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夜话》闲说扬州出美女

封禁在城中已经许多天了，说不上烦闷，也有些无聊。所以总想说说疫情中的扬州那些民声忿怨的事。但这类话题就象掺扶摔倒在路边的老太太，不扶则已，一扶或许会惹出懊恼来，不值得。但无论如何当前的扬州是个热点中的城市，因此还是应该围绕扬州挖掘一些话题借以消遣。譬如，“自古扬州出美女”。

我是一个经常游走他乡异地的人，每报家门总会有人叹赞：“哎呀！好地方，扬州出美女啊”。说者一脸的贪慕，而我却总会在心里暗骂一句：“去你妈的！你妈才是美女”。

我之所以如此不受恭维，其原因是旧时代所谓的“扬州美女”几乎都是富商权贵们的二奶亦或青楼里的娼妓。这并不是我信口胡诌，我老乡民国著名学者朱自清先生就在《说扬州》一文里坦言：“从前扬州所谓‘出女人’，实际是指姨太太与妓女。那个‘出’字，就和出羊毛、出苹果一样”。

在扬州这座古老城市的历史上，出美女最早可追溯至1400年前。荒淫无度的隋炀帝缢毙扬州后，宫中众多佳丽纷纷流落民间，于是乎便拉开了“自古扬州出美女”的历史帷幕。可这种说法仅是民间臆传，并不足为信，但“扬州美女”的名声鹊起初始于隋，中兴于唐宋，鼎盛于明清是确作无疑的。其成因主要是得益于大运河的开凿和漕运的兴起已及盐商的暴富而造就的一道亮丽千古的风景线。

扬州是一座因水而盛的城市，一条大运河南达苏杭富饶之地，北通京师帝王之都。这里是隋、唐、宋、元、明、清列朝的商贸文化重镇，也是全国最主要的商品集散地。吴越丝绸，两湖稻米，东南沿海的食盐，税银，乃至云贵的石料，岭南的木材等一切皇家之需都要在这里汇集分类，清点验关再转运京师。而京师官宦的南任北调，学子北上赴考，帝王南巡北归等也都要在这里登岸打尖，观光访友，寻欢作乐。

在源远流长的一千四百多年里，扬州这座古城一直是中国最为富足繁华，奢靡淫逸的大都市。这里曾经巨富云集，楼馆林立，酒肆商铺鳞次栉比，尤其是色情娱乐业异常繁盛。据闲书野史记载，鼎盛时期的扬州，有“官凭”（即营业执照）的青楼妓院就多达180余家，而无官凭的“暗门子、私窑子”则无以数计。从事色情行业的人员有万人之众，其人群的来源也很庞乱繁杂。有巴蜀湘楚的，有豫鲁冀晋的，也有京师来走穴串台的，甚至还有西域、东瀛、高丽的。当然也有扬州本土的，但这其中最受热捧的首属苏杭名伶。吴语侬音，妸娜纤柔且歌舞琴瑟俱佳。因此，城中贵富，外来客商无不趋之若鹜。“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人们呼朋唤友而来，又满怀赞叹而去。自然就将这座美艳之城的美名随着南来北往的舟楫，东行西去的车马传遍天南海北，华夏九州。甚至远播异国他乡。例如，清朝顺治年间，荷兰公使约翰.尼霍夫就在《荷使团访华记实》一书中说：“扬州以美女如云而出名, 她们的气度优雅妖美迷人，远胜其他地方的女子”。

扬州美女的成因除上述之外，同时也与列朝列代的文人墨客青楼寻欢，诗文舒怀有着至关重要的关联，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
例如唐.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又如宋.苏轼“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再如元.王冕“东南重镇是扬州，银罂翠馆满红楼”
如此等等，名言佳句耳不暇闻。而在这许多的名人名诗中，最是唐人张祜彰显得甚为奔放壮烈：“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一语道尽了“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文士情怀。

或许有人责疑，学者文豪也嫖娼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旧时代的文人雅士多以风流放荡为洒脱，青楼寻欢为风雅。乐于做，也敢于说，并以为荣是那个时代的文化风尚。所谓“文人骚客”就含有这一层意思。

扬州美女的地域来源也分有两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前期为隋、唐、宋、元四朝。从业人群颇为庞杂，哪里的人都有。而后期是明清两朝，由于朝廷对食盐进一步的垄断，扬州盐商迅猛崛起，从而使这座原本就很富足的城市蜕变得愈发地昌盛繁荣。因此传统的青楼妓院就不能完全满足市场的要求，于是带有扬州本土文化的新一轮美女便应运而生，异军突起。这就是名誉天下的“扬州瘦马”。

何为“瘦马”？简而言之就是将贫苦人家的女孩经专业培训，供权贵富商把玩欣赏，陪床侍寝的二奶。

可能有人不解，怎就叫“瘦马”呢？这主要与当时人们的审美观有关，轻盈纤瘦则为美。如杜牧云：“楚腰纤细掌中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而“马”就更不难理解了，当然就是供人驾驭骑射的了。

“瘦马”一词在今天的人们看来，是一个极具污辱性的称谓。但在旧王朝，奴、仆、婢、妾则隶属于私人财产的一部分。其属性等同于主人家的牛马骡驴。自由买卖，任意驱使，杀伐由主是很正常也合法的社会现象。所以称为“瘦马”也就不足为怪了。

明清时期，由于市场对“瘦马”的需求颇为庞大，收益也极其丰厚。所以扬州城中蓄养“瘦马”者蔚然成风，从事此业的有百家之多，并由此衍生出许多的相关行业，而且分工有序，合作紧凑，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关于这方面的细节记载很多，但我认为明末清初的文史家张岱所著的《陶庵梦忆》表述得最为详尽，也真实可信。

当年，扬州有“人行”这么个奇特的行业，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专门从事人口贩卖的供销公司。“人行”里的员工俗称“人牙子”即人贩子。这些人群常年走州过府，深入到灾荒之地或贫苦人家，专门挑选6-8岁且眉目清秀的女童，以每个女童8-12贯不等的价格，约折现今的人民币4000-6000元，批量收购下来。再车载船运到扬州，转卖给专门蓄养“瘦马”的人家。这类人家雅称“教坊”，俗名“窑户”。每个女童的大致的交易价格40-50贯左右，折合人民币约2-2.5万元上下。

至此，这些女孩们也就永远地绝别了自已的父母家乡，并从步入“窑户”那一刻起身份也随之弃旧而新，称“窑户”的女主人叫“妈妈”，男主人叫“嗲嗲”(扬州过去对父亲的称谓) 当然，新的“嗲妈”也会承担起“父母”的一应责职，诸如女童们的衣食住行，疾病安危等等。同时女童们也要顺从“嗲妈”的管束调教，勤奋克苦地学习各类文化知识和专业技能。

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女培养成为一个合格的“瘦马”需要学习的专业很多，内容和要求十分严苟繁多。而且培育的时间也很漫长，少则五六年，多则七八年。

首先“嗲妈”要聘来先生，教授女孩们从读书识字到诗文词赋已及行为举止，待客礼仪等等。同时还要请来戏伶乐师，教授歌舞曲戏，箫笛琴瑟之类。再要引来经验丰富的老鸨子，教授调情嘻戏，床第迎欢一类的招式和技巧。

如此这番五、八年，这群“瘦马”也就算真正养成了。最终亦如朱自清先生所说：“就象出羊毛，出苹果一样”待价而沽，择主出售了。每个“瘦马”的售价大致1200-1500两白银，约折合当下的人民币60万至75万元左右。

据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描述，“瘦马”的交易过程也很有趣。“人行”的老板们就象在富商权贵的身上安装了“窃听器”似地，消息特别灵通。旦凡有人稍露一点点“纳妾”意愿，“人牙子”们立马就会蜂拥而至，争相包揽。一旦揽下当即就引领客户直奔“窑户”而来。旋即“妈妈”便扶着“女儿”款款而出。先面对客人站定，叫声“大爷”，然后前后左右走几步，再缓缓提起裙沿欠身道个万福。

这几个动作看似简单，但其中却大有玄机。奥妙在于：“面对客人”目的是首先给客人看一下面容。“行走几步”则是向客人展示一下身段腰姿。“叫声大爷”自然就是让客人辨听一下声喉音质。“提起裙沿”真正的用意是露出足趾，让客人观赏识别一下“三寸金蓮”。这一些列的展示谓之为：“观其容、看其行、听其声、赏其足”。如果客人不满意，“妈妈”就会换一个，又换一个，再换一个。尚若还不满意，“人牙子”当即就会引领客户另去一家，又一家，直至客人完全满意为止。

我感觉张岱老夫子是一位特别有趣的人，他把这一段经历表述得极其细仔。而且还在文中抱怨说，去了许多家，挑了四五天，看过数十人。感觉人人貌美如花，个个肌肤白嫩。但好象都是一个模样，竟然比不出个优劣好歹来，甚是焦燥纠结。最后只好免强指定一个，“插戴”认定。所谓“插戴”，就是拿一根金簪或银钗插戴在所选定女孩的发鬓上，表示最终确定。亦如拍卖落锤，不得反悔。

其实人性的特点也的确如此，满园的鲜花如果任你选，起初感觉每一朵都是美丽的。但挑久了确实很难分辨出哪一朵是最美的。所以张岱选“马”焦燥纠结自在情理之中。但付岀就有收获，迎娶“瘦马”则变得非常地幸福又便捷了起来。

张岱如是说，当给姑娘“插戴”确定后，他人还没到家，搭喜棚的、做司仪的、事鼓乐的，办酒宴的一应人等就都已闻风而至，早早地恭候在府前了。紧接着送新娘的花轿鼓乐齐鸣也直奔府第而来。由此“扬州瘦马”便又一次步入了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和人生旅程。

那么，她们此后的境遇又会怎样呢？多数人认为一定是凄惨悲苦的。但事实也并不尽然。因为这些女子有知识有文化有才艺，加之温婉娇媚，绝色天香，自然就会得到主人的格外宠爱。加之她们自幼就出身苦寒，更具有如何安身立命的潜在本能。不争风，不吃醋，是她们最基本的行为准则。所以衣食无忧，生活美满当属绝大多数。当然，万事都有例外，若命运不济，如男主人意外身亡或玩纨而弃，又或大奶过于强势，被卖入青楼妓院也是有的。但总体而言此类结局还是为数不多的。

拙文至此关于“自古扬州出美女”的话题也就聊得差不多了。岁月荏苒，时光飞逝，旧时代扬州美女的盛名也随着悠悠千古的大运河水缓缓而去，渐行渐远。但她们的香魂仍依偎在元曲清史里，她们的美名更鲜活在唐诗宋词中栩栩如生，传颂千古。

也曾有人问过我：“都说扬州出美女，怎满大街见不着几个美女呢”。这皆因人们不太了解“自古扬州出美女”的历史渊源。同时也并不太清楚扬州现代女性的地域特征和习性特点。

客观地说，现代扬州的女性和全国各地的女子一样，俊美有异，良莠并存。但扬州是一个河网密布的水乡，空气湿润，气候宜人。因此扬州女子普遍肤色细腻，身姿纤瘦。而且偏多不作妆容，偏爱素面朝天。所以具有自然美的平素和淡雅。

同时扬州女子大多习性温顺，处事为人和风细语，含蓄婉约。当然，也有强势蛮横的女性，但此类女子是一定被人看不起的，社会家人都有约束。通常的训责语是：“你象个女人吗？”，这于外地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但在扬州人听来是很没有颜面的。

此外扬州女孩也虚荣，也爱车爱房爱金钱。但当她们在面临选择时，会更偏重于爱人品
重才干，讲究彼此般配，追求情投意合。

然而，扬州女孩也有短欠之处，她们远不如京城女子光鲜靓丽，也没有沪上女子的嗲嗲娇媚。这其实就象一杯红糖水和一杯白开水，各是各的味道。如果有人请我斟酌，我认为还是白开水更清澈更家常一些。

田谷耕 2021.9.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