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戍华


初中刚开学时，我们的班主任是米永一，一位只比我们大几岁的男老师。他个儿不高，长了一幅娃娃脸，戴副透明塑料框眼镜，双颊总挂着淡淡腮红，一着急或一羞怯，脸就更红了。

最可乐的是，米老师上课时有两个习惯动作。一是吸鼻子，二是用双肘夹着向上提裤子，似乎腰带太松，裤子总往下掉。

米老师课教得如何早没印象了，但镇不住孩子们，却是肯定的。除了他象个孩子，没啥威严之外，大概更因为他缺少管孩子的经验，甚至常被班里王胜利、王来君、贺国利等淘气捣蛋鬼弄得手足无措。

记得有一天，那个比我们大好几岁，估计小学蹲了至少两三年的半憨王胜利（因为上课总大声放屁，还张口闭口就说放屁故事，被同学们起个外号“王大屁”），弄了一个脏兮兮的白布褡裢——就是前后两个口袋，里边装了书和帽子，往肩上一背，就来上学了。米永一不让他进教室，他嘻皮笑脸、撒泼耍赖非要进去，说他书包丢了，家穷没钱买。米老师对他竟毫无办法。

米永一的另一大失误，就是他指定了几个学习好又老实听话的女生，担任班干部。包括排长张爱荣、小班长王秀敏、关凤兰、金慧芬等等。男生似乎只有李来兴等两个人。在一帮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面前，她们哪里玩得转。男干部大兴子更是小滑头，脚踩两只船，一面装着帮老师和班干部维持纪律，又同时和男同学搭帮互逗，不愿被男生孤立。

总之，那半个多学期，我们一连一排成了纪律最差的班级之一。后来大概实在不行了，米老师被调走，来了新班主任林玉玺。

林老师瘦高个儿，还有点水蛇腰，不到三十岁，戴付金丝眼镜。最突出的是，瘦长脸侧和脖子上，布了一大片烫伤疤痕，本来就有点瘆人，他再一瞪眼，学生们都有些害怕。学校里暗中传着他的外号“林芭蕾”，谐音“疤癞”。

当然谁也不敢当面叫他外号了，因为他可真敢动手打人呢。

记得他刚来那些天，有一次班里一位同学被当时还没离校的老三届打了，林玉玺看见，二话没说，上去就给那孩子一个大嘴巴子。

他在班里也是说动手就动手，说抬腿就抬腿。好几次，王胜利、王来君忍不住和他顶嘴，他抬腿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即使对他心里喜欢的男生，比如聪明得能背字典的贺国利、幼年丧母失祜的李立，还有热情助人的赵增社，蓝球健将房振福，也经常笑着给后脑勺一巴掌，其实透着亲热。

当然也勺过我。但对我之好，从拉练时能和我睡一被窝儿，就可知了。

林玉玺虽然只比我们大14岁，但显然社会阅历丰富，说是“油条”也不为过。听说他老家在东北，从小寄人篱下，后来能混进北京，人情薄厚，世态炎凉，一定是深明细察。

他很快就把班里的闹将们治服了。还调整了班干部，让外表憨厚、不露锋芒的女生牛爱民担任排长，顶替了直率较真，容易得罪人的张爱荣。张爱荣改任副排长。但大了才明白，实际上还是爱荣最受林老师和学校信任，后来还参加了校红委会，好象还担任过团支部书记。

更出人意料的是，林老师还把赵增社、刘文祥和我拉进了班干部行列。赵做了小班长，刘担任体育委员和领队，负责全排操练。至于我，先让我做了一段检讨，还在全校大会上作为“无政府主义干将转变典型”现身说法。然后就宣布，让我担任副排长。

现在回想，林老师真会玩孩子，摸准了我们青春少年逆反虚荣、争强好胜的心理，给个高帽子，让我们管别人管自己，看你还能带头闹？

果然，没多长时间，我们一连一排就成了全校先进班集体，队列操练第一，战备劳动第一，课堂纪律第一，学工学农活动第一……

林老师一直陪伴我们将近三年，直到毕业。许多同学感恩他，我更感恩他。因为正是遇见他，我才没在可能成为坏孩子的路上滑下去。

至于米永一干啥去了，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将近四十年后，2010年左右，我已五十五岁满头白发，当时正担任东城区政协委员。在一次政协会上，碰上了也来参会的米永一。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叫他米老师，告诉他我的名字。他竟马上想了起来，说：“你还有个双胞胎，姐姐还是妹妹吧”。由此可见我当年之闹，给他印象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