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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连城的皇家猫食盆

在台北故宫里，有一件清代的乾隆皇帝收藏过的“猫食盆”，据说如今已是价值五亿。这件“猫食盆”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值那么多钱呢？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是汝瓷，即汝窑的出品。汝窑，北宋著名瓷窑之一，烧造於北宋徽宗初年，故址在今河南临汝县境内，古代属汝州，故名。北宋元佑初年，汝窑曾继定窑之後，为宫廷烧制瓷器，与官窑、钧窑、哥窑、定窑合称五大名窑。汝瓷是代表颜色是天青，具有“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等典型特色，如今存世不足百件，极为稀有，而乾隆皇帝收藏的这件“猫食盆”不但是汝瓷，而且被人看作“传世唯一件没有开片的汝瓷”，自然价值不菲。
所以乾隆皇帝当年就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收藏品而自豪，专门为此作诗《猧食盆》（收於《御制诗三集》卷九）：“实宋修内司窰器也，俗或谓之太真猧食盆。戏题：官窰莫辨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便是讹传猧食器，蹵枰却识豢恩偿。龙脑香熏蜀锦裾，华清无事饲康居。乱碁解释三郎急，谁识黄虬正不如。”
对於占有欲极强的乾隆皇帝来说，光是作诗自然还不够，於是他命人将此诗刻在了这件“猫食盆”的底座上。这么折腾了一通之后，他还是觉得有点遗憾，因为说实在的，他也搞不清楚，这件“猫食盆”究竟是不是出自宋代，而他对自己收藏的另一件“瓷猫”，也有着同样的困惑。所以他又作诗《咏官窑盆》（收於《御制诗四集》卷十六）：“官窰原出宋，猫食却称唐（俗称此器爲唐官猫食盆。然大内今已有三了，识爲宋官窑制也）。越器虽传咏，晨星久尽藏。鐡钉犹见质，火气早濳光。净水宜盆手，饲猧真不当。”以及《瓷猫》（收於《御制诗三集》卷十四）：“动物何来埏埴成，官窰不辨宋和明。笑中正自疑义府，指处真堪讽蔡京。陶犬瓦鸡恰宜伴，盆鱼壁鼠漫须惊。置於燥色牡丹侧，方识如丝正午睛。”
那么事实究竟怎么样呢？有学者认为，乾隆皇帝的《猧食盆》与《咏官窑盆》诗中所言“太真猧食盆”与“唐官猫食盆”实乃一物，即北宋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盆（可见於雍正帝藏清初绘《十二美人图》其一的左上角），故有网友认爲乾隆帝将水仙盆错看成了猫食盆，堪称“汝窑脑残粉”。
其实乾隆皇帝只是将汝窑错认爲官窑而已，他的真正错误是把猧当成了猫，而猧的意思是幼犬。《酉阳杂俎·卷一·忠志》：“天宝末，交趾贡龙脑……上唯赐贵妃十枚……上夏日尝与亲王碁……上数枰子将输，贵妃放康国猧子於坐侧，猧子乃上局，局子乱，上大悦。”陆游撰《剑南诗稿·卷六十四·习嬾自咎》：“猧子巡篱落，狸奴护简编。”范成大撰《石湖居士诗集·卷二十九·习闲》：“闲看猫暖眠毡褥，静听猧寒叫竹篱。”以上诗句皆可表明，猧是狗非猫。有人说，杨贵妃的“康国猧子”，乃是拂菻犬或京巴（北京狮子狗）。
无独有偶，以狗为猫的何止乾隆。毛宗岗《猫弹鼠文》：“盘旋乱将覆之碁，輙承嘉悦”。乐钧《耳食录·卷五·恶鼠》：“楸局翻棋”。李翮《雪狮儿》：“蓦地惊翻棋局”。这些诗文足以证明，毛宗岗等人，也把杨贵妃的“康国猧子”当成了小猫咪。此外还有《隋唐演义》第一百回：“贵妃娘娘手抱着康国所进雪猧猫儿，立于上皇爷之後，耳听琵琶，目视弈碁。上皇爷数棋子将输，贵妃乃放手中雪猧猫跳上碁局，把碁子都踏乱，上皇爷大悦。”蔡东藩撰《唐史演义》第五十回：“一日，与诸王弈棋，玄宗稍不经心，误下棋子数枚，势将败北。贵妃正在观弈，手中抱着一只白猫，叫作雪猧儿，看着玄宗着急，即纵猫入枰，霎时将棋子爬乱。”（《隋唐演义》将“康国猧子”释为“康国所进雪猧猫儿”，於理亦通，因猫亦可名猧或雪猧，正如有人将自家猫取名老虎，但猧字的本意终究还是小狗。）
总之，乾隆皇帝收藏的“猫食盆”虽是汝瓷，却很可能是喂狗的，更有可能是水仙盆。那么中国究竟有没有过真正的汝瓷猫食盆呢？
清代康熙年间，有一位叫做高士奇（1645～1704）的官员，工诗文，擅书法，精考证，善鉴赏，曾经在长江下游以东的什么地方，亲眼见过一件汝窰猫食盆，为此而写了一首《聒龙谣》（收於高士奇撰《竹窗词》）：“宋宫中汝窰猫食盆：色夺柴磁，形摹腰鼓，惯贮狸奴鱼饭。官样分明，溯靖康年远。恁时伴、小石戎葵，对捕雀、画图凄惋。倩勾留、傍舍乌圆，几度暗偷眼。〇宫娃弄，尽消闲，想敲取钗凤，绦唇低唤。飘流江左，甚千缗难换。笑吴侬、聘得吴盐，空费尽、吟牕笺管。莫谩夸、汉苑秦台，玉环金盌。”
这首词中提到的“柴磁”，指的是柴窑所烧瓷器。柴窑，中国古代著名瓷窑之一，故址在今河南郑州一带，传为五代周世宗柴荣指令建造，故名，时称御窑，至宋始称柴窑。相传柴磁质地甚佳，有“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之誉。中国古代的瓷器当中，有些瓷器底部会带有“官”字款，如“官”、“大官”、“官样”等。四川邛窑的窑址，曾经出土一件铭印模，上面刻着“乾德六年二月上旬造官样杨全记用”。那麽这首词中的“官样分明，溯靖康年远”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个猫食盆的底部带有字款，其中包括“靖康×年”和“官样”等字。
总的来看，这首词的上阙是说，这个出自皇宫的猫食盆，色泽比柴窑所烧瓷器更好，外形类似腰鼓，里面经常装满猫食，盆底有“靖康”和“官样”的字款，清晰可辨，可见是北宋年间所烧。想当年，这个猫食盆一定放在假山石和蜀葵的旁边，猫儿曾在它的对面捕雀，因为从北宋画家何尊师的《戎葵太湖石猫图》和黄荃的《捕雀猫图》中，可以见到猫在北宋皇宫内的生活情况，尽管那些图画如今会令人感到哀怨。想当年，谁不羡慕宫中的猫咪呢？生活在附近的猫，怕是也想留在皇宫，所以曾经三番几次地溜过来偷看吧。
这首词的下阙，大意是说：当初的宫女，一定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逗猫。看着这个猫食盆，仿佛可以想得出她们拔下头上的凤钗，敲打猫食盆，启动朱唇，轻呼猫儿过来吃饭的情景。後来，这个猫食盆流落到长江下游以东，被人收藏，贵重得用一千两黄金也难弄到手。可笑那些生活在吴地的人，纵使拿出吴地所产食盐，又费劲心机地去写聘猫诗，最终换来的猫儿，也是远远不如这个猫食盆值钱的。就算是秦汉时期遗留的玉环与金碗，恐怕也不如这个猫食盆贵重吧。
综上可知，高士奇应该是亲见了北宋的汝瓷猫食盆，那么它在当时的价钱如何呢？他在词中给出的最低估价是“千缗”。那么一千缗又是什么概念呢？缗，量词。古代的铜钱可以穿成一串，在汉朝叫一缗，宋朝叫一贯，清朝叫一吊。唐代及以前，一串铜钱＝一千文铜钱；宋代及以后，一贯钱＝770文铜钱；清初，一串铜钱＝一千文铜钱。一两黄金＝十贯铜钱＝一千文铜钱。那麽“千缗”就等於一千两黄金。有人计算过，宋代的一两银子相当於如今的人民币924～1848（或672～1344）元，明朝的一两银子相当於如今的人民币660.8元，清初的价值稍低於明朝，至清朝中晚期，一两银子仅相当於如今的人民币200元左右。高士奇生活在清初，即使以一两银子相当於如今的人民币660元的价格来换算，那时的“千缗”，也已经相当於如今的人民币66万元了。
也许有人觉得，用著名的汝窑去烧制猫食盆，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宋朝的皇帝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往往爱猫。宋徽宗画过《狸奴衔鱼图》《猫蝶图》等，可见他是喜欢猫的。据《挥麈余话》，南宋绍兴二年，宋高宗赵构下诏，派知大宗正事、安定郡王赵令畴从皇室子弟中挑选十个不满七岁的伯字辈男孩，把他们带入宫内，以便从中挑选太子的继任。在这十人中间，宋高宗选出来两个，一胖一瘦，就准备留下那个胖孩子，把瘦孩子打发走，同时赏赐他三百两银子，用作酬谢。可是，没等瘦孩子走出去，宋高宗忽然说：“让我再好好瞧瞧。”於是，他让两个人叉起手，站在一块儿。就在这时，一只猫忽然溜达到两个男孩的跟前，而胖孩子抬起腿就踢了它一脚。宋高宗说：“这只猫不过是偶然路过而已，你干嘛要突然踢它一脚呢？现在做事就这麽轻率，将来又怎麽能够担负重任呢？”所以宋高宗决定留下瘦孩子，把胖孩子打发回去。那个瘦孩子，就是日後的宋孝宗赵昚。那个胖孩子，叫做赵伯浩，後来只作到温州都监而已。
明朝的皇帝中，也曾涌现出一批猫奴，比如明宣宗朱瞻基（1424～1435年在位，年号宣德）就喜欢养猫甚至画猫，曾经命人在宣德炉内烧制猫食盆，亦价值不菲，故《在园杂志·卷四·服饰器用》云：“明时内官家以鬪促织爲能事，其养促织之盆，稍小於鬪促织之盆，一盆皆价值十数金。又喜畜猫……其饲猫之器皿，用上号铜质制造，今宣罏内有名猫食盆者是也，价更重於促织小盆。”
如果明宣宗的猫食盆流传到现在，应该也是价值连城的，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查到线索，惟有留待他日再说了。

21-7-14 星期三 11:25 肖毛

他的真正错误是把猧当成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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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也有问题，应该是：他的最大错误是把猧当成了猫

今天收到网友送的台北故宫2019年猫挂历，其中有宋徽宗画的《耄耋图》（我的文章里误写成了猫蝶图，因为当时我还没看到宋徽宗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