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明儒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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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0-01 22:11:12 更新时间:2021-10-01 19:43:47

楼主:方隶  时间:2021-10-01 14:11:12
话说大清年间,江南某地有一人,姓贾名明儒。本是当地颇具才名的秀才,可惜他恃才傲物,向来不把人放眼里。凡有人向他请教文章,他总高高的摆出一副生硬脸孔问人:读了些甚书,有脸作文?人答:某书某书。他便冷笑:如此草包,却来卖弄?人又向他请教诗词,他轻蔑的看了一眼,撕烂丢在地上:哼,还不如我家狗学问多。说罢,便拂袖而去,任人议论。
后贾某累试不举,众人皆来讥讽,他自觉颜面扫地,离乡背井,愤而从商。不曾想,短短数年,积累大量财富,荣归故里。
据闻,当年贾明儒归来,随行车马队伍足有三四里地。沿途无不披红挂彩,可谓是:敲锣震山撼岳,打鼓惊天动地。如此壮观,引的满城老少皆来观看。
贾某高座马上,见人群中有一素服男子,认得是先前讥讽自己不举的同窗,便用马鞭指着那人问:你现官居几品?如何发达?说来我听。那人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贾某虽已富甲一方,终究觉得经商不够体面,唯有入仕方能光宗耀祖。此后数年,贾明儒又复试几次,依然不中,人前虽然光彩,但心中时常郁郁。
贾某深知此生已无登科指望,便着力培养子侄。他有一大儿名叫孝男,自小聪慧,不负他望,十八岁初试便一举高中,此后更是一路鸿运。初放某地知县,不到二十年便官至布政司。贾家自此盛极一时,权势熏天,无人敢惹。
贾明儒虽然傲慢,但却有一点令人称奇。你道怎地?但凡乡间铺桥修路他从不吝啬,成千成万的银子眼睛眨也不眨。若是碰到灾年,那些交不起租子的佃户,他都是大手一挥,一概全免。若有流民聚集,他便大开善堂,酒饭管饱,安度灾情。那些孤寡老人,无不受他恩惠,生时供给房舍口粮,死时划拨寿材土地。以至于人人稀里糊涂,对他又爱又恨,又敬又怨。
这一年,贾某已有花甲年纪,家人正商量与他做大寿,贾某怒道:什么了不得的日子要去纪念?不过,谁再言语,打断双腿轰出门去。
自此,无人敢提做寿之事。又过了些时日,贾明儒坐在家中看书,突然听的‘叮叮当、叮叮当’响个没完,惹得他心烦,便着家人来问。家人道:是南街的程瞎子,非要给老爷算命,一连好几天,轰也轰不走。
贾某道:他有本事,怎不给自己算个前程?你去叫他来,我要羞辱一番。
家人应声而去,不久便领来一人。那人约莫古稀年级,双眼上下眼皮眯成一缝,里面深藏着两颗没有一点黑的小眼珠。他右手持这一条退青的竹棍,在跟前点来点去摸索探路,右手拇指与食指粘着一根绳,绳下吊着一块巴掌大小磨光锃亮的小铁牌,无名指与小拇指之间夹着一根小木杵。他行动迟缓,每拖滑一步,小拇指就在木杵上弹了几下,木杵撞击铁牌发出‘叮叮当’的响声。
贾某也不让座,开口便问:先生要为我算命?
程瞎子侧着耳朵对着贾某道:恭喜贾老爷高寿,前些日子我为老爷算过一卦,卦象显示老爷足有九十阳寿,只不过。。。
还未等程瞎子说完,贾某抢话,不怒不喜冷冷道:只不过我眼下有一劫数,需要先生前来化解,可是这话?
程瞎子道:正是这话。
贾某道:劫从何来?
程瞎子正色道:从寿宴来。老爷今年花甲,切勿张灯结彩操办寿席,否则祸起萧墙,性命不保。此话万分要紧,老爷不可不信。
贾某笑道:你个眼不明物的蠢货,竟然蛊惑到我的头上来了。你咒我死于今年,本要将你乱棍打出,念你残疾不与计较。我向来不赖人账,你虽非请自来,我也要给你算工钱。你说我只能活六十岁,那我就给你六十粒大米。说完,便让人取了大米来,一小撮放到程瞎子手里,假意叮嘱道:你可要收好,莫要贪嘴多吃了,要是我今年死了便罢,要是不死还要找你索还。
程瞎子道:我是个无儿无女不务正业的废物,一生饥饱皆由人。九十粒米是你该有的也是我该拿的,六十粒也是你自找的,也是我甘受的。你要是找我还,我便还你,你若是不找我要,说不得我还向你多讨。说完,便‘叮叮当’的往外走,嘴里还絮絮念叨:世人笑我瞎,可惜世人皆不明。知天命的顾不了己,顾得了己的不信天。贾某听来,少不得一番冷言冷语。
贾某对家人道:我本无过寿的打算,竟然他说有祸,我倒偏偏要过。
家人道:那倒要办的体面些。
贾某道:自然,只是请客容易置酒难。要办的皆大欢喜,美味佳肴不能马虎。
家人道:老爷放心,我知道城北有一姓张人家,善于烹饪。
贾某道:有何本事,你且说来。
家人道:张家是祖传的手艺,我有幸亲眼见过,他家做的禄鸡熟透骨髓却能飞能跳、能啼能鸣,烹饪的福鱼香气四溢能游能潜,你若喂食,它能从盆中一跃而起张口吞食。最奇特的要数寿桃,那株一尺来高的寿桃树,初始绿油油的一株,上桌不到半盏茶功夫它便自行开出许许多多桃花来,又过得半盏茶功夫它便结出小拇指大小的桃儿来,随后逐渐生长,待到东家来敬酒,那桃儿刚有拳头大小,众人皆可以摘下与寿星同食。
家人说的唾沫横飞,贾某却是一脸不信:世上怎有这事?若真如此,我看张家非妖即怪。
家人道:我说的据实,不敢胡说。若东家不信,我寻别家就是。
贾某道:不必,我就要张家。只是我丑话先说,若是张家做的不满我意,我连你一起打发咯。
家人道:东家那里的的话,若有差池,我原担干系。只是,张家有些不近人情的规矩。要依了他,他便肯来。
贾某冷笑道:说来我听。
家人道:张家祖上规矩,子孙务虚遵守,不办婚丧宴,不办添丁升迁宴,只是一门心思做寿宴。且寿者需花甲以上。
贾某道:我今六十,赶巧。
家人又道:张家需要一定酬劳,每十年添黄金一两,绝不敢多拿也不肯少收。他每次随身携带两个手掌大小的食盒,在宾客开席之前,任由他在席上夹取,东家不得阻拦。正所谓:一盒寿半百,一双寿齐天。通常是,一盒满一盒半空。守规矩的都敬他家,尊张家为一盒半寿君。
贾某沉吟半刻道:钱财好说。只是尚未开席,他便先动,宾客来了作何感想?他若左挑右捡,岂不是一片狼藉。惹来宾客笑我。转念怒道:莫不是你先前大话被我拆穿,故意编排消遣我。
家人道:不敢不敢,哪有的事,句句真话。
贾某道:哼,天大地大,还有这等荒唐人家,我怎肯信?你叫他来便是,他的规矩我一一应承。若是戏弄我,我可不留情面。
家人自去张罗,且不多说。
转眼便道日子。这一天,家里一早便热闹非凡。贾某不为所动,坐在阁楼静静作画。他终究是不信家人所说,心中盘算:我最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虚头花脑之人,若有差池,我绝不罢休。
直到一切停当,家人三请四请,贾某才肯下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惊死人。你道怎地?贾某斜着眼睛往桌上一看,瞬间惊得双眼老大,只见桌上云缠雾绕,仿如仙境,又听得流水潺潺,感受清风送爽,犹如置身青山绿水之中。
贾某不由自主往前细看,原本桌上一白羽鸡纹丝不动立在盘中,贾某方近,那白鸡突然展开双翅,仰头发出一声,犹如鹤鸣。随即又一跃而起,尾下三缕洁白半尺长的羽毛,带动着云雾绕着贾某腾飞起来。
桌上放着一盆,盆中有一尾金色鲤鱼,盆中盛满清汤,鲤鱼慢条斯文游动,不经觉间,腾空而起,大有跃龙门之势。
再看那株寿桃,果真神奇,时值此刻已开出花朵。
贾某暗自叹息:枉活了,枉活了,只等到这般岁数,才知世上有这等手艺。如此许久,贾某方缓过神来,对家人道:张家人在哪里,我要谢他。
家人应诺,领来一肌瘦人物。贾某问道:桌上美食,皆可食用?
张家道:人间美味,但食无妨。说完,便从后腰上取下食盒。贾某知他便要在桌上取菜,见桌上精妙绝伦的美食,心中万般不舍,道:张家且慢,我有话说。
见张家停手,说道:金子我再与你添三两,桌上的菜莫要动它。如何?
张家惊道:说好的事,如何变得?
贾某平日驱使惯了,见人不从立即变脸道:我是东家,变又怎地?
张家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爷见谅,非是小的不肯。祖上规矩就是如此,如若变了小的便无活路。
贾某怒道:我多与你金子,倒是我要迫害你一般。我这岁数,想必与你爷爷同岁,我不曾听过他的能耐,你去问他何曾听过我的手段。我是爱你手艺,才对你百般忍耐,不能早拿你见官治罪。
张家无奈,只得收了金子,茫然而去。
贾某怒气方消,家人早已放炮接客。客人纷纷入席,便有人问:这等精妙菜肴,想必是一盒半君子的手艺。
家人道:正是张家。
又有人道:不对,贾老爷诓人。这不是张家手艺。大家来看,满桌菜肴纹丝不动,敢问张家带走了什么?
众人听他一说,便细细看了起来,果真不曾动过。便有人问道:贾老爷这如何解释?
贾某道:他原本要动,我不肯而已。
那人又问:张家规矩,贾老爷可知?
贾某道:知道。
众人怒道:既有言在先,何故反悔?出尔反尔,真真小人也。
又有人道:害人害己,不得好报。我们岂能与这等人为伍,各自回家便是。说完,众人尽是愤愤而去。
贾某气得怒火中烧,眼冒金星,对家人道:立刻开具宾客名单,修书告知我儿,叫他勒令府衙照单拿人治罪,不得有误。见桌上精妙美食,一时间爱惜之心全无:全拿出去喂狗。
家人得令,不敢怠慢。撸起袖子,便要动手。谁曾想,桌上美食像是事先知道一般。瞬间云消雾散,缠绕在贾某身旁的仙鹤飞上天去消失不见,金色鲤鱼跃入空中仿佛潜入江河湖海一般,影也不见。已长至拳头大小的仙桃纷纷跌落,刚一落地便消失的无了踪迹。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皆言语有鬼怪作祟。
贾某呵斥道:惧怕甚?冤有头债有主,要索命来找我便是,与你等何干。说完,铁青着脸回屋去了。
夜来,贾某做的一梦。梦见黑白无常手持铁索来捉他,白无常道:贾某人,快跟我走。阎王要你下油锅。贾某惊惧道:上仙有错,程瞎子说我有九十岁的阳寿,恐拿错了,万盼核对准确,莫要错拿好人。
黑无常冷笑道:失信贼,给你九十岁的寿你不收,强给六十岁的命。分明花甲,却要过耄耋的寿,你不尊天命,阎王当场勾的名,岂会出错?说完,铁索往他脖子上一套,生拉硬拽,任凭叫喊。
贾某吓出一声冷汗,睡梦中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凑巧家人来报书信名单具备,贾某连忙道:算了算了,白日一时气话,岂能真把左邻右舍拿去问罪。又道:我做了一噩梦,恐有祸事,你快请程瞎子救我。
家人急忙去,不久便回来道:程瞎子死了,问邻里说是泄了天机遭了天谴,叫雷劈的。
贾某人越发惊惧,连忙道:今日我失信于人,你备些礼物去张家与我赔礼。
家人又去,不久又来报:老爷,不好了。
贾某忙问:张家也死?
家人道:不曾死,只是自残双掌。
贾某惊骇道:这是为何?说完,匆忙穿好衣衫,道:带我去看个究竟。
家人套好马车,一路狂奔,便到了张家。家人忙去叫门道:贾老爷拜访张家。
贾某心急如焚,见开门的是一老者,年纪与自己相仿,一问才知是张家的祖父,见他没有右掌,便问何故?
老者道:三十年前,老王爷福晋做五十寿,非要迫我,我违了家规,愧对先祖,自残了手掌。
过了一会,有一人提着灯笼来引路,贾某一看约莫四十来岁,问道才知是张家的父亲,细看之下发现也没有右掌,问之那人才道:十年前李员外孙子高中,迫我前去办酒,不得不去,坏了祖宗规矩,自责不已,这才断了右掌。
贾某被引到一屋内,见一人躺在场上,已无双掌,伤口处裹着渗透血渍的白布,正是白日见到的张家。
张家道:贾老爷何故深夜来访?
贾某人犹如心头压着巨石,难以喘息,说道:张兄弟这又是何苦?
张家道:我坏了规矩,自然受罚。与贾老爷无干。贾某人越发愧疚,张家反来劝导:贾老爷不必自责,凡是想开些。
贾某人哪里还忍得住,痛哭起来,见内屋有一五六岁的小孩,正再灯下默背,便问道:这孩子是谁,半夜这般用功?
张家道:这是我儿,正在熟读菜谱,我不行了,祖宗的手艺都望着他哩。
贾某道:家规森严,稍有不慎便要自残,还学这劳什子手艺作甚?
张家道:此言差矣。他若苦学,大不了世上多个无手的废人。他若不学,世上却多了个不遵祖训,数典忘祖,不孝不伦的子孙。孰轻孰重,毋庸置疑。再说,世上之事本有模样,我们何曾做的了主,唯有顺其自然罢了。只图严于利己,小心谨慎便是。
贾某人心想:别人循规蹈矩,我却肆意践踏,着实该死,再无面目见人。起身作别道:我失言了。说完,面如死灰,茫然而去。
张家道:世上之事,冥冥中早已注定,贾老爷凡事往宽处想。出门之后,有人唤你,切莫理会。
贾老爷心中繁杂,哪听得别人言语。拱手道别,刚出张家,便听到‘叮叮当叮叮当’,又听人叫他:贾老爷那里去?
贾某人猛抬头一看,吃了一惊,正是程瞎子,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程瞎子道:有人说你还欠他三十粒大米,委我来讨,你还是不还?
贾某听闻,心中大石恍如轻了不少,笑道:大米不曾随身携带,你带我去向债主言明?
程瞎子道:既如此,请跟我来。
贾某道:感谢周全。说完,紧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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