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丝煮鱼

张小强读初二了，但他的班主任换了，是个女老师，教数学，姓陈。
金秋九月，火球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似乎在向大家尽情展现着他的“权威”，全国各地都在忙着开学，大家也就顾不上炎热了。
在南方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上，有一所中学，也是当地唯一一所中学，此时学校里的师生也忙的是不亦乐乎，搬桌子的搬桌子，扫地的扫地，但张小强却坐在旁边的石墩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他的心里此时正生着闷气呢。
原来，学校领导从这个学期开始把新初二学生重新分班，让成绩好的学生在一班，成绩差的学生分在别的班，这样做的目的是提高学校将来的中考升学率。张小强就是这点想不通，之前的同学都已经熟识了，现在突然换班换同学换老师，他觉得很不适应，当然，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他怕新搭进的同学里成绩好的特别多，把他比下去了。他不能忍受自己在班上的排名跌破前三。正当他坐在那里生闷气时，他的新班主任直接用手指着他，大声说道：“那个同学，全班同学现在都忙不过来，你倒挺悠闲，赶紧去给我把新书从办公室搬到教室来发下去。”听到这话后，张小强更生气了，开学第一天，当着全班同学面指责自己，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他还是站起来朝办公室走去了。
开学的第一天，就这样很不愉快地度过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下午放学，张小强骑上他那辆破旧的二八杠自行车，飞奔似的朝家的方向骑去。他急迫地想回家，学校太难熬了，伙食不好，班主任好凶，新同学一个比一个优秀，感觉自己在班上就是个倒数。回到家后，家里没人，估计他的父亲正在田间忙活儿，他姐姐初中毕业后已经外出打工了。
家里的房子还是他爷爷留下来的，已经有很多年月了，外墙体也变得异常陈旧，甚至还长了青苔。门前的草也长得很是茂盛。看到此景，张小强突然觉得好难过。不过他马上就不难过了，放下书包，立马去田间找他父亲去了。
老远就看到了父亲，张小强大声地喊道：“爸，晚上煮什么菜啊？”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走近了，他又问了一句。他父亲说：“今天去镇上买了条鱼，我们晚上煮鱼吃吧。”张小强一听到鱼，顿时两眼放光，欣喜地问道：“是萝卜丝煮鱼吗？”这是张小强最爱的一道菜，每次家里有萝卜丝煮鱼时，他就着汤都能吃三大碗饭。他父亲说：“是的。”说完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拿起锄头就朝田里抡去。
晚上回到家后，小强赶忙把锅洗干净，从菜柜里取出鱼，鱼不大，差不多一斤来重，跟他预估的一样。他知道接下来他的父亲会把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先煎好，然后分成三份，今晚先煮一份，剩下的再分两次煮。但这并不妨碍他晚上要吃三大碗饭。
天气逐渐转凉，转眼已经来到了寒冷的冬天。张小强也慢慢适应了新的班级生活，对于班主任，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感到不适应。班主任也不怎么关注他，毕竟他不是那种特别拔尖的优等生。他告诉自己，尽量少惹祸，遵守纪律，这样班主任就不会找到批评他的理由。他并不想经常被当众批评，他也有一颗小小的脆弱的心灵。
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一篇作文，下完课后，其他同学都去食堂吃饭了，他站在窗口发呆。语文老师看到了，就问了问他。张小强难为情地说：“老师，作文我不会写，不知道怎么下笔。”老师疑惑地问道：“每个人都有母亲，关于母爱特别好写啊！”张小强低声说道：“我没母亲，没见过她，不知道怎么写。”声音虽低，但语文老师却听的非常清楚。天色已经完全暗淡，教室的灯还未打开，此时张小强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最不想提起的事还是被人给知道了，还是自己的老师。他不知道对面的老师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最想跑开。语文老师接下来什么也没说，抱着书本离开了。
晚自习前，一同学传话说班主任在她宿舍等张小强，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因为以往都是过去被批评，但他实在想不起今天又违反什么纪律了。
“张小强，你从小失去母亲？”班主任的话语今天变得格外温柔，完全不符合她的风格。
“嗯。”张小强点了点头。此刻，他的精神接近崩溃，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他害怕这件事会被扩散，他活的很好，他不想被人同情，他有爱他的父亲，有漂泊在外打工帮他赚学费的姐姐，他不缺爱，他只是长年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罢了，但他会缝，有时候看起来还挺洋气的呢。
“从今天起，我会把你当我的儿子看待。你先回去上自习吧。”
当一个人的遭遇不被人知道的时候，他跟别人都是一样的，平等的，如果被他人知道后，他就有可能遭致同情甚至冷嘲热讽，但事实是，当事人并不需要这些，他只是想平静地生活着，学习着，行走着。以上便是张小强的世界认知。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教室，无心地做着练习，面对今后的班级生活，他觉得好尴尬。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下了课后，张小强像往常一样走去食堂取饭盒。他父亲给他煮的酸菜炒肉片还没吃完，他应该可以再吃一顿，菜是凉的，可以放在饭上“烫一烫”。
这时班主任喊住了他：“张小强，你拿着饭盒到我宿舍来。”说完她就走了。
张小强拎着饭盒去了，冬天里，饭盒打开，冒出热腾腾的热气，正好可以暖暖手。
“张小强，这是我今天刚煮的菜，你来吃吧，随便吃，别客气。我手艺也不是很好，你就将就下，我先去教室看那些作业没完成的学生现在完成的怎么样了。”
房间就只剩下张小强一个人了，他打量了下班主任的宿舍，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张特别简易的吃饭桌子，其他啥也没有。他紧张地坐了下来，看着正冒着热气的菜，他用手拨了拨热气，看清了，原来是萝卜丝煮鱼。
张小强坐在这里很有拘束感，很不自在，他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盘菜：这是一大盘萝卜丝煮鱼，萝卜丝少，鱼块特别大，特别多，汤也多，颜色比较淡，估计是没放酱油。
他咽了咽口水，他很想下筷子吃一块鱼肉，但是他又不敢。因为父亲跟他说过：在家里，东西随便吃，没人会说什么，但是到了别的地方，比如在人家家里做客，一定要悠着点，注意礼貌，不要让别人觉得好像从来没吃过似的，那样不好。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大盘萝卜丝煮鱼，他终于还是动筷子了。当鱼肉入口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味道鲜美，肉质鲜嫩。吃完饭后，他飞快地离开了班主任的宿舍。
后面班主任找到他：“张小强，你是不是觉得我煮的不好吃啊？”
“没有，味道特别好！”
“那为什么你好像几乎没动过筷子，还是满满的一大盘菜在桌上。”
“老师，我吃了一块，真吃了，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大盘萝卜丝煮鱼，我光看着就已经感觉很幸福了。”
6/30，2021，写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