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德妃——一场与众不同的穿越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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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1-06-23 18:18:34 更新时间:2020-11-11 09:25:44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18:34
大清德妃——一场与众不同的穿越故事
序章
“额娘,请用药吧。”
九五之尊亲手捧着汤药送到我嘴边,我叹口气,却是喝不下这苦汤。连日来的汤药,着实让人厌烦。
昨个夜里,我的病突然重了许多,咳喘难平,竟连话都说不出了。他一大早便赶了来,连早朝都不曾去,一直守在这里。
见我叹气,他龙袍一抖,一个大男人跪在床前。
“额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求额娘消消气,先用药吧。”
他穿着天底下最尊贵的龙袍,却跪在那里苦苦哀求,我心中越发酸痛。
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哽咽,,平日里沉静无波的眸子被血丝包围着,也不知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
我见他憔悴,心里再多的怨气都平息了。颤巍巍抬手去摸他的脸,触手是他的胡子茬,细细的扎手,看他那眼,眼圈儿都黑了。
“辛苦你了。”
不止是照顾我的辛苦,还有朝堂上的辛苦。
先皇创了一番盛世,却也留下了不少弊政。这些毛病留着,早晚要成大患。如今他接下这位置,少不得一番大刀阔斧。可朝堂上的那些人,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又哪里是他说动就能动的,少不得殚精竭虑,劳心劳神。
“额娘这样说,折杀儿子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却朝我磕头,很是可怜。
“都是儿子不好,惹额娘生气。儿子已经派人去召十四回来了,这会儿只怕已在路上,指不定天亮时就到了。”
“你的心意我明白,这些日子,额娘和你弟弟,给你不少委屈受,是额娘对不住你。”
这是实话,从他登基以来,我便一直拒受太后的尊号,任是他和满朝文武百般请求,一概置之不理,为了这个,背地里不知多少人说闲话,让他为难。
他那弟弟任性惯了的,说话不知轻重,居然在朝廷上公然辱骂他,只罚他去守陵,已算是开恩了。
我朝他伸手却到底还是没力气,半途中手臂就撑不住地往下掉,他见状忙伸手接住了我的,拉着扣在自己脸上。他的手,手指坚硬,骨节分明,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刚烈强硬。
外人见到他的时候,都觉得他冷漠,其实我心里最清楚,那一片冷漠底下掩着的,其实是一团火,一团熔浆,一旦喷薄出来,便能焚毁了天地。
“老四啊,你皇阿玛看重你,额娘心里是清楚的。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额娘曾对你皇阿玛立誓,有生之年决不受太后封号,不入太后寝宫,如今他虽然不在了,我也不愿意违背了誓言。待我闭了眼,这把老骨头,你想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好了。”
外面那些个风言风语我不是不知道,可我不愿背誓,只好让他受委屈。等我闭了眼,他再将我放到什么寝宫、给我安上什么封号,我都不管。
余光瞥见外头进来一个影子,静悄悄地跪在了帐子外头。他就算不说话,我看了三十多年的孩子,难道还认不出来吗?
“十三,进来让额娘见见。”
这些年,十三着实吃了不少苦,又为他哥哥操心受累,年纪轻轻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
“你们两个,今后记得额娘的话。政务是忙不完的,贪多嚼不烂,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以后额娘不在身边,你们兄弟两个相互扶持,国事要顾,自己的身子更要顾。”
“额娘!”
“从今以后,这天下就是你们的了,大可以放手施为。十四是被宠坏了,做事不顾头尾,日后他若言行不当,你们只管处置他,不必顾忌。只是有一件事,先帝留下的这些个皇子,说到底,总是你们的骨肉兄弟。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伤他们的性命。若真到了那一步,至少也要给他们留下血脉。你们答应吗?”
他俩对视一眼,眼泪都在眼眶里含着,齐齐朝我磕头。
“儿子谨遵额娘的教诲。”
我得了他们的承诺,满意地点点头。
“好啦,你们两个也累了这一天了,到偏殿里去歇歇吧。额娘也想睡一会儿,你们在这儿,我反倒睡不好。”
那兄弟两个犹豫了一下,却架不住我坚持,便离开了。
他们走了,我却并不想睡,不过是让他们去歇着。前阵子我昏睡的时候居多,少有清醒的时候。可是今夜,我却是格外的精神,丝毫睡意都没有。
大约,我的时候不多了……
夏天的天空总是显得很低,月亮看起来特别的大。偌大的永和宫里静悄悄的,我躺在床上,隔着纱帐,能看到外殿的人靠着门站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开着的窗户外面,一片云慢慢飘了过来,把月亮遮了起来。月光消失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很疼,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我咬牙忍着,这事儿最近常发生,一会儿便能好,着实不必惊动外面的人,闹得鸡飞狗跳。
“你这人,怎么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这么不知道轻重呢?”
一个声音突然从我的床帐后面冒出来,我一惊之下,倒忘了疼痛。帐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阴沉着一张脸,来到床边,袍子一掀,坐到了床沿上。
“哼,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身边也不知留个人,活该你难受!他那皇帝是白当的吗?就由着你这样!”
嘴上说着话,手却伸过来,在我背后的至阳穴上按压起来。
按了一会儿,我的心口疼便慢慢消失了,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是我不让人告诉他的。他有他的难处,这些日子,也够艰辛的了,我又何必给他添乱呢。”
他每天都来请安,虽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可我却把他的疲惫看在眼里。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他就瘦了许多,眼眶都抠下去了,眼里时常布满血丝,想必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大行皇帝在位六十年,大家伙儿见天儿“万岁”、“万岁”地喊,就真当他能活上一万岁了,冷不丁儿一下子不在了,便是天下大乱。便是我都失了分寸,何况其他人?
那朝堂上,每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个个都是炼成了精的,一句话都绕着多少弯,他骤然被推上那位置,背地里不知多少人不服气,等着看他出丑。他每日周旋于各处,怎么能轻省?
“倒是你,功夫好也不能这么乱来啊,如今我这宫里到处都是人,被看到了可有你好瞧的。”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20:00
“哪儿就有那么多心让你操的?爷晚上来这儿也不是第一回了,哪次让人看见了?爷这身功夫也不是练着好玩儿的!”
他见我能开口了,便将手慢慢收了回来,摸出一方帕子要给我擦汗,却被我躲开了,顿时拉下了脸子。
“哼,我倒忘了,你如今是尊贵的太后,咱的东西粗糙,是配不得您了。”
这人,几十年了,还是老样子,脾气上来,什么人都敢恼,什么话都敢说。
“隆科多大人的帕子太精贵,我用一条,就需即时还上一条。如今许久不动针线,怕用了你这条,再没有帕子陪你。”
从我认识他起,他每次拿出帕子给我用,必然抢走我的,这回我身边没有帕子,用了这个,可没东西陪他了。听说这样一说,他脸上的怒气顿时消了,突然一笑,又伸手给我擦汗。
“一条帕子,爷还是舍得的,这条就给你使了,不用你还。”
说话间,那手已经轻轻将我额上的虚汗尽数拭去。
我躺着任他动作,眼睛却被他鬓角的花白吸引了。
想当年,我第一次想见,他还是个骏马轻裘的翩翩公子,意气风发,狂放不羁;我只是个黄毛丫头,脾气暴躁,不懂圆通。一转眼,他已是朝廷重臣,理藩院尚书兼步军统领,位高权重,不可一世;我……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女孩儿了。
“怎么?今儿个才看出爷的好处了?”
他注意到我看他,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伸出跟手指挑我下巴,故作轻浮地戏弄我。
“以前说的那话还算数:只要你开句口,点个头,天涯海角,爷立刻就带着你去。”
我淬他一口,眼睛瞪了起来。
“你作死啦!什么话都敢混说的?”
真是胆大包天了,这话都敢说。好在这里没人,否则办他个大不敬的罪名都不为过。
“哼,爷这辈子,除了先帝,还没正经怕过谁!”
他眼一横,撇了撇嘴。我听他这么说,脑子里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你听我一句话。”
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你如今正是出风头的时候,皇上他倚重你,你自己却也需谨慎些的好。如今你也是快要做爷爷的人了,依我看,倒是在家含饴弄孙来得受用些。”
我本是一片好心,却让他听出了弦外之音,登时竖起了眉毛。
“哼!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替他打算起来了!”
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袖子一甩,站起身来。
“他既然有本事坐上那位置,就该有本事坐稳,否则哪天跌下来,怨得了谁?”
说着话,居然转身就走。
“真不识好人心!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闭得了眼?”
我心中火气也大起来,他听了,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却不转头再看我,只是低声说:
“你好好养着吧,没事别乱想。你的心思我明白,自古伴君如伴虎,他今儿在朝堂上,把戴铎派去四川做布政使,这两天就要走了。戴铎是他的心腹,此去四川,自然是冲着年羹尧去的。待他除了年氏,下一个想必就是我了。”
他声音低了低,却又振奋了起来。
“算了,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即已为他之臣下,又承他叫我声‘舅舅’,说不得再替他拼几年的老骨头罢了,将来他要如何,我也无可奈何。”
说着,竟昂首大步走了。
“德宛,我这样替你儿子卖命,你这情可是欠定了。这辈子不行,下辈子,我等你来还我,哈哈哈!”
夜入太后寝宫,还敢这般猖狂地大笑三声而去,这般狂放,也只有他了。
外头守夜的小宫女被这突然的笑声惊醒,慌里慌张地冲进来,看左右无人,一时间也懵了,被闻声赶来的毓秀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顺势就趴在地上,磕头不住。
“行了。”
我在帘子里,见不得这乱糟糟的样子,出声让他们都下去。
“她小孩子家家的,一时迷糊了,把做梦当成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事儿就此罢了,不许惊动皇上和王爷。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毓秀也别在外头了,回房去好生歇歇,哀家今晚倒不觉得难受,不用人守着。”
众人忙应了,诺诺地下去。
我松了口气,待到外面都静了,又等一会儿,才开口:
“大哥,你还不出来吗?莫不是要等我咽气了才肯现身?”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22:00
我话音刚落,角落里慢慢踱出一个人来,文质彬彬,气息深沉,目光炯炯。不同于武功高强的隆科多,这男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一样能在进宫之内出入自由。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哪里就知道呢,不过白喊一声试试,哪知你就真出来了。”
我看他皱起眉,便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想要在他面前占上风,还真不容易。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似乎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各种本事层出不穷。
他的神秘和他的智慧一样,深不可测。
我笑了两声,看他不悦,便收敛了:
“你我相识这么些年,如今我就要死了,你怎么会不来看我呢?所以我猜着,今夜你说什么都要来的。”
他看向我的眼神闪了两下,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要走了。他派我去四川,再过三年,年羹尧倒台,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多年的心血,就这样丢下,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男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的使命就是维持历史在正常的轨道的运行。历史上,戴铎在年羹尧倒台后就没什么记载了,自然说明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看着这男人,心里感慨万千。
对于这个男人,我的感情是极复杂的。我们没有血缘,却有着相同的秘密。我敬畏他,佩服他,信任他,依赖他,却也忍不住怨恨他。
他曾在我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给我支持和指引,却也曾在我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无情地打碎我的梦想。
和我这个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半吊子不同,他却是已经将上下五千年都承载于胸,可以随时信手拈来。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好像一出戏的导演一样?将整出戏的剧情烂熟于胸,然后坐在台下指导着我们这群演员表演,对我们的演出品头论足。
是他教会我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也是他让我领悟到历史的残酷。他指导我顺从历史的进程,服从历史的步伐,教我越然于一切,冷眼看事情的发展。可我终归不是他,做不到他那样超脱。
“大哥,老四和十三……”
那两个孩子,想想他们后来的辛苦和早逝,我便不能平静。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才开口,立刻被他打断。
“历史的前进方向,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我们能做的,不过是顺应它罢了。隆科多也好,雍正也好,十三爷也罢,都有他们自己的命运,你不能随意去扭转。你自己经历过这么多次了,难道还不吸取教训吗?”
他的语气非常的严厉。
“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我也没有办法。这些年,那些穿越来后试图违反规则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没看见,甚至你在其中也起了不少作用。试图改变历史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代价,我们谁也支付不起的。历史不能随意篡改,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你想尽办法逃避,最后还不是成了德妃吗?成为德妃,本来就是你的命!”
是了,如果可以,从最初的那一天起,我就不会进宫,自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命……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我从未来穿越而来,成为德妃,目的却是为了维持这段历史的完整,使这段历史记载在未来不会改变……
多么诡异的因果逻辑!穿越本身就是打破历史,可我穿越到历史中的使命却是维护历史。
如果历史不可改变,那为什么我会从未来穿越到这里?既然我穿越而来,为何又只能顺着已知的历史轨迹前进?如果我没有穿越而来,那么这一段历史的走向又会是如何?到底,是我穿越来融入了这段历史,还是我的穿越就成了这段历史?还是说……这场穿越……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就在我心中恍然的时候,跳动中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捏住了一样,猛地停住了。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就好像周围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一样,包括时间都停止了。窗外飘渺的云彩停顿在月亮前一动不动,好像一副剪影一般。
眼前,只有他还在活动。视线中,他靠近我,看了看,眼神中带着伤感。
“妹子,时候到了,大哥就此与你告别。”
我无法动弹,却还是努力挣扎着,想要把手伸到枕头底下。
那个……一定要拿到手……
他盯着我的动作,突然叹了口气。
“你这痴儿啊……”
然后,便将手探入我的枕下,摸索一番,摸出一个小荷包,塞进我手中。
捏着那荷包,我安下心来,困难地朝他一笑。
他于是又叹气,转身离开床前。
我看着他顺手将床边的一个珐琅掐丝琉璃瓶挥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人却同时隐入角落,一如来时一般,悄然没了踪影。
凝固的空气突然恢复了流动,云彩冉冉游走,又大又圆的月亮露出了完整的阵容。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呼喊,有人哭叫,乱成一团。
接着,我听见了儿子的声音。
“额娘!十四就要回来了,额娘等等他啊!”
等不了啦——
我吃力地扭头,就看到我那儿子的泪眼。
儿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不好坐,坐在上面的人,日日油煎火烹。从今以后,额娘便不能再陪着你,只能留着你自己在那位置上煎熬了。
眼前一阵模糊,再恢复清明时,却变了景象。
仿若时光倒流一般,我经过的那些日子,一幕幕如同放了倒带的电影,从我跟前迅速划过。
我看到高贵的帝王朝我伸出了手,威武的勇士对我豪迈的笑,还有那个如水的青年,温润的眼注视着我……
宛宛,你终于来了……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24:00
第一卷 旧时明月
1.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如今的名字叫德婉——哈达部乌雅氏的德宛。
穿越,这个词对我来说从不陌生,无数的小说讲述着类似的故事——少女发生了意外,以此为契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看过无数这样的故事,却从没想过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而且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是像无数的穿越小说里描述的那样,被一阵哭声从黑暗中唤醒的。不同的是,那个为我哭泣的人,不是母亲,不是奶娘,也不是丫鬟。那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兄弟——白启。
“呜呜,阿姐,你快点醒吧,呜呜呜……”
看着一个陌生的大小子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我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趴在床头哭得鼻涕眼泪的男孩大约只顾着伤感,并没注意到我已经实现了他的愿望,醒了过来。
“你快点醒吧,白启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啊!你醒了!额娘!阿玛!阿姐醒了!”
看着那个自称“白启”的小子大呼小叫地冲出去,我吃力地抬起还不怎么听使唤的手臂。
白缎子的衣袖下明显不是我熟悉的的手臂,那只手也小了很多,白嫩细滑,处处彰显着稚嫩和养尊处优。有些下滑的袖口处露出的手臂上有一两个疮疤,像是水泡破了之后的痂。
记忆里,最后的一幕是我被受惊的马儿甩下去。骑术不够精湛,实在不应该逞能啊。这下好了,我,似乎,穿越了!
虽然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也曾暗暗艳羡那些女主们的际遇,却从不曾想过这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是个很平凡的女孩子,从来都是。
我是个混血儿,蒙古族、满族和汉族的混血。
蒙古族的爷爷和满族的奶奶一直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包里,每年夏天,我都要回去住一阵子。他们不会说汉语,我在童年的时候就学会了蒙古语和满语,这成了我向同龄人炫耀的资本。
夏天的夜晚,伴着篝火和马头琴,草原上的人们喝多了马奶子酒,便会聚在一起用自己民族的语言讲述记忆中的故事。我很爱听那些故事,他们讲成吉思汗,讲忽必烈,讲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一个又一个我曾经在电视里、小说中看到的人物从他们口中喷涌而出,伴着跳跃的篝火,在我眼前飞舞。
我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自己身处他们那个时代,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下好了,自己居然真的就穿来了。
不及细想,一群人便呼呼啦啦地冲进了房里,眼前人影一晃,我已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搂在怀里,耳边只听得啜泣不休。
“宛儿啊,可吓死额娘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额娘怎么活哦!”
我茫茫然地任由那妇人搂着我哭,视线越过她的肩,看到后面床边站着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很高大强壮的男人,穿着清朝的官服,看样子似乎才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还戴着顶戴花翎。那男人看到我,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样子,点了点头,便让到了一边,于是后面跟着的女人们便凑了过来,围着我和那妇人叽叽喳喳地解劝开了。
“谢天谢地啊!”
“痘神娘娘开恩,把咱们姑娘送回来了!”
“快,快!快去给痘神娘娘准备供品!”
耳边一片嘈杂,我的“额娘”始终紧紧搂着我,一双手在后背轻轻地抚摸着,令人安心又温暖。眼前人影晃动,缝隙中,我看到那男人领着少年白启站在一边,炯炯的眼却一直看着我们这边。
他们都在庆贺家里的女孩儿从天花的劫难中逃出生天,却不知道,这个身体里,已经换了灵魂。
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适应能力特别强。
没多久,我就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乌雅氏的格格,护军佐领威武的女儿,乌雅氏德宛,今年十岁。
乌雅氏家族世代为正黄旗包衣,由内务府统辖,据说祖上曾经也立下过赫赫战功。祖父在世时曾任膳房总管,如今到了康熙朝,阿玛威武官拜护军佐领,算是个三品武官,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在当家太太,也就是我额娘的操持下,倒也殷实。
阿玛身为武官,性情耿直,为人不苟言笑,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对待自己的儿子颇为严厉,不过对我这唯一的女儿却很疼爱。
额娘就像所有电视里演绎的当家主母一般,温柔贤淑,勤俭持家,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但处理起家事来毫不含糊。
除了额娘,阿玛还有两房妾氏,都还算安分守己,各自也有生养,但年岁都比我和白启小一些。
白启是我龙凤胎的双生兄弟,模样上两人只有五分相似,不过想来姐弟两个向来是颇为亲近的,否则德宛也不会在白启出水痘的时候坚持亲自照顾他,以至于自己也被传染。
德宛的痘症似乎比白启的严重,一度昏迷不醒,我不知道原本的德宛怎样了,但是如今,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的确是我了。
也不知是这个时代的人都太早熟,还是我前世的时候太幼稚,十岁的女孩儿身体里装进了我这个二十出头的灵魂,居然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儿。
我一边养病,小心不让水痘在身上留下疤痕,一边看,一边学,渐渐的也把这府上的小姐做得像模像样起来。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25:00
×   ×   ×
乌雅德宛的长相只能算是中上姿色,这时候还没有镜子,打磨出来的铜镜不过照出个模糊的景象,偶尔从水面的倒影看看,勉强算是个清秀佳人。反正我从来也不曾做过让人惊艳的美女,对此也不怎么在意。
比较让我为难的是那些针织女红,这个时代的女人,可以目不识丁,却不能不懂得针线。好在以前的德宛似乎在这方面也算不上出类拔萃,仍在学习的过程中,我还来得及补课。
日子如流水般静静地流走,转眼,我变成乌雅德宛也有两年了。如今的我,绣花的技术虽然仍旧不怎么好,但缝个荷包什么的,总算不至于让白启嘲笑针脚好像蚯蚓一样了。
我甚至有了种自己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感觉,似乎这里才是我的归属。我……似乎就是为了成为德宛而生的……
因为要过年了,府上的事情越发多了起来,可巧姨娘房里的通房丫头巧萍这时候发现有喜了,额娘便升了她做个侍妾,少不得也要摆桌酒,再打赏一番她的娘家,事情也是不少,凑在一起,竟也让额娘忙得顾不得我和白启了。
这天闲来无事,我便带着白启去给额娘请安,没等进门,就听房里额娘正询问管家那侍妾的日常起居之事。我在门外听她从请医问药到饮食胃口,事无巨细,问得极周到,却猛地想起了前世的母亲,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为自己的丈夫纳妾,还要细心地关心对方的身体,任何女人大约都不会心甘情愿地这样做吧?额娘此时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难道这就是女人的命吗?难道,这就是我的未来吗?
在现代,我似乎并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婚姻什么的,好像离我很遥远。可是如今我在清朝,一个女孩子的平均结婚年龄在十三岁左右的时代。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指着一个男人对我说:来,这个就是你的丈夫。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了恐惧。
白启其实是个很贴心的兄弟,他立刻察觉了我的消沉,于是悄无声息地将我拉走了。
“阿姐,咱们出去玩儿吧!”
白启朝我挤眉弄眼。
“我带你去集市上看看,咱们也自己置办点儿年货!”
听到要出门,我那一点小小的惆怅立刻烟消云散,转而被要出门的兴奋所取代。之前也曾偷偷和白启跑出去,却从不曾走远了,更没去过集市。
集市耶!史上最卧虎藏龙的地方!千万不要小看那里,街角的一个乞丐或醉汉,可能就是丐帮的长老或江湖的豪侠;酒楼里打着算盘的掌柜,也许就是某个邪教的堂主;甚至青楼里娇滴滴的花魁,也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侠女!多少缠绵悱恻的情侣,惺惺相惜的英雄,同舟共济的挚友,肝胆相照的侠客,同心同德的君臣……都是在这神奇而万能的场景里产生的!
真是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
果然是快过年了,集市上处处人山人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斥耳畔,身边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现代的拥挤不同,这样的集市,充满了过年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地欣喜。
“冰——糖——葫芦儿哎——”
“热包儿的咧——”
“烤白薯!热乎的——”
“年画儿——”
“玉!上好的玉哎——”
“胭脂香粉——”
也许是练武的关系,白启这半年迅速地长个,如今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在人群中紧紧拉着我的手,为我开路。
我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左顾右盼,起初还想着看看乞丐,找找醉汉,后来就顾不上了,瞅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想买,不到一个时辰,白启就吃不消了。
“不成了,你再买下去,我可拿不动了!这都要把整条街买回家去了!”
白启说什么都不肯再逛了,晃着两手满满的包裹朝前面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累死了,我可得找个地方歇会儿了。”
我看看他那占得满满的两手,不由得心虚地傻笑。真是,不管什么年代,女人购物的天性都是一样的。
跟着白启走上茶楼的台阶,迎面出来两个壮汉,抬手一挡。
“让开,别挡了国舅爷的道!”
茶楼的台阶又窄,走在前头的白启正扭头看我,冷不防被他们一推,一个没站稳,顿时失去平衡,身子朝后仰面摔了下来。我见状,忙上前扶住他,两个人撞在一起,东西散落一地。
就在我们这边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锦袍少年却背着手从茶楼里踱步而出,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颇为健壮,昂首挺胸地走到门口的时候,斜睨了我们这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傲世之姿,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如此锋芒毕露,实在是太过气势逼人了。
“爷,马备好了。”
早有人牵了三匹膘肥体壮的骏马来到街前,那少年又瞥了我们一眼,一甩衣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马前,潇洒地甩蹬上马,打一声唿哨,带着那两个壮汉,风驰电掣地跑了。随着一阵马蹄銮铃的脆响,他们所过之处鸡飞狗跳,路上的行人和路边的小摊纷纷闪避。几个小摊子来不及收拾,被刮倒了,东西散落一地。
原本就已经很热闹的集市被这么一搅,顿时闹哄哄挤成一团。我忙着和白启收拾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耳边隐约听到一些信息。
“胡闹,胡闹!如此闹市之中,怎可如此纵马疾驰?”
“嗨!这有什么?一看你就是外乡来的吧?刚才那个是佟国舅的儿子——隆科多,当今的亲表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别说在这街上跑马了,就是把这条街拆喽,咱小老百姓也不敢说个不字不是?”
“佟半朝啊!怪不得……”
那两人的低语很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我和白启也将地上那些东西捡得差不多了。
佟半朝,说的是当今皇帝康熙的舅舅吧?天哪!居然遇到他的儿子了!
我历史知识有限,其中不少还是从电视剧里吸收来的,不知已经被篡改杜撰了多少,可“佟半朝”这样响当当的名号还是知道的。
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如此显赫的家世,今后的仕途想必会一帆风顺了,难怪那隆科多会这样张扬。今天我和白启险些挡了他的道儿,只被推了一下,撒了东西,算是客气的了。
正伸手向去够落得稍远出的东西,一只手却抢先将它拿了起来,然后递到我面前。
“多谢。”
我一边接过东西,一边抬头道谢,却在下一秒失却了魂魄。
天、地、失、色……
浊世佳公子,是我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即便经历了现代影视歌各色美男的历练,我仍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被这男人吸引了。
并非那人长得多么英俊不凡,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隽雅气息,那浓厚的书卷气,仿若一颗圆润的象牙珠子,没有耀眼夺目的光芒,却让人无法忽视。那一双眼,便是不笑的时候也弯弯的,仿若一潭秋水,只一眼,就将人溺毙其中了。
“阿姐,我收拾好了!”
白启的大嗓门终于唤回了我的神智,我一边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懊恼,一边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东西,低下头站起身。
“咦?这不是白启吗?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啊。”
温润的声音,极符合他的形象。
君子若水。
不过……他居然跟白启认识的?
就在我心神荡漾的时候,已经被白启拉进了茶楼,待回过神来,三人已经安坐桌前,白启摆出了公子爷的做派,抬手招呼小二上些茶水点心。
那人跟白启相对而坐,我被安排斜坐在白启的右侧,一看就是女眷的位置。虽然满族女子并不像汉族那样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启还是给我弄了套男装,倒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就是为了走路方便。我长得不够中性,又不能像他似的剃个秃脑门出来,外头的人也不都是瞎的,看个穿男装的就当你是男的不是?
小二很快端上来我们点的茶水点心,然后退了下去。那人秋水般的眼又朝我飘了过来,笑眯眯地绕着我转了两圈。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27:00
小二很快端上来我们点的茶水点心,然后退了下去。那人秋水般的眼又朝我飘了过来,笑眯眯地绕着我转了两圈。
“许久不见,德宛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听说前阵子一直病着,如今可是大安了?”
他认识我?!
我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脸上一阵发烧,忙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哎呀,成德哥您记性真好,上回见到还是皇上大婚时候的事儿呢,如今也六七年过去了,居然一眼就认出阿姐了。”
白启大约是看出我的窘迫,忙插话进来。
“阿姐,你不记得了吧。这位是纳兰府的成德公子,以前跟着咱们阿玛学过骑射和摔跤,咱们小时候常见的。”
“哈哈,是啊,那时候德宛还真真是个黄毛丫头呢。白启你也就是个赖皮小子,拖着两条大鼻涕到处跑。”
纳兰成德说起旧事,愉快地笑了起来。
“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德宛都变得快认不出来了。”
我心里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跳,搅得人心神不宁,话也不敢说,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白启和纳兰成德闲话,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除了那一双带笑的眼睛,再没有别的。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57:00
2. 一寸相思千万绪
话没说多久,纳兰成德身后跟着的小厮凑上来耳语了几句,他便起身告辞了。见他离开,我心中顿时若有所失,觉得意兴阑珊,于是也提议回家。
回去的路上,白启抱着买的那些东西走在我身边,意外的沉默。我心里想着纳兰成德,有心打听,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没话找话地跟白启东拉西扯,试图把话题引到纳兰身上。前世从没谈过恋爱,我竟头一次知道,原来“喜欢”这种感觉,可以来得这样迅猛,这样难以抵挡。
“白启,刚才那家茶楼的点心不错,下次咱们还来吧?”
“嗯。”
“那家茶楼,是不是很有名啊?我看客人挺多的。”
“还行吧。”
“我瞧着应该是名气不小的,不然那个什么佟半朝家的公子也不能来了。”
“差不离儿吧。”
“不过那个少爷实在是太张扬了,一点儿没有君子之风。”
“嗯。”
“同样是大家公子,纳兰公子就不是那样,可见还是人品不同。”
“……”
可恨的白启小子,平时不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叽叽喳喳唠叨个没完,现在我想他说话了,他倒成了锯嘴的葫芦,一路下来,任我旁敲侧击的,硬是连句整话都不说给我,气死人了!
我没办法,于是也赌气不再开口,两人闷声不响地走路。
才到家门口,就看到管家已经守在那儿,直接将我和白启拎到了额娘跟前。
额娘向来宠孩子,我俩虽然偷跑出去,也没出什么事儿,所以她倒也没怎么生气,随便说了两句便没事儿了。我瞅准时机献上点心和一些小玩意儿,再钻进她怀里撒撒娇,额娘也就笑开了。
“就你鬼灵精,当姐姐的也不知道给弟弟做个好样儿。去去,都给我回房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再来吃饭,待会儿你们阿玛也该回来了。”
我俩答应一声,便告退出了额娘的房门。白启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我看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朝他自己的屋子走去。
奇奇怪怪的。
因为要过年,家里头的事情也越发繁琐起来。阿玛虽然是个三品的京官,俸禄却也不见多丰厚,家里头供使唤的人手不算多,额娘忙不过来,我这个长女只得赶鸭子上架,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到底古时候的人,很重视这辞旧迎新的日子,不像现代,一点年味儿都没有了。
每日里,打扫屋子,糊新窗纸,剪窗花,腌制各种肉类,准备年货,做萨其马和饽饽……竟真真是从早忙到晚,不曾有一点闲。我跟着额娘学了不少手艺,却也是累得每天上床就睡着,全没了别的心思。
一转眼过了年三十,许是前阵子太操劳的关系,大年初一的早上,额娘竟有些发烧了,一阵一阵的头晕,阿玛见状,定要她卧床休息一天。额娘信佛,初一本来是要到广济寺进香礼佛的,如今身体这样却也去不了了,于是吩咐我代她去一趟。
拜佛的东西还有香油钱都是早预备好了的,临出门,额娘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让一个嬷嬷陪着我出了门。
大年初一是礼佛的日子,京郊的大明寺更是当朝的名寺,因此更加香火鼎盛,山门前人头攒动,煞是热闹。
嬷嬷拎着东西,护着我挤过人群,先到大雄宝殿进香。我不是什么信徒,自然不懂得敬佛的规矩,好在大殿里人多,我便学着人家的样子拜了拜,嬷嬷则去一旁添香油钱了。
磕完头起身,只见大雄殿里人来人往,却没了嬷嬷的踪影。不见了嬷嬷。我心里不由得发慌,从来到这里,我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除了白启偷偷带我出去的那次,之后额娘为了采买过节的东西也领着我出去过几回,我自己却从不曾独自出门。
周围人头攒动,我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嬷嬷的踪影,情急之下抓了个小沙弥询问,他也茫然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最后只得跟我说,让我往后殿找找看。
我无法,依言朝后殿走去。到处都是人,我个子不高,被夹在人群里也看不清路,人气加上烟火气,熏得我头昏脑胀,一不留神,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人便朝前栽倒下去。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0:58:00
其实周围都是人,我也摔不到,顶多跟前面的人撞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这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拽住了我的手臂用力一拉,我由前倾变成后仰,没撞到前人,却倒进了后人的怀里。
“穿着男装毛毛躁躁的,穿上女装了也不见你精细些。”
陌生的男人声音在身后冒出来,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身,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立刻映入眼帘。
隆科多!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实在让人过目不忘。
说实话,隆科多的长相不差,虽然不如纳兰成德俊朗斯文,却另有一种粗狂野性的魅力,按照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应该算是型男。只可惜因为先前茶楼的不愉快,我对这人完全没有任何好感。
见我像兔子似地跳开,隆科多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皱着眉头盯着我:
“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不好好在家呆着,成日价到处乱跑什么?还尽往人多的地方挤,嫌外头不够乱是怎么着?”
有些人,苦口婆心说上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让人听进去半分。可有些人,只说一两句,就足以惹得人神共愤,气得佛祖想杀人。
隆科多绝对就是后者!
听他阴阳怪气的说了两句,我原本因为他拉我一把而升起的一丝感激之心顿时灰飞烟灭,只气得想在他那抬得高高的脸上打两拳才爽快,猛地忆起人家乃是赫赫有名的“佟半朝”家的公子,位高权重,这才恨恨罢手。
偏偏有人还不知收敛,见我不说话,倒越发觉得自己有理,说得起劲。
“你拉个脸子给谁看呢?爷说错你了吗?上次起码还知道穿个男装,有人陪着,这次居然就这么自己在外头乱转?没头苍蝇似的,成什么体统。”
隆科多好像把自己当成是我阿玛了,理直气壮地教训我,末了居然还伸手要来拉我。
“哼,爷今儿心情好,开恩送你回去。”
我闪身,避开他的手,同时朝人群里挤去。
“我家里有人陪着来,不劳您费心!”
在人群里回头,见他一脸懊恼,想要再抓我却被前面的人妨碍到,我心里越发得意,朝他皱了皱鼻子,转身朝着人流里钻进去。
左钻右钻,再回头,已经不见隆科多的踪影,我这才松了口气。心情放松,回想刚才,我才猛地惊觉,照隆科多方才的话分明是告诉我,当日在茶楼那惊鸿一瞥,他居然记住我了!
脑子里正乱,猛地余光里看到斜前方有个角门,我忙挤了过去。
穿过那扇小门,倒是别有洞天,相对于外面的喧嚣,这个小院才真有了些佛门净地的味道。不过,真正吸引我注意的,却是小院里菩提树下背手伫立的一抹玉色的背影。
所谓谪仙气度,也不过如此吧……
许是我进入的声音惊动了他,纳兰成德翩翩然转过身来,见到我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
“真巧……”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11:00:00
×  ×  ×
遇到纳兰成德不久,嬷嬷就找来了,拉着我上下左右的检查了一番,这才放了心,接着便絮絮叨叨地诉说起了她添好香油钱后因为内急去了趟茅房,回来后发现我不见后的内心煎熬以及寻找我的艰辛历程。
好容易安抚了嬷嬷,纳兰成德便提出护送我们回府。嬷嬷怕再出意外,自然一百个赞同。
坐在马车里,从随风飘动的窗帘缝隙里偷看骑马走在车边的纳兰,倒也不乏乐趣,一段去的时候颇为枯燥漫长的道路,在回来的时候居然感觉只用了一小会儿。
车到家门口,正看到白启匆匆忙忙走出门来。看到我们的马车,忙快步迎了上来。
“阿姐,怎么去了这么久?额娘都着急了,正让我去接你呢。”
“大明寺人太多了,我跟嬷嬷不小心走散了,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我一边由嬷嬷扶着下了马车,一边答他。
“可巧遇上纳兰公子,护送我们回来了。”
白启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甩蹬下马的纳兰,不知为何,脸色却有些肃穆。
“多谢纳兰兄护送家姐回来,有劳了。”
看着白启朝纳兰拱手为礼,我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明明上次见到的时候还亲热得好像兄弟似的,这次怎么表现得这么生疏了呢?
纳兰刚刚下马,歪着头挑眉看了白启一眼,那黑亮的眼珠子在我俩跟前转了一圈,然后爽利地一笑。
“白启兄弟客气了。今日时候不早了,成德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请替我向师父师母请个安,就说成德改日一定登门,给二老请安拜年。”
说完,又看了我和白启一眼,拱了拱手,竟又上马走了。
我看得莫名,心里却为他那句改日登门雀跃,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却冷不防看到白启皱着眉瞪着我上下打量个不停。
干嘛这样看人?
我瞪了白启一眼,转身朝屋里走。白启没说话,跟在后面进去了。
回去先给额娘报平安,可巧阿玛也在,就顺口问我怎么这么晚。都本来没想说什么,许是那嬷嬷怕受责备,倒是抢在我前面,绘声绘色地又描述了一遍我俩在庙里失散的惊魂记,再添油加醋地夸赞了一番纳兰护送我们回来的仗义行径,直说得堪比评书演义,精彩如仗剑天涯的侠客挺身而出营救落难千金的桥段。
末了,嬷嬷得意洋洋地宣布,“纳兰公子说了,近日必将来访”,那样子似乎是在拐弯抹角地强调,贵客临门全亏她疏忽将我弄丢才促成的。
“哈哈!不是我说,真是没白教成德这小子三年。”
对于嬷嬷的说辞,额娘没什么表示,阿玛倒是很兴奋的样子。
“当年我就说过,成德仁厚守礼,今后必大有作为。看看,果然吧?这么些年了,还记得我这个师父和你这个师母呢!”
阿玛拍着大腿笑得开心,额娘在一旁含笑附和着点了点头。我心中也高兴,却不好说什么,倒是白启,始终一言不发,还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不奇怪。
本以为他说来拜年是客气话,就算真的来也要等晚些日子,不想大年初二他就登门了。
先前家里给我和白启请的蒙语师父为人很随和,讲课极灵活,有时只是用蒙语与我们闲聊作为练习,我也顺便学到不少民俗礼仪。
大年初二在旗人看来是极重要的日子。初一拜年大多是礼仪性的,初二则是用来探望亲属长辈以及关系密切的世交好友的,可想而知,纳兰在这天到访,阿玛会有多高兴。
“给师父、师娘拜年了。”
纳兰站在大厅正中,朝着阿玛和额娘恭恭敬敬地打千行礼。阿玛美滋滋地让他起身,又吆喝着白启过来见礼。
我还是闺阁里的女孩儿,不好见外男,于是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白启站的地方正在屏风前面,两人相对见礼的时候,我悄悄探出半个脸,却不想他却这时候抬起了身子,眼神正跟他的撞在一处。只见他眉眼含笑,朝着我飞快地眨了两下,甚是顽皮的样子,我顿时脸上发烧,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难得成德过来,叫厨房置办一桌,咱爷俩好好喝两盅!”
阿玛兴致高昂,大手一挥,吩咐下去。
“成德有什么爱吃的,叫他们准备着!”
“师父客气了,别的什么都不拘,就是师娘亲手做的炸酱面,这么些年了,徒儿心里头想得紧呢,别处都吃不到这么好的味儿。”
被他这么一说,就连沉静的额娘都笑开了脸,站起身就朝厨房走。
“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准备吧。”
额娘说着站起身来,我也不敢再多留,悄悄退了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又晃到厨房,看着额娘做面,想起他说爱吃,于是学得格外用心。
人常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原也不明白,如今却领悟了。
明明统共只见过这么两三次,话都说得不多,可心心念念的却都是那人,想忘都忘不掉。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16:00
3. 天涯何处不相逢
转眼到了正月,府里的二姨娘却病了,整日里咳个不住,吃了十来天的药也不见好,痰里反而带出血丝来了,大夫来看了,说怕是得了痨病。
额娘见状,就和阿玛商量,要将她送到城外的别庄里休养。
姨娘病中很是放不下儿子,每日里哭个不住,求阿玛额娘让阿尔泰陪她走这一程。
阿尔泰是我最小的弟弟,如今也才三岁多,痨病说起来就是肺结核,在现代算不得什么,可如今却是要命的病症。大夫虽然并没有说没救了,可看那神情,却是不乐观的,姨娘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了。额娘自然理解她的心思,思前想后,便让我带着阿尔泰送别庄陪姨娘住一阵再回来。
我从过年后就再没机会见到纳兰,连关于他的消息都少听到。有心跟白启打听,那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只要听我提纳兰,不是岔开话题就是含糊其辞,若是多问两句,立刻就拉下脸子来,好像我欠他钱似的。我一生气,索性也不问他了,只是自己心里憋气,如今正觉得烦闷,有机会出去散心,自然是好的。
额娘叫人备了两辆车,一辆让我和阿尔泰并他的奶妈子坐,另一辆则给姨娘和几个丫头一起。
因着有个病人,车并不敢走得多快,阿尔泰如今好动的很,在马车上也是不安生,坐不了多一会儿就闹腾起来,一会儿要吃点心,一会儿要去跟车夫坐,一会儿又说要去另一辆车里找姨娘,闹个不休。
走到晌午,遇上一个茶棚,我便索性让大家都停下歇歇,放阿尔泰下车玩一阵,只盼着他玩够了,下午给我在车上老老实实睡过去。
随便点了一壶茶,又让人给留在车里避风的姨娘和丫头们送了些点心去,我便让阿尔泰在附近跑跑撒欢。才没坐一会儿,一阵马蹄銮铃响,我一扭头,却是冤家路窄——隆科多少爷大驾光临。
这时候想回避也来不及了,隆科多眼睛尖得很,立刻瞅见了我,甩镫离鞍后就朝着我这儿大步走来。
“怎么爷到哪儿都能遇上你呢!”
其实我并不是个爱生气的人,可看他一边皱着眉头斜眼看我,一边大喇喇在我的茶桌前坐下,我心头火立刻蹿的老高。
这话是我想说的吧?你以为我想遇见你吗?既然摆出这么一副嘴脸,还往我跟前凑什么啊?
“不敢碍了爷的眼,那边还有空桌子,您那边请。”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人家茶老板统共就这么几张桌子,咱们都占了,别的客人见没处坐,就得走了,这不是碍着人家的生意吗?”
隆科多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他多悲天悯人似的。我心里气,嘴却笨,说不过他,只好不理他,低头喝茶。
闷坐了一会儿,阿尔泰玩够跑了回来,大冷天的居然也折腾出一头的汗,光秃秃的脑门上隐隐冒着热气。
“瞧这一脑门子的汗,是疯到哪儿去了?”
我把阿尔泰拉到跟前,掏出帕子要给他擦脸,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把我帕子抢走了。
“他再小也是个爷们儿,哪能用女人的帕子擦脸?沾上一脸的脂粉气像什么样子?”
隆科多一手捏着我的帕子,一手伸进自己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来。
“给,拿这个给他擦!”
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瞪着他不接帕子,他也瞪着我不撤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我还是败下阵来,气哼哼地扯过那条手帕,给阿尔泰擦干净了脸,又递回给他。
“还你!”
“脏了,爷不要。”
他翘起鼻子,斜着眼看我。
“你不要是你的事,我帕子请还来。”
“爷的帕子给你用了,你这条就当还爷的好了。”
他撇着嘴说着,手里捏着我的帕子,一晃一晃的。
“爷们儿不是不能沾脂粉气吗?”
“他还小,不行。爷已经是大人了,不怕。”
隆科多一边说,一边将我的帕子踹进怀里,转身朝茶棚外面走。
“得了,别在这儿瞎磨蹭了。你们运气好,爷顺路,送你们一程。”
说着话,居然自作主张地一把将还坐在一旁喝茶的车夫拽了起来。
“赶紧的!伺候你家主子上路了!”
车夫被他一吆喝,忙不迭地备车,我连句反对的话都没法说,带着阿尔泰硬生生被他押着坐上车子,又上路了。
一路上,我们坐车里,他骑马跟在边上,我还在生气,不想理他,可阿尔泰却对他那匹高头大马很感兴趣,非要掀起车帘子看。
这人虽说嚣张,对小孩儿倒也还不错,时不时逗阿尔泰说两句,问他名字,问他几岁了,问他这是往哪儿去,问他要不要骑马……
“阿姐,阿姐,看阿尔泰骑大马!”
见阿尔泰坐在他的马背上那么兴奋,我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了。
不过,幸好这样,阿尔泰一路上再不闹腾,傍晚时分,我们顺利到了别庄。说是别庄,其实也就是个带了些田地的庄户院罢了,规模不大。
“行了,小子,你到家了吧。”
车停在庄院门口,隆科多将已经在马上昏昏欲睡的阿尔泰拎下来丢进我怀里。
“天儿不早了,赶紧进去。爷还有事儿,这就走了。”
丢下一句话,隆科多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两个随从疾驰而去。我抱着阿尔泰看向他走的方向,朦胧的天色中辨认出来,分明就是我们来时的路。
这人,明明不顺路嘛,还非说顺路,真是的!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18:00
×   ×   ×
姨娘打从到了别庄,就整日揽着阿尔泰不撒手,好像看不够似地。我见她这样,也觉得心酸,更不愿去打搅,便时常自己出门去散步,几日下来,也把周边的那些山山水水踩个遍。
周围虽说是郊区,但到底在京城附近,也不是很荒凉,管家于是也放心我自己出去走,只是叮嘱不要跑得远了,不可出了我家田庄的地界。
这日信步在土道上闲走,三三两两的树木交错而过,我随手揪下几根枯草在手中把玩,脑子里忍不住天马行空,想起那些电视剧里那些经典的桥段。
像这样的时刻,独自行走在乡间小道的我,应该要偶遇高手对决身陷刀光剑影才对吧?又或者,在封冻的小溪旁,顺着一缕血迹救下身负重伤的侠客。再不然,便是在满山银装素裹中邂逅英俊的书生……
想到书生,脑子里顿时又跳出了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没得让人脸上一热。
甩甩头,我又朝前走,却不想猛地一阵大风吹过,大片的雪花就呼啦啦地飘了下来。
糟糕,糟糕!
我看看空旷的四周,不由得着急了。
今天出门的时候本是晴空万里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我一时间竟然忘形,走得远了。现在朝家里赶,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心念转动间,我已转身朝来的路上疾步行走。饶是我连走带跑,也快不过老天爷变脸的速度,呼啸的风夹着又急又密的雪花一阵一阵朝我脸上打过来,弄得我眼都睁不开,饶是不会弄湿身上,却也冷得很。
我步履维艰,却也不得不硬撑着往前走,身上一阵一阵发抖,脸上被雪花打得火辣辣的疼。偏生这时候迎面过来一个黑影,隐约像是一辆马车。
乡间的路本就不宽,那车摇摇晃晃地行来,顿时占住了整条路面。我见状,索性朝旁边草丛让去,打算穿过草丛绕开。
和那马车错身而过之际,那驾车的人却拉住了马,车厢帘子一掀,探出一张桃花般娇艳的鹅蛋脸:
“这位姑娘,雪大路滑,我家主人想请姑娘到车里来避一避可好?若是急着赶路,咱们的车也可送姑娘一程。”
我如今已经控制不住地抖,腿都有些不听使唤,此刻有人邀我躲避,就是虎穴狼窝也顾不得了,忙不迭就着那女子伸出来的手上了车。
车厢不大,一钻进去顿时感到一股暖意,身上都不那么发抖了。那女子忙不迭掏出帕子替我掸拭身上头上的雪花,然后又转身张罗起来。
就在她转开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车内还有一人,一身月白色的锦衣,手里握着一卷书,正看着我笑。
“好像每次遇着,你都很狼狈。”
我实实在在后悔上车了。
他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假,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总是的确都很狼狈。
第一次见他,我和白启被撞倒在地,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第二次见他,我在庙里迷路,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第三次见他,我在屏风后面偷看,被他抓个正着。
第四次见他,我在漫天大雪里落魄奔走……
真是除了狼狈,就是狼狈。
就这会儿功夫,那女子已经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件披风,兜头将我包裹了起来。
“幸好出门的时候顺手带了这么一件出来,赶紧裹上先暖暖,若是冻坏了可怎么了得。”
那女子说话好像崩豆子一样,说话的时候手也不停,三两下将我按在车里坐好,然后用披风裹得粽子一般,转身打开角落的小桌上摆着的茶暖揭开,从里面端出一个茶盅来,塞进我手里,整个流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这杯参茶还热着,你赶紧喝了,好歹去去寒气。等到了我们宅子里再好好洗个热水澡,我让人给你熬浓浓的姜汤才好。”
说着话,她又反手在车厢上用力拍了几下,吆喝道:
“平安,走快些!”
外面模模糊糊传来答应的声音,车厢晃了晃,似乎走得快了起来。那女子满意地一笑,转头看我还在捧着那茶盅发愣,立刻又皱起了眉:
“还愣什么呢?可不是被冻傻了不成?快把参茶喝了,仔细风寒入体!”
我正被那雷厉风行的作风唬得一愣一愣的,听她这么一嗓子,吓了一跳,反射地将参茶送进嘴里,却又引来一番大呼小叫。
“哎哟,我叫你喝,你也慢着点儿啊!仔细烫着!”
我被她念叨得两耳嗡嗡直响,突然就听旁边有人噗嗤一笑。
“呵呵,碧月,平日里就跟你说,女孩子要稳重些才好,你不听,老这么蝎蝎螫螫的,可不把人家吓着了?”
“我的少爷,您这话说得可风凉了。奴婢这还不是因为是您请进来的娇客才这么殷勤招呼嘛!您巴巴地停车让我把人家请上来了,难不成让人这么湿淋淋地坐着?这可不是个礼数了。”
那碧月嘴里叫着纳兰少爷,可却没见多尊重,嘴里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纳兰却也不恼,笑眯眯地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我,很是悠然的样子。
就在碧月的啰唣间,马车停了,早有人过来掀起车帘子接纳兰下车,碧月却只管吆喝着人去准备热水姜汤,竟是一门心思地照顾我。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又被碧月灌下去一大碗热辣辣的姜汤,我精神顿时好了很多。
受了人家的关照,总要去道声谢。
碧月把我引到书房门口,便不再往前,只让我自己进去,说她家公子正等我。
轻轻敲了两下门板,我推门进去,就看纳兰正端坐书桌前,见我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我问了管家才知道,原来你们家的庄子也在这附近,现他已经打发人去报信儿了。”
“多谢纳兰公子。”
我忙低头行礼道谢。
有的人,就是有那种本事,让人如沐春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已经很放松地和他侃侃而谈。
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他家的一个别庄,离我家的庄子不过几里地。他是来这乡间静读的,准备参加今年的春闱。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22:00
单调的乡间生活,一下子因为他而显得多彩起来。
他本就文采卓绝,这会试根本不在话下,来这里读书,不过是厌烦了京城里的人事往来,过来躲个清净。是以每日虽也读书,更多的倒是陪着我四处乱转。
那大约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了,我给他讲阿尔泰和白启的糗事,他跟我说平日里的一些见闻,旁边还有个碧月插科打诨。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23:00
碧月是纳兰奶娘的女儿,从小就在他身边儿,两人之间倒是不拘束。我也很是喜欢她那爽利的脾性,一来二去竟成了朋友。我和她两个变着法儿地想怎么玩儿,拉着穿长袍的翩翩书生堆雪人儿滑冰犁,漫山遍野跑得不亦乐乎。
在京城家里的时候,额娘总是提醒着我要有规矩,坐卧行走都需有分寸,很是拘束。如今到了乡间,没人管束我,这些日子又总和碧月那泼辣丫头混在一起,照纳兰的话说,我“学了她的几分匪气”。
“这如何是我教的?不都说什么本性难移,我碧月的本事再大,也不能把只兔子教成老虎不是?”
碧月不服气,脚上的冰刀在冰面上磕了两下,撇着嘴强辩。我听她这话,不乐意了:
“你才是老虎呢!”
母老虎!
“嗯,对,你不是老虎,你是小猪嘛!”
碧月仗着比我大三岁,个子也比我高了半个头,越发欺负我,手指头在我鼻子上点了又点。偏我穿着冰鞋,又不会滑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只好任她蹂躏。
“瞧这圆滚滚的,怎么看都像得很!哟!这小嘴儿撅的,这下就更像了!少爷,以后咱们就叫她小猪得了。”
今儿碧月嚷嚷着要到河面上溜冰。我从没穿过冰刀,生怕摔在冰面上疼,兼又怕冷,是以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袄子,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是……
“胡闹,她没滑过冰,你不好生护着她,倒来欺负她。”
纳兰笑骂她一句,便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他不穿冰鞋,在冰面上却走得极稳当,真真是如履平地。
“啧啧,我不过白说一句,少爷就心疼了?罢了,罢了,我还是躲得远远儿的好些,省得碍眼!”
说着话,那丫头竟朝我身上一推,自己借力倒着滑了出去。
我被她推得也朝后倒,却不像她那般知道控制,顿时自己吓得慌了神。正手忙脚乱,背后却伸过来一双手,将我扶住了。
“哈哈,小猪儿,怕什么?有我家英明神武的少爷在,岂会让你摔着?”
身后的热气烧得我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不远处,碧月一边在冰面滑着各种花样,一边朝我打趣儿。
“你……你才是小猪!”
我脸上滚烫烫的,脑子也不灵光了,只会笨笨地回嘴,自然斗不过那伶牙俐齿的丫头。
“你不愿意叫小猪,那倒是说说,想叫什么?”
碧月蝴蝶一样在我面前滑来滑去,忽左忽右的闪动。
“不过以我看,我怎么叫你倒是无所谓的,只是,你想我家少爷怎么叫你什么才好?”
我被她狭促得满脸通红:
“你这话好没道理,他怎么叫,我如何做得主。横竖不准你再乱叫我!”
“少爷,你可听见了?别说碧月不帮你,要怎么叫她,您自己做主!”
碧月大笑着,轻飘飘得飞远了。我羞窘难当,却因在冰上,有心跑开却寸步难行,越发尴尬。
“宛宛。”
他突然出声,将我转过去面对他,抬手将我滑落在腮边的一缕鬓发顺到耳后:
“那我以后叫你宛宛,可好?”
我抬头,看着他笑眯眯的眼,却是说不出话来。
好,怎么不好?以后只有你可以叫我宛宛,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宛宛,这样,多好。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24:00
4. 若问闲情都几许
“宛宛?”
“宛宛。”
“宛宛!”
任有人在我耳边鸡毛子鬼叫,我就是不答应。
“宛宛”只能他一个人叫,别人谁叫我都不理。
“好啊,我今儿算知道什么叫‘新人送进房,媒人丢过墙’了。”
碧月见我不理她,便大声抱怨起来。
“这才撮合了他们几天啊,连声谢都不曾说过,就不理人了。哎,真是世风日下啊——”
“你再胡说我可走了,这书房你自己收拾吧!”
我放下手里的书,转身作势要走,吓得碧月赶紧过来拉我。
“哎哟,我的好姑娘,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可不得闷死我了。”
说着还夸张地长出一口气,好像真的很憋屈似的。
我见她那样,忍不住好笑。
谁能想到,饱读诗书的纳兰公子,贴身的大丫头竟是斗大的字识不满一箩筐?
这个碧月丫头,素日里最是机灵,偏偏对那方块字儿头疼,让她看书识字,真真比上刑都难受,是以勉强认了些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就死活不肯再学,便是纳兰也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平时倒也没什么,书房之类的自有专门的人整理。可如今到了别院,伺候的人少,纳兰的书房等闲人不让进的,自然要劳动到她了。她也机巧,知道我识字后,便总拉着我帮忙,倒让我有机会将了她一军。
和碧月一起将各种书籍归类摆好,她便去厨房拿茶水点心。我闲来无事,坐在纳兰的书案前,拿起一支毛笔,沾些墨水,学着他平日写字时的样子,装模作样描画起来。
认字是难不倒我,只是我的毛笔字实在算不上好看。在家里,额娘每日只督促我的针织女红,却并不鼓励我读书。阿玛虽不像汉人似的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到底是个武将,儿子们各个从小就练武,文化方面却不怎么讲究,只求家里的儿女不是睁眼瞎就行了。
端着笔,一时间却也不知写什么好,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四个字,便随手写了下来。
上善若水。
以前看纳兰写字,一个个行云流水一般,好看又舒畅,如今自己学着他的样子写起来,才知道辛苦,光是保持悬空的手肘就很是吃力。所幸一笔一划慢慢写,倒也不至于如鸡爪子刨的,尚能入眼。
我正自己端详,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宛宛竟是喜欢《道德经》的吗?”
我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笔都掉了,堪堪握住,回头横了他一眼:
“我却是不知道什么经什么典的,只是偶尔听人说过,觉得好听,便记下来了。”
纳兰听了便一笑:
“《道德经》上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乃谦下之德也’,宛宛你名字里有个‘德’字,又喜爱这一句话,可见也是个有德行的人了。”
我听他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好笑:
“莫要说我,你名字里也有个‘德’字呢,倒是跟我说说,你最爱的是哪句话,我也看看你是个什么人?”
说着,将手中的毛笔朝他跟前一递。他看我一眼,一笑,也不推辞,接过来,略一想,便一挥而就。
有容乃大。
“金刚经?”
额娘信佛,言谈之中常说些佛理,日子久了,我倒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当下笑道:
“难不成阁下日后竟是要成了个心胸宽大、德高望重的罗汉?”
话说出口,我自己心口却是没来由地一抽,当下笑不出来了。眼神一晃,滑过我俩才写的那八个字。
我那四个字一竖排开,他的却是写在我左边一排,为了美观,上下错开一字,颇为错落有致。正看着,却有两个字刺到我的眼:
容若。
两排四个字,一高一低排在一起,怎么竟将这两个字列在了一行,排得整整齐齐。
容若……纳兰……纳兰容若!
我的心猛地一沉,接着又忙安慰自己。
不会不会,那个容若的名字是叫“性德”的,他的名字是“成德”,想必是他同宗的哪个兄弟。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
我在心底默默念了好几遍“不是他”,狂躁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些。再看眼前那张纸,却是分外扎眼,当下不由分说地将那纸揉得粉碎,拉着他出了书房。
×   ×   ×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25:00
“容若”的出现让我消沉了几天,纳兰不明所以,却也有些担心,于是趁着一日天气晴好,拉我上山赏雪。
山道上,我跟他拉拉杂杂地闲聊,随口说起当日集市上我那关于落难英雄的遐想,引得他笑不可抑。笑过之后却又拉着我往山的深处走。
“咱们竟也去看看,能不能真救上一个两个大侠来。”
大侠自然不好遇上,兔子倒是碰到了一只,身子不大,耳朵却长得格外的长,粉嘟嘟地耷拉着,雪白的身子在雪地上并不起眼,若不是那一双红眼睛,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那兔子也不知是呆了还是没见过人,我们走近了也不知道跑,只在雪地上一颠一颠慢慢走,我见它可爱,忙拉拉纳兰的袖子让他看。那兔子一副很有灵性的样子,察觉我们看它,居然不怕,还停了下来,斜着眼睛看我们。
当下里两人一兔,两两相望,突然,那兔子后腿一蹬,踢起地上的浮雪,箭一般蹿了开去,倒是吓了我们一跳。
眼看着那兔子转眼就没影了,我收回视线,却尖叫起来。
“啊!”
刚才那兔子蹲过的地方,雪被它踢掉了一块,地下居然露出一截东西,赫然是一只人手的样子。
听我叫,纳兰也注意到了那一处,他让我退到远些的地方,自己过去查看,不一会儿,竟真从那雪堆里挖出一个人来。
看身形,是个男人,头发胡子乱蓬蓬的一片,混着雪块,也看不清嘴脸,身上的衣服看样子应是马褂,可惜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又是泥,又是雪,狼狈不堪。纳兰探了探他的脉搏,脸色也有些凝重,也不说话,就将人架起来,带回他家去了。
到了纳兰的庄子里,自然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管事招呼人去找郎中,碧月则吆喝着丫头打水铺床。等郎中被请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收拾干净,躺在床上了。
乡下没那么多规矩,我也不回避,就在纳兰身后站着,看那郎中诊脉。
“脉象上看,当是思虑过度,郁结于心不得排遣,又加连日饮酒,伤了内腑,这一次醉得狠了,竟在野地里昏过去了。亏得他底子好,被大雪埋住也没冻死,又遇到公子搭救,若是再晚个把时辰,便是神仙也救不成了。”
郎中说完,便到一边去开方子。
“他身上的冻伤不难治,一会儿吃些发散的药,出了汗,把寒气逼出来也就好说了。只是这心结还得慢慢开解才好,否则长久下去,也是要做下病的。”
我偷眼看床上那人,被收拾干净后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轮廓鲜明,线条刚硬,想来也是个硬脾气的人。
倒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能让这样一条汉子,憔悴至此呢?
那人一直睡着不醒,我等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便索性回自家去了。
第二天又去看,却见那人醒倒是醒了,却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呆坐在床上,不说不笑不动。
下人端来汤药,他扭头看一眼,却吐出一个字:
“酒。”
下人端来饭菜,他扭头再看一眼,还是那个字:
“酒。”
“自己都险些没醉死了,倒还只惦记着喝酒。真真是个酒鬼!”
碧月见他那样,顿时怒了起来,将端在手里的粥用力往桌上一放。
“爱吃不吃!早知道还不如就让你醉死在外面算了,枉费我家少年费力把你弄回来。”
“碧月,不得无礼。”
纳兰轻斥了一声,奈何碧月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服侍的,性子早就惯出来的,也不怕他呵斥,一扭头,径自走了。
纳兰无奈笑笑,转头朝那男人一拱手:
“家人无状,实是纳兰管教无方,还请兄台见谅。”
说着话,将那碗粥又端起来,摆在床头的椅子上。
“看样子,兄台也是读书人,想必知道,酒这一物,稍饮可以怡情,多了便要伤身了。兄台便是要喝酒,也需先养好了身子才行。况且……”
“少爷!少爷!大喜啊!”
纳兰的话还不曾说完,外面突然有管事儿的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
“宫里面的惠娴小主,昨晚上生下位皇阿哥,母子平安。真是大喜事啊!”
被管事一嚷嚷,纳兰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过来,看了我和床上那人一眼,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没说,却转头去问管事:
“送信的人呢?”
“正在书房等着少爷呢。”
管事的兴奋莫名,仿佛生下来的是佛祖菩萨,或是他自家九代单传的金孙。纳兰转头看我一眼,说了声去去就来,便匆匆走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我坐在椅子上,和床上的木头人遥遥相对,颇为无聊。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28:00
我记得以前听白启说过,纳兰家有一位格格早年进了宫做嫔妃,似乎也是颇得宠幸,先前似乎已经得了一位皇子,可惜早殇了,如今居然又一举得男,难怪他们这样兴奋了。
“哼,家里出了这样一位贵主,又有了龙嗣,想必今后必是一番风顺了,倒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耳边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颇为不屑的样子,很是刺耳,言辞之间分明是说纳兰家要沾宫里娘娘的裙带。我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成德才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功名都是靠自己努力考来的!”
纵然家世显赫,父亲身居高位,我却知道他有多用功。碧月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抱怨,说他挑灯夜读到深夜,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谁知听我这样说,那人竟又是冷冷一笑:
“考得了功名又如何?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寒窗苦读圣贤书,到头来还不是为了那高官厚禄,好去多占些民脂民膏?占得良田百顷,盖起高楼广厦,堆得金银满屋,娶得娇妻美妾。待到那等时节,圣人的教诲统统抛到脑后,什么德行节操都不记得了,白白辱没了圣贤的教诲。”
我听他说得辛辣,竟是一心认定纳兰将来要做贪官污吏,心头不由怒火中烧。
“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照你这么说,用功读书考功名倒是错的,却要如你这样,自己把自己醉死在荒郊野外,才不辱没圣贤的教诲?我还真不知道孔夫子原来不是想天下读书人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他原是希望大家都醉死路边才好的。”
我气得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从椅子上起身,愤愤地瞪了床上那人一眼,犹自觉得不解气。
“你既然恨那些贪官,为何不自己去做个好官,将那些贪官污吏抓了起来,还天下一个清明?一味的牢骚喝酒,却有什么用处?若人人都如你这样,看到不平只知道发一通牢骚再喝得酩酊大醉,倒剩下那些贪图富贵的人去考得功名做了官,届时天下官员皆贪妄,倒不知这样的事情,又是谁的过错?”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我还觉得生气,一甩手,便要出门,哪知那酒鬼却又叫我:
“姑娘,请留步!”
“干嘛?”
我眉头一拧,转身怒视他。却见那人却从床上坐正了身子,朝我拱手一揖:
“先前是在下糊涂了,出言无状冒犯了姑娘,在下这里赔罪了。姑娘适才一席话,真真是醍醐灌顶,让在下豁然开朗。戴铎不才,还请姑娘受在下一礼,以谢点化之恩。”
说这话,竟又朝我躬身拜了下来。
刚才还横眉冷目的,这会儿竟然又谢又拜?这人不会是疯了吧?
我这里心中腹诽,外面却传来纳兰的声音:
“戴先生这般磊落,成德佩服!”
随着话音,纳兰已推门进来了,朝着那戴铎一拱手。
“成德虽不敢自诩高风亮节,却最敬佩坦荡磊落之人,若先生不嫌弃,还请在寒舍盘横几日,待先生将养好了身子,成德再来请教。”
那戴铎倒也是个痛快的人,先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德行,这会儿却是精神了起来,与纳兰相视一笑。我和跟过来的碧月看着两个大男人笑个不停,都莫名其妙。
谁说女人善变来着?我看男人也挺不好懂的。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29:00
5. 斜阳芳草长亭路
转眼戴铎已在纳兰家里住了十来天,两人每日里谈天说地,很是投机,倒是把我晾在一边。好在这戴铎见多识广,纳兰也是谈吐不俗,我听两人针砭时弊,也不觉枯燥,颇长了些见识。
说起来,这戴铎也是个进士出身的,授了大理寺评事的职。他原也一片雄心,踌躇满志,却不想几年下来,满腔的壮志不得施展,却看了不少冤假错案,里面少不得有一众官员为了私利欺上瞒下的做法。他虽无力力挽狂澜,却也不愿同流合污,反倒碍眼,去年上司得知他老母去世,便忙不迭命他回家丁忧。
戴举人官场上不得志,情场上却也跟着失意,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年前竟舍了他这七品官,心甘情愿给正二品的八旗统领做第五房的姨太太去了。至此他一腔热血化作冰水,借酒浇愁愁更愁,直到被我和纳兰救回来,挨了一顿骂。
戴铎这人其实很有意思,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纳兰常赞他有“王佐之才”。那是个什么才我是不知道,他极能吃我却是知道的,我好容易做的炸酱面,纳兰一碗还没吃完,他已吃了两碗下去,末了抹着嘴拍着肚子,还说我做得咸了点儿,只气得我跺脚。
“罢了,罢了,我知你这面本就不是给我做的。”
戴铎拿手巾擦了手和脸,朝我嬉皮笑脸。
“德宛妹子,做哥哥的总不白吃了你这炸酱面。今日权当你替我送行吧,今后有机会,哥哥再好好谢你。”
戴铎话一出口,我顿时顾不得生气了,便是纳兰也有些无措起来。
“项铃兄,这话是怎么说的?”
“成德兄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戴铎豪迈地一笑,伸手拍了拍纳兰的肩膀。
“我这番能认识了你们两个,也算是造化了。兄弟,你是个人才,日后必定能有一番作为。愚兄耽误了这些时日,也打算回京城去看看可有起复的机会。若有幸得个外任,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历练一番。他日相会,你我兄弟再举杯畅谈,岂不更痛快?”
纳兰被他这样一说,也激起了一番豪情:
“好!如此,今日就让小弟再陪戴兄大醉一场,为兄践行!”
本来好好的吃面,一下子就变成了送别,让我颇为伤感。倒是两个大男人,没心没肺的,当下就吆喝着人整治酒菜去了。
我见他们这样,便也不多留,跟碧月招呼一声便自回家去。这两日姨娘的病越发沉重了,来看病的郎中已说不必再用药,让我们准备着些了。
第二日去给戴铎送行,他不肯做车,非要骑马走,我和纳兰送了一程,到得田庄外围,他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再往前走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是回去履职,又不是去刑场,哪里就这么依依惜别的?少不得日后见面的日子多呢!”
戴铎笑眯眯地说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我心里酸酸的,嘴上却拆他台。
“我们是怕你不走又回来磨人,你当真是舍不得你吗?”
他虽大了我十多岁,可这十几天的相处,却是极融洽的,我心中早已视他如兄如父般亲近,说话也不带半分顾忌。戴铎听我这样说,哈哈大笑:
“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我们’了?哈哈哈!你舍不得的自然不会是我,哥哥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戴铎突然大笑,说出来的话却真真羞人。偏偏他滑头得很,不等我再说什么就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只留下我又羞又恼,跺足不已。
纳兰看我这样子,只是笑个不住,拉起我的手,慢慢往回走。
“宛宛,待我春闱过后,便去跟你家提亲,可好?”
我纵然不是封建礼教下养大的,面对这种类似求婚的话题也忍不住大羞,顿时一甩手,跺脚跑开。
“你,你……这话你跟我说做什么!我要回去了!”
没跑得两步,已经被他拉住了。
“别乱跑,要回去我送你就是。放你自己瞎走,只怕又要走丢了。”
说着,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定是想起我先前山路上冒雪奔走的窘态了。
“哪里就是‘又要走丢’了?我那一次不过是初来乍到没认清路,如今是断不会找不到路的。”
我不甘心地回嘴。
那一次其实都不能算是走丢了,不过是一不小心走得太远罢了。
“哦?那大明寺那回呢?”
被他一说,我偷偷吐了吐舌头,嘴上却还狡辩。
“那次也不是我走丢了,是嬷嬷走丢了。”
“好吧,那次不算,但你五岁那年,在索大人府上,可是真丢了吧?”
“什么?”
五岁?那时候……还不是我……
我心中顿时有些慌乱,纳兰却没注意我的异常,自顾自回忆着。
“你忘了?那年皇上大婚,你阿玛额娘带着你去索大人府上道贺,你在他们府上的花园里走丢了,哇哇大哭,鼻涕眼泪的,把我的褂子都弄脏了。算起来,那次是咱们俩头一回见,后来还一起当了回送亲童子。你都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你那天的样子呢,穿着大红的袄子,头上两个发包,用红布扎着,倒真的是喜庆得很……”
听他滔滔不绝地说,我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直记得的那个德宛,不是我……
猛地,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我想要告诉他我的秘密,告诉他,我不是以前的乌雅德宛,我是……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33:00
“你给我说清楚!好好的人,怎么就那么没了?分明是你们害死的!”
思绪被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打断,我和纳兰循声望去,就看一个披头散发的村妇正和几个村民模样的男女撕扯着,一边撕打一边叫骂。那女人尽管打得拼命,却敌不过一群人,很快就被制伏了,但嘴里却还在骂个不休。
“我好好的女儿嫁到你们家,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居然就死了!你们要是不说清楚,我定要告到官府去,让你们偿命!”
“呸!你把个疯魔了的女儿嫁到我们家来,我们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嚎气丧来了!”
一个女人冲到她跟前,指着鼻子也骂起来。
“我呸!你才是个疯魔的呢!你们害死我闺女儿,还敢说嘴!”
“你家那个赔钱货,从进了门子就病怏怏的,活儿也做不得,娃儿也养不得,见天价躺在床上,白浪费粮食!”
后来的女人指天画地,说得口沫横飞。
“大过年的,一下子厥过去,闹得全家都过不好年!好容易醒过来,就胡言乱语的!一会儿说不是我家的人了,一会儿又说自个是什么‘未来人’了,一会儿又说什么‘穿越’!谁也听不懂她到底说的是啥,你说不是疯魔是什么?请医用药的花了多少钱,她只是不见好,成天想往外头跑,看都看不住!她趁着夜里跑出去,掉进河里淹死了,怨得了谁?我们家三媒六聘取回来的媳妇儿,连个蛋都没生下来,就死了,还得赔进去一副棺木,这冤枉倒要朝谁诉去?我滴个苍天哪——”
那女人说着,居然也拍着大腿哭嚎起来,那架势比前一个有过之无不及。
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向着她说话。
“就是的,你家闺女儿是真的疯了。那些疯话我们都听见过的,全没个道理。还说她要进宫去呢,真是疯的不轻。”
“可不是吗,一个年轻媳妇家的,披头散发就往外跑,一点脸面都不顾,她男人拉她回去,她大呼小叫的,还打人呢!”
“依我看,指不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那是魔障!”
“哎呀!该不会是鬼上身吧!”
见周围的人众口一词,先前闹事的那位底气全消,似乎也没了主意,也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起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
纳兰和我远远站着,旁观了这一出闹剧,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注意着 把我护在身后,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起来。
从方才的话看来,大约是另一个穿越来的女孩儿,跟我一样,占了一具陌生的身体,继承了一个陌生的身份。只是她似乎无法接受现实,居然闹出这样的动静,让周围的人当成了疯子对待,最后竟又丢了性命。
可悲,可叹,可怕……
丢下那乱哄哄的村民,纳兰拉着我继续朝前走,我的心情却变了。
我害怕,如果告诉纳兰,我是从未来穿越而来,他会怎么看我呢?会不会也当我是疯子?
思前想后,话……到底没说出口。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3 22:34:00
心里乱哄哄的,脑子里胡思乱想个不住,不知不觉,竟到了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阿尔泰撕心裂肺的哭号,走进院子,之间里面人乱糟糟地来回走。
“怎么回事?阿尔泰哭什么?”
见管事媳妇迎出来,我忙问她。
“大小姐可是回来了,姨奶奶只怕是不中用了。奴才们正琢磨着要打发人去找您呢!”
管事媳妇脸色不怎么好,但总算还稳当。
“才吐了一大口血,人也昏过去了,小少爷吓得直哭,哄也哄不住。已经请了郎中来瞧,只怕……”
她瞧了瞧我,又看了眼在我身后的纳兰,没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这事儿大伙儿早就心知肚明,姨娘的大限只怕是到了。
“你们快打发人往京里去,给阿玛和额娘送个信儿,若是阿玛能赶过来,也好见姨娘最后一面。”
话说出口,却不见那管家娘子传话,反倒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
“格格,姨娘的事儿,老爷太太前些日子已经有安排示下了。”
“怎么说?”
“老爷说,姨奶奶这病会过人的,久留着不好,当火葬才妥当。老爷与太太分身乏术,只劳小姐费心操持,一切按例办理,在庄子里寻个好地方,让姨奶奶安息便是。太太怕小姐年轻,没经过这样的事,已列了单子,并着寿衣和一应器物一起送来,说让小姐照着上面的办就行。”
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单子递给我。
我接过单子,心里却因为管事媳妇方才的一番话而有些乱了。
虽说我平日在家也曾跟着额娘学习如何操持家务,可这样的事情却是第一回,一时间心里也慌了,只觉得空落落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别慌。”
这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放到我肩上,轻轻按了一下。
“这时候你可是家里的主心骨了。”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纳兰还在,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猛地又忆起他如今正待考,遇上这样的丧事实在不吉利,忙不迭让他先回去。
他本不放心,想留下陪我,但我坚持,也就只好走了。没多久,却见碧月匆匆赶来,只说是她家少爷让她来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姨娘的丧事实在不复杂,却让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嫡庶”,什么叫“等级”。
额娘说是列出来个单子让我照着操办,其实上面并没有很多的事宜,与其说是清单,倒不如说是报价表,棺木、丧仪、法事、纸马等等,一应等级价格都写得清清楚楚。妾氏的身份注定了姨娘得不到太多的关注,又因为得的是慢性传染病,当天就被火化了。若不是生了阿尔泰这个儿子,恐怕连三日的灵堂法事都得不到。管事和他媳妇都是颇为干练老道的人,并不用我费心便将事情都打理好了。
简单的灵堂只安排了两个婆子照看香烛并烧纸钱,请了两个尼姑在一旁哼哼唧唧唱着往生经。阿尔泰自然要为他的生母披麻戴孝,三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任人拉着朝棺材磕头,转过头却又问“姨娘哪儿去了”。我身为嫡女,便是丧服都不必穿,只换上颜色素淡些的衣裳便行了。
我看着灵台上那个简单的排位以及后面摆着的陶瓮,心里不禁发酸。
姨娘同我相处的不多,平日里打个照面,彼此客客气气的,也没什么深交。可她毕竟是阿玛的妻妾,还生了阿尔泰,人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阿尔泰今年三岁了,这情分又何止三年?不想最后,阿玛却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来见,便是丧事都只交给管事和我来操办,未免薄情了些。
三日过去,灵堂撤掉,姨娘的骨灰入土。妾氏的牌位是进不了祠堂的,我虽心里不觉得那一小块刻了名字的木头的归宿有什么重要,可看着阿尔泰天真的小脸,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有个妥当的处置方法才好,这样将来他长大了,也好有个交代。
楼主:骄凰  时间:2011-06-24 09:38:00
6. 满眼春风百事非
我本想着等把这些事情都办好了,便去看看纳兰,却不想白启竟然来了,说是来接我跟阿尔泰回去。
不过是月余未见,白启竟似又长高了不少,身子也壮实,瞧着竟像个大小伙儿一般了,惹得阿尔泰羡慕不已,跟前跟后地奉承,晚上竟死活不跟自己奶娘一处了,定要跟他哥哥一起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白启不知怎么的,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吃早饭的时候一声不吭。我如今也摸不透他的性子,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可说,于是也不说话。阿尔泰自有奶娘照顾着吃饭,不跟我们一道,饭桌上就我跟白启两个,一片沉寂。
“阿姐,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吧,我已经吩咐他们备车了,吃过午饭咱们就走。”
突然,白启放下筷子,朝我说道。我闻言,不由得一愣:
“怎么这么急?不是说过两天再走吗?姨娘的灵位还没找到安置的地方呢。”
“这事儿交给他们办就是了,用不着你盯着。便是东西也只捡随身的拿几样就行,剩下的打发人收拾好了再送回去也使得。”
白启一副当家作主的架势,那口气竟是不容辩驳的,让我听得很是不舒服。
“再怎么说,姨娘也是阿尔泰的生母,是你我的长辈,怎么能把这事丢给别人办?你若是着急,只管自己带着阿尔泰先回去,我却还是想等把事情料理好了再走。”
白启听我一说,居然冷笑了一声:
“我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既然奉了阿玛和额娘的命,便要接你跟阿尔泰回去,只带一个走,却是不行。”
我被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惹得火起,口气也硬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你就等着吧,我把事办完了,自然跟你回去。”
“我只怕你舍不得的不是事,却是人!”
这话可就难听了,我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胡说什么!”
“哼,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我生气,白启竟比我还气似的,猛地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瞪着眼朝我吼。
“你怎么也不想想,人家是刑部尚书的公子,你一个包衣佐领家的女儿高攀得起吗?不要痴心妄想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白启的嘶吼,我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白启脸上的一片火红,全身抖个不停,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我弟弟吗?是那个总是护着我的弟弟吗?他怎么竟能把我的心说得如此不堪呢?
“哇!”
门口传来阿尔泰的哭声,我扭头一看,竟是他奶娘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抱来了,许是被我和白启吵架吓到了,正惊恐地看着我俩,大哭不止。
奶娘和循声赶来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我越发心里难受,一跺脚,朝自己房里跑去。身后白启泄愤似的大吼一声,接着便是一阵碗盘破碎的声音。
一整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里,谁叫也不理,也不开门。
眼泪已经干了,可心却还是在疼。
早上的怒气已经渐渐消退,更残酷的事实却显露出来了。不能不承认,白启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
纳兰家的公子,跟护军佐领家的女儿,是不会有结果的。
“阿姐……”
房门外传来白启的声音。
“阿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弟弟惹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白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此刻,他又成了那个关心姐姐的少年。
“他过年到咱们家去,我就看出来了,他是为你去的。你见天儿在家里学做炸酱面,额娘也看在眼里。你以为好端端的额娘为什么要让你陪着姨娘过来?为的就是让你离他远些,好断了念想!可谁想到,他居然也来了。昨儿晚上,管事跟我说,你从到了便常跟他出去,姨娘走那天,是他亲自送你回来的,他看到你们拉手来着。我不是有意那样说你的,我……我是着急啊……
白启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
“阿姐,你听弟弟一句吧。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门第,不是咱们家能高攀得上的。便是他真心喜欢你,至多也就是娶你进门做个侧室姨娘,我不愿意看到你那样。咱们这样的人家,做的姨娘已经是这个光景,他那样的高门大户,侧室哪里有立足的地方?弟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那样的磋磨……”
后面的话他没说,我心里却也清楚。白启是家里的嫡长子,宗法礼制,他比我更清楚。
“姨娘的牌位,管事儿的会安排好的,断不会有差错。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马车了,明儿一早咱们就上路,你说什么都得跟我走。待回到家里,弟弟再给你跪下赔罪,任打任骂,绝不躲一下。”
白启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门外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叹息,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我坐在屋里,听得他走,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身份!等级!
这两样东西这几天好像鬼魅一样缠着我不放,每每我快要忘记的时候,就跳出来纠缠。
不管是这个还由帝王和贵族把持的年代,还是我曾经生活的所谓人人平等的社会,身份地位、社会等级都不曾真正消除。每个人都被贴上了各种标签,并因此得到相应的对待。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但来到这里后的日子过得太快乐,以至于我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姨娘苍白的病容,简陋的灵堂,管事媳妇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有额娘的清单浮现在眼前。
白启的话虽不好听,却句句都是实话。
说起来,我在乌雅家是大小姐,是格格,可到底不过是个包衣奴才,如何配得起他这正黄旗的名正言顺的主子爷,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便是在现代,也常有人讲门当户对,何况这清朝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的心便渐渐沉了下来。
他当日的表白还犹言在耳,我的心却有些动摇了。前世没有什么谈恋爱的经验,也不曾想过这些。来了这里后,第一次出门就遇上他,不由自主一头陷了进去,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如今静下心来思虑,却发现其实问题多多。
我喜欢纳兰,喜欢看他笑,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和他在一起。这一切的喜欢,都是因为他这个人,无关身份、地位。可身份、地位这些东西,却又实实在在的刻在我们身上,摆脱不掉。他的身份、地位必然左右他今后的人生甚至婚姻,而我对他的情意,能强烈到让我不计较身份地位,即使做小妾姨娘也要和他在一起吗?我心里不愿意做小妾,可却又不愿放弃希望,想着他会不会为了我而抗争。转头却又开始担心,他的抗争能有用吗?
越是想理出个头绪,脑子里就越是乱哄哄,胡思乱想了一整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头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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