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幺傻：著名暗访记者，畅销书作家，出版书籍30部。现居美国洛杉矶。

在天涯论坛写过：

《暗访十年：无数次死里逃生》
http://bbs.tianya.cn/post-free-1646536-1.shtml

《中国式骗局》（出版名《江湖三十年》）
http://bbs.tianya.cn/post-16-985109-1.shtml

希望这个超长帖子也能火。谢谢大家。


引子


在美国生活的这些年，我走访了几百位华裔，了解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们中，有的是亿万富翁，有的至今还一贫如洗。有的居豪宅开豪车，有的过着打短工的流浪生活。有的已经身处权力和财富的高层，有的至今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美国不是天堂，不是每个人的双脚踏上这片土地，都会生活幸福。

和世界上所有地方一样，美国也充满了奸诈和计谋，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充满了弱肉强食和物竞天择。

生存劣汰，这是所有动物的天性，也是人类的天性。

有人类的地方，都会有邪恶和阴谋。



几乎每一个来到美国的底层人，都经历过痛苦和绝望，经历过挣扎和疯狂，有的人选择了离开，有的人选择了留下来。

无论离开了还是留下来，他们都遍体鳞伤。

我要写的，就是他们的痛苦和绝望，挣扎和疯狂，还有他们身上的鳞鳞伤痕。



在我所居住的洛杉矶，有一个华人都知道的地方，叫丁胖子广场。

很多华人的来到美国的落脚点，就是这里。

如果你没有工作，你早晨站在丁胖子广场，就有人喊你去打工。

这些工作都是日工，俗称打短工，当天工资当天结算。

丁胖子广场，其实是一个商业区。

商业区的周围，是数不清的私人旅社，美国人叫民宿。

就是租一座独立的带院子的别墅，然后把里面隔成小房子，出租给华人居住。

很像中国大城市的城中村。



我在“城中村”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他们中，有很多是初到美国的；还有一些是没有了工作，又来到这里寻找工作机会。

这里的房租很便宜，这里有很多职业中介，这里有很多工作机会。

他们中，有人去过很多国家，东南亚、非洲、澳洲、南美洲……只是为了最后能够通过签证，来到美国。

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传奇。



底层华人做过的几乎所有工作，我都做过。

为了了解大麻工，我跟着他们剪了两个月的大麻，熟悉了大麻的所有流程。

为了了解按摩工，我在一家非法按摩院里，做了三个月的按摩，我了解到了很多按摩院背后的故事。

我曾夜晚睡在凄凉恐怖的公墓，我曾在野外露营地里和棕熊面对面，我曾跟着小偷从一个州搬迁到另一个州，我还和好莱坞的流浪汉一起度过了一个冬天……

为了写这部书，我亲身体验到了美国所有边缘人群的生活。

我比美国作家更了解底层人，我比美国作家更了解底层人的喜怒哀乐。



美国的底层生活和中国的底层生活都是一样的。

全世界的底层生活都是一样的，都斑驳陆离，都波澜壮阔，都惊心动魄。

在美国的很多城市，生活着“福清帮”。

“福清帮”的成员，主要是福建省福清市人。

海外华人中，来自福建的最多。

我认识好几个“福清帮”的成员，他们依靠冷酷无情，在美国底层打出了一条生存之路。

后来，我又通过他们，认识了美国社会形形色色的华人。

这些人中，有传教士，有警察，有妓女，有流浪汉，有走洲过县的大货车司机……



美国有很多按摩店。

有的名为按摩店，其实做的是皮肉生意。

做皮肉生意的，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其中有很多是从中国来的。

在这块藏污纳垢之地，每天都上演着肮脏和阴谋，交易和诈骗。

按照《圣经》的说法，皮肉生意是最古老的生意，创始之初就出现过，以后也不会消亡。

就连猴子都知道，用一块香蕉就可以完成一次皮肉交易……



我深入到美国的大麻行业。

他们在沙漠中种植大麻，这里与世隔绝，即使坐着飞机从上空飞过，也不知道这里生活着一群从事暴利行业的人。

他们偷偷地种大麻，然后偷偷地卖给黑市。

一个大麻棚可以种植三百株，三株大麻产一磅，一磅最高可以卖到两千美元，你算算这一棚大麻树可以卖多少钱。

大麻就是毒品的一种。

因为巨额利润，所以他们铤而走险。



我深入到美国的流浪汉行业，深入到美国的盗窃行业，深入到美国的偷猎行业，深入到美国的跨境人口贩卖行业……

我深入到了美国的各种灰色边缘人群，深入到了美国灰色边缘人群的方方面面。

我很早就想写这么一套书。从我的双脚一踏上美国的土地，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要把美国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告诉所有人。

我要写一部关于美国边缘生活的百科全书。

美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美国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没有有欢笑，也有悲伤。

第一章：黎昭（1）





那个女人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眼前都亮了。她像一束阳光，辉煌地照亮了阴暗潮湿的船舱。

昏昏欲睡的黎昭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女人一步步走下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头台阶，那个女人身后是漫天红彤彤的火烧云，那个女人好像从燃烧的云朵里走出来一样。

很多年后，黎昭回想起来，觉得他那天并没有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面容，他只记得她被海风吹得纷纷扬扬的满头长发，和橘红色的背景中，她浑圆得有些夸张的臀部。

这个女人走下木头台阶，走过因为坐满了人而显得异常拥挤的船舱，一直走到了最里面。

最里面坐着黎昭。她挨着黎昭坐了下来。黎昭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雌性特有的气息，让他的心像燃烧的火苗一样蠢蠢欲动，不可遏制。

黎昭看到坐在船舱口的那个大个子，留着肮脏的长发，大个子的那只独眼，像探照灯一样，一路跟随着这个女人的屁股。女人坐下来了，大个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眼光落在黎昭的脸上，像只独狼一样杀气升腾。

黎昭和大个子对望一眼，然后别过头去。

他可不想惹事，他现在只想做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蛇头看到那个女人坐好了，然后喊道：“天黑了，就开船，所有人都不准胡乱喊叫。”

人群里有人喊道：“什么时候开饭啊？都一天没吃饭了。”

蛇头不满地吼道：“想吃饭，就上岸去，钱退给你。”

人群里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

蛇头的声音像他的模样一样，尖削刺耳。他长着一幅标准福建人的模样，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鼻子塌陷，两只眼睛的间距很小。

蛇头把舱门关上了，船舱里立即陷入了黑暗，阳光从板壁的缝隙照进来，像利剑一样，落在一张张惊恐的脸上，黑暗中响起了粗重的呼吸声，有的冗长，有的短促。

黎昭听见有人问道：“这啥时候才能到美国？”

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可能一月，也可能两月，上了这条船，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外面的喧嚣声慢慢落下去，船舱里的光线也慢慢暗下去，终于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了。船舱一阵抖动，然后摇晃起来。

黎昭知道这艘船离开了海岸，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海岸像危险一样愈来愈遥远，黎昭的心情像风筝一样愈高愈飘摇。现在，他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不用担心会被人抓进监狱。

他是一名在逃犯。



就在几天前，他和车间主任发生了争执，车间主任说他上班迟到，告诉了财务科，扣除了他的工资。

他们在车间争吵。

车间主任横行霸道惯了，尽管他比黎昭矮了一个头，可他比黎昭胖一圈，他要在气势上压倒黎昭，便随手操起一截钢管，砸向黎昭的头。

黎昭一闪身，钢管没有砸上，车间主任因为用力过猛，他的身体像根木桩一样倒了下去，他那颗因为没有毛发而显得滚圆铮亮的头颅，沉重地砸在钢锭上，无声地洇出了一滩鲜血。

车间里的同伴们看到出了人命，一齐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扶起车间主任。一个同伴低声对吓呆了的黎昭说道：“还不快跑！”

反应过来的黎昭溜出车间，然后跑向工厂围墙。他看到有两个拉着板车的工人，停下了脚步，木然地看着他，既没有追赶，也没有喊叫。

他一纵身跃上了红砖砌成的围墙，跳下去，撒开脚丫消失在工厂外的树林里。

他一直跑到了树林深处，看到后面没有人追上来，这才停下脚步。他坐在地上，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一只呆头呆脑的甲虫爬上了树干，它在粗糙的树干上爬得跌跌撞撞，头前的两个触角忙忙碌碌地摇晃着。黎昭非常羡慕这只甲虫，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担心会被追捕。

黎昭在树林里一直躲到了天黑，他看着暮色渐渐笼罩了树林，连鸟雀的叫声也渐渐沉寂，他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来到树林外的一条小路上。

小路的那边，过来了一辆车子，车前面只有一盏灯光，突突突的声音距离很远就能够听到。仅仅凭声音，黎昭就知道这是一辆手扶拖拉机。

手扶拖拉机是没有危险的，要追捕他的人是不会乘坐这种乡下来的农用车。

黎昭站在路边，挥舞着手臂，手扶拖拉机停了下来，车头还在驾驶员的手中不屈不挠地抖动着。

黎昭说：老哥，带我去火车站。

驾驶员说：我刚好要去火车站，我给火车站送砖。

黎昭跳上了拉砖的手扶拖拉机，他在一路飞扬的尘土和刚出窑的砖头沉闷的气味中，来到了火车站……

船舱里突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叫骂：“谁他妈的放了臭屁！”

黎昭的思维回到了现实中，他抽了抽鼻子，空气异常难闻，像一块积年的臭抹布。

有人接着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不响的屁能臭死人。”

很多张嘴巴都在骂那个放了臭屁的人，那个放了臭屁的人却不声不响。黑暗中，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放了臭屁。

船舱门哐哐哐被撞响了，然后伸进了一支手电筒。手电筒的亮光扫过了他们的头顶，他们的头发仿佛发出了嘶嘶的颤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矮了下去。

拿着手电筒的是一个胖子，漫天的星光衬托出他巨大的轮廓，他瓮声瓮气地说：“开饭了。”然后提起塑料桶放在了船舱入口。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黎昭也站了起来，可是，身边的女人却没有站起来。

胖子放下塑料桶就离开了。塑料桶里盛着一桶大米稀饭。大米稀饭的香味，在逼仄的船舱里氤氲着，黎昭张大嘴巴，狠狠地吸了几口。

船舱里传来一声炸喝：“都给老子坐下。”接着，传来了拳头捶打在肉体上的迟钝声音。有人啊呀啊呀地呻吟着，前面的人都坐了下去，后面的人也波浪一样地跟着坐下来。

黎昭的耳朵里灌满了扑通扑通的鱼儿入水一样湿漉漉的声音。



船舱门又一次打开了，手电光又一次掠过他们的头顶，照耀得他们的头发窸窣作响。这次是蛇头，蛇头干瘪刺耳的声音像一根根削尖的竹竿，捅着黎昭的耳膜。

蛇头喊道：“谁他妈的再喊叫，丢在大海里喂鱼鳖。”

借助着手电的光亮，黎昭看到所有人都坐着，而门口的那个大个子没有坐，他正拿着碗舀吃塑料大桶里的稀粥。他特征鲜明的肮脏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脸。

蛇头看到船舱里再没有了动静，就离开了。

大个子吃饱了后，就放开手脚，长喇喇地坐在舱门后。舱门后是最好的位置，通风，方便，宽敞，每个人都想坐在那里，但每个人都害怕大个子。

海上升明月。月亮又大又圆，圆得就像生过了十个孩子的婆娘的屁股。

月光透过板壁的缝隙，照进船舱，船舱里的一切，都清晰如镜。

吃饱了的大个子，打着饱嗝，透过板壁的缝隙，望着外面的大海，海面上月光跳跃，像跳跃着一群细小的鱼群。

其余人拿出了自己的缸子碗筷，小心翼翼地去舀稀饭。他们担心发出声响，会惹恼了大个子。

在这条船上，大个子就是一条蛰伏的猛兽，他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人。

黎昭拿着搪瓷缸去舀稀粥的时候，发现稀粥已经被舀光了，只有塑料桶的桶壁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米粒。

黎昭把搪瓷缸放在地上，抱起桶，想倒出一口稀粥，可是没有。在他前面的人，已经把稀粥倒光了。

黎昭没办法，只好抠着桶壁上的饭粒，放在搪瓷缸里。勉强抠出了少半缸子。

黎昭端着搪瓷缸子回到船舱的最里面，却发现那个女人坐着一动不动。她离开的时候，看到女人手托着下巴，回来的时候，看到女人依然手托着下巴。

他看着女人，问道：“你咋不去舀饭？”

女人抬头看着他，他看到她的牙齿亮光闪闪，眼睛也亮光闪闪，她说：“我没有碗，也没有缸子。”

黎昭把手中的搪瓷缸子递给她，她双手接过去，搪瓷缸沿碰得她的牙齿叮当作响，她一仰头，一大口米粒掉进了嘴巴里。

黎昭饥肠辘辘，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她，咬牙忍住流到嘴角的口水。

女人把搪瓷缸里的米粒吃完了，用手抹着嘴角，她把搪瓷缸子递还给黎昭，突然意识到黎昭还没有吃，她羞赧地问道：“你吃什么？”

黎昭说：“算了，算了。”

女人说：“谢谢大哥，下顿饭把我的那份让给大哥。”

黎昭无声地笑笑，下顿饭是有的，但哪里有你的那一份？船舱里的每个人都是野兽，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种选择。



偷渡船摇晃了一下，所有人的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

海面上起风了，黎昭透过板壁，看到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连一颗星星也找不到。耳朵里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吃过了饭的船舱里喧闹了一会儿后，渐趋宁静。有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身边的那个女人没有睡。他靠在板壁上，一条腿长长地伸出来，一条腿蜷曲着，她的下巴搁在那条蜷曲腿的膝盖上，若有所思。黎昭能够听见她时而悠长时而短促的呼吸声，如同一声声叹息。

黎昭坐在黑暗的船舱里，感觉这一切恍若梦境。

就在昨天，他还在亡命奔逃，而今天，却坐在了大海深处的这条船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了。

那辆突突突乱叫的手扶拖拉机，一直把黎昭送到了火车站。

来到火车站时，已是夜晚。

黎昭不敢进入站台，站台上的每一个人都让他心存恐惧。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要抓他的便衣。

黎昭避开站台，翻墙来到了铁轨边。他沿着铁轨向前行走。他不知道这条铁轨通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方向，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越远，他就越安全。

身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一辆火车像条猎狗一样呼哧呼哧跑过来，车前的大灯像利剑一样劈开了浓浓夜色。

黎昭藏在铁轨边的草丛里。他看到这辆火车驶到近前，巨大的风刮得草丛簌簌作响，连地面都在抖动。这是一辆拉煤的火车，藏在草丛中的黎昭闻到了煤炭那种闷热的气味。

刚出站的火车速度并不快，不快的火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黎昭从草丛中站身而起，紧跑几步，抓住了车厢边的把手，一翻身就爬上了车厢。

黎昭躺在车厢里的煤堆上，看着满天繁星，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样在夜空中飘飘荡荡。

自由真好。



黎昭在火车上睡着了，像风一样消失的恐惧让他睡意深沉。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现在应该是中午了。

黎昭爬起来，看到火车正在穿过一座小镇，小镇的道路上有很多人，他赶紧把头埋在车厢里。小镇熟食的香味在车厢上空飘荡，让黎昭的口水一阵阵漾上来。

小镇外是一片树林，火车穿过树林，铁路两边高大浓密的树冠织成了一道长长的拱门，火车就噗嗤噗嗤地行走在拱门里。黎昭看到那些树都垂着长长的胡须。它们是榕树。

黎昭想：火车肯定是向南行驶，现在快到海边了。

火车果然是到海边。躺在车厢里的黎昭，能够闻到大海又湿又咸的气息。他听到火车一声长笛，然后哐当哐当地慢了下来。

黎昭摸摸口袋，口袋里的钱包还在。钱包里有零钱，还有他的工资卡。

黎昭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他的工资卡总是随身带着。

幸亏工资卡随身携带。

火车快要进站的时候，黎昭从车厢里跳下来，跳进了铁路旁的树林里。

这是一片榕树林，几百株，也许几千株榕树组成了这片树林，浓密的树冠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好像学生时代的军训队伍。

黎昭在树林里行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一个跟头，黝黑的树根像血管一样四通八达，又杂乱无章。帘布一样的须根垂下来，努力地亲吻大地，想要长出另一棵新树。黎昭不得不拨开树须，才能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其实前面也没有道理，只有长满了荒草的地面，和从树冠筛漏下来的斑斑点点的阳光。

这是黎昭最后一次看到榕树，这么一片一望无际的榕树林。此后的很多年里，只要回忆起大洋此岸的这片土地，黎昭就想到了榕树。

榕树成为他对故乡最深刻最真切的记忆。



榕树林里密不透风，黎昭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用手掌抹了一下额头，满手都是黑色，是煤灰、土灰、汗水混合而成的污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黑人。

树林里有一片湖泊，湖泊安静得像一个处女，只有几只蜻蜓在湖面上点缀出一朵朵稍纵即逝的水花。

黎昭脱光了衣服，终身跳入了湖水中，湖水托举着他，像很多只温柔的手掌。黎昭在湖水中畅游了一圈后，然后站在湖边洗刷了满身的污垢，像洗刷了过去所有的痛苦、屈辱、悲伤和恐惧。

黎昭又把沾满煤灰的衣服洗干净了，然后晾晒在蜂蝶飞舞的草地上。

黄昏时分，黎昭穿着还没有干透的衣服，走出了榕树林，走进了前面的小镇。

也走进了另一种未卜的全新的生活。

黎昭正回想着自己前两天的经历，船舱里突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皮鞋踩踏在木板上的声音，沉重而潮湿。

黎昭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

他看到月光从板壁的缝隙照进来，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向着他走来。

他悚然一惊，像一只突然从睡梦中走出的鸟雀。

那个黑影从黎昭身前停止了，他伸手拉住黎昭身边的女人，想要把她拉起来。

那个女人拉住了黎昭的衣服。

黑影试了试，无法拉起女人，借助着板壁照进船舱里的月光，她看到那个女人拽紧了黎昭。

黑影对着坐在地上的黎昭踢了一脚，像踢着一条躺卧在地上的狗，他声音低沉，但却充满威严地呵斥黎昭：“走开！”

黎昭一言不发，他全身绷成了一块石头。

黑影又踢了黎昭一脚：“快走！”

第二章：雨薇（1）


雨薇一走进船舱，就看到了门口的那个大个子。那个大个子的眼光带着钩子，想要勾掉她身上的所有衣服。

这种眼光，雨薇见过很多。

雨薇是一名三流演员。

甚至连三流都算不上。

雨薇出生在北方一座小城的中医世家，她祖父她父亲都希望她能够成为一名中医，继承他们的中医衣钵。但是，从小喜欢看电影的雨薇，她的志向是离开小城，去大城市里做一名电影明星。

她讨厌中医，甚至连中药味都讨厌。

她也讨厌那座小城，那座小城总是散发着腌菜的酸臭味。

那座小城的城外有一座奇怪的山，那座山长得像一个男人的生殖器。

雨薇上学的时候，同班的男同学总会故意问她：“你说那座山长的像什么？”

雨薇红着脸，一言不发。



雨薇高中没毕业，就一个人坐车离开了小城，重新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雨薇租房住宿在中国北方那座最大城市的城中村里，那间逼仄的房屋，一月房租五十元。

城中村就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鸡，城中村周边的高楼大厦就像一排站立的凤凰。

城中村永远拥挤喧嚣，永远不见天日，空气中永远飘荡着莫可名状的酸臭味，窗户里总是传来小孩的哭叫声和受刑一样的叫床声。

雨薇是城中村一道靓丽的风景。

雨薇每次从城中村狭窄的巷道走过去，坐在巷道两边店铺门口的老男人们，都会向雨薇投来这样的目光。



雨薇知道门口那个大个子想要干什么。

大个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臭味，这股臭味像磐石一样，让人感到沉重的恐惧。

大个子站立在雨薇的面前，像一座随时会倒下来的黑塔一样，黑塔下的雨薇禁不住瑟瑟发抖。

她只能使劲抓住身边的黎昭，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支伸过来的手臂。

她在黎昭的身边坐了那么久，黎昭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黎昭还把自己的饭让给她吃。

她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第二章：雨薇（1）





雨薇一走进船舱，就看到了门口的那个大个子。那个大个子的眼光带着钩子，想要勾掉她身上的所有衣服。

这种眼光，雨薇见过很多。

雨薇是一名三流演员。

甚至连三流都算不上。

雨薇出生在南方一座小城的中医世家，她祖父她父亲都希望她能够成为一名中医，继承他们的中医衣钵。但是，从小喜欢看电影的雨薇，她的志向是离开小城，去大城市里做一名电影明星。

她讨厌中医，甚至连中药味都讨厌。

她也讨厌那座小城，那座小城总是散发着腌菜的酸臭味。

那座小城的城外有一座奇怪的山，那座山长得像一个男人的生殖器。

雨薇上学的时候，同班的男同学总会故意问她：“你说那座山像什么？”

雨薇红着脸，一言不发。



雨薇高中没毕业，就一个人坐车离开了小城，重新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雨薇租房住宿在中国北方那座最大城市的城中村里，那间逼仄的房屋，一月房租五十元。

城中村就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鸡，城中村周边的高楼大厦就像一排站立的丹顶鹤。

鸡立鹤群的城中村永远拥挤喧嚣，永远不见天日，空气中永远飘荡着莫可名状的怪味，窗户里总是传来小孩的哭叫声和受刑一样的叫床声。

雨薇是城中村一道靓丽的风景。

雨薇每次从城中村狭窄的巷道走过去，坐在巷道两边店铺门口的老男人们，都会向雨薇投来这样的目光。



雨薇知道门口那个大个子想要干什么。

大个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臭味，这股臭味像磐石一样，让人感到沉重的恐惧。

大个子站立在雨薇的面前，像一座随时会倒下来的黑塔一样，黑塔下的雨薇禁不住瑟瑟发抖。

她只能使劲抓住身边的黎昭，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支伸过来的手臂。

她在黎昭的身边坐了那么久，黎昭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黎昭还把自己的饭让给她吃。

她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大个子连着踢了黎昭好几脚，让他离开。

大个子拉不动雨薇，他就想坐在雨薇的身边。

可是，黎昭一动也不动，他就像寒冬季节和大地冻结在一起的石头，踢一脚，会磕得脚趾生疼。

大个子连着喊了好几声“滚开”，黎昭一动也不动。

大个子伸手抓住黎昭乱蓬蓬的头发，想要把他拉起来。

黎昭疼痛难忍，他不得不站了起来。

大个子对着黎昭的屁股踢了一脚，喊道：“滚！”

黎昭还是没有迈动双脚。

大个子拽着黎昭的头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像一只威风八面的大公鸡。黎昭趔趔趄趄地跟在后面，像一只极不情愿的小母鸡。

船舱里的人都自动让出来一条小道。

因为恐惧，他们不敢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



大个子把黎昭拉到了门口，刚一松手，黎昭突然撒足奔跑，他又回到了雨薇的身边。

黑暗中，大个子恶狠狠地咒骂一声，然后大踏步赶过来，他对着黎昭又踢又打。

黎昭全身缩成一团，他的手臂抱着头颅，双腿蜷曲，护住裆部。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烤熟的大虾。

大个子边打黎昭，边恶毒咒骂着，他骂黎昭是流氓、软蛋、小人、狗贼……

黎昭不还口，也不还手。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雨薇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还手？

突然，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大个子气咻咻地停住了殴打，他的手臂极不情愿地放回到裤兜里。他对躺在地上的黎昭说：“老子今天饶你一条狗命。”

大个子转身回到了船舱门口，他坐在地上，依然意犹未尽地，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好像他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黎昭坐起来，他的背靠着板壁。他能感到自己的背部火辣辣地疼痛，也许背部的皮肤被大个子穿着皮鞋的脚踢出了几个大包，红肿淤血；也许被大个子踢破了皮肤，流出了鲜血。

他想摸摸背部，看看有没有流血，只要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就能够闻到是否有血腥味。可是，那个女人坐在身边，黎昭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流血了。

雨薇靠近了黎昭，她丰满的胸脯像两块海绵一样，贴紧了黎昭因为激动而发抖的手臂。

雨薇在黎昭耳边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黎昭说：“没有什么对不起。”

雨薇说：“那个狗贼太坏了。”

黎昭想了想，说道：“我不想还手，我不想把事情弄大。”

雨薇小心地问道：“为什么？”

黎昭犹豫着说道：“以后再告诉你。”

雨薇没有再问，她在黑暗中更紧地贴近了黎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愧疚。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也许是半夜，也许过了夜半，黑暗的船舱里一片寂静，只有一声接一声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有的绵长如扯也扯不断的皮筋，有的短促如朽断了的树枝。

可是，雨薇毫无睡意。

她依偎在黎昭的身边。她只有依偎着黎昭，心中才不会恐惧。

黑暗的船舱里有几十个人，但几十个人都对她的痛苦和恐惧袖手旁观，几十个人都对大个子的暴行视若无睹，只有黎昭在默默地反抗着，在默默地帮助她。

她知道，那个此刻坐在船舱口，浑身散发着酸臭的大个子，还会来的。



雨薇没有睡着，黎昭也没有睡着。

黎昭是雨薇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雨薇的手摸着黎昭的脸，黎昭害怕似地向后躲闪着。雨薇心想：他这么害羞，肯定还没有碰过女人。

雨薇摸到黎昭的脸上粘粘的，她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问道：“疼吗？”

黎昭说：“不疼。”

她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黎昭犹犹豫豫地说：“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只能离开。”

她接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呆不下去？”

黎昭欲言又止，黑暗中，雨薇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雨薇说：“我要去美国好莱坞，我要做国际影星。”

黎昭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他问道：“您是电影演员？”

雨薇回答：“是的。”

黎昭说：“怪不得……”

雨薇问道：“怪不得什么？”

黎昭没有说。雨薇感到黎昭向旁边坐了坐，想要挣脱开她手臂的拥抱。

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你演过什么电影？”

这是刚才那个制止打斗的声音。原来，还有人没有入睡。

雨薇含含糊糊地说：“很多……”

雨薇担心黑暗中那个声音继续追问下去，好在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

雨薇确实演过很多电影，可她在电影里不是路人甲就是路人乙，不是一个赶路的行人，就是一个围观的群众。在那些电影中，她连一句台词都没有，镜头从她的脸上一晃而过，没有人会记住她这张脸。

尽管她长得高大漂亮。

然而，电影圈子里，长得高大漂亮的人太多太多了。

海上起风了。

先是细铁丝一样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抖动着，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像细铁丝一样刺入耳膜，让人感觉异常痛苦。

接着，海上响起了滚雷一样的声音，像有几千几万个磨盘在石板上滚动，又如同千军万马在呼啸厮杀，令人心悸。

船只突然倾斜了，摇晃了。船身好像突然变窄了，在船舱里挤出了一连串的惊呼声。

一只什么动物从雨薇的脚面窜过，它在黑暗中蹦蹦跳跳，船舱里有很多人站起来，他们像暴风雨中的羊群一样惊魂不定。

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尖叫：“耗子！”



雨薇的心中一阵悸动。

她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的外号也叫“耗子”，大家也都叫他“耗子”。

如果不是他，雨薇可能也不会坐在这艘命运未卜的偷渡船上。

五年了，雨薇这一生最美好的青春都陪葬给了他。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

这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金子般的年华。

然而，雨薇金子般的年华，却被那个名叫“耗子”的男人夺走了。

雨薇坐在摇摇晃晃的船只上，头靠着板壁，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那个男人很穷，很丑，他还有家庭。

他一无所有，除了那张能够把一根稻草说成黄金的嘴巴。

他们在电影制片厂的门口相遇。每天早晨，都有几百个怀揣着明星梦的男男女女来到这里，等候着厂门里走出来的人说，今天需要什么角色。

很多的时候，厂门里不会走出一个人。即使有人走出来，需要的也都是没有一句台词的群众演员，连跑龙套都算不上。

就是在这里，雨薇遇到了耗子。

耗子总是满脸笑容，他似乎天文地理、文学科学无所不知，他一会说地球之外还有一个文明世界，一会说在几千万年前地球上还有一种人类……

他的侃侃而谈很容易就俘虏了雨薇这种十八岁纯情少女的心。

他们在城中村同居了。

他们贫穷而快乐，尽管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但他们逼仄狭窄的房间里每天夜晚都荡漾着叫床声和欢笑声。



早就结婚了的耗子，是雨薇在城市里的唯一依靠。

城市像汪洋大海包裹着雨薇，雨薇像只小狗一样在冲天的巨浪中瑟瑟发抖，而耗子是一艘散发着鱼腥味的破船。

尽管他是破船，可他毕竟是条船，这条臭味熏天的破船，让少女雨薇不再寂寞难耐。

在没有遇到耗子前，雨薇害怕夜晚。她走进夜晚的房间里，感觉天地将她挤压成一张相片。

而遇到耗子后，她的夜晚不再孤单。

五年后，雨薇才想明白了，她和耗子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孤单。

在她十八岁的少女时代，任何一个男子走进她的世界，都会盘踞不去。

可惜的是，这个男人是耗子。



后来，雨薇知道了耗子有老婆。

但是，破船早就离开了堤岸，她已经无法离开破船。她的命运和破船拴在了一起。

耗子总是给雨薇规划着远大前程，他说他以后会娶雨薇，会给雨薇买豪宅买豪车，会让雨薇过上传说中的公主的生活。他还说他会成为汤姆克鲁斯或者陈道明那样的电影明星。

雨薇相信了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耗子的老婆打上门来。

雨薇身材高大，但是耗子的老婆身材更高大。

耗子的老婆镶着两颗大金牙，她的手上还戴着金戒指，她庞大的身躯像一只黑熊一样，连走路都呼呼地喘着粗气。

耗子老婆抡圆手臂，她手上的金戒指重重地打在雨薇的颧骨上。雨薇感到一阵巨疼，鲜血流了出来。

雨薇连反应过来都没有，她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耗子老婆一连打了雨薇好几巴掌，打得雨薇摇摇晃晃，像一只洪水中的芦苇。

耗子老婆还不解恨，她抓着雨薇的长发，狠狠地撞向墙壁，撞得墙壁咚咚作响，雨薇感到一阵阵钝痛，好像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

她被毒打的时候，耗子一直站在身边，他一脸惶恐，像没有写完作业的小学生。

后来，雨薇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黑熊一样的耗子老婆一顿痛殴，把雨薇打醒了。

雨薇醒来的时候，城中村的那间破败简陋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短腿的被遗弃的狗。

她在房间里躺了三天，想了三天。有时候，她突然会发出一声尖叫，她想到了那些最痛彻心扉的细节和场景。

她想不明白，自己最美好的五年，居然葬送给了一个又穷又丑的有妇之夫。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那个女人。



三天后，她离开了这座带给她耻辱和痛苦的城市，用自己仅有的积蓄买了一张火车票。

她来到了东南沿海城市。

那时候，有一句俗语叫“孔雀东南飞”。说的是内地的人才都跑向了东南沿海。

东南沿海是最早改革开放的地区。



她在这里知道了偷渡。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偷渡。

她第一次萌生了要去美国的想法，因为美国有好莱坞，她一直怀揣着成为好莱坞大明星的梦想。

她一直梦想着自己走在红地毯上，所有的镁光灯都为她闪烁，她穿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衣服上镶满了钻石。她走到每一个地方，万千人众都山呼海啸。

她一定要去美国。

可是，她没有一万八千块钱。

交给蛇头一万八千块钱，蛇头才会带你去美国。



她几乎每天都徘徊在一家移民中介的门口。她想起了小时候穿着寒酸的衣服，徘徊在服装店的门口，望着橱窗里的时装，心中充满了万千悲凉。

现在，她捏着口袋里薄薄的几张钞票，心中也充满了万千悲凉。

这道门，是通往美国的通道，可惜她进不去。

她小时候生活很贫穷，现在过去了二十三年，她的生活依然贫穷如旧。

她不知道，那些天，当她徘徊在移民中介门口的时候，玻璃窗后，有一双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在深不可测地窥望着她。



有一天，金丝眼镜走出来了，她约雨薇去喝茶。

雨薇想：喝茶就喝茶吧，不就是喝茶吗？

金丝眼镜彬彬有礼，容貌儒雅，他比耗子帅一百倍。他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有钱人的优裕自如。耗子是一只肮脏的老鼠，而他是一只戴着眼镜的狮子。

喝茶的时候，他说他是那家移民中介的老板。

雨薇尽管已经在社会上闯荡了五年，可她仍然涉世未深。

一个女孩子，不能轻易答应一个陌生男人的约会，更不能单独和陌生男子在一起。

金丝眼镜给茶水里放了迷药。雨薇不知道。

喝完茶后，雨薇就神志不清，她像一具僵尸一样被金丝眼镜随意摆布。

金丝眼镜将她带进了茶馆上面的酒店里。

他把她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就像躺在神圣的祭坛上。

他耐心细致地，有条不紊地吻遍了她的全身。

神志不清的雨薇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样飞起来。

她知道金丝眼镜在干什么，可是她身不由己。就像一个双脚残疾的人，看到野狗扑来了，明知道要赶紧逃走，可是他迈不动腿脚。

她索性闭上眼睛，听之任之，她渐渐发出了呻吟声。

她感觉自己像积雪一样慢慢融化。和耗子在一起五年，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她是一盘精美的食物，耗子只会又吃又糟蹋，而金丝眼镜在细细品尝。



雨薇有了意识后，她看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床单上放着簇新的还没有拆开的一万元。

金丝眼镜说：你以后就和我在一起吧，我每月给你一万元。

雨薇心中充满了难言的苦涩，她想好好地痛哭一场。可是，她不敢哭。

她连痛哭一场的胆量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兔子，迷失在黑暗的森林中，黑暗的森林中有无数双闪烁的眼睛望着她。

她无能为力，她无力反抗。

金丝眼镜叼着一根香烟，他说道：只要你跟了我，有什么就有什么，你打听打听，我在这里跺跺脚，地皮都会抖三抖。

雨薇想了想说：我不想要你的钱，你让我去美国吧。

那时候，她想，只要到了美国，她就什么都有了，她就是好莱坞大明星。

他一边吻着她的脚指头，一边答应了。

他们开始了第二轮的艰苦鏖战。

这个时候的男人，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这次，雨薇的意识是清醒的。



此后的三个月里，金丝眼镜几乎每天都和雨薇在一起。

他像一只巨大的饕餮一样永不满足。

每次雨薇问起去美国的事情，金丝眼镜总是说：还没有船，有了船我自然会送你上去。

直到三个月后，有了这艘偷渡船，雨薇才最后一个走进来。

尽管已经二十三岁，但仍然涉世未深的雨薇不知道，金丝眼镜的移民中介，其实就是蛇头的皮条客。

移民中介在大街上开设门店，他们说美国遍地是黄金，诱惑那些想要去美国发财的人。

在这座东南沿海的城市里，有几百家这样的中介公司。

几乎每一周，都有穿过太平洋的惊涛骇浪，去往美国的偷渡船。

偷渡船上的每个人都怀揣发财梦想，他们想象中的美国遍地是黄金，只要你愿意弯腰捡拾就可以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此后会经历那么多的坎坷磨难，那么多的九死一生。

甚至，有人把性命留在了异国他乡。

这艘散发着腥臭的偷渡船，依然载着满船的梦想。

船只颠簸了好一阵后，逐渐趋于平静。

船舱外没有了风浪声，船舱里继续响起了鼾声。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困意袭上来，雨薇昏昏欲睡。她想着：如果就这样睡下去，一觉醒来，睁眼就看到美国，该有多好啊。

突然，船舱里传来了剧烈的拍门声，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叫喊：“老板，错了，方向错了。”

船舱里响起了嘤嘤嗡嗡的声音，声音像一群漫过厕所上空的苍蝇。雨薇睁开眼睛，看到船舱门打开了，咸湿的海风和漫天的星光扑面而来，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舱门打开了，蛇头碎玻璃片一样的声音灌进来：“谁他妈的在叫喊？”

船舱里的声音说道：“老板，错了，方向错了，船只向北方开了好久，这样开下去，天亮就到了大连。”

蛇头恶声恶气地呵斥道：“你懂个鸡巴！明明朝着美国的方向。”

船舱里的声音说：“老板，船头正前方是北极星，北极星附近是北斗七星，北极星永远不会动，永远在北方。你看看，真的开错了方向。”

蛇头轻蔑地说：“我们有罗经，罗经怎么会搞错？”

船舱里的声音继续说：“午夜时分，海上刮东南风，风速约为70公里，属于八级大风。八级大风足以将航船吹离航向。您的左手边是巨鹰座，巨鹰座位于正东面，船只应该向着巨鹰座航行。”

蛇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说道：“午夜的风速确实是70公里，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声音说：“我从海水拍打在船只上的声音，和海浪飞溅的高度，判断出来的。”

蛇头益发稀奇，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声音说：“我叫宫商羽。”

蛇头说：“好。”然后，关闭了舱门。



雨薇没有了睡意，她觉得异常奇怪，船舱里有高人。

这个高人怎么也要去美国？他去美国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雨薇感觉到身体向左侧倾斜，船舱里站着的人赶紧坐了下去，船只果然调离了航向。

那个名叫宫商羽的人说得很对。

雨薇透过板壁望着天空。繁星满天，星星杂乱无章地闪烁着，她看不懂哪个是北极星，哪个是什么巨鹰座。

@野牧003 2021-07-16 22:40:08
楼主怎样去的洛杉矶？ 从文字中可以看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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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偷渡的，是用最难的方式去的。你肯定去不了，不但这辈子去不了，你下辈子也去不了。通过你，我就能看到你家孩子是个什么样子。

野牧003：黑名单 举报 2021-07-21 09:11:44 评论

哈哈哈，我可以用最容易的方式去美，而且我孩子在美国的待遇是的你N倍！很不幸，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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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显然没有去过美国，你的孩子显然也不在美国，估计你连孩子都没有。
最容易的方式你知道是什么吗？最难的方式知道是什么吗？
你肯定连什么叫移民都不知道。

第三章：宫商羽（1）





观测星象，只是宫商羽的众多能力之一。

二十四岁的宫商羽一向很自负，他认为自己有十大能力：天文、地理、绘画、建筑、古筝、兵法、楹联……

他是一名中学地理教师。

他本来在那座小乡镇里安心做着一名教师，两耳不闻窗外事，管他冬夏与春秋。

可是，他却与校长产生了矛盾。

校长认为地理课无关紧要，中考的时候又不会考，一周两节地理课，应该砍为一周一节。

他坚决不同意。

他认为乡下学校的地理课，是学生了解世界的唯一一条途径，他有责任为学生坚守这条通道。

他们多次在公开场合发生争吵。

校长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干脆取消了地理课。

校长认为，反正地理课又不是中考必考科目，学不学都无所谓。把两节地理课的时间，分配给最重要的主课，语文一节，数学一节。

而他则被剥夺了教学工作，改为检查早操和上课。

每天早晨，学生上早操的时候，他站在操场，登记哪个班的班主任没有和学生一起上早操；每堂课上，他夹着本子，检查哪个班的哪堂课上，哪位老师迟到旷职。

校长在学校具有绝对的权威，他无法辩驳，只能服从。



校长喜欢打麻将。

校长经常夜晚去校外打麻将，半夜才回来。

所以，每天早晨上早操的时候，校长都在睡懒觉。

这些情况，都被宫商羽记录在册。

学校开每周教师会议，宫商羽在会上宣布对迟到旷职的教师处分，总不忘记念上校长的名字，并宣布对校长的处分。

校长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像刚刚被人掐过一样。



宫商羽的岗位又被调整了，让他去带体育课。

反正体育课也不参加中考，但教育局规定，每个学生每周必须上一堂体育课。

学校没有专门的体育教师，教体育课的任务，就分配给宫商羽。

学校没有操场。以前有操场，但操场被校长承包给了养鸡专业户，操场变成了鸡场。

学生上体育课，就是在山道上奔跑。跑得尘土飞扬，跑得气喘吁吁。

上体育课的时候，宫商羽带着孩子来到了校长的办公室门前。

他把孩子分成了好几个小组，在校长门前捉迷藏、丢沙包。

校长被吵得什么也做不了。想睡会儿，刚刚眯上眼睛，就被一群鸟雀一样的学生吵醒了。

校长勃然大怒，质问宫商羽为什么把孩子带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前。

宫商羽说：山路上尘土飞扬，不利于学生的身体健康。你的办公室门前宽敞平整，正好可以当操场用。

校长咬牙切齿，他知道宫商羽故意和他对着干。



这年暑假结束，全体教师到校。

报到点名的时候，没有宫商羽的名字。

校长神气活现地说：“宫商羽，你被中学开除了，请你去毛老鼠沟小学去报到吧。”

猫老鼠沟村，至今都没有通公路，那是全乡镇最偏远的村庄。

那座学校只有一名教师，却有十多名学生。十多名学生分布在一到六年级。

这种学校采取的是复式教学。

所谓的复式教学，就是所有学生坐在同一间教室里，教师在同一间教室里，给不同的年级上课。上完一年级的，上二年级；上完二年级的，上三年级……

此前一个老民办教师在这里教书几十年，是本村人，上学期突然中风，无法再上课了。

没有公办教师会来这里。

所以，就把宫商羽发配到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对于一个在大城市上过大学的人来说，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就像坠入了深不见日的枯井，你再大声哭喊，也没有人听见。



正在宫商羽陷入了极端的苦闷中时，一个远方亲戚找上门来。

远方亲戚说，他的儿子叫温沅，三年前离开中国，偷渡去美国。刚到美国的时候，来过 件。此后，音信杳无。

他愿意出路费，让宫商羽去美国寻找自己的儿子温沅。

走投无路的宫商羽爽快答应了。

大学地理系毕业的他，早就想到外面看看。

宫商羽一登上偷渡船，心里就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偷渡船太简陋了。

要靠这样简陋的木船，横渡惊涛骇浪的太平洋，谈何容易。

为了躲避海关一路检查，所有偷渡客都被赶进木船下层的船舱里。如果木船被淹，最先死的，是下层船舱的偷渡客。

宫商羽在经过上层甲板的时候，从地上捡起一块断裂的勺子，夹在指缝里，逃过了蛇头的检查。

走进船舱后，宫商羽背靠板壁坐着。

船舱里陆陆续续都有人走进来，似乎所有人的嘴巴都在说话，没有说话的也在大声喘气，阴暗潮湿的船舱变成了一锅冒着气泡的粘粥。

在喧嚣的气浪中，宫商羽用那根断裂的勺柄，在板壁上挖了两个觇视孔。

一左一右。

超级地理老师要通过这两个觇视孔，计算出偷渡船一路的航程。



对于整个太阳系来说，太阳是永恒不动的，所以它叫恒星。

地球围绕着太阳转。

地球围绕着太阳有规律地转，所以这才有昼夜交替，四季更迭。

对于这艘偷渡船来说，地球是固定不动的。

偷渡船是地球上一个点，一个行进在太平洋上的点。

超级地理老师能够通过阳光照射在偷渡船上的角度，计算出偷渡船的方位和航向。

宫商羽的头脑中，始终有一幅太阳系的模型图：地球围绕太阳转，船只行走在地球上。

一切清晰如水。



昨天晚上，宫商羽准确地提醒了蛇头偷渡船开错了方向，让全船的偷渡客都对他很敬佩。

天亮后，有些偷渡客就很自然地围聚在宫商羽旁边，像羊群围聚在头羊身边一样。

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人问宫商羽：“美国是不是天堂一样？”

宫商羽说：“不是的，美国比中国差远了。”

络腮胡须问道：“那你干嘛还要去美国？”

宫商羽说：“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最东边是太平洋，太平洋的水汽可以从东边逐渐吹到西边，有了水，就有了庄稼；有了庄稼，就有了人。中国从东到西都有人居住。而美国，东边是大西洋，西边是太平洋，本来应该比中国气候更湿润，更适合种庄稼，可是，东边有一座高山，西边又一座高山，把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水汽都挡住了，而两座大山中间，就成了不长庄稼不长树木的荒漠。美国哪里能够和中国比？中国才是这个地球上最好的国家。”

一个鼻子边有两条深深竖纹的人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去美国？”

宫商羽说：“我去美国只是找人。”

竖纹说：“美国人就是比中国人聪明。”

宫商羽说：“这句话更不对了。”

竖纹问道：“哪里不对？”

宫商羽说：“中国一直是中国人居住，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但美国不是这样。美国最早的居民是印第安人。中国几千年来一直在发展，但印第安人几千年来一直没有发展，他们没有驯化出马和牛作为畜力，所以他们的耕作技术非常落后。中国早在三千年前就使用铜器和铁器，而印第安人一直没有冶炼技术，他们一直生活在原始社会的石器时代。后来，大航海时代来临，欧洲人用火器征服了这片大陆，世界才了解了这片大陆。”

竖纹又问道：“那时候的中国在干什么？”

宫商羽说：“那时候的中国处于明朝，一个不依靠征服扩张就可以生活得非常幸福的国家。所以，中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中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国家。”

一群人围着超级地理老师宫商羽交谈着。

宫商羽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当过教师的他拥有极佳的口才。

他随口拈来，妙语连珠。围绕着他的那些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宫商羽没有想到，离开了那座初中后，这艘又脏又黑的偷渡船，居然成为了他的新课堂。



但是，大个子没有听宫商羽讲课。

大个子只惦记着雨薇。

雨薇是这艘偷渡船上唯一的女人，而且是美若天仙的女人。

在暗无天日的偷渡船上，四望是茫茫的大海，雨薇无处可逃。大个子认为雨薇就是他的一道菜。

他拥有最强壮的肌肉，最高的身高，最大的力量。这群像老鼠一样的偷渡客，每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对他们视若无睹。

他相信，没有人敢插手自己的好事。



大个子又走到了雨薇的身边，他直接喝令黎昭离开。

黎昭的身体绷成了一块石头，他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大个子抬起他一只四十八码的大脚，对着黎昭的头颅踏下去。

黎昭的脖子发出了咯嘣一声脆响，雨薇的心中也咯噔一声脆响。

大个子以为黎昭的脖子被踏断了，可是黎昭黎昭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喷着怒火。

大个子握紧拳头，对着黎昭的脑袋擂下去。

大个子的拳头砸在黎昭的头顶上，砰砰作响，就像砸在一面牛皮鼓上一样。

船舱里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站立的大个子和坐着的黎昭。

雨薇站了起来，她光着双脚，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她在船舱里坐了一夜，全身重量压在双腿上，双腿血液失去循环，脚面肿胀，只好脱了鞋子。

雨薇挡在大个子面前说：“别打了，求你了！”

大个子那只独眼闪闪发光地看着雨薇，那只充满血丝的眼睛让雨薇不寒而栗。

大个子一挥手，雨薇就踉踉跄跄地闪在一边，差点摔倒了。

围观的人群异常亢奋，有人高喊：“打嘛。”“打嘛！”

有人对着黎昭喊道：“甭怂，还手呀！”

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

人群的怂恿让大个子异常兴奋，他那只独眼在人群的头顶上扫过去，扫得人群的头发窸窣作响，他对着人群喊道：“我今天非得把这个怂货的腿脚打断不可。”

黎昭还是坐在地上，用狼一样的眼光望着大个子。

大个子洋洋得意地说：“你他妈的还不服气？你他妈的还不服气？”

大个子提起一条腿，结结实实地踢在黎昭的身上。他每踢一脚，都会问：“服不服？”“服不服？”

人群发出了笑声，大个子也发出了笑声。

大个子踢到第五脚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船舱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人们看到黎昭的手中拿着雨薇的一只高跟鞋，高跟鞋的鞋跟像削尖的铅笔一样，嵌进了大个子的腿肚子里。

大个子退后两步，他疼得在地上掂着碎步，转着圆圈，像一只尾巴挂着鞭炮的猫一样。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有人偷偷地窃笑。

大个子把高跟鞋从腿肚子上拔出来，恼羞成怒地摔在地上。鲜血像利箭一样激射而出，在人群中溅出了一阵尖叫。

大个子撕开裤管，撕下了一绺布片，狠狠地扎在伤口上，人们看到他裸露的小腿上青筋暴露。

伤口扎好了以后，大个子解开了系在腰间的帆布带，握在手中，帆布带前面的铜制铲头跃跃欲试，像随时准备出击的蛇头。

黎昭依然坐着，一动不动。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突然，宫商羽喊道：“快看天上，天上的云。”

船舱里很多人趴在板壁缝隙向外张望，他们看到天上出现了奇怪的云朵，云朵像一朵朵绽放的菊花，从花蕊向外，逐渐翻腾；又像一朵煮沸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沸腾。

他们都没有看到这种奇怪的景象，他们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宫商羽说：“这种云朵一出现，就表示海上飓风即将到来。”

“啊。”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呼。

宫商羽说：“飓风一来，这艘船根本抵挡不住。大难来临了，有人还在船上逞匹夫之勇，实在可笑。”

大个子听见了宫商羽这样说，怒吼道：“放你娘的臭屁。”

可是，他骂过了以后，也不再骂了，他用肩膀一左一右，扛开了两个人，然后趴在板壁缝隙向外张望。

他只望了一眼，就长大了嘴巴。

他看到从遥远的海天相接的尽头，一排波浪像一群呼啸的猛兽，转眼间就扑到了船边。

船只突然倾斜，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乱滚乱爬，手脚并用，像一堆倾倒进竹篮的螃蟹。

那只老鼠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来了。他跳上了第一个人的头颅，然后又跳上了第二个人的头颅。它在礁石一样的头颅上跳跃，发出了吱吱的叫声。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船舱里响起了惊呼声、尖叫声、鬼哭狼嚎声。有一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喊着：“我的老娘啊，老娘啊……”他声嘶力竭的哭喊，盖过了风浪声。

就在所有人认为船只即将倾覆的时候，船只突然被巨浪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摔下来，所有人的骨头都被磕得疼痛难忍，就像从悬崖上摔落了一样。

船舱里进水了。

海水满溢，很快就漫到了偷渡客的胸脯。有人剧烈咳嗽着，撕心裂肺一般。

船舱里一片惊恐的呼叫，有几个人哭了起来，边哭边喊：“我出来欠了一大笔钱，我老婆带着娃怎么还啊？”“我还没看一眼美国呢，就死在了这里。”

伴随着咯吱吱的几乎要断裂的声音，船舱门被努力地推开了，一股咸咸的海风突然卷进来，吹得船舱里的人摇摇晃晃。风中传来蛇头急切的湿漉漉的声音：“宫商羽，宫商羽，怎么办呀？”

黑暗中传来宫商羽的声音：“熄火滑行，漂向西南。”

蛇头答应一声，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海风吹着船舱门扇，在板壁上使劲地摔打着。

引擎声消失了，船只像一支离弦之箭，被飓风协裹着，漂向西南方向。

所有人就像坐在过山车上一样，祈祷着过山车不要倾覆。

天空阴云密布，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黑暗吞没了这个平静的午后。

船舱里的所有人，抓着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有人抓着一只漂在水面的破鞋，有的手指卡在板壁缝隙里。

雨薇紧紧地抱着黎昭。在这艘险象环生的偷渡船上，黎昭是她唯一的依靠。

大个子双手抓着门框，恐惧和紧张让他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再凶悍暴戾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也显得渺小无助。

黑暗的风声中传来宫商羽的叫喊：“挺住，很快就过去了。”



宫商羽说得很正确。

几分钟后，海面突然恢复了平静。阳光从薄薄的轻纱一样的云层间照下来，照在平静的海面上，海面上像铺了一层金色的锦缎。

阳光从板壁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照进船舱里，船舱里的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很多人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有人问宫商羽：“船只为什么要漂向西南方？”

宫商羽说：“这个季节，海洋上刮东北风，从中国到美国，最短的航线是向东方行驶。向东方行驶的船只，遇到东北风，船只很容易会倾覆，这就好像你正骑着自行车，突然从侧面来了一辆自行车撞上你一样，只要轻轻一撞，你就会翻倒。自行车想要不翻倒，你就得和他保持同一个方向，他从东北方撞向你，你就向西南方向跑。你和他同一个方向了，他就不会撞上你。”

船舱里有人发出赞叹声。

又有人问道：“这飓风为什么说来就来，谁走就走？”

宫商羽说：“这是一种地理现象。半个小时前，我们经过的那片海洋，有一股太平洋暖流，暖流影响到了云朵，所以云朵形成了菊花绽放现象。这就形成了飓风。船只离开了暖流区域，飓风也就消失了。”

人群里有个声音说：“这地理也太神奇了。”

宫商羽想对他们诉说心中的苦衷，想诉说那座中学的校长鼠目寸光，砍掉了地理课程；想诉说地理对人们生活巨大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可是，他又担心船舱里这些人听不懂，只好作罢。



蛇头又来了，他给船舱里丢了几个塑料水桶。

大家提着塑料水桶，七手八脚地舀干净了船舱里的积水。一只被飓风吹到船舱里的螃蟹，慌手慌脚地爬上了舱顶，一双绿豆一样的小眼睛，惊慌万状地看着船舱里汹涌的人群。

宫商羽伸长两条腿坐着，他盯着从觇视孔射进来的两束阳光，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手掌上写写画画，神情平静得像一个入定的老僧。

过了好一会儿，宫商羽说：“明天早晨，这艘船会经过一座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