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战争题材小说《我是一个兵》原创完稿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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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2-21 19:10:54 更新时间:2022-09-25 11:37:51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05 11:08:07
@衣宝泰 2022-01-04 16:58:29
宝泰祝好友在2022新的一年里,一帆风顺!身体康健!吉祥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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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在线,亚宁眼热。谢谢相系,共同鼎力。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06 10:52:57


我出生于1919年的冬天。听母亲说,我出生的那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冷,干冷,冻得人们哈气成霜,出不了窑门。冷到极致的时候,老天爷又狠狠地下了一场雪。那雪把陕北的十万大山完全地给封闭起来,不独是红石弯庄子,山里所有的村庄都互相几乎没了联系。
这一场大雪让我们家尤为受影响最大。因为,我年仅二十八岁的父亲,正因为爷爷活着时留下的一桩官司,奔波于几十公里外的安边县城。大雪让他困在了一家客店里,没了盘缠,还回不了家。最让父亲忧心的,除了毫无进展的官司外,便是行将临盆的我的母亲。
我的上面有五个姐姐,这一点我的父母,完全继承了我的爷爷奶奶生育规律。老年人都把这当命运安排的来看,好在,爷爷奶奶坚持着生了父亲。以此为例,父母只要坚持着生,一定会生一个带把的小子出来,这倒成了定律。我就是他们的期望。
对这一段经历,母亲后来回忆说:“你大姐当时才十一岁,随了你奶奶的个子,身体没长开,看上去就像个毛娃娃一样。你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一个比一个小两岁。我怀着你,身子重,吃不进饭,家里那就成了猪窝了。临近年关,多亏了你的三娘娘,给拿来点吃的,穿的。她来咱们家住了半个多月,给你们几个一人做了一双新鞋穿,还把一些旧衣裳给拾掇好了。你三娘娘本来要伺候我坐月子,她们家却出了事,不能不回去。”
对当时情形有所记忆的二姐问母亲:“哪我的其他几个娘娘,她们咋不来帮咱们家?”母亲说:“每个人的生性不一样,有的恋家,恋亲,有的连两旁外人都不如。当然了,你们的其他几个娘娘没来帮咱们,主要是住得远。你们小娘娘,都嫁到了二百多里外的一个地方了。心底最好的你们五娘娘,那婆婆是个恶人,管得连门都出不了。”
怀着我的母亲,眼巴巴盼着父亲能回来,哪怕有个消息,也是安慰啊!看着年关临近,推算下来的坐月子日子,掰着指头往下减都已经有余了。好在,我的母亲从小就是个从苦累中出来的,所以,盼归盼,许多的准备工作,还是早早地就有准备。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07 11:16:45
母亲挺着大肚子,领着大姐和二姐,推辗子拉磨,把秋天收下的粮食,改造成了可以方便食用的米面。母亲还给窑窗子缝了两块百纳布缀成的棉帘子,这一项准备,让这一年户外的寒冷,在大天大地里肆虐。对我们家窑洞里边来说,就多了一层保暖的防备。
陕北的窑洞都是从黄土崖上,看着土缝,用镢头和铁锨一点点挖出来的。上面厚实的黄土山,就像一个大棉毡子,把窑洞保护成了只有一头朝外的暖被窝。窑里再盘上一个土炕,炕边上连一个做饭的锅灶,这个土被窝就冬暖夏凉,人住着就跟天堂一样。
最近这些年,我一回想到老家的窑洞,就神往得难以平静。我知道,这里边有人对童年生活的美好记忆在里边。排除了这一份情感因素,窑洞还确实有很多现代建筑所不能拥有的优点。它厚重于黄土封闭下的安静,它的泥土气息,它营造的温馨梦境,充满了自然的神秘。
还是书归正传,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身边除了我几个还是小娃娃的姐姐外,再没有一个大人。她完全是凭了前面生育的经验,在炕上撒了一堆干黄土面子,人半躺在几个荞麦枕头上,双腿罗圈着,努力,再努力,把牙床都咬出了血。
大姐是唯一能指望上的小帮手,母亲让她在大锅里烧着半锅水。水开了,一时用不上,就让蒸腾的水汽在窑里弥漫。水汽浓的时候,整个窑里如在大雾之中,除了那盏油灯的光外,啥都看不清楚。等不上母亲生产,大姐头抵了锅台的土沿子,几次睡着又被叫醒。
生性调皮的我,就是不肯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母亲从半夜开始,一直努力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用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把我给吐到了这个世界。对此,母亲后来说:“你的几个姐姐都出生得很省力。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小子,差点把我命要了。你呀,从小就是个小害祸。”
我终于出生了,再不用母亲的呼吸来呼吸,不用母亲的身体当房子了。我独立在土炕上的黄沙土中,赤条条像个小怪物。早晨睡醒的我的几个姐姐,惊奇地围过来看。她们看着母亲用一把在煤油灯上烧过的剪子,剪断了我的那根长长如一根肠子一样的脐带。
我是个带把的小子,是这个家庭的血脉传人,我的哭声,我的蹬动得一双小腿,向着空中抓挖的一双小手,还有那根枣胡一样的小尘根,给经历生育之苦的母亲以长出一口气的莫大安慰。她当时一定在想着我的父亲,那种呆呆的眼神,微张的带血的嘴唇,握紧的血污之手和散了架一样的身体抖动不已。
父亲是临近年关,冒着生命危险,从县城赶回到红石湾。他进门时一头的雪,除了眼睛、鼻孔和嘴唇外,整个的人都成了一个白色的雪人。他摘下棉帽子时,头上冒着热气,两道因呼吸凝出的白眉毛非常得俊俏。他扑上来就要看我,被母亲一把给拉开了。
母亲柔声说:“这一回是个小子,你就不要看了,一身的冷气把娃凉着呀。”父亲惊喜地疑问了一声:“真的!”,跟着嚷了一句:“感谢老天爷,我赵广成终于有儿了。”说着,双手把眉脸一抹,雪水和泪水在脸上混浊不清。
那天晚上,我是和父母亲一起睡在后炕一个被窝中。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睡不踏实,时不时惊哭连声。惹得母亲抱怨说:“都是你,今天把娃娃吓着了。”父亲说:“我的娃,我还能把他吓着。我看呀,他是饿了,要吃奶了。”
我再长大一点的时候,母亲说起那一天的事,神情还很沉吟。我想过,我的哭是因为父亲精瘦的身体,粗糙的皮肉,还有呼吸中苦臭的旱烟叶,让我这个小生命,发出了天性中的敏感与拒绝。在我的哭声里,有一个悲哀的意思:父亲是个苦命的人。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08 10:13:41
父亲是个苦命的人,在他童年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是家里的宝贝,姐姐和妹妹凡事都要让着他。家里有了好吃的,好穿的,都首先满足的是他。而人生正当年的我的爷爷,除了地里收成外,总有本事为家里挣回一些钱粮。所以啊,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很是滋润。
好景不长,我的奶奶生了倒血的毛病,原本小巧玲珑的美丽,消瘦成了一把骨头。这些我前面已经说过,这里需进一步介绍一下。它关系到我们家运的一次大转折。
我奶奶得大病让我们家如一座房子破了顶子,一堵墙上裂开了大缝隙,光景过的跑风漏气,一下子便大滑坡了。为了给奶奶看病,爷爷四处借钱,最后把家里的两头大牲口也拉到集上卖了。
抓挖到一点钱,爷爷就赶着家里的牲口,驮着奶奶把方圆几十里地的郎中看遍了,草药熬着吃了不知道多少副,四处的庙里香不知烧了多少,病就是不见好转。爷爷一咬牙,决定领着奶奶到遥远的关中西安,去寻找能救命的郎中。他的一腔爱心,被我的奶奶给理性地阻止了。
大病之人不就医,那就是听天由命等死了。我的奶奶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不拖累家庭,她选择放弃了自己,早早就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一堆欠债,还有没成过家的两个女儿和我的父亲。
前面我就说过,我的爷爷是个硬性子人,也有本事,为了还债,他跟着一个驮子队,走上了赶牲灵谋生的路。这种营生多是在冬天农闲时,驮上红石弯的地方特产,西到定边,南到关中,换回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转手卖了,两头落点赚头。
我父亲的苦命就是从我奶奶去世开始的。这样的界定,是他多年之后,回顾人生时总结出来的。在一个家庭之中,一个成员的苦,必然会传染给其他人。头一次和父亲睡在一个被窝中,小身体不足一尺地我就被传染了命运的苦劫。我也是这些年才认识到这一点。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08 15:43:36
@罗锡文 2022-01-08 00:48:23
支持亚帅!问好!
《三角城往事》已经出版,不必再点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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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罗大师大作出版,亚宁的支持一如继往。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09 21:10:37
奶奶去世几年后,我的爷爷得了伤寒病而死,刚刚成家的我的父亲,年仅十八岁,就承担起了一个家庭的重任。如果仅仅是种地过日子,无外乎就是受苦罢了。可父亲还承继了爷爷手里的一些未能还上的债务,以及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麻烦事。
爷爷的债务中,有些有凭有据,还有摁下的手印。这种欠债多是集上的典当行,和放利的山村印子客。有些是爷爷在江湖中的熟人朋友,欠这些人的钱,多是空口无凭,却时间、地点、证人齐全。对于前者,父亲卖了家中的十多亩地,给清理过一次。他到县上打官司,主要针对的是后者。而后者居然出现了六七个之多。
这一回父亲冒着大雪的风险回家,带回来的不是结果,而是一些让人气愤的消息。衙门里的官司看着要赢了,临了却不断出现想不到的反复。源源出现的证人,不断递增的数额,把案子纠缠的不打下去都不行。断案的官家换了张三换李四,给不上好处,有时连见一面都难。
父亲讲述着在县上打官司的遭遇,时不时长出一口气,带着颤声说:“大大过去都交了些什么人吗!一个比一个不讲理。”母亲安慰说:“打不成了,咱们就这么先挨着,等娃娃们都大点再说。”父亲斜了头盯着母亲的脸说:“你当我不想拖着啊,树欲静,风不止,官司到现在,不是咱们想咋样就咋样了。”母亲说:“那咋办呢?”父亲又是一声叹息,半天说:“我也不知道了!”
窗外的风声呼呼的传进窑里,像一头狼在嚎叫。父亲窝腰坐在炕头前,对着油灯一边抽着旱烟,一边低声地说着话。母亲手里翻动着一个大鞋底子,穿针引线,一针针地纳着。油灯软软的黄光,映着他们蓬乱的头发,向黧黑的脸颊。大山中艰苦的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令育有五个儿女的他们,早早地就带出了未老先衰的样貌。
那一刻,刚出生不到半个月的我,躺在一边的被窝里,静静地一声不发。我看着父母因油灯光而映在窑顶上的弯曲的背影,搞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我竟然就听懂父亲和母亲拉的话,话中的那一份愁苦与无奈,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不对,是灵魂深处。
父亲回家的几天后,我们家要过年了,红石弯庄所有人家都要过年了。往年,母亲一马当先,从进入腊月就开始为过年忙上了,推磨滚碾子,做吃做穿。今年,父亲的官司让家里的经济陷入了泥淖,母亲由于生育我,加上天寒地冻,把许多过年的营生都耽误了。还有,我的三姐凑热闹一般,发烧,说胡话,大病了一场。综合的原因,令我出生后的第一个年,只能在方方面面凑合的状态下进行。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0 10:22:14
@海州书生 2022-01-09 21:32:44
普通士兵才能感受到战争的艰辛与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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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说得太对了,士兵在战场上才最见血肉。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1 20:45:02
大年初一一早,早早起来的父亲,在母亲的督促下,勉强拿出了一点碎钱,从大姐开始,给我们每个人的枕头底下塞压岁钱。这一民间过年时的讲究,是为了让娃娃们能在新的一年里,辟邪驱鬼,平平安安。在我们小的时候,这是最幸福的事。
我的二姐早醒了,装着睡觉。她没等父亲放钱的手离开,一翻身爬了起来,抓了钱才又睡下,还把被子蒙住了头,在里边动来动去。一向脾气毛躁的父亲苦笑说:“这个二丫头,人不大,心不小,多会儿都比那几个灵醒。”
轮到我的时候,父亲看着剩在手里的两枚铜钱,若有所思,默默地看着熟睡的我。
正在灶堂上烧火的母亲瞅见说:“咋,舍不得了?”父亲说:“这个碎鬼,才出生几天,就跟我要钱了。”母亲自豪说:“生的晚,可是个宝圪蛋。”父亲说:“宝圪蛋,给他也不会花呀。”母亲说:“不会花,给我花嘛。”
父亲给了我比其他姐姐双倍还多的压岁钱。这让他掏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袋。我高兴地笑了,一双小手在没有睁开眼的脸上挠来挠去。
戴好棉帽子的父亲准备出去,却从门口又折回来,来到炕头前,半弯着身子,口气对我哈着,定定地瞅了我一会,咕嚷说:“儿啊,你是我赵家的根,赵家的苗,好好的长吧,大大是不济了,将来这个家还要靠你呢。”说着又摇了摇头,出到了门外,还感叹说:“唉!这才半个月大,多会儿才能给我长大顶上用呢!”
以上是我出生后不久的经历,按说我不可能记得,可我就是记得,而且清清楚楚。为什么会这样与众不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能有一说一记在这里。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1 21:00:34
@mcdlmj 2022-01-11 07:17:09
拜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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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手,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2 11:30:16


俗话说有小不愁大,就怕养不下。我没出生前,父母上庙烧香,逢人说好,一心就盼能抱几个儿子,结果连生了我的五个姐姐。我的出生成了她们排列的句号,母亲自此之后再没有生育。父母本来还想借着我的出生,再生几个男娃,好给自家壮势,这一下也就死了心。他们一门心思,想着把几个娃养大,把日子往好了过。
在千万人家中,人是一茬茬的生,一茬茬的死,生者从小到大,慢慢地长。死者一命呜呼,万事皆休。小小年纪的我,自然不懂这些万象皆空的道理。这样的不懂,人才能和万物一样无知无畏的成长。成长,让我从过完第一个年的虚两岁,很快就成了实四岁。
过了四个年头的我,渴了,会自己找水勺舀着喝水,饿了往家跑,抱怨母亲饭咋还不熟啊!我是自由的,有两条成长中的娃娃腿,常跟了姐姐们到村子里,和更多的娃娃一起耍。我无忧无虑,茁壮成长,就有一个缺点嘴笨。
嘴笨我就说话少,越不说话,嘴越笨。这让我的母亲先不在意,后来就有点急。她回想起我出生时只哇哇了两声,后来也很少哭。就此认为,我在那个时候欠下了一个锻炼,没把嗓子喊开来,没把舌头练巧了。对此,我不急,也不怕,后面的时间长着呢。
我们家在村子里是老户,赵姓占了多一半,其他外来的人,他们没有祖上的地,多数都是给我们赵家的老族长家当常工。我的老太当年在庄子里,那也是有财有势的,后人分了家后各过各的,但每个后人名下都分了一些自家的地。
有自家的地种,人的心态就不一样,踏实,自在,也努力。在我爷爷时,我们家有两处良田,合起来有三十多亩。一处在红石湾后沟的台子上,一处在河弯子冲出来的滩地上。两片地上,只要老天爷不作乱,只要人肯下辛苦,自给自足,过个富裕日子不成问题。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3 11:07:17
我爷爷是个能受苦的人,可他不安分,爱在社会上走动。他交往的人三教九流,啥成色的都有。我奶奶得病的那两年,老天爷不作美,旱的地里庄稼歉收。花销上大手大脚的我的爷爷,自然不会有多少积蓄。我想过,我爷爷之所以敢向典当行和印子客借债,向朋友熟人张口,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家有良田几十亩,怕啥。而对方,也正是看到了这份抵押物,才敢大大方方,有甚还欲擒故纵,图的就是那些个利子钱丰厚啊!
爷爷一拍屁股撒手人寰走了,留下了我的父母,还有两个早就定下了婆家的小女儿。债主们上门要钱,我的父亲没有我的爷爷那两下子,不会闪转腾挪,而是左支右拙,官司都是连着输。
我的出生,给颇临衰败的一家人,带来了一个未来的希望。陷于官司缠身的父亲,一度把我的出生,看作是一件老天爷让他转运的兆头。可惜,在我出生后的这几年里,我们家的境况是每况愈下。爷爷当年留下的家资,被官家抵了好几笔欠债。最让父亲心疼舍不得的,要算沟底下那十多亩旱涝保收成的滩地。可是,父债子还,名正言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官司断下的结果,不卖地已过不了关了。
为了这十几亩好地,父亲是对债主们把好话说尽了,求爷爷告奶奶的就差给磕头。他还找了村里那些血缘上尚有一脉联系的本家弟兄,看能不能帮助一下,结果也没起作用。在父亲愿望中,只要把地先给保留住,缓个一两年自己就能过了这个坎。
一庄子赵姓人,多数家境还不如我们家有点家底子,就连一般人家也是有心无力。他们的父母,即在我爷爷那一辈上也是经历坎坷,多入不敷出,有的人家还远走了他乡。我爷爷正是在那个时候,把与自家紧邻的几块好地,从这些兄弟的手中收到了自家的名下。现在,十几年时间,一切都反过来了!
庄子里,老族长赵有年有这个财力,但不愿黏手我们家的这档子烂事。这个老汉,八十三岁了还活得硬扛的,一顿饭能吃一海碗的干饭。按辈分论起来,我得叫他老人家十太爷。他在年轻时,在清军的兵营里当过把总。他能当族长,也确实是一份威望所归。
我父亲硬着头皮,上这位老族长家里寻求帮助。我的十太爷盘腿坐在自家炕上,一脸的邹折刀割出来的一样横平竖直,如山如壑。特别是额头上那三道纹,虽然因人老了,但不失一族人中的虎王之威。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4 21:27:03
赵家的老族长,我的十老太,指点也是教训上门求助的我的父亲说:“你大在世犯下的错,那不能怪你。可你那些官司打了个啥嘛,利滚利,本加息,算死你都不知道是咋死的。你要是不赶紧了结了,再过两年,怕你把老婆娃娃卖了都还不起。”
父亲还是磨叽在舍不得的思谋里,他说:“十爷,那弯子地一直都是咱们赵家老先人留下来的。我就是不想把地卖给外人,你老借我点钱,我保证三年收成,就是给你吃利我也能还清。”老人断然说:“我不管,我也没那些闲钱。我给你说,官府现在断了,用地抵债,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要我说,你赶紧清偿了比啥都好。”
父亲急了,脱口说:“十爷,那地和你们家的地挨着,让外人占了,将来也是个祸害事。”老族长哼了一声,半天才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唉,你比你大差远了。”
这些话都是父亲回家后,唉声叹气说给母亲听的。事情的结果是,那十几亩滩地,先是帮我们家抵清了几笔外债,然后没过多久,我的十老太才耍了个手腕,把地契全收到自家的名下。
知道这个消息后,父亲背地里把这位本家的十爷爷骂了个臭。没有文化的母亲,算不清个中的关系,问父亲说:“为啥当时十爷不跟咱们家买,非要等抵了账才买人家的呢?”父亲一脱口,把真心话说了出来。他说:“那个老狐狸,他知道跟我买,我还不卖他呢!”母亲又问为什么?父亲说:“啥也不为。就是不想。”
又一个晚上,母亲和父亲说:“十爷人老成精,把咱们家是看穿了。”父亲不服说:“看穿了,他想干甚?我把他也看穿了。说不定大大的这些欠账,根本不是外人的事,就是那个老东西一手给搞的阴谋。”母亲吃惊的“啊”了一声。
父亲的话有一个根据,我爷爷在世时,十老太曾提说过,要把那些地买下来。为的是和他们家的地能连成一块,好耕种,也好料理。爷爷正处在人生的快意阶段,没同意,也没多想。这大概就是父亲以为是阴谋论的一个伏笔吧。
对此,母亲倒想得开,她开导父亲说:“咱们不能这么想,地没了,债也没了,这心里最起码不受压迫了。等将来娃娃们都大了,你挣了钱,咱们再买好地嘛。”父亲骂说:“女人家,除了围着锅台转,懂个屁。你以为那地人家还肯给你卖啊。”
从这件事情上,我的父亲和我们一家人,都对老族长,也是我的十老太心中有了芥蒂。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5 20:39:09
@mcdlmj 2022-01-15 06:16:54
新的一天开始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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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起的早,亚宁晚来迟。天涯留书贴,呼应一腔血。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6 20:31:03
家里的好地少了,收成不比过去,一大家子人生活上明显拮据起来。父亲农忙时,在地里侍弄庄稼,冬日里,他也走上了爷爷当年赶驮子的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我稀哩糊涂地长到了四周岁,活得依然稀哩糊涂。
我四周岁这一年,我的大姐出嫁了,二姐也早早地有了婆家。大姐出嫁那一天,我是家里的送亲之一,也是红石弯村老人们记忆中最小的娘家压轿人。这是一个讲究,这天女方家必须要有一个男娃子,最好是新娘的弟弟,当这个角色。我是唯一,被必须选定。
当压轿子的娘家人,有一个好处是可以到男方家,收一笔叫压箱子的钱。钱的多少,视男方家境而定,是一定要给的。过程是娶亲一行人到了男方家,压轿子的男娃轻易不下驴或马,等满意了对方给的红包才能让步。这是婚嫁仪式中一道关卡。
我大姐的婆家,是离红石弯有十多里地的另一个叫蔺砭子的村庄,家境很一般。那一年,我的大姐十五岁,我的姐夫十七岁,两人谁都没见过谁一眼,在双方老人的允诺下就结为了少年夫妻。山路崎岖,普通人家出身的我的大姐没有轿子坐,是骑着一头大灰驴出嫁的。
在婆家的窑院子里完成婚礼议程之后,一帮年轻人在婚宴上,把我的姐夫和大姐戏耍得非常过分。直到天黑了以后,我几次听到大姐夫有点恐怖的求饶声。我冲进去,看到几个人把他的四肢捆着,有点无耻地要他干下流的勾当。我的大姐衣服扣子都扯开了,头发散乱,脸上也是红一块,青一块。
大姐的这个婚礼,给我留下了恶劣的印象。我是哭着跑出他们的新房的。有个老奶奶看见我,还笑我太小了,不懂事,害怕了。她拉住我说,娃,不要怕,今天是你姐姐和你姐夫的好日子,将来等你长大了,也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呜呜哭着说,我才不会让那些人打自己呢!
第三天回了家,我跟母亲告状。想不到母亲和那个老奶奶一样笑着直摇头。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7 15:28:55
今天我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8 10:51:16
大姐结婚是在我四岁这一年的开春,等到了夏天,小小的我就出了事。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后怕得要命的大事,父母认为是四姐没有照看好我才导致的。实际上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大无畏所犯下的错误。
前面我介绍过,红石弯庄是背靠一座东西向的连绵山脉,南边有一条曲曲弯弯的河沟。沟是前后两座山上的洪水多年冲出来的自然水道。沟里石头乱布,长年流着一股瘦瘦的山泉水,淙淙有声,音乐一样动听。水在一些地方积出了小水潭,晴天里白云悠悠,清澈见底,浸泡在其中,那真是凉爽宜人。
夏天天热,只要老天爷不下雨,村里的娃娃们都爱到这些个水洼子里耍水。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位,常常耍得忘了回家。父母忙着农活,顾不上管理我们,只提说过几次,不让我们去耍水,说那水能淹死人呢。母亲还举了前两年被淹死的谁家娃娃的例子吓唬我们。可我们听进去了,又管不住自己,总是会偷着去。
那一天,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只想往水里去。我跟了四姐,还有几个大一点娃娃,来到了沟底。前两天上游发过一次小洪水,沟里的水比平时流量稍有点大,发出欢快的流淌声。乱开在沟边上的野花,招蜂惹蝶,在微风中晃动。
跳着沟中的乱列石,我们来到了那处常在里边耍的水潭。潭的上游,是几块横七竖八的大石头,水从石面上滚珠一样流下,潭里的水已经恢复了往日清澈。四姐让我和两个小娃在一边的小水洼中嬉水,他们几个脱光衣服,泥鳅一样溜进到了水潭,溅起一片欢乐的水花。
水花与欢乐,让这些大娃们忘记了我们。我被吸引了过去,从边上像一块光滑的石头一样,无声无息溜到相对的深水里。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水从四面八方向我的体内灌流,我成了一个多孔的肉瓶子,毫无拒绝地接受着。
过了多久,一个大娃踩在了我的身上,咦了一声,抱起我一看,哇的尖叫开来。他把我又抛到水中。再次沉底得我,听到一群水嘟嘟的声音在喊,六福淹死了,他死了,死了。喊声中,所有的娃娃抛下我,往沟上跑去。跑出去的他们还在喊,中间夹杂的哭叫,那是二姐的声音。
我在水里睁着眼睛,看见阳光像小鱼一样游动,看见水底的石头在柔柔的动弹。这些软软摆动的石头,有的像树丛中的蘑茹,有的像炕头上卧着的猫咪,有的像小娃娃的脸,还有的像屁股蛋子。这些有趣的发现让我笑了,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水泡。
就这样,在无人救我的情况下,我死了,死在了四岁这一年的夏天,死在了一潭并不深的水湾子中。地点离我们家的窑洞只有三百多米远。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8 20:37:53
@祁健 2022-01-18 18:08:52
就这样,在无人救我的情况下,我死了,死在了四岁这一年的夏天,死在了一潭并不深的水湾子中。地点离我们家的窑洞只有三百多米远。
“我”死了,真的死了吗?那小说故事如何讲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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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中,作者是上帝,让角色死而后生,从来易如反掌。当然,加了引号似乎更正确。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19 21:05:59


陕北这地方,十万大山多是连绵的黄土丘。这里的历史,就像这些黄土丘一样厚重。地域形成的语言特点非常有意思。比如,我们将父亲叫大大,姑姑叫娘娘,姥姥姥爷叫外爷外奶。人们说话在语气上爱夸张,比如,女人发声都爱带个哎哟哟,妈哟。男人则是开口把他妈的,日他们先人的,天爷爷……
如果你坐在一个闲话场子上,这些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我时常会回味他或她们说话的音调,熟悉的乡音就在脑海里回响着,余韵的味道绵长。那些说话的面孔,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夸张生动,有的嬉笑,有的斜了眼睛,憨憨的神情泥塑一般朴实土气。我常想,假如自己当年听了父母的话,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想想也挺有意思啊!
……
回忆有时候如同梦游,一生的路就是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着我们每个人在往前走。人所有的经历,本质是回忆的永不停息,直到死亡,否则路永无尽头,绳子永不回收。这其中隐含着一个逻辑和很玄学的哲理,即,所谓的命运是每一个生命通过真实的回忆,对一生进行的自证。它的过程从生到死其实是反向的。
话归正转。前面说我溺于水中,死在四岁那年。我当然不可能死,否则天理不通。把我救出死亡状态的是我的媳妇,她叫蔺娥子。当然了,在当时这个说法还不成立。她只有救了我,才被我的父亲突发奇想,给我在五岁那一年,圈定为童养媳的角色。
我溺在水中,当时确实是死了。所有的娃娃被一个“死”字吓坏了,他们跑上沟畔,惊魂失魄。我的四姐也是被吓傻了,或者说是吓得怕坏了,只知尖着嗓子嚎叫。一块来耍水的蔺娥子,懵头懵脑跑开来,突然又返身跑了回来。她跳到水中,提着我的两条腿,跌跌撞撞把我拉到了水弯边的坡上。
小时候的我身体偏瘦,蔺娥子提着我,我的头朝下,在石头上磕出几处伤口,往外渗着被水浸在一起的鲜血。我的眼睛一出水便闭上了,肚子鼓胀,面色青黑,样子可怕。作为一个死人,我自然有了鬼的恐怖。蔺娥子一时的胆壮,很快腿软的没了力气。她双手一松,任我头下脚上躺在那里,嘴里咕咕流着冒泡泡的水。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20 21:40:32
@慕容余华 2022-01-20 14:10:25
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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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大佬,亚宁汗颜。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2-01-21 11:17:05
等闻讯而来的大人把我抱起来时,我的呕吐已经带着呛了水后的咳。这说明我又活了过来。在我的身边浑身发抖,缩了脖子,紧张万分的四姐,由哭而笑,脸上的泪珠瞬间变了光泽。只是,还没等她发声,就被闻讯而来的母亲冲头打了一巴掌。
老家有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就这样死了又活过来,盼望着后面的福气,成长中继续自己漫长的人生路。
救我的蔺娥子,父母是我们赵家老族长家的雇工,也叫佃户。他的父亲是一个倔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只是在农活上是一把好手,也受得好苦。他老婆是个山东女人,说话噼里叭啦,就跟敲钹镲打锣一样。他们比我的父母年龄大,膝下生有五子一女。这一点和我们家正好颠了个倒。还有,我和蔺娥子都是家里的老小,当地叫“垫窝窝”,她大我三岁。
蔺家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老家据说是榆林府管辖下的府谷县人。在老家的庄子上,他们也曾是一大家族人,上朔祖上无穷代,下看后人一代又一代。前几年陕北大旱,连着两三年不下雨,地里干的冒烟,庄稼长不起来,断了存粮,一挨饿人们就慌了,四处要饭逃荒,他们一家就来到了红石弯。
红石弯也不是啥富有的地方,但几户有钱人家地多,能雇得起长工。比如像我的十老太爷家就有长工,除了种地外,东家派给啥活都得做。像我们家,我爷爷在世时,赶上农忙,不雇长工雇短工。短工付出少,结余多,这也是从收成中算出的门头脚道。
能给我的十老太爷家当长工,皆因了蔺家人能受苦。他们给十老太家修院子的时候,一方侧了眼发现了这一点,一方谋下了心,要这么个安排生活。两方面一交流,就先定了三年长工,种四十多亩地的合约。还有一些零碎要求,那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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