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21年6月30日星期三。
那时明媚鲜艳的阳光铺在黑色沥青路面上。两位少年手里提着篮球，悠然自在地穿过街道转角。他们不经意间凝望远处，双眼被猛然惊吓得圆睁起来，嘴巴惊叫，身躯剧烈地往后趔趄。
一具身穿白色婚纱裙的身躯在一栋陈旧公寓的黑色泥墙外飞落下来，直撞地面。暗红色的鲜血瞬间从层层叠叠的纯白轻纱里奔涌出来。
“蹦——”，那白色躯体猛烈撞击黑色沥青路面时产生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地震发生时所产生的巨大音波。
死者的姿容优美，可死时的状貌相当难看。尸体头部侧面裂开，脑浆与血液沿着白色头纱溢了出来。一大摊浓稠的血液在黑色地面蔓延，血腥味扑鼻而来。
篮球从颤抖的手里滑落下来，两位少年痴傻地注视前方，不知所措。其中一位在旁边的树下干呕起来，场面恶心，使他后悔刚下肚的午饭。
街道上发现尸体的人群大惊一跳，有人惊惶地快速掠过尸首的位置，有人停留下来，热闹围观，举起手机拍摄。也有些人，惊觉原来是一位年轻的新娘子与世长辞后，不由得一片唏嘘。
身穿蓝色警服的中年男人周聪闻声而来，他带着七八个警员，走进围观人群当中。周聪冷冷地斜视那具尸体。他望见死者至死都瞪着极大的黑色瞳孔，眼圈泛红，一层泪沙挂在眼膜上。暗红色的鲜血染红大片的白色纱裙。
周聪身后的警员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喃喃自语，“杨慧为什么会坠楼？”
周聪低头，面无神情，仿佛心中早有答案。他公事公办地在现场拉起黄色警戒线，手脚利索地处理尸体。


在挤逼的地铁车厢内，我一如平常地浏览手机页面上的各色资讯，以此来消耗百无聊赖般的时光。突然看到一条“杨慧身穿婚纱裙坠楼身亡”的新闻，顿时我坐直了身体，心胸震撼。尽管我早有预感，这种不可避免的厄运终会发生。但那时我的心头仍然不能自已地感到沉痛。
我曾是杨慧的心理医师，也是目前为止仅存的对杨慧的人生最为了解的人。我不曾想到正因如此，我成为了媒体记者眼里的一颗摇钱树，他们把我视为当下获取流量与资本的最佳渠道。因为目前全国上下的网民无不对杨慧死亡的真相孜孜以求。甚至有的资本家打算将杨慧身上惊人的故事以及她令人震撼的人生作为素材，改编成一部电影。杨慧生前死后所发生的一切细节，都是他们可以大做文章的情节。
媒体记者在我身上嗅到猎物的气息，疾速地如同飞奔的猎豹，早已守候在我所住公寓的楼下。他们扛着像机关大炮的长筒摄像头，仿佛一支战队，争先恐后地朝我冲过来。那画面简直甚于早高峰上班族挤破脑袋冲进地铁车厢的场景。无数的话筒无礼地冲到我面前，我莫名地成为了一个“公众人物”。
“请问杨慧的死和她父亲的死是否有必然联系？也就是八年前震惊全国的杨志军惨案。”
他们滔滔不绝，全都目光如炬地盯着我，那闪亮的眼神和他们头上刺眼的闪光灯一样。我在他们的瞳孔里看到的并非他们对杨慧死亡真相的好奇心，而是对资本欲望的兴奋感。
我闭口不言，请示他们闪开，勿要阻挡我回家的道路。我无法在一个短暂的采访里用三言两语来讲述杨慧的人生。至关重要的是，杨慧的经历，也绝不能成为大众娱乐及消遣的内容。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我的脑里不断地追忆杨慧的模样，我不由自主地扼腕叹息。
如今，我将真相写进书里。探求真相的过程如同剥洋葱。真相暗藏在洋葱最里面的一瓣，每剥一瓣，能更清晰地看见真相的原形，到最后一瓣，才完全看清——关乎一场从不停歇的杀戮背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