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书——阴谋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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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8-12-23 22:14:21 更新时间:2020-11-11 17:00:02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3 14:14:21
缘起
悠然坐在窗前,窗外的彩鹊正载歌载舞。我手里把玩着一个五彩琉璃球,这小球流光溢彩,内力仿佛充满了液体,随着我手,不断变幻色彩。
突然,庭院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我漠然地看过去,只见一对军兵正朝着这边疾步走来。唇角勾起冷笑,我站起身,将琉璃球放入一个锦盒,转身走入内室。
待我从内室出来,官兵已经闯了进来。我的侍女徒劳地想要阻拦,却被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
“奉陛下旨意,灵妃蒙受圣恩却不思感恩,水性杨花,秽乱宫闱,应领五雷轰顶,灰飞烟灭之行,实不可赦。然帝后仁善,留其性命,只令撤尊位,剔仙骨,散法力,贬下凡尘,世世入贱籍,以示惩戒。”
我站在廊柱旁,听着传令官陈述自己的罪状,心中竟然一片宁静。
“娘娘冤枉!我家娘娘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娘娘你说话啊,你快去跟陛下说明白,陛下那么宠爱你,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侍女云柳和翎鹭扑上来,抓着我的裙摆啼哭,却被传令官一脚踢开了。
“大胆奴婢,竟敢在此放肆!你们也不用着急,待你主子上路了,自然有你们两个的去处。”
恶狠狠的一句话,吓得云柳忍不住瑟瑟发抖,嘴里不敢再说话,只是轻轻啜泣这,翎鹭却仍固执地伸出一只手,抓着我裙子的一脚,不肯放手。
我看她们的样子,不由叹口气。
这孩子,自我入宫就跟着我,那时候,谁不知灵妃受宠,是天帝陛下的心头肉?但凡灵妃手下的人,哪怕是个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都比别的宫里人气粗,象云柳这班贴身伺候我的侍女,更是各处巴结讨好的对象,俨然半个主子的模样,又几时受过这样的对待?他那是爱屋及乌,便是对我身边这些人,也都和颜悦色,真真哄得她们以为陛下是个宽厚仁德的君主了。
可是,瞧瞧眼前,昔日的恩宠不再,对我尚且如此,谁又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摘下头上的紫金歩摇,又掳下手指上那枚灵玉戒指,想了想,将耳垂上的那对明珠也取下,一并塞到传令官手中:
“这两个孩子不过是我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懂事,大人还请多担待些。以后替她们寻个好些的去处,打发了去吧。”
令官接了我的贿赂,打眼一扫,自然也分得出好坏,顿时脸上多出几分笑意:
“陛下的旨意虽已出来,但下官倒还愿称您一声娘娘。娘娘自管放心,这两位小姑姑,小官心里记着了,必定不委屈了她们。”
我得了他的话,也就不再多言,点点头道声多谢,便迈步朝外走去。云柳和翎鹭哭着又要扑来,却被卫兵拦住,只能不住地哭着叫我。
我径直走出去,连头都不回。两个傻瓜,到现在还期望他回来救我吗?
被夺去尊位,自然也就不再享有轻车软轿,卫兵们押着我步行出宫。经过各个宫门时,那些朱漆的门便会迅速关闭,仿佛在驱赶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
我站定脚步,抬头看向远处,金殿巍峨,祥云环绕,无处不彰显着天帝陛下的威风。还记得他圣眷正浓时,挽着我的手一同坐入麒麟拉动的步辇,指着那金殿说:
“只要有你在身边,朕就觉得十分满足了。便是让朕用那金殿内的宝座换得与你厮守,也是心甘情愿!”
如今,海誓山盟犹言在耳,金殿里端坐的那人,却已一手将我推入地狱。
精巧的玉杯盛着加入了彼岸花的药水送到我面前,我冷笑一声一口饮尽。
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如同一把钝刀子正一点一点凌迟我。散功剔骨,是仙家最恐惧的折磨,实实在在的生受。
当日你怜惜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天界的仙气,硬是找齐天地间的灵物,将我一身凡胎换成了仙骨,如今又要费心剔去,心里可有后悔?
血从口中溢出,我仍硬撑着不肯哀叫,模糊的视线中,那人一身明黄走近。药效尚未发挥到极致,我还能认得他。
怎么?还不放心,想要亲眼看我被打入轮回是吗?
我摇摇晃晃退到诛仙台的边缘,朝着他,想要再绽出一抹他最爱的妩媚笑容,却胸中一疼,喷出一口血:
你若够狠,就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否则,只要我还剩下一丝魂魄,总有一天要回到这里,毁你宝座,搅一个天翻地覆!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3 14:15:00
第一卷 方生方死
1. 薄命
好疼……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却还能听见大夫人得意的冷笑声。她身边的丫鬟们为了讨好她更是把所有能想到的恶毒辞藻都用在了我身上,全然没有了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小家碧玉模样。
“哼,不愧是青楼出身的婊子,人尽可夫!”
“瞧她扭腰摆臀的骚样,真真是个浪货!”
“真是个不要脸的下作娼妇,我要是她,被人光着身子这样弄,早咬舌自尽了!”
“贱人,是不是好舒服?舒服得你都说不出话了?”
没错,我是婊子,我骚浪,所以你家老爷才喜欢,巴巴地给我赎身娶回来做小。你们一个个端庄高贵,怎么也想得出这么狠毒的把戏?竟然趁着老爷出门的工夫,找来一群护院的恶汉轮暴我!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我想骂,想诅咒她们,张开嘴却只呕出一口血。
身体的疼痛逐渐麻木,意识开始抽离,等我再次睁开眼,竟发觉自己站在众人面前,却没有一个人看我。他们都在看着地上,那里,还躺着另一个我,一个一身狼狈,体无完肤的我。
我竟是死了吗?
一个护院俯下身子,探出手放到我鼻下试了试,旋即收回手去,迅速站起来。
“夫人,她没气了。”
我见他离开,忙朝自己的身体扑过去,这样面对面地看自己,倒是头一回。脸倒是还能看,因为先前的挣扎,头发也散了,乱糟糟地,几缕青丝黏在脸上,狼狈得紧。眼睁得大大的,眼神却散了,嘴角还挂着血,映在青白的皮肤上格外凄厉。
“死就死了吧,这就省心了。”
大夫人瓮声瓮气地说,指头还不忘拨弄手里的佛珠。
呸!面慈心黑的毒妇!
我怒从心头起,回身朝她扑了过去。
就是做鬼,我也要咬死你!
身子从她胸前穿了过去,我错愕地回头,她安然无恙。
不死心地又挥手打她,那手从她头上划来划去,照样是白忙一场。
她身边的丫鬟朝我的身子啐了几口,我又扑过去,可仍是从她们身上穿过,跌坐在自己的尸身旁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从小家贫被卖入娼门,从此便成了贱命一条?被男人作践玩弄,连女人也可以践踏我,死了都不能报仇?这便是我的命吗?
“怎么回事?我才几天不在家,你们就翻天了?都不去干活围在院子里干嘛?”
老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刚才强暴我的那几个护院一阵慌乱,围观的下人们散开,我赤裸裸的身子就暴露在老爷面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的声音象是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鸭,肥胖的身子一抖一抖地滚了过来。
“老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想着要再过两天呢。”
大夫人不紧不慢地说,冷冰冰的眼神从我的身子上飘过,好像看一堆粪土。
“我……我问你,这是怎么搞的?蝶舞怎么会……”
老爷指着夫人的手指抖啊抖,刚才还很张狂的几个丫头都缩起了脖子。大夫人倒是没事儿人一样,淡淡地瞟了老爷一眼,轻轻甩了甩袖子。
“不过是死了个下贱的娼儿,老爷至于这么动气吗?”
“我……我……”
我跪坐在地上,看着老爷跳脚。大夫人朝她身边的大丫鬟梅枝递了个眼色,那小妮子立刻心领神会,娇笑着上来扶住了老爷。
“老爷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老爷哼了一声,倒没摔开她。大夫人接着又说:
“梅枝是我房里的,也跟了我好些年了,平日里做事谨慎,人也端正。以后就让她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吧,这样我也安心些,总比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强。”
梅枝手扶在老爷手臂上,侧过脸做出娇羞的样子,完全没了方才的凶悍。
老爷的小眼睛在梅枝脸上打了个圈儿,怒气也就一点点地没了,又瞥一眼我那一塌糊涂的尸身,埋怨似的说:
“你怎么把人弄死在家里了呢!多秽气!”
“让人抬出去埋了就是了。”
大夫人倒是早就想好了我的出路,丢下一句就转身走了,想必又回她那佛堂念经礼佛去了。
梅枝朝着老爷抛了个媚眼儿,也跟着去了。
老爷站在那儿瞅着她风骚地一扭一扭地走,直到人没影儿了,才扭过头,厌恶地看我一眼,忙不迭地朝下人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快,找张席子裹了送城西去!”
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在沁芳楼捧了我两年,将我娶回来也有半年了,夫妻情分又何止一夜?一张草席就打发了我。
看他急吼吼地朝内院走,我心里不甘,想要追上去,没跑几步就被拽住了。扭头一看,竟有一根链子从尸身的心口连到我的腰上,将我死死地拴住了。我用力拽那链子,想找出一个接口,却发现整根链子居然连个接缝都没有。
两个男仆拉了平日里运泔水和夜香的那辆破板车过来,拿起车上放着的草席,扔在我的尸体旁,怕脏了自己的手似的,居然用脚去拨弄我的身子!
我活着的时候,他这样的下等仆役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如今竟然也用脚糟蹋我。我气得发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他用脚踢着我的尸身滚到草席上,又绕到另一边把那一半用脚尖挑起来盖住,这才两人合力抬到板车上放置。
我被链子牵着,逃也逃不开,万般不甘不愿,也不得不跟着上了板车,由他们推着从后门出去了。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3 14:21:00
2. 离魂
城西有个乱葬岗,通常都是些冻饿而死的乞丐会被扔到这儿来,没想到有一天我这沁芳楼的红牌蝶舞也会来。
几只野狗原本正在那儿抢几根不知是谁身上的骨头,见有人来了,便一哄而散,却也不走远,眼巴巴地守在边上,分明是等着开饭。
从城西同到这里的路是一段荒路,又是坡又是坎,坑坑洼洼的很是难走,那两个男仆推着板车觉得吃力,心里不平,嘴里也就不干不净起来。
“妈的,好事轮不到我们,运死尸想起我们了。”
“可惜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这么给玩儿死了。哼,刚才看他们干得起劲儿,老子瞧着都硬了。”
“硬了?正好啊,美人儿就在车上,你也干哪!”
“现在这样儿?瞅着都反胃了!奶奶的,那帮老粗,真下的去手!”
看着他们把我的身子卷在席子里,随便找了个浅坑往里一扔,转身便走,生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一阵风刮过,盖在我身上的破席子轻飘飘地滑到了一边。连它也嫌我脏不成?
我跪在自己的尸首旁,徒劳地做着没有结果的事,一遍遍伸手,试图擦拭掉那些臭男人射在我脸上的浊液,却一次次扑空,手指从脸上穿过,我还是那么脏。
那几只野狗见人走远了,便一个个伸头探脑地朝我的尸身凑了过来。我想赶,却没用,很快,有一只长着癞痢的癞皮狗先靠了上来,朝着我翘起后腿撒了泡尿。
好恨!我好恨!就因为没投胎到好人家,我就注定了要被弄脏、被践踏吗?连狗都来欺负我!我不甘心,我不服!我要报仇!
我仰天嘶吼,尸身仍大睁着的眼睛虽然无神,却能映出我的样子,两道血泪从眼角流出,狰狞地挂在白皙的脸上,凄厉又恐怖。
“善恶终有报,你又何必执着?”
谁?谁和我说话?
恶狠狠地扭头看去,满目苍凉中,一个中年道士迎风而立,身上藏青色的道袍剌剌作响,一派仙风道骨的。
“你能看到我?你想要抓我?”
纵使再没见识,我也知道他是个法师,法师都是降妖捉鬼的。
“贫道向来只降孽妖,只捉恶鬼。你是哪种?”
那道士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见我不答,也不恼。
“我从没害过人,也没起过害人的心,平生所想也就是找个良人嫁了,从此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却被人害了,死得这样惨,连口薄棺材都没有。”
我指着自己狼狈的尸首给道士看。他虽然看起来和善,我心里却还是怕的,那府里的大夫人也是终日里吃斋念佛,在路上看到只蚂蚁都要绕开走,却是一手将我推上死路。
“我看你两眼血泪,想必死得冤枉,心有不甘,我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呢。唉,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世上的事都是因果轮回的,他们造的业障,自有他们去偿还,你就放下吧。”
那道士摇头叹息,转头却来劝我。
放下?我如何能放下?我的尸身就在眼前,上面的伤痕历历在目,我的血都还没有凝结,他却要我放下?
“不,我不放,我放不下!”
我咬牙,用力地摇头,哪怕他要收了我,也要拼一回。
“我没害过人,却被他们这样作践,他们害死我,却没事一样安享荣华富贵!我不甘心!我要报仇!”
眼前浮起一片红雾,我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口烧起,烧得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不是说有因果轮回吗?你不是说他们造的业障会由他们偿还吗?那就让我看看啊!让我看看他们怎么给我偿命!”
我越说越气,只觉得身体里的火气直往外冲,身边居然也真的跟着挂起了小小的旋风,卷起地上的枯草落叶,在我周围盘旋。
那道士见我动怒,脸色也变了,身形一晃,人就来到了近前,宽大的袍袖一扬,出手如电。我只觉得一道光在眼前闪过,接着一股凉气从额头注入,慢慢游走于四肢百骸,将体内几乎冲破身体的火压制住了,眼前的血雾也淡了下去。
“真是个痴儿。”
道士收回指着我的手,叹息着摇头。
“要不是贫道及时压制,你就入了魔了,到时候,贫道想不收你都难啊。”
我恢复了清醒,看看周围还没完全落地的树叶和那张已经被我弄起的风撕扯地更破烂的草席,身子一软,跪倒在道士面前。
“道长,求你成全了我吧。我不甘心,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若真的成了魔,报了仇也好,被收了也罢,至少我不再煎熬。心里的不甘就像条蛇一样,时时刻刻啃噬我的心肝,那滋味太苦了。
“荣华富贵转眼空,爱恨贪痴总成无。一切只不过镜花水月,你执着又有何用?罢了,既然让我遇见,总算是你我有缘,你若实在放不下,索性去看看吧,看看因果报应、世事轮回,兴许对你有好处。”
道士的话让我顿生希望,怕他反悔,起身就想跑,却听得“哗啷“一声,这才想到了腰间那根莫名其妙的链子,于是复又跪下求他。
“道长,我被这链子锁着,根本走不了啊。”
“你果然是无辜枉死的。”
道长的声音越发怜惜起来。
“这链子叫索魂链,可锁住那些阳寿未尽却遭横死的魂魄,免得走失成了孤魂野鬼,再入不了轮回。我现在断了你的锁魂链,若想通了,七天内回来,自有鬼差来接你去地府,你可照样转世投胎,安享下一世的命数。”
道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朝我额头上一甩,只听“喀吧”一声,系在腰间的那条链子便断掉了。
我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腰心中欢喜,朝着道士磕下头去,耳边就听他说:
“我虽放你回去,却不容你作恶,你只能看着,待善恶有报那一天,我自会去找你,助你重入轮回,只是那时,你怕是没机会投胎做人了。”
只要能回去,我哪里管他什么轮回不轮回?若我的仇得报,灰飞烟灭我也甘愿了。这世上有太多的苦、太多不平,不来也罢。
再抬头,那道士已不见了,果然是个高人。
站起身,又看了我那残败的肉身一眼,我转身离去。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3 14:23:00
个人习作,放到莲蓬里,大大们给点意见。嘿嘿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3 17:14:00
呵呵,咱在尝试黑暗风格啊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3 17:15:00
3. 豪门
薛府虽然不敢号称是城中首富,也称得上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再加上大夫人娘家的哥哥在临安做翰林学士,因此比那货真价实的首富任家还要风光上几分。三进三出的大院,青砖碧瓦,知府大人的宅子也没它气派,平日里看大门的门房都是梗着脖子的。
薛老爷虽是生意人,却算不得精明强干,稳稳当当地守着一份家业,没有败落,也发扬光大不起来,仗着做官的舅老爷撑腰,他没本事把别人怎么样,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这人的脾气就跟他做生意一样,软绵绵、温吞吞,没什么野心,也没太大的志气。
大夫人书香门第的小姐出身,嫁到薛家二十年,半个娃儿也没生出来过,但有娘家势力的庇护,正室的位置一直稳稳的。平日里吃斋念佛,逢年过节还会做些布施,在这扬州里是出了名的慈悲。
我站在薛府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冷冷地看着一身富丽堂皇的梅枝指使得她那些昔日的同僚姐妹、今时的下人丫鬟们如走马灯般团团转。
“手脚利索些!仔细点儿、仔细点儿,那是大夫人进香用的,放那边!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离我远点儿,当心弄脏了我的衣裳……”
我看着她狠狠一巴掌打开了不小心蹭了她一下的小丫头,假模假式地掸掸根本没有什么灰尘的衣袖,心里冷笑。
这可真是小人得志乱叮狂,一朝得势,居然也端起了主子的架势来。
当初我刚进府的时候,老爷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儿里,她在花园里见了我,笑得那叫一个甜,“二夫人”、“二夫人”叫得那叫一个亲,一阵微风吹过来,大点儿的树叶都吹不动,她忙不迭地用手扶我,嘴里念叨着:
“哎呀,这么大的风,可别吹坏了二夫人娇贵的身子!”
真真一副孝子贤孙的面孔。
到我被大夫人整治的时候,骂我骂得最响亮的就是她,第一个朝我啐唾沫的也是她。
正想着,就看到梅枝换了一副嘴脸,殷勤地朝着走来的大夫人和老爷迎了过去,满头的珠钗、步摇哗啦啦直响。
大夫人还是一贯的素衣荆钗,一串佛珠终年不离手,一边慢慢走,一边细声细气地跟老爷说话。老爷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乖乖听着,他得罪不起有权有势的大舅子,纵使娶的老婆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把他另外买回来的鸡也啄死了,也得当菩萨供着。
“夫人,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车也套好等在门口,这就可以走了。”
梅枝美滋滋地凑过去,中气十足的嗓门把夫人的声音都挡住了。夫人停了口,瞄她一眼,没说话,自己走到那一堆东西跟前检视。
“下人们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幸好我在这儿瞧着了,不然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完呢!可把我累坏了。”
梅枝把手挽住老爷的膀子,撒娇似的蹭了两下,大夫人眼睛扫了一下过去,她犹自不觉得,老爷却急急地把胳膊抽了回去,三蹿两跳到了大夫人跟前。
“行了,就这么着吧。我不在家,你们也都不要怠泄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谨守本分才是做人的根本。”
大夫人雍容地朝下人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东西装到车上去,转头又训示了几句。
下人们都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梅枝又晃了晃脖子:
“夫人尽管放心去吧,家里我会看着的。”
大夫人又瞄了她一眼,脸上倒看不出什么,但那眼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我却没有错过。
梅枝啊,梅枝,你以为大夫人开口把你给老爷填了房,就真的飞上枝头成了主子了?在下人面前托大也就罢了,居然得意忘形地在她跟前也不知道收敛,那就是不知死活了。她当初容不下我,难道现在就能容得下你吗?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出了府门,我是鬼,就这点方便,穿墙而过,正看到大夫人上了车,淡淡地吩咐了梅枝一句“照顾好老爷”,就将车帘子放下了。
老爷老老实实地站在大门口恭送夫人的车离开,直到走远了,才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可算是走了。”
梅枝嘻嘻一笑,立刻蛇一样缠了过去,手指头在老爷三层的下巴上刮刮:
“她走了,我不是还在吗?”
被她这么一闹,老爷又来了精神,包子一样的脸更是笑成了个花卷,一把揽住梅枝,朝内院走去:
“没错,没错。宝贝儿,就咱们俩了……”
这边两人旁若无人地调笑着进去了,落在后面的下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开去,当家主母不在,没谁会真的老老实实。
“哼,想不到梅枝那娘儿们发起骚来也挺撩人的嘛。”
当初对我施暴的几个护院中的一人用三角眼盯着梅枝扭动的腰肢,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干起来是不是也跟蝶舞那婊子似的那么带劲儿。”
他污秽的言语立刻引来同伴们的笑声。
我的怒火在那片下流的笑声中越烧越烈,在乱坟岗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眼前再次泛起猩红,仿佛烈火就要破体而出,将我撕得粉碎。
也好,烧吧,把那几个禽兽烧死我也值得了。
就在这时,眉心处忽然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凉意沁入,竟让我的神智又清明了起来,耳边是那道士的声音:
“不可妄动杀心!我给你下的净心咒只可救你三次,三次之后,贫道便再不能纵容了,定会来收你。切记,切记!”
我心里一惊,暗道好险。再看那几个护院,一个个都不笑了,抱着膀子瞋目结舌地四下打量:
“怪了,怎么凭地就起了阵怪风,还冷得紧。”
“可不是,阴森森的。”
“回屋去吧,到底是入秋了,寒气说来就来。”
几个人说着话,也朝院子里晃悠悠地去了。
我不敢再跟着他们,怕一时又控制不住自己,那道士果然厉害,不在跟前也能管着我。刚才已经发作了一次,还剩下两次,定要小心了。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4 09:16:00
4. 报应
以前活着的时候,终日里除了对镜梳妆,就是等着那男人来临幸,总觉得日子过得极慢。现在看着别人过日子,反而不觉得了,一转眼,四个春夏过去了。
倒是真如那道长说的,善恶有报。当初对我施暴的那几个护院,先后出了事。
最先死的是他们中带头的大胡子,他常光顾的一个粉头儿不知被谁过了一身的花柳病,自己还不知道,结果传到了他身上,没两个月就全身溃烂流脓,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那股恶臭,本人更是疼得终日哭号不止。薛家不是开善堂的,一扇门板将人抬了走,去处自然是当初处置我的那个乱坟岗。那人在一片荒草中呻吟了三天才断了气。
时隔四年,这乱坟岗又添了不少无名的尸骨,我伴着那人的呻吟声四处游走,试着想找出自己的遗骸,可惜遍地的残骸断骨,看起来都差不多,散落四处,也分不清谁是谁。真应了诗文里说的,“自古红颜变白骨,怎见白骨生红颜”。
死个把人不影响薛府里的热闹,老爷五十大寿,在府里的外院摆流水席。梅枝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要去大院子里招呼客人,却撞上了大夫人,挨了顿训斥,说她太过张扬有失体面,实际上就是指桑骂槐地说她狗肉上不了台面。梅枝铁青着一张脸听着,等大夫人走开,便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生不出蛋的母鸡还这么狂!等我生了儿子,有你好瞧的!”
梅枝的儿子还没生出来,护院却又死了一个。
那是在一年半后,那人晚上跑出去吃酒,喝醉了在酒楼和人打了起来,一个不慎从楼上滚了下来,当场折了腰骨,从此下半身不能动弹。已经没用了的人薛府不会留,给了几十两银子让他弟弟把人抬走了。那人的弟弟也是个狼心狗肺的,拿着他哥哥的卖命钱吃喝嫖赌,开始还耐着性子将残废哥哥放在家里养着,不到一年,几十两银子用光了,亲哥哥也就被扫地出门做了乞丐。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早早就开始下大雪,纵然有大夫人施粥、施衣,扬州依旧每天早上都要清理出去几具乞丐的尸首,去处自然是城西。
雪下得最大的那天晚上,我站在院子里,伸出手,看着雪花穿过手掌再飘落地面,耳畔是梅枝肆无忌惮地撒娇声。她如今笑起来的声音越发地尖锐刺耳了,隐隐带着盛气凌人的架势,对大夫人也没了过去的恭敬。稍远的地方,大夫人的佛堂里还亮着,偶尔能听到木鱼敲打的声音。
剩下的三个估计是从前两个人的下场里看出了东家不仗义, 也都开始找出路。里面有两个是亲兄弟,在我死了的第七年,一齐辞了薛家去奇胜镖局做镖师。
走镖的收入很高,但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俩运气不错,在奇胜干了四年,除了添些伤口,命倒都还在,弟弟更是嘴甜会迎逢,升做了镖头。
人都是这样的,贫贱的时候可以相依为命,可一旦其中一个富贵了,另一个不管过去怎么要好,也免不了眼红。那个当哥哥的看到弟弟发达了自己却还是个小喽罗,心中不平,便开始处处作对。起初那弟弟还百般忍让,后来也不愿意了,找个由头将他哥哥踢出门去,兄弟俩从此反目。
后来,那哥哥进了奇胜的死对头长丰镖局当了镖头,越发卯足了劲儿跟弟弟对着干,竟成了仇敌的架势。一次两个镖局为了争一趟镖,在大街上火拼起来,那弟弟一刀将自己亲哥哥的脑袋削下半个,自己也被人从背后捅了个透心凉。
还有一个似乎和知府大人的姨太太的奶娘有些什么亲戚关系,正巧衙门招捕快,便把他给荐去了。从此穿上官衣吃起了皇粮,威风八面,奇胜和长丰两个镖局火拼出人命时就是他带着人去抓人的。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4 12:29:00
米人看呢,泪ing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5 11:09:00
奇胜和长丰火拼的那一年,梅枝终于有孕了。可以说是老年得子的薛老爷乐得合不拢嘴,梅枝更是母凭子贵在府里越发趾高气昂,过去见了大夫人还欠着身子问问安,如今却连头都不愿意低了,梗着脖子说:
“姐姐,妹妹身子不方便,不能给您行礼了。姐姐多见谅啊。”
大夫人也不恼,不冷不热地瞄她一眼,带着随身伺候的丫头过去了,留下梅枝站在那儿得意地笑。
梅枝在笑,我也在笑,因为我知道,很快又要有戏看了。
那个宝贵的胎儿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挺着六个月大肚子的梅枝开始琢磨着提高自己在薛府的地位。
当薛老爷小心翼翼地向大夫人提出将梅枝妾氏的地位提升为二房夫人时,大夫人拨弄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起来。
“梅枝若能为薛家开枝散叶,也是她的功劳,给她个二夫人的名份也没什么不行的。”
大夫人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看到薛老爷偷偷出了口气。
“这样吧,等她孩子生出来,要是个男孩儿,老爷你就收她做二房吧,这样我在哥哥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软中带硬的话让老爷瞬间又紧张了起来,忙表态:
“夫人你放心,梅枝就是生了男孩儿,那孩子也得管你叫娘,叫她二娘。咱们薛家的当家主母永远是你。”
说完,擦着冷汗跑了。
等他出去了,大夫人才睁开眼,冷冷地看了门口一会儿,只听得“啪嗒”一声,手里的佛珠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大夫人收回目光,看了看地上的佛珠,再看看自己的手,良久,念出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要放下屠刀了吗?我这个鬼都不信!
我嗤笑一声从窗子飘了出去,这是我前阵子才发觉的,做鬼是可以飘的,不由得有些懊恼,白白用腿走了这几年。
除夕的时候,梅枝临盆。产房里的人进进出出,梅枝在床上叫得撕心裂肺。薛老爷穿了一身土黄色的袍子,迈着他那两条短腿,象个长了脚的烧饼一样在大厅里来回地转,大夫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照旧捻动佛珠。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到阎王殿上走一遭,梅枝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连自己生的孩子都没能看一眼就断了气。那孩子理所当然地被直接送到了大夫人手里,他果然是要叫大夫人一声“娘”的。
薛老爷哭了一会儿就去找人安排梅枝的后事了,产婆等薛老爷出去了,便收了方才悲痛的表情,乐滋滋地从大夫人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道了声“恭喜大夫人喜得贵子”便出去了。
她是个经验老道的稳婆,什么样的产妇都见过,什么情形的胎儿都接生过,自然也清楚怎么让一个生产的女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5 19:19:00
5. 化妖
转眼又是一年,外面鞭炮声声,薛府也是热闹滚滚,正月十五是新年的尾巴,说什么也不能简单地过。
我坐在房梁上,看大夫人逗那孩子,一旁的小丫头伶俐地谄媚:
“小少爷真可爱,瞧这眉眼儿,多象……老爷!”
看看刚满周岁的小孩儿粉嫩嫩的小脸儿,再想想老爷那包子一样的脸,我噗哧一声笑了。大夫人那位做翰林的哥哥如今进了尚书省,官拜侍郎,年前疏通关系,让薛老爷出钱捐了个员外郎,薛府成了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
梅枝早已成了大夫人香炉里的一撮灰烬,没人再记得她。不过她跟我不同,总算得了一副薄棺容身。
知府大人带着师爷和捕头来拜年。当年从薛府出去的那个护院,在衙门里安安稳稳地混了这些年,去年娶了知府大人姨太太房里的一个丫头当老婆。不久前老捕头终于告老卸职了,他顺理成章地接了捕头的差。
几个人在大厅里聊得挺投机,说来说去也就是如何垄断行市、怎样压榨民脂民膏、那些搜刮来的钱财怎么分,都是惯常的话题了。不过今年也增加了些新内容,知府大人在扬州的任满了,过完年就要转任别处,他这次来,一来是给薛老爷,现在要叫薛员外了,通个气,让他准备好打点继任者,二来则是想临走再捞一笔。
我料想他们说不出什么好东西,也就没兴趣去听了。身子穿过房顶来到屋外,坐在屋顶上看着街上的灯火。日子过得真快,我就这样看着他们,竟然也过了八年光阴。
那道长下的咒术,后来不慎又用掉一次,如今就剩下最后的机会了。不过这几年我的脾性也收敛了不少,起初每次看到他们,我总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动杀念,有时候看到他们春风得意,真真恨得撕心裂肺。后来慢慢的居然也看开了,心中的那股火也冷了下来,看着那些人或生或死,就好像看戏一样,通通与我无关。
这大概就是佛家讲的,“超脱”了吧?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锣鼓喧闹,抬头一看,竟然是“天狗食月”了。
原本黄澄澄的月亮现在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一道阴影出现在边缘,慢慢扩大,朝着中心移动。街上的喧闹越发嘹亮急促起来,一阵快过一阵,一阵响过一阵,直到血月变成了一个只剩下红边的黑月亮,吵闹声达到了顶点。
不知道是不是盯着同一个太久的关系,我竟然看到月亮上出现了一些浮动的小光球,一颗颗亮晶晶地如稀有的宝石,好像下雪一样,飘飘荡荡地往下落。我抱膝坐在屋顶上看着难得的美景,冷不丁一个小光球就冲着我这边飘了过来。
好奇地伸出手去接,本以为那光球会跟雪花什么的一样,穿过我的手,却没想到它在碰到我手的一瞬间,闪了一下,我居然感到手心一烫。猛地将手缩回,仔细看看,却什么伤痕也没有。错觉吧?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6 12:29:00
今天的月亮很奇怪,我也跟着奇怪了,居然兴起了回家看看的念头。
穿过院墙,我朝记忆中的“家”飘去。自六岁被卖入沁芳楼,我便再没回去过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住在那里。
城南郊彭家村,简陋的破屋,还没靠近就已经听到了爹的之乎者也、娘的怒骂还有弟妹们的哭闹。
“夫家国之理乱,在乎文武之道也。昔者圣人之……”
“念,念,念!你个死老头子,整天就知道念你那些酸文!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居然当你是个才子,以为嫁给你就算不能当个诰命夫人,好歹也不愁温饱。没想到你这不长进的东西,连个师爷都当不上,整天除了装模做样,半点本事都没有!”
“你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什么酸文,这是圣贤书!昔者圣人之……”
屋子里“啪”地一声,应该是娘把他的书抢了摔在地上。
“圣个屁!饭都吃不上了,还圣贤?圣贤给你饭吃?”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娶妻不贤哪!”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屋内娘的怒骂已经升级为哭号,配合着几个孩子的嚎啕,煞是热闹。
我站在枯柴的门外听着,却没有进去看看的欲望。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想都能想得出来,毕竟是亲眼看了多年的了。
我那终日与书卷为伍的父亲是典型的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全家的生活都靠几亩薄田和娘做些豆腐在镇上卖勉强维持,父亲只管埋头做他那所谓的“学问”。
我娘不过是一介村妇,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一辈子精打细算,唯一做的冲动事就是嫁给了当时刚考上秀才的爹。满以为从此能跟着平步青云,说不定还能轮上个封妻荫子,却没想到错把山鸡看成了凤凰,当年踌躇满志的秀才过了二十年还只是个踌躇满志的秀才,再也没能前进一步。
“娘,我饿……”
孩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娘的骂声,她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应是去安抚孩子了,随即又开口:
“家里的余钱已经没多少了。前两天村头的王婆子跟我说,镇上的王家想招帮工,她可以帮忙把同书送进去,五年的契,签了就给三两银子,每个月还有二钱的月钱,赏钱另算。我看着差事不错,过了年就让大小子去吧。”
“妇人之见!我何家的男子怎能去给人做帮工这种有失身份之事?要去就让嘉禾去,同书要跟着我做学问,将来考功名!”
父亲大声反对,理直气壮的口气让我齿寒。
身份?贫贱之人有这种东西吗?饭都吃不上,却还死守着读书人的“身份”不放,自己屡试不第,又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惜,我那个弟弟同书,只怕是再读上三辈子的书,也考不上一个秀才。
嘉禾是我大妹,当年我被人牙子从家里领走的时候她也不过三岁,拖着鼻涕哭哭啼啼,现在应该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虽不是父亲亲自把我卖入青楼,但他靠着我出卖血肉的五十两银子过了这些年,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又把主意打到嘉禾身上了。靠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十足的寄生虫!
身体一轻,我飘起来,将屋内的争吵抛到身后。
各人有各命,早在我被卖给人牙子的那一刻起,我和这个家就再没有关系了。这次来看上一眼,也不过是求一个了断。
我已经死了,还活着的人,就自己想办法活去吧。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6 19:48:00
6. 家破
扬州的治安向来不错,可近年却不如往年太平。最近这几年年景一直不好,扬州城外闹起了山贼,起初只是一小撮流匪,偶尔抢劫一下往来的商贩,大家也没太放在心上,可如今这些草寇却成了气候,占山为王扯起了自己的旗号,这下引起了官府的关注。
接任的知府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埋伏、诱捕、招降、围剿……什么招式都用上了,折腾了一年多却始终没法把这个眼中钉拔出,一怒之下勒令捕头限期清剿。无奈的捕头只好告别了挺着大肚子的娇妻,在全城百姓的目送下,带着一队捕快和兵丁去了城外的贼窝,一去不回。
三天后,一匹老马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一步三晃地进了扬州的城门,那尸首被用绳子拴在马后面,一路被拖着走,早已面目全非,只凭那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辨认出这正是捕头本人。身怀六甲的妻子看到死去丈夫那早已不能称为脸的面孔,立时昏了过去,当晚生下一个早产的儿子。
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如此,上头的大人们动动嘴皮子,抛头颅、洒热血的却是底下的小人物。惨事震惊全城,闻者无不摇头叹息以示同情,大夫人更是派人给孤儿寡母送去了几十两银子当做慰问,赢得一片赞叹声。
同情也好,赞叹也罢,过一阵子也就淡忘了。薛家小公子过三岁生日的时候,捕头的寡妇带着体弱多病的儿子悄无声息地改嫁去了别处。
那一年薛府过年格外地热闹,舅老爷大驾光临,因此扬州城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都凑了过来。
我浮在空中,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大夫人抱着肉滚滚的小公子走到侍郎大人面前,逗着他叫“舅舅”。来客中有不懂事的,起哄说什么“外甥象舅舅”之类的马屁话,薛老爷的包子脸笑得全是褶子,竹竿一样瘦长的侍郎大人看了看那个越长越象他妹夫的孩子,木刻一样的脸纹丝不动,我却笑得直打滚。
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一个胖得象个肉球,一个瘦得似根竹竿儿,真不知他从哪儿看出象来了?这孩子虽然让大夫人养了,但毕竟没什么血缘关系,这个便宜“舅舅”实在是不做也罢。
用过年夜饭,薛老爷被侍郎大人带到书房去说话。我就知道这位舅老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懒得去听他们那些个蝇营狗苟的事儿,转个圈儿,飞出去看街上的小孩儿放炮仗。
人总是这样,没钱的时候想有钱,有钱了就想当官,当了官又要手握重权。历来朝廷官员的最高理想就是能在庙堂之上呼风唤雨,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拼了命的往上爬,攀附权贵,结党营私。跟对了人,从此风光无限,身居要职;站错了队嘛……
我站在合欢树的树枝上,看着底下院子里鸡飞狗跳。三进三出的庭院里站满了兵丁,薛家上下,从家丁丫鬟到老爷夫人,一个个粽子似的被串起来赶着往外走。小少爷已经六岁了,正是我当年被卖时的年纪,正哭哭啼啼地牵着面无人色的奶娘的衣角跌跌撞撞朝前走。
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了,侍郎大人被人参了个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听前来薛府抄家的官员说,他已经被关进了天牢,秋后问斩是跑不了的了。
薛家算是遭了牵连,估计性命是不会丢的,但牢狱之灾和家产抄没却是一定的。我闲着也是闲着,跟着押运犯人的囚车一路到了京城。薛府的一干男男女女被分别关押在了刑部的大牢里,等待处理。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6 22:16:00
不会轮回的啦,轮回的话就全忘了嘛。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7 09:48:00
那种地方当然拦不住我,可是里面哭天喊地的哀嚎让我受不了,太吵了。
薛老爷在大牢里迅速消瘦了下去,整个人都憔悴不堪,整天缩在对着干草的角落里失魂落魄。跟他同牢房的都是些过去府里的下人们,不过现在大家都关在这儿,明天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也就没人再把他当主子了。
小少爷因为年纪小,被安排在女牢跟女眷们在一起,他那个奶娘人倒是不错,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这个孩子。反到是他那名义上的“娘亲”,自从进了牢门就对他不理不睬的。
大夫人一辈子心高气傲,如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哥哥死到临头,做靠山的娘家算是彻底完了,昔日巴结迎逢的人如今唯恐逼之不及,就连下人在这里也没了过去的恭顺。几样不顺心,再加上一路颠簸和饮食恶劣,大夫人很快就病倒了。
刑部大牢里死个把人都是正常的,更别提生病了。大夫人躺在干草上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叫热,一会儿哭叫着哥哥、爹娘,一会儿又哀求梅枝饶命。好几个年轻的小姑娘都被她这样子吓着了,缩在一旁不敢靠近。又是那奶娘,不仅一直照顾她,更把自己本就不多的那份食水用了不少在她身上。
让我意外的是,薛老爷居然还惦记着这个夫人。在从送饭的狱卒那里听说大夫人病重后,他居然将自己嘴里那两颗金牙硬生生扳了下来,交给狱卒求他们给请大夫。
大夫最终是来了,可大夫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弥留之际的大夫人拉着奶娘的手,求她多照顾小少爷。
“若是老爷能熬过这一劫,就把孩子交给老爷。若老爷也……,奶娘,就求你可怜这无父无母的孩子,只当你多生了一个吧。”
大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奶娘哭得泪人一般。
“大夫人,快别说这丧气话,您是菩萨心肠,老天爷会保佑你的。好人有好报……”
听她这么说,大夫人也只有苦笑。
“我罪孽深重,上天这是在罚我啊!罚我一辈子没有一儿半女,罚我从来得不到丈夫的欢心,罚我不得好死……”
我听她凄厉地哭诉,突然觉得悲从中来。其实,她也是个不幸的女人啊,她一辈子在做的,就是和别的女人,包括我,争夺丈夫,想方设法维护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和生存,只是……她的手段太毒辣。
罢了,她也到了这一步,一个骄傲的女人,最重视脸面,平日里连一丝头发都不容许乱的,最后却要穿着一身肮脏的囚衣死在监牢的草铺上,也是可怜了。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8 21:15:00
7. 无常
眼看着大夫人的脸上死气越来越重,我知道,她的时辰要到了。
大夫人,当初你一手将我推上绝路,如今我亲眼送你入黄泉,我们的恩怨,也就此一笔勾销吧。
想着,我飘近些,想再看看她的脸,谁知我才一凑近,她就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混浊的眼瞪得大大的,脸都扭曲了,枯枝一般的手在空中乱抓,嘴里也狂叫着:
“蝶舞!蝶舞!你来索我的命了吗!蝶舞!”
看她这样子,我都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大步。
难道她能看到我了?!
再看大夫人,双手成爪僵在空中,身子一抽一抽地,已是在咽气了。
小少爷和几个丫头哪儿见过这个,早吓得大哭起来,奶娘忙着将小少爷抱在怀里安慰,蒙着他的头不让他看到。
我看她那恐怖的死相,自己也觉得有些发寒,不由得退了一步,却不想居然撞到什么东西。
慌忙扭头,就看一个斯斯文文的黑衣男子正站在我身后,见我回头看他,居然笑眯眯朝我拱拱手。
“姑娘,没撞疼你吧?”
我吓得又一退,直觉地认定了这男人的身份。
“黑无常!”
“姑娘你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在下的身份,佩服、佩服。”
黑无常像个酸书生似的摇头晃头,朝我又拱手又鞠躬的。我看他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稍稍定了些心,我本就是滞留人间等着看这群人的下场,如今强暴我的护院、梅枝、大夫人都死了,薛家也破败了,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想到这里,我便镇定了下来,朝着黑无常微微福了福身子:
“大人是来捉拿小女子的吗?”
“捉你?你好好的,我捉你干什么啊?”
黑无常用相当无辜的声音问我,眼睛还眨呀眨地,好像个孩童,哪里有传说中勾魂无常的威风。
这……
一时间我也傻了,不是抓我啊,那……
“必安,你弄好了没有?快过来,这儿有个好玩儿的小姑娘!”
没等我说话,黑无常就兴奋地朝我身后招手,我一看,一身白衣劲装的男人正将手从大夫人尸身的上方收回,淡淡地瞥了我们这边一眼,迈步走了过来。
好强的气势!
我被白无常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不由得微微发抖起来。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是黑无常。
“不怕,不怕。那家伙面冷心热,从不欺负弱小的。”
说话间,白无常已经从我旁边走了过去,细长的眼冷风般扫过我,站到了黑无常身边。
“扬州薛季氏的魂魄已收,该走了。”
“这么快啊,我还想多跟小姑娘讲讲话呢。”
黑无常嘴里抱怨着,人却听话地跟着白无常准备要走了。
“小姑娘,你没事的时候多到快要死的人旁边等着,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他那开心的语调让白无常皱了一下眉头,离去的脚步也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朝着我说了一句:
“阳间的人气太重,滞留久了对你不利,还是找个地方好好修炼去吧。”
说完,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消失在了牢房的木栅栏外,黑无常的声音却还在我耳边盘旋:
“再见哦,小姑娘,有空来找我玩!”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29 10:12:00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消失的方向,半天回不了神。
这就是黑白无常?他们居然放着我一个孤魂野鬼不管?看来那道长说得没错,断了锁魂链,我就从此脱离轮回了。不过,白无常叫我修炼又是什么意思?
监牢内的女眷们还在啼哭,哭声惊动了狱卒,两个五大三粗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开了狱门,将大夫人僵硬的尸体用破草席裹着拖了出去。
薛老爷最后总算是保全了性命,可家产全没了,薛府上下一干人被判了流放。他们走的路线经过扬州的西郊,我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乱坟岗,便不再走,飘到坡上,看着下面被铁链子穿着的一队人佝偻着身子,垂头丧气地被驱赶着向前走,渐行渐远。
当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疲惫。用了近二十年等着这群人的结局,现在都看完了,却不开心。
“善恶有报,如今你可甘心了?”
道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居然有些欣喜。转过身,一丈开外站着的,正式当年那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十几年不见,我没变,他也丝毫没变。
“你倒是来得很早,我还以为要去寻你呢。”
道长似乎很满意我主动回来此处,拂尘一抖,人已到了近前,慈眉善目却在看我一眼后骤然变色。
“你……你怎么成妖了?”
妖?
我也愣了,看看道长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再扫视自己一番,还是以前的样子啊。
这时候道长却又恢复了一脸的平和,捻着胡子细细打量我,问我这些年可曾遇到什么怪事。
我思前想后,这近二十年,我不过是个看客,要说遇到什么怪事、稀奇事,也就是前不久在大牢里碰到的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看到你了却没捉你,还让你去修炼?”
道长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眯眯眼睛。
“不对,应该是那之前,他们既然要你修炼,就说明你那时已经不是鬼,而是妖了。”
还有什么?
我一时也说不清,索性将还能记得的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从最近的往远了说。道长也不嫌我啰唆,捻着胡子一件件听,直到听我说起“天狗食月”那天月亮上飘下来的小光球时,才一拍巴掌: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
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直点头。
“没想到你这小女子倒是很有机缘,三百年一次的观音露都让你碰上了。天意啊,天意啊!”
我还是摸不着头脑,但这些年的磨练让我的耐性已经相当的好了,所以不说话等他解释。
原来天狗食月那天夜里,烫了我手一下的小光球就是道长说的“观音露”,相传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每三百年一次的恩施,居然让我一个小小的游魂遇上了,不知不觉成了天地罕有的“魂妖”。
“小姑娘,既然遇上了,也是你我有缘。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道长看我一窍不通的样子,索性开口点化我。
我意下如何?仇人都没了,恨也消了。本想重入轮回去喝了孟婆汤从头来过,却原来自己已经成了妖,再不是轮回中的一员。成妖成仙我无所谓,却不想再这样寂寞了,修行就修行吧,总好过这般闲晃。
想到这儿,我朝着道长盈盈拜倒。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30 09:15:00
8. 少年
拜了道长为师后,我便随着他四处云游,一边游历一边修行。我对修行上的事并不太热衷,而师父对于教导我修炼也不怎么热心,实际上,我跟着他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他带着我,也不过是怕我误入歧途。
师父曾说过,我身上带着很重的怨气和戾气,竟比一般枉死的鬼魂都来得强,所以当初他才会被这股怨气引去乱葬岗。虽然说不清到底什么原因,不过看我似乎没有作恶的念头,所以也就督促我平日练习些修身养性的法门,叫我自行化解。
师父他其实是个很特别的人,他道行不低,却不愿成仙,也不像其他修行者那样,对妖魔鬼怪一概排斥,除非是为非作歹害人性命的妖怪,否则他不会随便伤害。本以为师父象书里说的那些仙人似的,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因为他看起来的确是一派仙家风范,可相处久了我才发现,看人果然不能只看外表。
仙人不会收一个妖怪做徒弟;也不会要徒弟借着能隐身的便利去偷学灵隐寺的大师傅做素斋的手艺,好随时做给自己解馋;更不会缺盘缠的时候就要徒弟找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闹鬼,然后自己假装去收鬼以赚取报酬,虽然那些钱大部分用来帮助穷人了。
毕竟是曾经生活在花花世界中,我对于那种每天打坐修行的日子实在不太适应,所以时常自己跑出去玩耍。
小的时候,母亲忙着养家糊口,父亲眼里只有他的圣贤书,我在家长到六岁,活动的范围不过是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后来被卖到青楼,更是足不出户,终日困在那一套纸醉金迷中。再后来就被薛老爷接回了府,我本就自卑于身份低贱,因此更是谨小慎微,不是必要,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惨死之后,终日执着于等着看薛家那些人的报应,自然也无心旁的事情。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有机会看看这世界上竟有那么多新鲜的事情。
原来,虽说是人世,其实也生活着很多异类,比如师父这样的半仙,我这样的魂妖,又比如大理城外管道上摆茶摊的父女,其实是一个得道的茶花树,挺漂亮的女型,那个烧火的“老父亲”则其实是个拨火棒变的。还有洛阳芙蓉园的那个兔子园丁,种出的牡丹株株灵秀,让人爱不释手,性情也是极好,只是见不得人轻贱花草。前阵子在天津碰上一条摆摊算卦的鲤鱼精,也是个有趣的聊天对象。还有秦淮河上画舫里的胡家姐妹花,最是妩媚娇艳,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姐姐酿得一手好酒,妹妹最善织染,虽是狐类,修的却不是采补之道,她们的画舫只接待才子雅士,若有不识相的登徒子要硬闯,下场堪怜。
不过,也有不好的妖精,走邪道修炼,靠吸收别的妖的修为提升自己。
“哼哼,小丫头,以你的修为不是我的对手,乖乖的让我采了精元,也好少受些苦。否则,别怪狼哥哥我无情,让你形神俱灭!”
我看着对面一脸淫笑的狼妖,心里哀叹,今天真是不宜出行的凶日啊。不久前跟着师父来到北方,他被一座道院的道友请去论道,我便自己出来了。本想到人迹罕至的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精怪,再不济也能采点儿药材、野菌之类的回去,却没想到碰上的是一只三百年道行的狼妖。
我从死的那天算起,到现在也不足百年,平时又不勤于修炼,如今修为平平,别说跟狼妖抗衡,就是逃命都做不到,眼看就要做了这狼妖采补的对象。
“住手!”
就在这时,从旁边的林子里突然跑出一个穿着淡青色儒衫的少年,一脸正气地伸开双手挡在了我也狼妖之间。
那狼妖愣了愣,回过神来冷笑。
“小子,活腻了吗?一个凡夫俗子竟然敢来管你狼大爷的闲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欺负人家姑娘家,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狼妖刻意释放出来的杀气令人胆寒,那少年居然很倔强地坚持挡在我面前,还不忘安慰我。
“姑娘你莫怕,有我在,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登徒子得逞。”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30 14:43:00
他这话不仅逗乐了狼妖,就连我也几乎忍不住地想笑了。别说是狼妖,就是我这个小妖,他都不是对手呢。
“咦?你竟然是……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突然,对面大笑着的狼妖止住笑声,眯起眼认真打量起少年来,接着就越发张狂地大笑起来。
“我不过想采了那小妖的元阴,竟然引来你这个转世的真魂。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只要我吃了你,立增三百年功力,哈哈哈……”
狼妖的话让我心里一惊,转世真魂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听他的话,分明是要吃了这个少年。
我自从枉死之后就讨厌男人,但也不能让一个本想救我的人因我而死。
对面的狼妖显然有些得意忘形了,我瞅准机会朝着他迅速丢出一张引雷符。
“太上老君急急如谕令!雷——”
一道雷从天而降,狼妖再狂妄也不敢接雷,忙往旁边一跳躲开,但雷打在地上激起的尘土却顿时将他包围。我趁机做了一个迷境将他围住,拉起那个少年就跑。
我一边跑,一边心里盘算,以我现在的功力,那个迷境多半只能维持片刻,困不住那狼妖多久,如果只有我自己,使出御风术自然可以跑掉了,但现在还拖着那个少年,我的能力尚不能带人御风,所以只能靠两脚,过一会儿那狼妖大概就会追来了,到时候,我们俩谁也逃不掉。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啊!若不是他刚才跳出来吸引了狼妖的注意力,我恐怕找不到逃命的机会。
正在踌躇之时,我已经感觉到了后方越来越近的妖气,那狼妖追来了。
“不知死活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我们就被追上了。那狼妖被我摆了一道,很是生气,放出狠话朝我们扑来。
“孽畜!休得伤我徒儿!”
师父的声音从来没像此刻这么动听,我安下心来。
转眼间,那狼妖就被师父收服了,废去修为打回原形,仓皇逃走了。
“哇!怎么变成狼了?真没想到,居然真的让我遇到了妖啊!”
那个少年直到狼妖现出人形时才做恍然大悟状,呆愣愣的模样让我几乎想敲他的头。
你不仅遇到了妖,还救了个妖呢!
师父看了那少年一会儿,眼中迅速闪过一道精光,不过我却没有漏看。
难道……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31 09:42:00
9. 殒命
本以为那少年是个偶然到此处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却没想到他竟就住在请师父来论道的玄武观。据观主说,那少年是附近城里一个珠宝商家的幺子,姓武,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家人就把他寄养在本地颇有名气的玄武观,没想到真的逐渐健康了起来。更奇怪的是,每次他家人以为他康复了将他接回家,他就会迅速地虚弱下去,直到再回到道观。反复的几次,家里人也死心了,从十岁起,少年便再没有下过山。起初他家人也常来探望,后来逐渐少了,这一两年,只有过年的时候会来一下了。
也是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孩子呢!
类似的遭遇引起了我对少年的同情,再加上也算得上“同生死共患难”的狼口逃生经历,我对这少年没有对其他人类那样排斥。
师父和这里的观主似乎颇为投机,我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四个月,他每天都来找我,我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聊天。
“你为什么要跟着道长学道啊?”
“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去,而他正好愿意收我做徒弟。”
“你们似乎去过很多地方了是不是?”
“嗯,不少。”
“真好,我根本就不能离开玄武观太长时间,否则就会虚弱不堪。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尽情地到外面走走看看!”
“你天生魂魄奇特玄武观灵气充沛,邪魔退避三舍,才能保你平安,不至于葬身妖腹。”
“虽然能活命,可是这样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实在是无趣啊。而且,我相信,即使是妖精鬼魅,也不全是坏的。”
我手里翻弄着师父要做宵夜的素煎包,任他像个小狗似的围着我转。
“你的魂魄对于鬼魅妖精来说,是无法抗拒的美食,它们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吸取你的精元,所以你才会越来越虚弱。”
“可是你就从来不受影响嘛。”
“我是机缘巧合下意外成妖的,而且跟随师父修的是玄修道,不靠吸别人的精魄增加自己的修行。”
“所以啊,我跟你在一起最安心了。我先走了,你明天再给我讲讲外头的事儿。”
将煎好的素包盛进盘子,顺手塞给他一个,我转身往师父的厢房走,他叼着包子乐呵呵地跑开了。
来到师父的厢房,师父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吩咐我收拾行李,说是明天一早就走。我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天一早就走?那他怎么办?
“师父,观主说他很有仙缘,你为什么不肯收他做徒弟?”
还记得先前少年跪在师父面前拜师,被拒绝时的失望表情,怪可怜的。
“他是有仙缘,而且是少见的真魂转世。但他自有命数,我与他没有师徒的缘分。怎么?舍不得那孩子?”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我们向观主告辞,他站在角落里一脸的沮丧,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小狗。我趁着师父和观主说话的时候跑到他身边,摸出一个香囊递给他。
“这个给你,出门的时候随身带着,仔细别沾上水了。”
这锦囊里面是师父画的平安符,我特意嵌进锦囊里去,让他随身带着,虽然无法抵挡厉害的妖,一般的鬼魅却决不敢再靠近他的。
他接过香囊,我便转身回到师父身边。萍水相逢,碰上了就是缘分,分开了就是缘尽了,各人好自为之吧。

楼主:骄凰  时间:2008-12-31 22:41:00
转眼六年过去了,一日来到一个村庄,师父被村民请去为他们祈福祭丰收,我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当年玄武观里的少年。以我现在的修为,用御风术去玄武观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索性去看看他好了。
可谁知到了玄武观才知道,他两年前就被家人接了回去,我于是告别了观主又往他家里去。
按照观主告诉我的地址来到一个宅子前,没有感应到他的气息,却发觉盘踞在这里的淡淡的邪气和怨气。
隐藏身形进入宅子,随意看了看,宅子不大,但果然怨气弥漫,似乎都是从后院那边发散过来的。宅子里的仆人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绕到后宅,只见院子里突兀地砌着一个石亭,不断有黑气从石 板的缝隙处渗出。我凌空绕着石板转了一圈,果然,亭子的顶上刻着咒符,分明是一个阵法。
落回地面,我心中隐隐有些觉得不安起来。绕着宅子又找了一圈,仍没有丝毫他的气息,仿佛他从没在这里出现过一般。
“三少爷回来了,正在老夫人房中请安,夫人说把炖好的补品送那儿去。”
忽听仆人通报,我忙跟着那端着托盘的小丫头朝西院去了。
我明明记得他是家中的第三子,可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他笑起来分明是憨厚又快乐的,哪里象这人似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子精明算计?年纪也不对,看着比那书呆子的二少爷还年长几岁呢。可那丫环分明口口声声叫他三少爷的,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老妇人屋子旁边的小池塘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宅子到处都被怨气和邪气侵袭,唯有那个池子还是干净的。
我飘到池子边,之间水面上飘着几片浮萍,还有几尾锦鲤穿梭期间,竟然带了些灵气。见我过去,也不躲,摇摇摆摆地游了一会儿,扎进水底,过一会儿竟推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浮了上来,正是我给他的那个。
伸手捞起香囊的同时,我也掠取了鱼儿们的记忆,一看之下,心中忍不住怒火翻腾。
三年前,这家的大少爷突然开始咯血不止,药石无望,断断续续拖了一年后,眼看着奄奄一息,全家为此忧心忡忡。大少爷是家里的顶梁柱,武家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幺子寄养在城外的玄武观,根本无法离开;二子性格懦弱,不善与人交际;唯有这个大少爷精明强干,将家中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若是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整个武家都要从此一蹶不振了。
就在众人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来了个法师,自称有办法救治大少爷,法师和武家的老爷夫人在房里谈了许久,出来时,二老看来心情颇为沉重。不久之后,武家就派人前往玄武观,将幺子接了回来。
不久,那法师又拉着武家人商谈了一番,随后,老夫人招来孙子,说是要给他的香囊续个穗子。当晚,三少爷从不离身的香囊被自己的亲奶奶丢入了小池塘。被无数名医宣告不治之症的大少爷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而那个常来喂鱼儿点心还会傻傻地问它们有没有修炼成精,然后唠唠叨叨地一遍一遍讲那个送给他香囊的朋友的三少爷则再也没有出现过。府里的仆佣被换了个遍,从此,大少爷成了三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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