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很短，也许错过一个周末，便会错过一整个春天。上个周末，天气预报有沙尘暴，而且要非必须不出门。我们乖乖地宅在家里，看诗意的黄色天空。那时我想，可能要错过这个春天了。果不其然，到了这个周末，院子里连最迟钝的梧桐都已经绿成了一片。还没怎么看，山桃花早被风吹得片甲不留。榆叶梅和碧桃倒是开得正艳，不爱看，像假花。平时不爱假东西，无论真作假，还是真的假，都不喜欢。

这时候到山里，也许还能遇到春天的尾巴。我决定去九眼楼，而且还要走最绕远的山路。清明节人们都出城扫墓，路上有些塞，这也在意料之中。等从昌平进了山，路上慢慢就好起来。整整两个礼拜没出门的煤球小姐兴奋得很，一会儿让我看这里一会儿让我看那里。我说别总让我看，我得保持注意力开车。车开了有一阵子，山谷中的桃花多数都败落了，偶有那么一两株仍旧盛开的，已不成声势。我说，我们还真的是来晚了。

山中远看灰蒙蒙一片，近看灌丛都发了芽，只是因为苞片都是棕灰色的，所以还看不出群山的绿意来。勤快一些的蝴蝶和胡蜂都已经出动了。更有养蜂人在山坳里将蜂箱摞得整整齐齐。这些都是春天的征兆。春天还在这群山里。

过了黄花城水长城，海拔渐高，山路愈益曲折得如小肠，我开车也倍加小心，车中老小都不容我有任何闪失。车速没那么快，便有后车鸣着笛，次第从车边绝尘而去。迅即消失的车辆，留下的是五陵少年意气，心里想，年轻真好。
不知何时开始，山间的桃花多了起来，似乎眼前才有三五株，转了个弯，就漫山遍野地肆意绽放起来。这才是北京最美丽的花海。煤球小姐惊叹到，真是太美了。然后她想起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我们曾在几处观景地停留。看蓝的天，深的谷，白的花，远的路。我还不时能想起老爷子，一次都没坐过我开的车，就驾鹤西去。这时候若是老爷子在我的车上，一定会惊奇这大自然的壮美。我和煤球小姐说，等爸爸退休了，你一休假，我们就带着你走遍万水千山。煤球说，这可太好了。我有点儿担忧，孩子长大了离我们而去，该有多么难过。

跑了一上午，抵九眼楼长城景区。北京人对长城的感情难以描述，一年要上不看上一次长城，就像缺了点儿什么一样。有人说，到八达岭看看就行了，长城也就那样，不过一面墙。实则不然，每一段长城，因着地形地势的变化，便有每一段长城的风采。比如这段九眼楼，因有九个箭窗而闻名，在别处则不易见。
九眼楼景区门口立了一尊翁万达的雕像。翁大人是明朝时的广东潮汕人，政声卓异，后北上为官，负责边防事务，九眼楼一带应是其防区。在别处长城，多见戚继光将军。

正午十二时，我和煤球开始登山。久坐室内，髀肉复生，没走多远，气喘吁吁。倒是小孩厉害，煤球开始还说累，后来走着走着，经常到前面等我，还嫌我走得慢。我扶着树干休息，听见有清脆的鸟鸣，随后发现一只普通鳾在不远处蹦蹦跳跳。让煤球看一会儿鸟，她就不急着赶路了。普通鳾很灵活的，它有绝活儿，能从上向下爬树。

九眼楼一带，已海拔千余米，这里的小草刚刚发芽，林木一片干枯。待我们登顶九眼楼，眼前豁然开朗，一览众山小。向阳的山谷间开遍了山桃花，远眺居然能隐约望见城里的北京尊大厦。近处起伏的山峰上有大名鼎鼎的敌楼北京结，还有险峻异常的“鹰飞倒仰”长城段。这些沿着峭壁蛇行的长城，陡峭危险，几乎每年都有人丧命，却从来不缺乏挑战者。长城是中国防御型国防政策的最早物化证明。煤球很自然地问了一个问题，爸爸，古代人为什么要修这样的长城啊？我说，这是为了防范北方的少数民族入侵。站在山顶看这巍巍巨龙，不晓得有多少人曾为此牺牲丧命。
九眼楼还有一大片营房遗址，巍巍壮观，像一块考古遗迹。

复得返自然，人的心情也好起来。许巍唱到，每当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北京没有大海，到山里来即好，越远的山越好。到了九眼楼这里，清清静静的，游客也稀少，鸟鸣山更幽。

出山不走回头路。我们沿着延琉路曲折东行，一路上上下下，风景美不胜收。到了岔路口，遇到一条范岐路，百度地图显示，这条路可直通雁栖湖。没看过的景色，总是引人注目。右转，再进山里，朝范歧路去。山谷或狭或朗，偶有一两个村庄，桃花开了满山满谷。这条路最得摩托党青睐，一路来来往往尽是骑摩托车游玩的青年们，他们有时把车飙得飞快，拐弯时好不惊险。也有人放了音乐，倏近倏远。这条路感觉那么文艺，不知是花使然，还是人使然。范岐路上弯道多，对我是个考验。
我们出得山来，已临近傍晚。要不是因为家里还有一条活物兔子，真应该在山里住一晚，看看星星月亮。不过已经很好了，我们在九眼楼和范岐路上，又捡回了一次春天。

202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