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贼指花》:纷繁世相里的双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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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1-21 16:59:17 更新时间:2022-01-29 21:21:27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2-01-21 08:59:17
文/王栩

(作品:《贼指花》,莫言 著,收录于《晚熟的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8月)

小说《贼指花》在一个江湖豪客似的人物——船老大——对一伙作家、诗人的鄙视中拉开了仿若快意恩仇般的叙述。这个“身上带着一股子宰相家人的傲气”的大汉,在莫言精准又不无调侃的描绘下,全然露出了他那令人厌恶却对其无可奈何的嘴脸。这样的嘴脸有着得势于生活层面上的一种优越。大汉是这条专供当地要员和上边来的要人用的小型豪华游船的驾船者,凭着为权贵服务的那点儿机缘,大汉也就顺乎自然的沾染上了一份目空一切的桀傲。可这人充其量只是个驭手。许是贵人见得多了,心地便不由得放诞起来。操着鄙视的狂言,将这帮子参加松花江笔会的作家、诗人们挨个数落了一遍,借此发泄自己身为贵胄门下却来给一伙文人服务的不满和怨气。

被当众羞辱的青年作家尤金,虽说脸面上有点儿挂不住,仍然低头哈腰的自轻自贱,令驾船的大汉对其刮目相看,赞叹不已。这倒显出了大汉于草莽中的可爱之处。至少,他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喜怒,先前的狂言和放诞于此时成了一个对照,在其身上标示出对复杂人性的展现。

大汉终究还是被收拾了。笔会的组织者,诗歌编辑武英杰用一个好酒量压制住了船老大跋扈的傲气。这场斗酒莫言写来豪气干云,就如同侠义英雄和绿林道上的好汉对阵那般精彩绝伦。除了有一个好酒量,武英杰的身手也令人惊叹。他能将酒瓶子非常准确地扔进三米开外的垃圾筐里,用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这般行云流水式的画面突出了一个悬念,武英杰的身手不是他的刻意为之,而是习惯使然。这让参加笔会的“我”对武英杰打心眼里生出“这才是真英雄”的观感。

观感在对他人的第一印象里,总会带有一厢情愿的欺伪和哄骗。我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真相,却不知那不过是与真相相去甚远的事实而已。事实之所以会主导我们的认识,就在于它是我们看见的在内心对真相的所谓具体反映。笔会上的青年作家尤金,被两个美女作家,邱胜男和孙六一左右环绕,莺莺燕燕,直教羡煞众人。就连簧火晚会上,尤金也是同两个美女作家一块儿翩翩起舞,做着幼儿园小朋友转圈的游戏。三十年后,“我”与富商尤金相遇,听其回顾笔会那段往事,才知晓当年的尤金早就窥破邱胜男和孙六一俱是阅人无数的老油条,尤金同她们其实啥事也没有,逢场作戏罢了。不过,尤金的这场戏,意在刺激另一个美女作家范兰妮,却是凝聚了尤金的一片痴情。

笔会结束后,尤金应范兰妮之约,前往后者的工作单位与其见面。这段往事在三十年后尤金的回顾里,塑就了尤金其人情感专一、重诺守信的男子汉气概。去同范兰妮见面的尤金,蜕去了笔会上的浮浪,正经八百的接受一个女人的考验。考验对尤金而言,是范兰妮并未向其告知的小小的心机。这让尤金的痴情表露的纯粹而自然。那就是爱,尤金尚未明了的内在情感的萌发。尤金明了的在于,笔会上的自己同其它女人卿卿我我,别人看来,自己风流而多情。然而,真实的自己,对范兰妮一往情深,这就和别人眼里的自己判若两人。

同尤金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人性的两面性恰成鲜明对照的则是武英杰的例子。这个原反扒能手,离开刑警队后,来到一家文学刊物当编辑,在同文人们打交道,自己也变得油滑的同时,依然保持了那一身凛然正气。松花江笔会那会儿,同船老大斗酒,狠狠收拾了一番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后,其侠义英雄般的面貌就给“我”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空手捉苍蝇的不凡身手则奠定了武英杰形象的高大。腮上有疤痕的女记者讲述的武英杰抓小偷的过往,更使得武英杰成了一个难以被质疑的完人。这个完人写给女记者的诗,“贼指花”,诡异的意象里透着一缕哀伤,似有抽咽之声,又仿佛在痛惜一份消逝的别离。

女记者关于武英杰的故事,已浮现出莫言设下的一个伏笔。武英杰对自己抓获的小偷遵崇盗亦有道这一规矩的言行所表示出来的感动让其人的心志呈现出软化的一面。这一面,很大程度上与武英杰两年后被“我”无意间撞见了他的真面目遥相呼应,成为得以佐证武英杰本性的一个间接证据。

武英杰感动于小偷的言行,同类的哀音于同类那里才有同频的共鸣。莫言自始至终保持了冷静的笔调,在“我”对笔会上各色人等的旁观下,导引出一个纷繁的世相。武英杰作为其中的佼佼者,似乎让他人黯然失色。仅凭这样的皮相能否说明武英杰是个君子,抑或英雄。他对小偷流露出来的同情和赞许似乎在莫言的伏笔里闪现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真相之光。

随着“我”的回忆,这抹真相之光訇然中开,犹如当头棒喝,一个与尤金有着强烈对比的个体曝露在了小说结尾。乔装改扮的武英杰偷去了一个羊绒商人的三万元人民币,当时,“我”在现场,正好与得手后的他打了个照面。那是笔会结束两年后的一次文学培训班上,武英杰仍然那么正气凛然的同大伙儿打成一片。“我”于此刻的旁观却有着彻骨的寒意。寒意是莫言在文字里未曾明言的对世相看破后发自心底的悲凉感触。它藉由隐于文字中的一腔哀矜,不无孤愤的表达了对世间一种真相的认识。无论尤金,还是武英杰,包括松花江笔会的所有与会者,皆在人性层面过着表里不一、难以辨析的双面人生。有的人皮相虚浮,内在单纯。有的人堂堂正正,实则辣手黑心。世相若此,作为小说的《贼指花》将文学记录生活这一功能上的意义也就挥洒到了极致。

(全文完。作于2022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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