻木的。性欲对于我来说，与食欲、睡觉欲等欲望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食欲等能够被满足，性欲则不能。不过，这种饥饿感毕竟跟肚子饿不一样，捱过去就饱了。

我还注意到除了我之外，地铁上还有不少男人用余光看着性感女人们胸前的两块肉，臀部上的两块肉，他们喉结动了动，轻轻咽了口水。他们的眼睛流出压抑的精光，很是辛苦，恐怕我也如此吧。还有几个男人装作无意触碰着女人的肌肤。如果没有法律，没有道德，他们会怎样，他们恐怕会像野兽一样将女人们撕碎在怀里。

8：50，我到达公司。我的公司在一个比较偏僻的科技园里，做的是手机软件，我是公司的程序员。

我的工作是敲键盘、敲键盘、敲键盘……

我上午喝一杯水，上一次厕所，中午花十五分钟吃饭，然后睡半个小时，接着开始下午的工作，我下午喝一杯水，上一次厕所。

17：00，我点击关机，下班了。

17：10，我到达地铁站，又开始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家。

18：20，我回到租住的屋里，一室一厅。

18：40，我开始吃面。

晚上，我喜欢听着莫扎特的音乐，看着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书。杜拉斯的《情人》里写女主人公和同伴在深夜的宿舍后面同陌生人性交，这让我非常向往。我有几次专门在深夜去艺术院校里走了走，但是书上那样美妙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不会发生。

在这个冰冷的城市，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性欲。

看着窗外迷离的城市，我好像看到我的人生如同瑞士钟表，精准不差分毫。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上班下班，做着固定的工作，拿着固定的工资，甚至连从楼下到我工作位的步子数都一步不差。我看到我会相亲，结婚，生子，老去。我看到我年老的样子，满脸皱纹的我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摇着蒲扇傻笑着。我看到患老年痴呆症的我在养老院里流着口水死去。突然，我有了闲逛的冲动。我穿好衣服，下楼。

我百无聊赖的走在街上，街上一个个衣着性感的女人穿梭而过，我好像能够看到他们充满美妙曲线的胴体，闻到他们的肉香。

莫名其妙的，我走到了艺术院校的门口，当我注意到这点的时候，我知道，《情人》里的情节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正当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女人走出校门。

她穿着并不性感，相反，她穿着很保守。

她个子窈窕，婀娜多姿，一袭波西米亚裙，过肩的长发，走在街上，好像走在T台上，她的五官并不精致，却让人很舒服很安心。她对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我的脚不禁跟了过去。

她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看着她婀娜的身姿，摇晃的臀部，我的性欲又一次噌的燃烧起来，我咽了咽口水，靠得更紧了些。

一个拐弯，她走进了公园里。

我看了看表，这个时候已经11点了，我看了看周围，公园里没有什么人，突然想一把把她扑倒。我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点。眼看她就要走出公园了，心底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怕什么，现在根本没有人，根本没有人会发现什么。”

眼看她就要走出公园树林，我突然冲上去拉住了她。

她回头，眼神惊慌：你干什么？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真的做出这种事。

她说：你放开。

她要挣脱我，我反而抓的更紧了。

“别动，别吵。”

“你，你想干什么？”

惊惧的情绪让她的瞳孔和眼睛都变得更大了，她的眼睛很漂亮。而我藏在阴影中的脸，她看不清楚。

我一言不发，把她抱进怀里。她挣扎着一阵子，发现没用之后，放弃了抵抗。我搂着她走向树林深处。

她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呜咽着说：“你要什么，都给你，别这样。”

我仍旧一言不发，将她推倒。

……

这晚，我感觉到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存在感。心里非常踏实，真真切切的感觉自己活着，感觉自己活得有价值。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如果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恐怕都认不出她了。

这件事以后，我好像在这座冰冷的城市找到了一种让自己的心温暖起来的方法。有时候我寂寞难耐的时候，我就会在深夜尾随年轻的女子，最后让彼此炙热肌肤能够亲密接触。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

我也曾感到良心的深切不安，但是很快，我的心又平复了。因为想到，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都是被强奸着的，每个人为了生活都不得不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被客户强奸、被上司强奸、被面包强奸、被爱情强奸、被世界强奸。冷酷，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生存，其他人的利益受损，也无所谓。肉体上的强奸，甚至算是一种温柔的行为，我并没有让对方遭到什么损失，至于精神上的创伤，将很快平复。因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来遭罪的，过去有许多的伤害，未来有更多的伤害等着人，所以这个行为并没什么。被我强奸的人，一定也曾经深深的伤害过其他人。我还觉得女人小气，既然不会伤你一丝毛发，为什么不帮助一下别人呢？强奸这个词，都是进入文明社会以后的有色词语，我认为这方面应该回归人的天性。性，是两性天然的权利。为什么要说强奸，设置种种不必要的障碍呢？有些人老实巴交，未必能娶到的老婆，我这样大胆的人，更能得到性资源，浅薄的女人也喜欢我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说了这么多废话，总结一句话就是，人，都是自私的。

就像，我做过的女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报警。他们有许多是觉得名誉受损，还有的是害怕被报复，甚至有几个女人还喜欢上了我。他们不报警只不过因为这样做利大于弊，我非常相信人到死的时候都在计算，下了地狱还在计算。所以说，人都是自私的，只是自私的角度不同罢了。

我也曾谈过女朋友，她却把我狠狠抛弃掉，我想，我大概心里也是憎恨女人的吧。我也没有朋友。给我打电话的永远是10086。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性欲。

我常常会向被我强奸的女人倾诉，即使知道一切无济于事，甚至给我带来危险，但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有些女人想跟我保持长期的关系，但是这不符合我的原则，我对他们说，与其说我强奸你们，不如说这是彼此的 。

一年的时间，我写代码的水平提高了一些，工资提高了一点，但是对于在北京生活来说，还是很微薄。同事竟然向我道贺，我很适宜的浮起笑容，表示感谢。但是，我内心并不快乐或兴奋，工资涨不涨又有什么分别呢，我的生活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改变我生活的是警察。我上个星期天晚上强奸过的女人竟然报警了，警察通过精液得到了我的DNA，正在抓捕我，所幸，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长相，这点我在做事的时候是特别注意不让对方知道的。在这个几千万人口的庞大都市里，仅仅靠DNA想要抓住一个人，几乎不可能。

因为这件事，我难得的休息了一阵子。风声过去了，就在我的下半身让我迫不及待重新上路的时候，我家里迎来了不速之客，警察。

我被捕了。

虽然想过自己被捕的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竟然还是感到恐惧，强奸这个罪名会让我身败名裂。但是我突然又感到解脱。在这个我每天吃着薯片，看着电视里那些肥皂剧、那些陌生的欢快笑脸的家里，在这个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城市里，在这个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和我擦身而过的世界里，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性欲。所以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一个小时后，我被粗暴的警察带到了一间密室，摁在了椅子上。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眼里精光四射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坐下。

“陈斌，你好。”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去做的事。这件事只要你完成了，你之前犯的罪，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的犯罪档案我可以给你抹得干干净净，比初生婴儿还干净。”

原来这个人就是公安局局长，他要我做的事让我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要我去强奸一个女人。

“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觉得你现在有选择的权力吗？”

确实，现在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到时候只要对外界说我是自杀的就没问题了。没有人会去追究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杀死我，简直跟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为什么要强奸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谁？”

“做你的事，要命就别问。”

说完他递给我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是一部只能通话的诺基亚功能机，一张照片，一盒避孕套，一张机打纸条，还有五千块人民币。

“按照纸条的指示，把照片上的女人强奸掉。你以后就用这个手机，保持开机，要行动时我们会跟你联系。”

我拿出纸条，上面是女人的住址。我又拿起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秀发飘飘的素净女子，眼神空洞迷茫。有一霎那，我好像看到了当初穿着波西米亚裙的艺术生。

局长起身离开，没入黑暗。

“事成之后，会再给你一万块。记住，别给我玩花样。”

我又回到住处，刚才经历的事情好像是不真实的。我在包里找到那个袋子，是真的。事实上，就算我真的做成了，他承诺的能否兑现也完全是未知之数。公安局长派人去强奸，到底又有什么阴谋呢？

我又拿起那张照片，仔细观看。女子穿着素净的白色连衣裙站在天台上，风儿吹来，将她的裙摆轻轻托起，天台后面是蔚蓝的天空和高低错落的楼宇。女子转头对着镜头，淡淡的唇红，寡淡的表情，尤其她的眼神，茫然空洞，虽然对着镜头，却并没有看着镜头，没有看着这世界。她的眼神里竟找不到其他男人和女人眼中一丝一毫的欲望。

晚上，我不再出去活动，又开始吃着零食，看着综艺节目，我想跟着笑，徒然无用，我始终理解不了，电视里的那些人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星期六的早上，诺基亚手机响了。我拿起，接通电话。

“喂。”

“陈斌是吗？”

“是我，什么事？”

“明天晚上7点，你去女人那里把事办了，做得狠点，摧垮她的精神。大门是开着的，直接进去就行，记着，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你们给我的物品里没有头套吗？”

“头套？不用。”

“那我的长相就被她看到了。”

“她是盲人。嘟嘟……”电话挂断。

盲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盲人。难怪她的眼神空洞，原来是看不到东西。果真如此的话，这次事情，简直易如反掌。

终于到了星期天晚上，虽然知道对方是个盲人，但是我的心情比第一次犯罪还要忐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我会不会沦为阴谋的牺牲品，这或许是公安局长布下的一个局，但是，我却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承受这一切。一直以来，我在世界面前都是被动的，这就是我的命。

6点，我吃完饭，穿上我平常穿的西服和皮鞋，提着包来到纸条上给的地址，一栋联排别墅旁。我仔细观察，发现没有其他人，我戴上白手套，慢慢走到门口，门是开的，我轻轻推开门，转身将门关上。四处张望着走到客厅，客厅空无一人。我蹑手蹑脚上楼走到二楼卧室，也不见人影。剩下一扇门还没有打开，我悄悄打开门，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个女子。这是一个书房，女人竟然也听莫扎特的音乐，书架旁的音响放着我最喜欢的莫扎特幻想曲。女人还用手摸着一本书，看上去是在读盲文。

可能是音乐的作用，我对女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我推开门，慢慢走到女人身边。

女人察觉到旁边有人，轻启朱唇。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竟然这么纯净轻盈。短短四个字，我的脸上不仅松弛下来，我好像还看到自己的嘴角竟然有了一丝微笑，但是，这微笑马上僵住了，我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图片竟然是女人和公安局局长的合影，局长抱着女人，两人脸上的表情好像吃了蜜似的，谁都看得出他们是一对爱人，而且很爱。

我的脑子有点晕眩了，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局长请我强奸自己的爱人，到底为什么？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女人起身抱住我。

好温暖。上一次，我被人拥抱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我和她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我们自然而然的脱下对方的衣服，共浴爱河。

我做过的比她漂亮的女人有很多，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她这样温柔、安静，让我感受到小时候母亲的温暖和温柔。我细看她的眸子，她的眸子没有焦点，茫然而空洞，我却好像从眼眸一直看到她的心灵，是那样的纯净，没有一丝污垢。大概正是因为盲的原因，少见了这世上太多的污浊。有人说，纯净的东西也异常脆弱，可以说，她像只白鹿。我心中感到没有过的安宁。

正在我要进入的时候，女人突然将我推开。

女人：“你不是我丈夫，你是谁？”

我准备逃走，突然抬头看到天花板墙角有一台监视器。我知道局长肯定在看着这一切。

我只能咬牙把女人上了。

一个柔弱的盲女人，反抗之激烈却是我做过的女人里从来没有过的，她哀求、威胁、咒骂、踢蹬、捶打……都无济于事，到后来她直接昏厥过去。

我发现我的脸上竟然流下了两道泪水。幸好，监视器看不出来。

完事后，女人像死去的白鹿一样躺在床上，桌上的钟提醒我，规定的时间还有5分钟，我完成了我的“强奸”，感到全身虚脱，从来没有的疲累。我赶忙起身，穿好衣服，提上包正准备出门。

床头柜的一张检测报告单进入我视线，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女人有身孕三个月的报告。

我一下怔住了，孩子？他们有孩子了，有孩子竟然还做出这种事？！我看了看女人，感到一阵心痛，我决定不走了，一定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假装出门后，又掉头从窗户爬进房子，躲进了一个橱柜，我想看看，我离开后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五分钟后，局长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局长走到卧室，看到女人的样子，非常愤怒，女人不停的哭泣，局长要女人滚蛋。女人哭诉着她肚子里有他们的孩子，局长嘲笑这孩子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休想和他结婚。

我在橱柜里听得义愤填膺，真想冲出去揭开局长的丑陋面目，但是，我不敢。我只能躲在橱柜里，像只胆怯的老鼠。我的眼角沁出泪水，这不过是我可怜良心的一点安慰。

我明白，局长做这些就是为了抛弃被她视为累赘的盲女人，我突然想起局长的卧室里我看到照片，是局长和另一位女人的合影，看来那位就是他的老婆。用这种方法确实能够“合情合理”又干净利落的甩掉小三，可惜的是盲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小三。

我想把真相告诉女人，但是那又能怎样呢，我自己都性命难保。最终，我选择了沉默，离开了那栋别墅。

后来，局长果真兑现承诺，消除了我的犯罪档案，并且对我犯下的强奸案不予追究，还真给了我一万块。我把那一万块捐给了希望小学。

一个月后，广场上的大屏幕播放着政府工作会议。许多人驻足观看。

公安局局长上台演讲，他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今年我市的‘春季攻势’专项行动，按照‘严打开路、防范跟进、夯实基础、共创平安’的工作思路，以群众期盼为念，为人民利益而战，把矛头指向群众反映最强烈的违法犯罪活动，打出了民心所盼的安定局面，打出了平安稳定的发展环境……”

我也停下脚步，听到周围人的议论。

“今年的治安好像确实是更好了。”

“这次的公安局长办事行啊。”

……

凌晨，无人的街头，我被人用棍棒打死在巷子里。灵魂出窍的那刻，我好像看到有个女人支着盲人杖走过，她正是局长家的那个女人。我对她呼喊：“嘿！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好像听到了我的喊声，“望”向倒在血泊中的我，转头继续用盲人杖点着地面离开。

看着女人慢慢走远，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叫陈斌，是个强奸犯。除了性欲，我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一路寻找，在精神病院的天台上，我终于又能见到她。她坐在凳子上，眼神呆滞的看着远方，梦呓一般喃喃着局长的名字。我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好像从梦中惊醒，抬头看着我，她也轻轻握住我的手，脸上渐渐漾开微笑。

看着她善良的眸子，那一刻我确信，她不盲，她真的看得到我。我也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