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在天涯论坛舞文弄墨开始连载本人长篇小说《心痕》！
本部作品采取双线叙事方式，时间跨度近六十年，讲述了两代人离奇而又艰辛的感人故事。这里有真有善有美，有假有恶有丑，有认真成全，有无奈辜负，有誓死忠诚，有随心背叛，有纯朴至善，有尔虞我诈……忘不掉的回忆，放不下的感情，说不清的因果，道不明的人生，灵魂照不见，《心痕》有回声。
前期有网站邀我合作，但天涯舞文弄墨是我文学起萌之地，这部作品我也在十几年前在这里发过第一稿，受到了斑主和网友的指导帮助。事隔十几年之后我又全心用半年时间打磨了这一稿，还是想发在这里，希望朋友们不吝赐教，感恩天涯，感谢大家。
我将每天发几千字，争取四个月左右全部发完。朋友们的每一个回贴我都会认真看认真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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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两场婚礼

双楼村沸腾了。
仲浩民结婚的消息，令全村人难以置信！这个马上就要35周岁的人，这个一直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住在牛棚里的人，这个已经被全村人认为铁定要终生“打光棍”的人，居然要结婚了。
无人相信，因为根本不可信；也无人怀疑，因为不值得怀疑。不是有很多人说过吗，仲浩民如果能娶上媳妇，太阳就打西边出了。连村支书都不无可怜可惜可叹地说过，仲浩民这辈子算是给耽误了。
但是，仲浩民真要结婚了。当仲浩民的老母亲踮着小脚逐家邀请去喝喜酒时，大家终于知道这不是玩笑。
1979年元月27日，旧历腊月二十九，除夕。这注定是个喜庆的日子，已经“包产到户”的农民有了自己的地，终于过上了能够吃饱饭的日子。第一个不为衣食而忧的春节，各家各户都买来了长长的挂鞭。扬眉吐气，除旧布新，新年旧历是羊年，早就有人说“羊年喜洋洋，喜庆又吉祥”，朴实的农民没有文化，但他们的神奇联想，也是新春很好的寓意。
迎亲的鞭炮声和新春的爆竹声夹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今天，最喜庆的还要数仲家、仲浩民母子二人。仲浩民的母亲寡妇熬儿三十多年，数不尽的困难坎坷，道不完的辛酸痛苦，理不清的苦累纷忧。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每一个年龄都是儿子应当结婚成亲的年龄，但每一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三代单传”儿子的婚事一直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座大山，她的心已如一眼枯井，已如槁木死灰，本来再也惊不起波澜、泛不出水花、抽不出新芽、燃不起火苗……
但儿子真的要结婚了。当她站在村头，看到儿子骑着“洋车子”载着红色上衣、蒙着“盖头”的新娘子时，看到随后跟着的十几人送亲队伍时，她知道她不是在做梦。她慢慢背过身，面对着村口的一堵断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知道在今天这样一个大喜日子里，她不应该哭，也不能哭。但她实在忍不住，是喜极而泣？是内心告慰？是触动辛酸？是揭开回忆？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牛棚旁的空地上。结婚典礼正在进行。没有唢呐，没有司仪，甚至连大红的“囍”字都是刚匆匆贴上。这场简单到极致的婚礼，来得很突然、很急切，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毫无思想准备。
临时搭起的伙房、临时拼借的桌椅、散装的低价白酒……寒风中围座着的村民，大声说着，大口喝着，划拳吆喝声、爽朗欢笑声，充斥着、激荡着、喧泄着、渲染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东南角的一棵“歪膀”柳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绿色军大衣的人。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刻意把头埋进大衣领中，一双眼睛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脚在不停地搓动。
正在敬酒的新娘子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个人。远远地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她下意识端着酒杯停在那里。他突然转过身，背了过去。她一个愣怔，继续敬酒，但看得出，她已经魂不守舍。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婚礼继续，酒席继续，欢笑继续……
当她再次转身望去，大树下已经没有了人。弯弯的树干旁，几个孩子在玩耍，稀疏的枯枝，在寒风中舞动。
她再次愣怔在那里，酒杯居然掉在了地上，而她却浑然不觉。这下，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异样，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她。
大家惊异地看到，新娘子眼神迷茫，表情木然，眼中似有泪水在盘旋、在翻滚。
……
2004年元月21日，旧历大年三十。
爆竹声、唢呐声彰显着喜庆。原来的牛棚已经拆除，合抱粗的“歪膀”柳树旁，建起了一处砖瓦小院。
新郎穿着西装，新娘穿着婚妙。传统的婚礼，唢呐声中，他们正在交拜天地。零星雪花飘洒着，遒劲的东风，挡不住喜悦的热情。小院里，纵横摆着十多张餐桌，菜是从镇上金玉酒楼订的菜，酒是永城皇沟系列最好的酒，司仪是从市里请来的专业司仪。
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安然端坐，接受着孙子孙媳的叩拜，满足地笑着，露出了没有牙的牙龈。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场婚礼却没有送亲的人，新娘子也是在镇上婚庆公司化好妆直接接来的。
但没有人去过分关注这些，更没有人去打听这些。朴实的村民，没有那么好事，他们只管吃喜宴、喝喜酒，送上他们的祝福，分享婚礼的喜庆。
院外的“歪膀”柳树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衣风衣、戴着鸭舌帽的中年人，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浅绿色羽绒服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他们指着小院，低声说着什么？女孩好像想到院子里去，他一把拉住了她，摆了摆手。女孩跺了一下脚，赌气靠在树干上。
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小男孩在旁玩耍，女孩招了招手，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低头给他说了几句什么，小男孩不停点着头，一蹦一跳走进了小院。
新郎新娘正在敬酒。院子里喧喧嚷嚷，热闹非凡，小男孩走进新郎身旁，将信封递给他，附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新郎打开信封，一张大红的卡片，两行熟悉隽秀的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张“交通银行”银行卡滑落地上。
新郎放下在酒杯，在新娘和大家惊疑的目光中，失魂落魄地冲出小院。大柳树弯曲的树干下已经没有了人，雪花吹在枯树枝头，又飘了下来，洒在他有脸上、身上。
新娘也跟了出来。满脸愣怔、不解、疑惑、猜测。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来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来了。”他悄无声息地答。
“走吧，回去继续敬酒吧。”他挽起她。
院子里又翻腾起滚滚热浪……

第一章 山雨欲来
一、风波骤起（上）
1958年，旧历丁酉，河南大旱。一马平川的豫东平原，放眼望去，到处可以看到龟裂的土地、蔫死的庄稼。时值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正是收夏种秋、颗粒归仓的农忙节气。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抢收小麦的人。虽然明知收成注定不会好，但靠天吃饭的农民，谁也不舍得把一粒粮食留在地里。
那一年，仲浩民只有14岁。
当然，在那个年代，一个14岁的孩子不可能有多么远大的理想。直到许多年以后，当别人问起他当时的愿望时，他仍然毫不掩饰地说：“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个半饱！”。
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精神激进的年代，是一个“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斗争精神最充溢的年代，是一个“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高产”的疯狂年代。1958年第二季度，全国各地区就向中央“如实”汇报各地粮食收成：除个别地区外，大部分小麦亩产都在5000斤以上，丰收的地方亩产甚至过万斤；河南虽然干旱，但丝毫不影响收成，豫南遂平县嵖岈山公社更是放出了惊人的“卫星”，亩产逼近两万斤；江南水乡也不甘示弱，浙江省金华市在汇报中声称，他们采用了一种新的育稻技术，非常成功，一株九穗，可使亩产在原来的基础上再翻六至七番！
仲浩民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他甚至连自己身上发生的许多事都搞不明白。
上个月，正在公社高小读书的他莫名其妙地“被退学”了。那天，他放学后，如往常回到家里，他看到了母亲正在与生产队长孙天淇争吵着什么。队长怒气冲冲走后，母亲流着泪叹了声气，告诉他以后不能再去上学了。一向十分听话的浩民极不情愿地看着母亲，满脸茫然困惑。他虽然极不情愿，但他看到了母亲流下的泪，看到了母亲锥心的痛，明白了母亲的无奈。
“娘，不上就不上了，上学也没有多大意思，不上学了我还可以帮你干活。”懂事的浩民反过来安慰母亲。母亲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儿子喜欢上学，她也想让儿子好好上学。虽然他没有文化，但她一心想培养这个从小就没见过父亲的儿子，想让他有知有识，盼望他出人头地、成龙腾飞、鱼跃龙门。但人算不如天算！“唉，也许这就是命吧”，仲王氏不由得这么想。
仲浩民家住在生产队的中央，这是一个不算太宽却很狭长的院子。据说，仲浩民的爷爷以前是地主，附近两三处院子以前都是他们家的，解放战争时，在“打土豪，分田地，誓与地主斗到底”的呼声中，他们的东西能抢的全被抢了，不能抢的全被砸了，不能砸的全被烧了。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夜，当时仲浩民只有三岁。那天他发烧，就早早睡了。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仲浩民吓得躲进母亲怀里，他只记得，一群人敲了一会儿门没有敲开，随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不开门，砸！”当时他问娘怎么回事，娘流着泪哄他：“千万别出声，日本鬼子又来了。”
这句话还真灵验，仲浩民听说过太多关于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故事，“日本鬼子”这四个字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仲王氏说着就穿上了衣服走了出去，仲浩民在被窝里吓得瑟瑟发抖，他死命扯住他母亲的衣服，低声喊道：“娘，你别出去，我怕，我怕。”
房间忽然亮了，仲浩民用力睁一下眼睛，首先看到就是许多火把。因为外面下着小雨，火苗将近熄灭了，可一到了房内，火把立即燃烧得旺了，房内顿时变得灯火通明。仲浩民借着火把的光线向众人脸上望去，这哪里是什么日本鬼子啊：有几乎天天抱着他玩的阮伯伯，有经常给他买东西吃的崔伯伯，还有整天来他们家串门，老是被爷爷骂而脸上始终堆着笑的张叔叔。过去，他们都经常来他们家，每次他们来时，都是满脸堆笑，无论怎么对他们撒娇，他们都从不生气，从无发火。可今天，他们一个个举着火把，看起来好像很生气，这让只有三岁的仲浩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仲王氏，快点抱着孩子起来，我们也不想怎么着，上面安排我们也没有办法”站在最前面的张铁柱一脸横笑：“我们都是邻居，以前我还在仲家干过活，也没少沾你们仲家的光。今天，我们只要东西，能照顾的我们一定照顾，放心，不会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
仲浩民记得当时母亲什么也没有说，给他穿上衣服就抱着他出来了。他还记得当他从里间出来时，他看到爷爷低着头蹲在地上，两个姐姐站在奶奶身旁，吓得哇哇大哭。在仲浩民模糊的记忆中，在那天晚上以前，爷爷的脾气很大，经常发火，动不动就打奶奶，但自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见爷爷发过火，也没有再打过奶奶。
仲浩民不知为什么，从那天起，他和爷爷、奶奶、母亲和两个姐姐就住在了西配间原来养牛的房间里。也就是从那天起，母亲告诉他，张叔叔的家以后搬来住堂屋，崔伯伯的家也会搬来住东屋，并告诉他以后再也不要在他们面前撒娇要东西吃，不然的话就会挨揍。
仲浩民搞不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更无法弄清队上发生的事。就在退学后不久，刚刚夏收后的一天，大队书记程为民突然通知全大队党员干部开会，传达上级重要通知精神。孙天淇从大队开会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但他仍然立即让副队长张铁柱通知队上所有劳力开会。等人都到了生产队中间的一块专门为开会预留的空地上时，孙天淇仍在那里转来转去，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那天是仲浩民第一次以“男劳力”的身分参加庄上的会议，以前他太小，队上有什么事，都是他娘去。那天，当张铁柱到他家喊他娘开会时，他却说：“娘，我大了，也不上学了，以后我就是男劳力了，让我去吧！”仲王氏看着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懂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让你大姐和你一块去吧，队长讲什么事，你们一定听清楚，回来学给娘听、”仲王氏一边说，一边用眼睛请示张铁柱。
“这样也好，反正浩民也大了，以后也能算半个劳力了，让他锻炼锻炼也好。”说着，他又用力往西屋里喊道：“浩梅，快点和你弟弟一起去开会！”

第一章 山雨欲来
一、风波骤起（下）
仲浩民有两个姐姐，大姐名叫仲浩梅，比他大四岁，二姐名叫仲浩婷，比他大两岁。两姐妹虽然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吃饱过饭，从六七岁就开始下地干活，风吹日晒，但仍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是仲浩婷，还未满16岁，身高就超过了一米六五，无论身架模样，庄里人见了没有不夸的。这丫头虽然没有上过学，但自小聪明可爱，伶牙利齿。仲浩梅与妹妹比起来，就要显得安份懂事得多，听到张铁柱喊她，她一边答应一边就整理头发往外跑：“张叔叔，您快去通知别家吧，我和浩民马上就去。”听到这句话，张铁柱转身就走了。
等仲浩民和他大姐一起赶到庄子中央的开会地点时，孙天淇仍然一边抽着烟，一边原地转个不停。直到张铁柱向他报告人已到齐时，他似乎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
天马上就要黑了，会场上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更有的干脆席地而坐。他们用衣服扇着风，但仍然一个个满脸大汗。他们悄悄议论着，猜测着这次开会的目的。自从去年因宅基地调整开会后，队上已经一年多都没有开过这种全队劳力都参加的大会了。从孙天淇的紧急召集中，他们猜得出今天开会说的定是大事，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从他兴奋的表情中，他们又感觉可能是大好事，大得不能再大的大好事。
“难道上面又发救济了？”刘苍臣小声嘀咕着。他是队上的五保户，五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没娶上婆娘，每年都靠救济度日。
“瞎扯淡！”刘苍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顶了回去：“哪有刚刚收过秋发救济的道理？老刘，我看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救济，你就不能想点别的？”说话的是张铁柱的二儿子张二毛。
“要让我说肯定还是关于宅基地的事，去年分的时候，很多人都有意见，再说，还有两处宅子闲那儿没主呢。”阮大城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已经将近六十岁，是解放后第一任生产队长。现在虽然已经卸任，但“官威”仍在。
“更扯淡！”没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二毛结结实实地顶了回来：“你不是还为你小儿子惦记着那块宅子吧，我早说过了，那两块都是给我和我弟弟留着的，你就别想了，想也白想。”
“放肆！”阮大城真的动怒了“你不就是仗着你爹是个副队长吗？有什么了不起，想当年老子当队长时，你连开裆裤还不会穿呢。别说是你，铁柱也没敢这样给我说过话！”
二毛刚想还嘴，张铁柱粗大的嗓门响了起来：“大家都别说话了，刚才孙队长去大队开会了，大队有重要事情要传达。下面，让我们欢迎孙队长讲话。”
人群中响起来参差不齐的掌声，掌声过后，大家不再说话了，都用眼睛望着孙天淇，等着他传达“圣旨”。
“同志们，我刚从大队开会回来。程书记传达了上面的重要指示，我现在传达给你们，你们一定要听好，回去以后按照程书记安排的办。”孙天淇猛抽了两口烟，又接着说道：“其实，这也不是程书记的指示，这是毛 他老人家亲自指示的，你们谁要是不听，就是不听毛 的话。你们谁敢不听毛 的话啊？”
孙天淇讲话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主次，想到哪说到哪，并且一般情况下，还是先把队上的人给吓唬一番，好让大家重视。这样的话大家听得多了，还拿去年因宅基地调整开会那件事说吧，当时开会前，孙天淇也说毛 他老人家十分关心农村宅基地问题，所以他的意思，就成了毛 的意思，你不听孙天淇的可以，但你敢不听毛 的吗？吓死你再把你吓活了你也没这个胆。
“毛 说了，我们不仅要赶上，还要超过苏联，他们虽然比我们实行社会主义早，可是我们跑得比他们快。这么着说吧，如果他们是走着的，那我们就是跑着的；如果他们是跑着的，我们就是坐着飞机的。”孙天淇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所以，苏联走了那么多年还是社会主义，可我们解放才十来年，马上就到共产主义了，我们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你们说这多好啊！苏联不算什么，什么老英啊，老美啊，回头我们都要超过他们！毛 不是说了吗，日行十万里呢，他们能有这速度？什么人最亲，毛 最亲；什么主义最好，共产主义最好！”
“那共产主义还有救济吗？”刘苍臣仍然惦记着救济。
“放你娘的屁！”听到有人这样侮辱神圣的共产主义，孙天淇气得手直哆嗦，烟袋差点掉在地上。“共产主义是比社会主义更好的主义，是最好最好的主义，人人都能顿顿吃白面馍，顿顿都能吃上肉。大家一起干活，一块吃饭，还有什么救济不救济的？
“今天开会就是要告诉大家，我们开始共产主义的第一步，那就是先共产，别的省早就开始搞了，搞得很成功，我们现在开始已经算是落后的了。你们回家以后，把你们的锅碗瓢盆，家里存的粮食，养的鸡鸭猪羊，全部收拾收拾，明天晚上前全都要交到大队去。要是谁敢有东西不交，到时我发现了一定不客气，这可是毛 的最高指示，谁敢不听？”
孙天淇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就出现一阵骚动。
“家里的东西全部交给大队，那我们吃什么啊？”
“孙队长，以后不会是你管饭吧？”
“我是五保户，领的救济也要交吗？”
“都不要说话，听孙队长讲。”张铁柱粗大的嗓门又一次响起，人群再次静了下来。
“这个大家都不要担心，共产主义怎么会让大家饿着，你们把东西交给大队，大队在每个生产队建一个食堂，专门请人做饭，到吃饭的时候，你们只要拿着东西去打饭就可了。大家一起干活，一块吃饭，这多好啊。记住，明天上午，你们都把东西交到队里来，如果有人不交，下午我和铁柱带着人一家一家收，到时，恐怕就都不好看了。天快黑了，就这样吧，散会！”
说完这句话，孙天淇转身就走了。前来开会的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问号。但没有人再问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问和不问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就是无条件服从。

天涯的人气已经不如十几年前了

@蓝蝴蝶大大 7楼 2022-01-14 20:46:00

晚上前来拜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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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雨欲来
二、如此神医（上）
关于仲浩民父亲的死，流传着许多截然不同的说法，但仲浩民只相信母亲和大姐说的。虽然听上去荒诞不经，但仲浩民却深信不疑。
其实，仲浩民压根就没有父亲这个概念。在他印象里，父亲是个无比陌生、遥不可及又十分抽象的符号。关于父亲的一切，都仅仅来源于母亲的讲述。据母亲讲，他父亲名叫仲世魁，小时读过私塾，还进过新学堂，大字小字都写得很好，个子高高的，性格很豪爽。有时，母亲还会神秘地小声说：“你爹他还是个地下党员呢。”浩民虽然不大懂什么是地下党员，但他每每都可以感受到，提起父亲时，母亲那种难以掩饰的骄傲和绵绵不止的思念。
“你爹死得太可惜也太惨了！都怪那个缺德该死的郎中。谁也没有想到，眼看着病要好的人，竟然能被他给活活治死！谁也没想到啊……”每次说起父亲的去世，母亲总要把那个给父亲治病的郎中先骂一顿，然后再话锋一转，“也怪我们太傻、太笨、太糊涂，怎么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呢？怎么能那么没脑子呢？”
据母亲讲，他刚出生没有几天，父亲就去世了。
据仲王氏回忆，当时正值盛暑，仲世魁突然患了病，先是拉肚子，后来又发烧，然后又呕吐不止。家里人开始以为就是普通的伤风，也没有太在意，派人到附近的埋头集买了些药熬给他喝。可没想到的是，没吃药时，他还能勉强吃点东西；吃了药后，居然卧床不起，每顿饭都是喂下去就吐出来，有时给他喂的药也会吐出来。
这下可急坏了全家人。仲浩民的爷爷仲思启却有种说不清的不祥之感。仲世魁是他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多灾多病，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有几次得病都差点把人吓死。为了给他“冲喜”祛灾，13岁上就给他成了亲。从那之后，多病的仲思魁身体真的变好了，个子一天天见长，也没有再怎么生过病。哪能想到，平时无病，一病居然这么严重。
于是，仲思启当即派人去请名医，反正家里又不缺钱，治好儿子的病比什么都重要。他喊来当时还在他们家做活的长工阮锡明，让他赶快出去打听医术高明的郎中，并强令他无论如何天黑之前一定要请回来。
天快黑了，仲世魁的病看起来却越来越重，已经进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一家人等得干着急，别说郎中了，连请郎中的阮锡明的影子居然也不见。直到天全黑透了，阮锡明才满脸大汗地背着个药箱跑了回来。阮锡明跑到家，来不及喝水，就说起了这位郎中的情况。
据阮锡明说，这位郎中是他在距此三十多里外的大杜庄请到的。邻村的人都说他的医术简直是神了，有许多很难治的大病，他都能妙手回春，周围的人都称他为“杜神医”。他还说，开始，杜神医说什么也不愿走这么远的路，阮锡明好说歹说，就差给他跪下了，他才勉强答应。阮锡明还解释说，他看看天已经黑了，怕家里人担心，就背着药箱子往回跑。杜神医早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不上，正在后面跑来，马上就能到。
果然，阮锡明刚说完，气喘吁吁的杜神医就赶到了。仲王氏把事先准备好的洗脸水、毛巾端了过来，杜神医来不及洗脸，直埋怨阮锡明骗他，说什么十多里路，结果走了几个十多里就是不到。杜神医走到脸盆旁，一头扎进脸盆里，然后才拿毛巾擦了一下。
“真对不住，杜神医，让你跑这么远的路，孩子就在里屋躺着，上午还和家人聊天呢，不知怎的，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你看，这是怎么了？”语无伦次的仲思启一脸的歉意和无奈。
杜神医点了点头，他没有回答仲思启的问话，也没有喝仲王氏递给他的水，径直走进里屋。他先给仲世魁把了把脉，接着又翻了翻患者的眼皮，又问了问仲王氏他最近几天的病情，就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开起了药方。
杜神医来的时候只根据阮锡明说的病情带了些常规药，可他一诊治，发现病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于是，在他开的药方中有许多是他药箱中没有的，这就必须出去买药。可距离最近的埋头集也有四五里路，阮锡明又刚回来，还在大口喘着粗气。仲思启向来待这个家里唯一的长工如同家人，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说：“王氏，现在谁也走不开，锡明又累成这样，你就去一趟吧。埋头集也不远，又是熟路，照方把药快抓回来。”
仲王氏最是胆小，平时最怕走黑路。可这次没办法，既然公公发了话，她什么也不敢说。去埋头集确是熟路，但以前去的时候都是白天，唯独这次是在晚上。天阴黑阴黑的，没有一点光，她的“三寸”小脚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一颠一簸，几次差点摔倒。刚刚过了刘家庙，在寂静的夜里，她突然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婴儿微弱的哭声。她来不及多想，这种声音本能地使胆小的她更加害怕，她加快了脚步，甚至跑了起来，渴望马上就到埋头集。
“难道会是鬼？”过去，她就曾经听很多人讲过半夜遇鬼的“亲身经历”，每次都听得她毛骨悚然。“一定是鬼！”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跑得越快。
哭声终于听不到了，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不知热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水给湿透了。不过，药店总算到了。
回来的路上，她害怕再遇到“鬼”，没有走原来的路，而是朝原来大路北五十米的小路走。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一步步往前走。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虫鸣伴着蛙唱，更显夜的幽深静谧，她心里很着急，但怎么也走不快，脚下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绊，她摔倒在地上。她下意识大叫一声，浑身簌簌发抖，忍不住哭了起来。正在这时，她又真切听到了那微弱的啼哭声，而且离她很近很近。作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认定这不是鬼，这就是有小孩在哭。她壮着胆，一点点挪向哭声的方向……
当家里人看到仲王氏买药回来怀里居然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时，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但都在挂念仲世魁的病，没有人来得及问这孩子的来历。
当然，关于捡孩子一事，仲王氏从未对孩子提起过。当时，四岁的浩梅、两岁的浩婷还都不记事，长大后自然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杜神医还真神了，仲世魁吃了他的药，第二天早上病情就有了明显好转。“娘，我饿了！”一大早，世魁居然开口喊饿，已经在床边守了一夜的他的母亲仲聂氏喜极而泣，她激动地扔下手中的东西，飞快地跑进厨房。
早上吃了点东西，中午更是明显见好了，仲世魁的脸上又泛出了红晕。仲聂氏泪流满面：“世魁，可把我们吓坏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早就说过，我这人福大命大，一般病缠不倒我。昨天下午，我只感觉有点困，没想到一觉睡这么久，现在感觉精神特好。”
“刚刚好一点就耍贫嘴，要不是杜神医，你哪能好那么快？”仲思启在孩子面前，从来都是一脸的严肃。
第二天，仲世魁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上午吃了两个馒头，还喝了碗绿豆粥。眼看仲世魁的病大好，全家人自然对杜神医千恩万谢，把他请到家里，每餐大鱼大肉伺候着，诊疗费也多给了好几倍。

第一章 山雨欲来
二、如此神医（下）
这天下午，天气更出奇地闷热。村庄唯一一个池塘里，挤满了几乎庄子里所有的男人，水本来就不深，而且很浑浊，但他们仍然愿意一直呆在那儿。天实在是太热了，对他们来说，水是与高温斗争的唯一武器。
“真是天助我也！”杜神医显得十分兴奋：“今天，保证病能痊愈！”
仲家人现在对杜神医简直是崇拜到了极点。
“杜神医，那最好，孩子的病全好在您手里，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永远忘不了您。”仲聂氏说着，差点要给杜神医下跪。
“但你们必须要按我说的办。”杜神医若有所思地说道。
仲思启赶紧表态：“一定一定，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办。”
“好！这样我把握就大了。他这个病主要是受寒引起的，这叫热寒，要想彻底治愈就必须让他多出汗，汗出的越多，就能把寒气带出来的越多。寒气全出来了，病就全好了。”杜神医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今天天气很热，这是你们全家的福气。你们待会用绳子把他捆在床上，上面用两床被子压紧，床下再升上火，无论他怎么喊热都不能撤去，过一个多时辰，等汗出完了，病就全好了。”
“好好好，杜神医，真是神啊，您说的就是有道理，我这就去找被子铺床去。”没有人怀疑神医的话。仲聂氏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去准备。
安排好这一切，杜神医又叮嘱了些话，就急匆匆走了。
杜神医走了，属于仲世魁的痛苦时刻和末日却来了。他被捆在床上，上面盖着两床厚厚的棉被，本就是大热天，被窝里热得要命，加之床下又有火烤着，他先是热得大汗淋漓，继而口干舌燥，刚开始还能挣扎、呼叫、骂人和哀求，但渐渐就没了力气，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越来越弱的声音。
从挣扎到哀求，仲世魁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杜神医有言在先，没人敢撤去被子。
声音越来越微弱了，隔着被子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仲王氏站在床头，不停用眼睛看仲思启。仲思启一脸不容置疑的严肃，两只眼睛直盯着床上的被子和床下熊熊的火。
声音一点也没有了，原来不停搅动被子的脚也不再动了。仲思启终于开口了：“好了，把被子打开吧！”
在阮锡明的帮助下，仲聂氏、仲王氏打开被子，她们只往仲世魁的脸上望了一眼，两个人就一起晕倒了。
仲世魁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眼睛下面两道明显的泪痕；大张的口中，舌苔已经变成了白色；再抹抹鼻孔，早已断了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仲思启不由得老泪纵横。孩子本来已经快好了，可是因为自己的偏执愚昧，让他白白丢了命。仲思启越想越后悔，颓然坐在儿子棺材旁，一动不动。
整个屋子里回荡着全家人的哭声。仲浩梅刚刚四岁，小手扶着棺材，一直喊着爹；仲浩婷刚满两岁，还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用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仲思启越想越不对，身为一名郎中，姓杜的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明明已经快好了，他为什么非要坚持这样？自己向来都是比较有主见的，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有多想一想，为什么就那么盲目？想着想着，他又怨起了自己。
仲思启越想越难过。已经两天了，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吃一口饭，没睡一会觉，甚至没流一滴泪。他一直就这样坐在棺材旁，表情木然，双目无神，原来还有的几绺黑发居然全部变白，刀刻般的皱纹，深陷的眼窝，难掩的悲痛和凄苦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个一向十分要强的老人。
仲世魁有四个姐姐，最大的姐姐比他大了近二十岁。仲世魁刚刚出世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般的孩子在出世时就大哭不止，可仲世魁出世时，不论稳婆如何拍打，他一点哭声也没有。稳婆将手放在他嘴孔旁，也丝毫感觉不到呼吸。当时就吓坏了稳婆，要知道当时仲家很有势力，无论原因在不在稳婆，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仲思启绝对不可能原谅她。
仲思启得知情况后，没有来得及责怪她。就亲自跑到埋头集请了个郎中，郎中抽了口烟喷进仲世魁的小嘴里，也就是这口烟救了他的性命。
小时候，仲世魁身体就一直十分虚弱，几乎没有断过病。仲思启整天忙着打听郎中，如果不是家里有钱，就算有十条命也早没了。仲思启记不清家里来过多少次郎中，为小世魁买过多少药，有多少个夜晚被小世魁突如其来的病折腾地彻夜不眠。
年龄稍大一点，仲世魁又十分调皮，喜欢玩火玩水。虽然仲思启家规很严，可对他仍是没有效用。他总能想尽千方百计，把家里搞得面目全非。仲思启记不清世魁小的时候，家里失了多少次火，有一次还差点把整栋房子全部烧掉。
６岁时，仲思启为他专门请了位塾师。这位先生是从距家几十里路的候家塘请来的，四十来岁，无论言谈举止看起来都很儒雅，很令仲思启感到满意。可是，先生只待了半年，就被小世魁给气走了，并发誓永远再不教书。从此，再也没有人愿意到仲家来。九岁时，仲思启又把他送到邻村的私塾学校，总算好好上了几年学。
12岁时，新学刚刚兴起。仲思启又托人把他送到县里新学堂学新学，虽然学得不错，但仍然是多病多灾。经常因各种病休学在家，一年下来在家的时间比在学堂的时间还长。
13岁那年，仲世魁又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全身上下长满了红痘，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奇痒难忍。有好个晚上，仲世魁都用手把整个身上抓出了血。仲思启找了多少郎中诊治，汤药不知喝了多少，都没有效果。
后来，仲思启的小舅子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个巫婆。巫婆看过之后，念念有词，说是只要赶快成亲，冲冲喜，病肯定就能好。
有道是病重乱投医，仲思启没来得及多想，就赶快找媒婆，准备聘礼。只过了两三天，新娘子就接回来了，仲思启看女孩子长得还不错，说话还挺得体，第二天就草草办了婚礼。
19岁那年，仲世魁又加入了地下党，整天东躲西藏，一年到头也没见他回过几次家。
眼看着这两年刚刚好了点，不闹什么事了。可没有想到……朱思启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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