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原创:那只苍蝇哆嗦了一下

字数:2591访问原帖 评论数:4条评论 TXT下载

发表时间:2021-11-13 00:40:34 更新时间:2021-12-17 09:37:40

楼主:搬砖到哭2021  时间:2021-11-12 16:40:34
假如加谬到了北京,得问问他:你确定苍蝇“哆嗦”了一下吗?没机会了哥们儿,天人隔世,不必做无谓的假设。
但是,那天我确实看到刘丽的影子哆嗦了一下,她的影子屹立在木屋到场部的路上靠近木屋的一头,如同一朵杜鹃花的剪纸,扇面形一直垂到温凉河涓细的白沙上。这是她接到场部通知到场部参加撤岗前最后一次麒麟岗全体人员会议临走时留下的。我不确定这一瞬间场部现场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从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但她的影子的颤动已告诉了我的直觉:这件事非同小可,关乎生死,谣言已经被证实,麒麟岗正面临严峻的地质灾害。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海天空阔,澄澈万里,太阳像熔融的白金流淌在云端,云端一派明亮,却不能在视觉上形成太阳的轮廓。苍穹像膨化的气球无限远地拓宽着视觉的边界,温凉河上的苍鹭如同明亮的尘埃,零星地贴着沙渚的灌木缓慢地滑翔,洲上灌木枝柯间的空隙,枝柯上的分枝,标明时间刻度的深青色卵形叶片清晰可见。苍鹭尽力前伸吻合的黑色骨喙和收缩在白色腹部两侧的蜷曲的爪子映在水面棱起的波纹上,一道18km长的五色线斜线辟开河面。那条五色线整个上午孤悬在温凉河上空,一端在右岸,一端远远的超过左岸与偌大市工业区上空的烟柱若即若离地连接。有一阵子,五色线延展成一片织锦,绚丽的云片覆盖着河面,不久又收缩成一束,像一面卷起来的旗帜。授衣之月的风如同纤细的砂粒打在皮肤上,添了衣服出来,五色的云束转到了西北,它的一端已经打开,绵延千米,另一端还是窄窄的一束,如同古战场的三角令旗(蚩尤旗)。碧落依旧高远,颜色青黛,太阳的方向凉了一些,2km远的水牛冲上的湖神庙显得孤峭。沟底的田埂上,杰湘他们的三人队列还在移动。
屹立的影子已经湮灭。
我舀水泼灭炉子里的明火,带上门。我从南边下岗,沿着河边走了一阵,折向水牛冲。
十亩荷塘布满憔悴的叶子,正是鳝鱼肥美的季节,塘边可见一砣一砣的金黄色鳝鱼爬过的鳝油。夏夜,我和杰湘瞒着厨娘悄悄的到塘边摸鳝鱼。微雨的夏夜,躲到荷叶下面,可以听到鬼在数雨点儿。这一带我熟悉得不得了。过了荷塘是通向棺材板的直道。老王总是坐在直道西边的石头上看着那头紫羔羊吃草,他把那头小羊羔叫“爱弥儿”,爱弥儿丢了以后,他在石头边摆张小桌,放个钱翁,整夜整夜坐在石头上看星星。据他自己说是给过桥的野鬼送纸钱。但我知道,他由此聚敛了巨额财富,他在湖神庙后墙外埋了十个钱翁,那些阳光下只是蝉翼瓦块的翁贮到了晚上都是金光闪闪的金币。我从石头边绕到上冲的小路上,地势渐渐上升,接近冲顶,依旧没有看到老王的影子。
老王站在湖神庙北墙外,他骨瘦如柴,高大的体量缩在旧军上衣里面——说是军衣是这件上衣的底色是草绿色的,如今洗得发白——如同落尽叶子的石榴树,他的头发绝顶,只有一圈白色的毳毛。他像个放逐的逊位老王,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废弃的湖神庙里,守着一岗碴砑乱石为了什么。他像头逐出狮群的狮王,黄昏金黄的狮子,昔日炙手可热的雄风正在一点儿一点儿消逝殆尽。
夕阳返照,脚下一片金灿灿的。
那团五色云朵另一端也舒展开来,在靛蓝色的西北天幕上如同一幅飞毯,如同一幅孤立的与周边的云采毫不粘连的飞毯。它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仿佛空间对接的微调,它的边缘并不整齐,有时抻出一块,有时收敛回去。主体色调是绛红色的,边缘如同灰烬,上面纵横着蓝色的线条,如织锦的经纬。逐渐的,它转移到正西方向,正中间异样明亮,各个幅面全舒张开来,倾斜地挂着(蚩尤旗)。
老王硕大的衣架子身体在我前面,遮住了云团的一角。
老王转过身来,眼眶蓄满清泪。
“时候到了。”他说,绕过我向湖神庙走去。似乎我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一棵树。
夜幕已经淹没脚踵,但我清楚地看到一只苍蝇在他晶晶亮的头皮上。
这只苍蝇一定是我从木屋带过来的,因为湖神庙很少见到苍蝇。这一穷二白行将倾圯的小屋除了板床和一张桌子只有就像没有死的我父亲的老王和他的白瓷酒盅。有一次我从木屋到水牛冲来,衣领上叮着两只苍蝇。木屋有成群的苍蝇,杰湘数过有449只,栓数过有153只。有机会我想印证一下加谬所谓“苍蝇冻僵的翅膀”(加谬:不忠的女人),假如角质的苍蝇翅膀可以冻僵那也太冷了,假如是指操纵苍蝇翅膀扇动的肌纤维又超出了翅膀的概念。
我和老王在黑暗中坐着,我在他脸上看到我父亲模糊的面部轮廓。我们一定坐了很久,因为门外暮色沉重,屋里的黑暗沉甸甸的压在我的肩上。我不记得我们怎样填饱肚子,我觉得回忆这些毫无意义。我见过这位老人怎样白水煮菜就着馒头当一顿饭的。我们坐到月亮上来,白亮的月华浸泡着门槛,我始终开不了口将我满腹狐疑说出来。有一年北方打仗的消息传到村里,我像个末日降临的幼畜惶惶不安地听大人们议论,我听到邻居大哥在一棵树下吹奏幽怨的笛子。白天的情景把我吓坏了,我惊惧的心灵充满战争来临的恐惧。
我拎着铁锹,跟着老王到了房后。他用锄头刨开地面,我铲去浮土。我们把十个瓦罐一一起出来。罐盖是布包的草泥。很重。我们把钱翁搬到直道西侧倒卧的石狮子边,我打开甑口,把金币丁零当郎地倒在地上,它们在月下发出烂烂金光。老王在旁边点上火堆, 又在桥两头各点一个火堆,看着火堆说:“看好了下岗的桥,拿上钱,逃生去吧。”
他回来拎着瓦罐朝石头上一摔,金币哗啦一声铺在地上,我照他的样子把剩下的瓦罐也摔碎了。
火光把我们的影子推向鬼沟河对岸,腿缝隙里荡漾着鬼沟河黝黑的波澜,火光映照在那堆金币上赫赫放光,在幽暗漆黑的夜晚尤其夺目。火焰小下去了,我听到芦苇和菖蒲编织的林子里,水牛冲的石头后面,北方的高粱地里,甚至十亩荷塘的池塘里传来犹豫不决的脚步声。老王拽着我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向湖神庙走。火堆熄灭,我的前面没有了我们的投影,脚步声杂沓起来,风迎面拂来,似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火堆边传来金币摩擦的悦耳动听的声响和臂膀攘击的闷响。我只来得及回头一瞥,看到那块石头边重叠的黑影,看到一股平地移动的黑雾涌过桥面,老王已经揪着我的耳朵把我的面孔转向前面。
回到湖神庙里,老王拉亮15w白炽灯泡。这是湖神庙惟一的奢侈品。当初从桥头通向场部的电线上扯一根电线也是冲着他曾经是场长的份上。他从壁龛里摸出酒瓶,拔掉纸塞,先喝了一口,递给我说:“以后麒麟岗再没有鬼了,喝完酒回去睡觉吧。”我喝了一口,辛辣从嗓子眼直冲柢骨。
“他们开会啦。”我说。
他接过酒瓶又喝一口,递给我。
“谣言八成是真的。这里……麒麟岗真要变成麒麟湖了……”我憋着老大的劲儿才把此行要说的话说出来。
楼主:搬砖到哭2021  时间:2021-11-12 20:45:51
古调虽自爱
今人多不弹
楼主:搬砖到哭2021  时间:2021-12-16 18:52:15
忘不了密码

大家都在看

猜你喜欢

热门帖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