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洞湾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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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3-03-27 05:38:46 更新时间:2023-03-27 02:11:07

楼主:ty_我想静静721  时间:2023-03-26 21:38:46

夏二娃
“二娃!我的老天呀”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冲破寂静的院落,将我从午睡的半梦半醒中硬拉扯出来,脑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婆婆肥胖的身躯已经从厨房穿过堂屋冲向门口。她一边跑出去一边大声叫着:“昌平,快去看看,是不是哪家的猴崽子下河出事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厉的叫声传来“砍脑壳的呀,喊你别去别去呀,我的二娃呀!”我从堂屋的小床上赶紧爬起来,跟着乱七八糟的紧迫的脚步声浪冲出房门,看见从院落的四面八方闪出很多身影,所有的人都往院坝的土石阶口跑去。很快,石阶口旁那个破旧的小门房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有的人已经爬上了旁边院子的土墙上,有的甚至在院坝的那棵高大的桉树边试了几脚试图爬上去看热闹。
“啷个了?”
“桂枝的二娃和几个死小子下乱石梁耍,好像着了!”
“这龟儿几个瓜娃子,喊不听,这哈糟了,救不活了!”
“桂枝都昏了斗嘛,莫开腔!”
“石娃子,看看嘛,你还不听!”被叫石娃子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一张脸白惨惨的,往人群里瞪着,一言不发。石娃子的爸爸一边继续踮着脚往里看着,一边不忘继续教训身边的儿子,“这哪年河边涨水不跟你这些娃儿说,不要去乱石梁,不要去,非不信!哪年这条江不淹死几个,这哈命整脱球了,妈老汉好伤心嘛!”
“啊!我的,我。。。。。”
“桂枝又昏了,快点,快点让开些!哪个去喊一下万医生?”
人圈中间又是一阵骚动,有人从人群里出来去小楼里。我看见是二叔,他铁青着脸,眼睛红通通的。
上午的时候夏家二娃和石青就蹲在石阶口在嬉闹着,我倒垃圾时,两个小子还冲我做鬼脸。这时候的我还有些懵,怎么就出事了?突然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把我从惊慌失措中拉了出来,转头一看,是石青。他也正在看我,眼睛里充满说不出的情绪,那时候我只看到了一双害怕的眼睛,,甚至是恐惧的眼神,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眼神里还掺杂着愧疚。
石青的手冰凉,甚至我能感受到凉的有些发抖。我正想问他一句,他却什么都没说,慌张地丢开我的手,转身离去。夏二娃在长江淹死的那年十岁,和石青同岁,我们是同班同学。我十一岁,明年就小学毕业。
龙洞湾坐落在长江边,离渡江轮渡码头不远的半山腰上。在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里,它是那么的普通,却又那么的不一样。这里前前后后沿着蜿蜒的石阶两旁坐落着好多各式房屋,但基本都是平房,而婆婆家住的却是一栋小洋房。这栋二层的旧楼房曾经是一个法国商人买给外室的小别墅,它跟领事街的那些洋楼宅院不同,小气得多,却又在房檐,走廊,院坝的树木等各处看得出精细和考究来。两层楼加上门房共十几间房,解放后被长航局当做职工用房分给了十户人家。夏二娃一家四口就住在门房改的两个小居室里。而婆婆爷爷家就住在一楼角落的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原来在上二楼的楼梯下是进出的门,婆婆说那是佣人房。后来爷爷将门改到大屋子的窗户下,窗户旁是一条小溪,溪边的小路穿过整个龙洞湾,一直往上可以走到主街上去,往下则走到江边码头。爷爷在旁边搭建了厨房,依着小溪还修了个洗衣槽子。为了这个洗衣槽子,婆婆没有少和一楼后面老赵家的媳妇吵架,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几乎十天半个月都有小摩擦。
我从小在龙洞湾长大,爸爸妈妈都在离家几百公里的乡下工作,一年才回家一两次。长大后听母亲说,她和父亲是在上山下乡当知青时认识的。因为母亲的原因,父亲没能回到城里工作,为此婆婆对她心生怨愤,连婚礼都没去参加。弟弟出生以后,母亲身体垮了,父亲好像到镇上工作了,工作更忙了,完全无法照顾到家里。我两岁时,婆婆在儿子结婚后第一次到乡里看他们,就毅然将我接回城里和她住,和我们一起住的还有我刚从部队退伍回家的二叔昌平。
晚上,空气很沉闷,本来这个城市的夏天就像蒸笼一样,遇到下雨前几天,更是热得让人窒息,前两天刚下过两场暴雨,这些天更热得难受。小院的院坝里少有的没有小孩出来玩闹。好多大人都到夏家去帮忙,但是小孩好像不能停太久,人们也只是分批地去陪陪夏家两口子,再回到各自屋里,压低声音把夏家的悲伤在家里渲染一番教训自己的孩子。婆婆去了很久,她是个热心肠的老人,看着夏二娃出生,从小长大,也跟着夏家两口子一起夸过,骂过那孩子,夏家忙不过来时,夏二娃还跟我一桌子吃过饭,一席子睡过觉,然而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里就没了。对于婆婆来说,那份悲伤并不亚于夏家人。“唉,怎么办呢?日子还是得过呀!”吃晚饭时,我听到婆婆对二叔说。
那几个同时下河滩的孩子回到家里都难免一阵追问加一顿打,因为当天下午到晚上,楼上楼下都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打骂声和哭喊声。吃过晚饭,婆婆和二叔都去了夏家,他们不让我去。天已经快黑了,我无聊地呆在屋里,把父亲上次来看我时带来的一本旧的《儿童时代》拿出来翻,乔乔的声音从窗外的夜色里传了进来。
“平平,平平”
我打开窗,看见几个小脑袋在窗外的暮色里晃。
“出来不?我们几个约起到后面防空洞给夏二娃烧点东西。”
我不知为何,本能地摇摇头,“不了,我婆婆快回来了,要遭骂!”
“不会,他们今天晚上肯定会呆很久的。”我看不清乔乔的脸,但我知道她一贯果敢。
“我,”我莫名地害怕起来,“算了,你们去吧!”
她不再劝我,嘀咕了几句,转身和几个小伙伴离开了。我仔细看了看,没有石青,不知是他跟我一样不敢去还是因为他有大人在家。
第二天我醒来时,二叔买的油条放在桌子上,婆婆在厨房门口坐着摘菜,看见我起来,说:“一大早就把夏二娃送走了。你夏叔叔和桂枝姨哭得那个伤心。”我明显看见婆婆脸上泪痕未干,她声音有些哽咽,抬起手臂,抹了把脸,“平娃子,我再说一次,不许下河滩,谁叫都不许去,让我知道了,打断你的腿!”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婆婆用这样的语调和用词对我说话了。
没人会去详细追问夏二娃到底怎么滑进江里去的,每年长江都涨水也最多淹完乱石梁和渡船码头,但也有涨势更大时,江水甚至有一次淹到夏家门口,而龙洞湾石坎以下的低矮平房自然是被无情地泡到水里。那些人家或投亲戚,或者到更高处朋友家借宿,等到水退了再回去重新收拾家园。下里巷的五爷爷家地势就矮,一到涨大水季节,就带着五婆婆往我家来借宿等江水过境。五婆婆一付病恹恹的样子,总耷拉个脸,我不喜欢。可婆婆说,当年他在走船时救过爷爷的命,我们不能忘恩。
小孩子是最喜欢涨水的,看见水漫上来,那股子兴奋无法言喻,尽管坡下的公共厕所里的污秽都会随着水流到处乱窜,却也挡不住那股子兴奋。这还没到涨大水,但江边的乱石梁已经被淹了一半了。对于从小在江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平日里已经熟悉得不得了的乱石梁,被水淹到一半更加富有挑战性。一放了假,上乱石梁就是胆量游戏。有些女孩子都会去,比如乔乔,何况男孩。夏二娃是我们同龄小孩中水性最好的,他爸妈不怎么管他,他经常跟小院周围的一帮小孩一起约着上乱石梁,听石青说过,他们偷家里的粮票来赌,我就亲眼见夏二娃拿粮票换麻糖吃。我也瞒着家人去过几次,有一次被二叔发现了,那时他刚刚退伍回城,正等安排工作,约了个女孩去乱石梁。看见了我把女孩一丢,拉起我就回家了,他威胁要告诉婆婆,我也威胁了他。他指着我鼻子说:“不准有下次!”后来我也没再去过,倒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年春节,爸妈和弟弟来过节,我和弟弟打了一架,妈妈生气地给了我一耳光,婆婆一阵大骂,把爸爸妈妈和弟弟赶了出去。婆婆搂着我哭了好一阵,我突然觉得要是我有什么事情,婆婆会伤心死的,可能妈妈不会。
石青那天是没有下江滩的,可是那天以后,他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我想他和夏二娃是好朋友,可能夏二娃的死对他刺激太大,大到慌乱中他会去牵我的手。他个头很矮小,甚至比同龄的男孩还要矮小,但是他不像那些男孩总是淘气,老干些上树掏鸟窝,把“吊死鬼”扔女孩颈子里,偷偷往别人家锅里扔臭虫之类的蠢事。他属于很安静的那类孩子,一院子的孩子玩捉迷藏他总是能找到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有时他会就躲在捉鬼的那个孩子的附近玩“灯下黑”。他曾经躲到二楼王家放在楼道的一个夹层橱柜里,其他孩子都不敢去,因为王建可不是好惹的,王建并不是大人们夸耀的斯文有礼的“别人家的孩子”,我们亲眼看到过他把一个扰了他清净的男生拖到后面防空洞一顿狠揍。乔乔说,她还看到过他在上街的录像室里出来,手里还夹着烟头。乔乔说,不能跟大人说,不会有人相信的。“大人们只看他成绩好,他妈妈好护短的,会被她堵到家里骂,弄不好自己要挨一顿!”对此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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