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大赛]首届网络大赛获奖作品《芒果城》(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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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10-02 17:21: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3:36:08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0-05 16:05:48
一连过了好几天,池凤凰走遍了邻近的村子,都没能及时讨来新鲜的奶水,只好勉为其难,找那些出了月子或者孩子还小的女人们对付弄点回家。
药吃了十几天下去,水惊秋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四十天后,他几乎是恢复了正常。不知是人奶的补给还是一心休养的缘故,他白胖了些,整个人因为胖反倒少了些精神,眼神总之变得诡异起来,有时候很灵活的转来转去,不停扫描家的角角落落,有时候却又变得木讷呆滞,常盯着猫一动不动比谁先眨眼睛。

他变了。
多了一个特殊的嗜好,每天雷打不动的给自己腰上缠上巴掌宽的红粗布,然后别上一根自己打磨的钢錾出去,敲着半片从水陆庵捡回来的碎铁钟,从村头吆喝到村尾。
金銮殿上吞脊兽/山野田畴花草蔓/化作泥塑土陶砖/皆上屋脊饰了檐/不贪他年得富贵,但求今生保安然。
他同时还会动辄怒目金刚一样地叱咤着每个他身边的人,而远不像以前那样,只对池凤凰和我凶神恶煞而对他人和颜悦色。
他没事就去房顶,光着脚,踩在青绿的藓苔上,用心用度地修整着鞍鞯虎踞的屋脊蟠兽,他的錾子敲打着青瓦,一不小心修坏了哪个小兽的眼睛或是爪子,他就会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噼啪一声摔在地上,少不了在湿滑的屋顶打几个趔趄,吓得池凤凰整日整日地端着木梯滑溜地跟来跟去,一跟就是一个上午或下午,挣的工分更少了,池凤凰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砸坏了一只面瓮,敲烂了一口旧锅,一斧头砍断了半边门槛,杀了唯一的鸡,最终也只好偃旗息鼓,每天扯着脖子扛着木梯在天井里跑来跟去。别人都说水先生疯了,可她固执地说压根没有。并且一遍遍跟人解释着,还是一样的饭量,还看书,还抽8分钱的烟,什么都没变,甚至睡觉还是同一个姿势,仅多了上房游村的嗜好而已。
而我也一直这样认为,他怎么可能疯呢,也许我想他想的少,我在为贵桃的奶水造成的我自卑郁闷不已,那里有闲工夫去想他呢。
直到有一天,我把一群冲着我爸喊流氓的孩子狠狠地打倒在地时,我和池凤凰才同时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离我们远去。
他扒掉了自己的裤子,站在贵桃家的门前,腰上缠着粗布吊着一根钢錾外,空无一物。
仍旧大声地念。
金銮殿上吞脊兽/山野田畴花草蔓/化作泥塑土陶砖/皆上屋脊饰了檐/不贪他年得富贵,但求今生保安然。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0-06 17:17:27
好冷清滴说.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0-06 21:40:06
作者:秋思混沌 回复日期:2009-10-06 17:48:43
作者:莲灿 回复日期:2009-10-03 15:06:25
有人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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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读了四节,突然看见你这句发问的回帖,就先回答你: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这就返上去接着读……


只能说非常感谢你的喜欢,这几天看冷清打算弃楼的,因了你的回复,我就继续吧,当完成那日一定谢过.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0-12 20:00:19
申请退赛,请版主删贴,由此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1-29 10:17:46
梳理修改后重新参赛。新文链接。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culture/1/334345.shtml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03 10:24:57
我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继续粘贴修改版。
申请退赛没有得到响应,能否认为默认可以继续参赛呢?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8:01:22
感谢渭水这样好作品的作者能屈尊来此,非常感谢。


~~~~~~~~~~·

作者:秋思混沌 回复日期:2009-10-08 02:54:21
读完了,等下文。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8:15:25
船长也许你并不知晓,你的几句话,让我又重新拾起了此文。来舞文潜水几年了,总在这里看别人花前霓裳,如今贸贸然的扭捏上台,还没舞起,却又心生怯意,退至后,撩起裙边,正准备黯淡收场,船长的一束光却打了个正着。

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2个月的沉淀,今日又一次再来参赛。结构做了调整,想了想还是跟在这个帖子后重新来过的好。
谢谢船长。
谢谢秋思,我的乡党。
我灰太狼又回来了。

作者:怀旧船长 回复日期:2009-11-17 20:40:48
作者:莲灿 回复日期:2009-11-17 00:28:11
近日埋头修改拙作,不想错过了此次饕餮盛筵,不知船长还否有时间间评一二。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culture/1/326891.shtml

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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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可以出版的文本。
关键不是魔幻不魔幻,而是作者细微的表述,具有强烈的画面感,故事性也强,一种神秘的氲氤之气扑面而来。
冷而凄迷的色调,乡间传说的复活,作者极富想像的描述,以及精到的描述,均是这个选题的特点。说实话,我觉得从文字上,比《鬼眼新娘》更强些。
别不多言。出版指日可待。祝成功。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8:59:31
我的故事简介:
题名:《谁在夜里说话》 作者:莲灿
1943年河南重灾,300万流民出潼关,这被称为中国的吉普赛人的流民大军中,有一个女人夏云仙为救不能离家出走的3个孩子,隐瞒婚情含恨再嫁普化村——一个有千年古刹所护而百毒不侵风调雨顺、衣食丰足的世外桃源。为在此立足一席之地,她先出卖自己的爱情,后又教唆怂恿2个儿子——好文的水惊秋和好武的水惊冬从争夺女人开始争夺普化村龟驼背上的姓氏权(即身份认可权和以后的土地使用权),因此与普化村不断产生着矛盾和纠葛,这纠葛矛盾中,村里三类不同群体利益代表——大户童养媳贵桃、村里地位最低的女人秦凤凰、看护普化村千年古刹的唐家儿媳秋棠,分别以爱恋和被爱恋的角色卷入其中,在这场由水家因土地的丢失伴随着自我身份的丢失而发起的看不见的战争中,唐家祖孙三代葬于火海,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最终水家的姓氏在龟驼碑上如愿刻下夏云仙的名氏时,这个为了自我身份实现而斗争了一生献祭了自己儿子的女人,终于在她的第三代孙子反叛地娶了怀有外姓遗腹子的媳妇时发现,这个石碑的根基早已腐朽,跺跺脚,就轰然倒塌,而石碑背后的河流早已干涸,或许新的河流正在逆流而上……
人物简介:
水惊秋:一个懦弱的身份丢失者和身份寻找者,他爱上一个女子正当妙龄,可碍于外来,他没有土地、没有身份、没有安全感,于是他以入赘的身份娶了身板结实吃苦耐劳的秦凤凰,他一方面受困惑于母亲的威严,一方面又受困于自身偏狭懦弱的性格,在爱情到来时逃遁,在兄弟反叛家族时手刃,在寻找自我身份中迷途,而最终以疯狂的悲剧形式谢幕,在自己的爱人面前脱光了自己用一根噌亮的钢錾刺透胸膛。
夏云仙:一个家族土地的守望者,用自己的方式,年轻时的身体,再嫁后的经营,夫死后的坚持,儿死后的扮神弄鬼竭尽全力的寻找自我身份认同的土地,坚持在异地开创原本不属于自我的角色,孤独,冷漠,阴暗,掌控欲强烈,热情而毒辣的爱着生活、爱着大地、爱着自己。
贵桃:一个爱情的向往者,一个童养媳,一个女性身份的自我追逐者,悲剧的命运皆为爱情所来、爱情所走、爱情所累,在痛苦中自我放逐,又在矛盾中报复和赎罪,最终即将获得救赎时,却被情敌秦凤凰推向了断头台。自我身份的认可寄予爱情上,自然是要失败的。
我,一个思考者,从始自终在这块土地上行走观察临摹,最终反叛出走,寻找更深更远的自我价值。这自我价值的带领着,就是外来的曙光——李铠。
反叛——娶了带有遗腹子的李铠,夏云仙在最后的角逐中因这样的反叛(夏云仙坚持的,扎根土地,子孙成荫,而这骨血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而彻底崩溃吐血而亡。
光明的意义——越战,李凯亡故,留下小月及其遗腹子与其家人艰难维生。最终我勇敢的挑起了一家之重担,寻找到真正的家园——精神世界里的宁静。

在这场战争的最后一场事件中,贵桃的丈夫却因为一块偷来的牛肉为这场大火承受了无妄之灾,被捕入狱。知晓这场火灾幕后的秘密的有一个人——深深爱着水惊秋的贵桃。
在爱情和亲情的较量中,贵桃选择了爱情,亲手将丈夫送进了囚车,她以为她如此的付出会赢得她想要的爱情,而她的那个他却选择了生冷的逃避甚至为了龟驼碑上的姓氏而卑鄙的将她出卖给掌握普化村族谱的村支书。
贵桃开始了自己的赎罪之路,以出卖身体这种叫嚣的方式公开对抗文明和虚伪的靶子——水惊秋,而水惊秋一直在追随母亲寻找自我身份的这个泥潭里矛盾挣扎,最终赤裸着身体用钢錾刺向自己懦弱的心脏死在贵桃门前,而贵桃也在爱人的死去以及赎罪的茫然中被秦凤凰报复而咬舌自尽于公捕会上。
时间:1943年——至今。
地点:中国陕西某地的神秘山村。
人物:夏云仙、水惊秋、水惊冬、贵桃、我、秦凤凰。
特点:夏云仙:老谋深算
水惊秋:懦弱矛盾
水惊冬:大智若愚
贵桃: 敢爱敢恨
秦凤凰:深藏不露
我: 聪明反叛
主要事件:失去身份的精神流浪者以女人和土地为利器进行自我身份实践的残酷斗争,斗争过后参与者的自我灵魂救赎。
矛盾:强大的身份拥有者对抗薄弱的身份失落者,阻止其在他们共有的精神家园之内开展新的精神领地。
结果:原生的精神家园终于获得扩充,但回头看,更广阔的矛盾又展开了。生生不息。
意义:真正的人类幸福是心灵和身体的自由,是精神家园的圆满。
第一看点:第一次在小说中寻找精神流亡者的精神家园。
第二看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表达方式,以“我”的听觉、视觉、幻觉展现事件始末。
第三看点:(转述怀旧船长的简评,如有不妥,即刻删除)
这是一个可以出版的文本。
关键不是魔幻不魔幻,而是作者细微的表述,具有强烈的画面感,故事性也强,一种神秘的氲氤之气扑面而来。
冷而凄迷的色调,乡间传说的复活,作者极富想像的描写,以及精到的描述,均是这个选题的特点。说实话,我觉得从文字上,比《****》更强些。
别不多言。出版指日可待。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9:05:05
在这场战争的最后一场事件中,贵桃的丈夫却因为一块偷来的牛肉为这场大火承受了无妄之灾,被捕入狱。知晓这场火灾幕后的秘密的有一个人——深深爱着水惊秋的贵桃。
在爱情和亲情的较量中,贵桃选择了爱情,亲手将丈夫送进了囚车,她以为她如此的付出会赢得她想要的爱情,而她的那个他却选择了生冷的逃避甚至为了龟驼碑上的姓氏而卑鄙的将她出卖给掌握普化村族谱的村支书。
贵桃开始了自己的赎罪之路,以出卖身体这种叫嚣的方式公开对抗文明和虚伪的靶子——水惊秋,而水惊秋一直在追随母亲寻找自我身份的这个泥潭里矛盾挣扎,最终赤裸着身体用钢錾刺向自己懦弱的心脏死在贵桃门前,而贵桃也在爱人的死去以及赎罪的茫然中被秦凤凰报复而咬舌自尽于公捕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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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死。这段话应该去掉的,怎么还粘了上去?
直接跳过吧。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9:11:51
下帖正文正式开始,还恳请大家持续关注。不胜感激。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9:13:05
谁在夜里说话
题记:

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
他们歌唱时,我们熄灯
我们入睡时,他们用镀银的脚指甲
走进我们的梦,我们等待梦醒时
他们早已组成了河流……

引子

许多年后,当我赤脚行走在这曾经干净清澈而今干涸皴裂的河床上时,我的记忆不仅从荒芜中复苏而且穿越时间的埂土徐徐而来。

那是1953年的初秋,普化村湿滑的芦苇地深处里,一个女人在生孩子。
女人的头发糨在湿地的泥潭里,而河边高高的胡杨树上,一只猫头鹰停在树梢,定睛看着一个满身泥浆的水妖咬牙——发狠——爆筋——吸气——流泪,最后从胸腔里狠狠地挤压出一声沉闷的叫喊。在这叫喊中,女人身下多了一团肉,淡红色的血水涌流而出,一个一个新刨出来的木卷儿在泥水中开出诡秘而娇艳的花,随后一寸一寸沉入泥中。
猫头鹰扑楞着翅膀,一边尖叫,一边绕着这芦苇地里盘旋飞,声音凄厉而诡异。据说这半睁双眼睡觉的家伙是死亡的使者,它能提前嗅到死亡那酸涩的味道,并因此发出尖锐的叫声对即将亡殁之人进行迎唱。
虽然按时间的长轴递推,现在我还没有出生,抑或我已经出生过无数次而这一次离我投胎的时间还有至少13年,但是我得说,猫头鹰这事儿是值得相信的,因为从我出生至成人后的记忆里有几件事是得到印证的。
的确如此,在我的朋友李铠死亡的当天,它曾经在我家门前的榆树上叫了一个下午,而在我父亲死前,它亦同样在阴沉的下午来到门前的榆树上高亢的叫了好几天。
同样,我奶奶夏云仙一生中更是听过6此这样的叫声。
第一次,她觉得稀奇,还愣愣的在门口的榆树下看了半晌。结果下午,丈夫拴银的尸体就被抬了回来,血肉模糊,褡裢里堆着几朵石茶,翠绿的叶子极力的展开着,生着茂盛的样子,却同死者的亡灵一起静默。
第二次更是离奇,这回叫声出现在梦里,一大一小2只在叫,是在一棵枣树上。夏云仙仔细揣摩那株枣树,却是长在河南娘舅家后院碾盘边的那株。果然后来就来了消息,娘舅家大旱灾躲了过去,却来年的水灾没能逃得了,成人死5,仅留2遗孤。你一定猜对了,那俩遗孤其中的一个就是若干年后造就了我小命儿的父亲水惊秋,而另一个则是我非常喜欢他他也非常喜欢我的叔父水惊冬。
第3次听到叫声,在午夜三更天,我奶奶的婆婆秦老太太寿终就寝;
第4次,有些稀奇,村里发生了灭门惨案,我叔父水惊冬就此入狱;
第5次,我的父亲以丑陋而脆弱的方式自戕于一个寡妇门前;
第6次,也是我奶奶人生最后一次,她在腊月隆冬的某一天,坐在自己亲手刻下的墓碑前静静死去。
在我的记忆中,我父亲死亡后的那天,我曾仰望着门口的大榆树和那只神气的猫头鹰对视,它的眼睛是黄褐色的,琥珀一样,闪着某种阴暗的光,像一面凹凸镜,镜里暗影浮动,我仅仅盯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虚,仿佛暗影里有只嶙峋的手伸出来要将我拉了进去,我赶紧躲开那黄褐色的琥珀,最终用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向了这只猫头鹰。秦凤凰也在我的身后大声喊,打它——打它——打死它!它俯身冲到我的面前几乎要啄到了我的鼻尖,然后在我的惊叫声中它振翅飞走了。
后来秦凤凰告诉我,蓝河边那棵最丑的胡杨树生养着一窝无论火烧、棒打、戗窝、怎么赶也赶不走的猫头鹰,已经繁衍了好几代。
无疑,从时间的纵轴来看,这只哀叫的猫头鹰现在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当然我们不能忘记它未来是占据这个胡杨树几十年并繁衍数代也不肯搬迁的猫头鹰王。
就在这个未来的猫头鹰王凄厉的尖叫声中,女人摸索着用石头磨断了粗壮而扭曲的脐带。不见啼哭,是个死婴!女人苍白着脸,爬起来,躬着背,颤抖着手一遍遍试图抚开这婴孩的眼角,却最终是徒劳。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女人由发呆开始呜咽。苇叶刀片一样随风挥舞,刷着女人的脸。呜咽使得风大了起来,卷袭起那深水海苔味道的哀鸣,复又丢在地上,再卷起,让它顺着地面升腾,最终裹挟着一块乌云,天角而去。噼啪,就闪过一个脆裂的响雷!
奇怪,这个时间点上,我尚未出生,可是那样的苍白,却实实在在的印在了我日后的脑海里,无论是30年后在我家老宅子那永远不亮灯的后屋里,还是如今在她芳草萋萋的坟茔前,我都会想起这张脸:没有表情,没有热度,没有皱纹、没有相貌,只有痱子粉一样的苍白,伴着那断断续续的呜咽扑面而来,一口一口吞噬我的心。
这女人正是我日后的奶奶夏云仙!
她整理好衣服,把隐瞒孕身的裹布和婴尸一起用一把小锄头掩埋了。平静的做完这一切,她用芦苇叶卷了一捧清凉的泉水提提神,大模大样的走出了芦苇荡。
当她从芦苇荡里走出时,她的眼神唇角以及发髻都呈着某种清亮色,刚刚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瞬间都没有了任何痕迹, 她一如既往的甩着滚圆的屁股迈着大方步笑着,甚至看见秦仁凤家的童养媳贵桃时,还和她开了个浑笑话,这俊丫头臊红了脸蛋子煞是可爱,只不过真是可惜,嫁给了二傻子!
唉!老天爷有时候喜欢开开人间的玩笑,给你一副麻将牌,你就抹吧,横竖就仅此一生,给你的牌不好,你要胡,错不得一张牌啊!
就这样日照三竿,尘世一片明亮,时间偶尔停留了一瞬,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之后,一切复归于平静,可怕的平静!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9:14:28
第一章 鼠,煞南,毒气入肠
(1)谁在夜里说话
1978年,我躲在这个地方给一条蛇送来我打死的老鼠,这蛇在孵蛋。

我奶奶夏云仙信佛,压低声对我说,遇见白蛇要拜,遇见产卵的蛇要养,蛇盘的地方要偷记下来,那是活人死后下葬的好地方。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正嚼着玉米饼子,一丝冷风刮进来,她吸了个正着,不禁打了个嗝。 奶奶说,你瞧,我说对着呢,这蛇和我对话嘞,死后葬在这地方,重孽化解,涅槃重生。
我的父亲水惊秋春天时意外经过这里,曾遇见一条罕见的双头白蛇,就尾随其后,白蛇不走了,所盘之地,即是这野生的芦苇地里。水惊秋当时既大惊失色又欣喜若狂,一路颠狂地跑回家,我奶奶告诉他这番话后,他又一路癫狂的跑回,喃喃的就地跪拜:“真正的三合之地,冤孽化解,涅槃重生……”
他身上沾满了湿土,还有一条蚯蚓匍訇在他的脖颈,兴许由于他跑的过于激烈,氤氲的蒸汽从他宽大肥厚的黑袄中不时爬出:一只废水沟里捞出来的老鼠:鲶滑潮湿,身体语言却又诚惶诚恐,而在黑暗中的两只眼睛,则跳跃着两簇激动而神秘的火星。
他不知道有个女人一直就站在他的身后。
尔后,整个夏天,我接下了这个神秘的差事——对着这条盘在这里总也不动的大蛇寻找各种各样的食物来喂养它。我奶奶说蛇是吃土的,我喂养过一阵子,从河里、沟里、田地里、池塘里挖出各种黑的、黄的、淤的、腥的、臭的,它都对之视若无睹,眼看着它的面前都堆起了小山,引来一群一群的蚯蚓,它依然纹丝不动。
后来村里的女人贵桃有一天看见了我,告诉我蛇是吃老鼠的。
果真她说的没错,这条白蛇看见老鼠时迅速来了精神。
我注意到它两只头其中的一只迅速的摆动了一下,嘴巴就张了开来,像一只被撬开的河蚌,一吸气,半只老鼠就进了喉咙,它的下颌似乎通过一个什么东西直接连接到颅骨上了,嘴巴越长越大,且还左右移动,那只可怜的老鼠就一寸一寸的被它渐渐裹挟进了没有口啮的猩红的肉管里。由于它长了两只头,在吞咽到还剩三分之一时,仿佛被卡住了,我赶紧拿了根树枝企图帮它捅下去。虽然这个夏天我已经与它混的厮熟,但是当我走进它时,我看见它的另一只头“嘶”的 向我吐出了长长的蛇信子,它盯着我,我从来不知道蛇也有自己的眼神,那清冷凛冽的光像极了一个深藏怨毒的女人拿着蛊毒的针,我被吓的跳了好远,脊背不由得一阵发麻。
那蛇吃完了老鼠,又倦怠的蜷成一团,两只头互相靠着,一只头的眼睛迷离困倦而另一只依然清冷无比。
“真像一对怨情男女。”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阳光高照,我脊背发寒的从芦苇地里逃窜了出来。

正是中午时分,整个世界寂静的像是一团软布,我百无聊赖的四下踔蹿,不知什么时候游走到一片玉米地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我蹲着听了一会儿,又没有了。
“有野兔”。我心里想。抓野兔这事,我经常干。和普化村后山17号军工厂那帮工人娃开始没少干,可是今天我的好朋友李凯不在,不然的话这只兔子跑不了了。
想着没意思,我顺手丢了一个石块扔进去。
很快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看是我,就问。“大中午的不睡午觉,你个碎崽子跑这里做啥?”
我没想到会是贵桃。
看见是她,一贯伶牙俐齿一脸邪性的我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贵桃挎着一个筐,里面放了一些水芹菜,湿嗒嗒的。
水芹菜是长在河岸边的,怎么回去玉米地里挖?我心里泛着寻思。一眨眼贵桃已经走远了。
再次陷入百无聊赖的我索性靠在河边一棵长相凛冽的胡杨树边,看蚂蚁搬家。这时又有一个男人从玉米地里出来,捂着头,四下瞅瞅没人,很快从玉米地外的护土上揪着南瓜秧子攀了上去,跳上田埂间的土路几乎是飞奔着走掉了。
我认得那个男人,新来的房改办主任厉向阳,专门拆普化村里私人建造的房子的,有时候连牛棚猪圈都不放过,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
我对着他奔跑后卷起的尘烟骂了句狗日的,然后把领头的蚂蚁捏起来,看它四脚朝天,动动拇指,掐死了它!
其它的蚂蚁对于死了一个同伴毫无怜悯,他们很快补上一个领队的,继续按自己的方向扭着屁股,执行着自己所谓的天职。我在想,它们大概是没有感情的吧,是一种只会行走的小机器,于是,我恶狠狠地踩死了好多这样的小机器,看着小小的黑点横尸遍野,我也学会了毫无怜悯。我又把石头扔在蓝河里击打正在游过的鱼群,“扑通”,水很深,红色的鱼群迅急的四下逃窜掉,石头也不见了踪影。
我就这样呆在这个古怪的地方数个小时,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我再次抬头时,我看见天已经渐渐灰暗起来,这灰暗像战神扯起的幔布,缓缓盖过我的心,世界愈发沉的不见光亮,沉到发黑。瞎黑。
15岁的我,这个傍晚,谁也不知道我的内心此刻正发生着怎样巨大的震颤,我要说我爱上了和我母亲年龄相差不了多少的女人贵桃,这在普化村里肯定会当之无愧的成为头号笑料,他们看惯了奸淫晦盗,爱情从来都是轻佻的玩笑,更何况我这样一个顽劣的少年?
但是,谁知道呢?这个夏天,我确实爱上了她,以我少年那不可思议的心。

发觉有些饿,我爬到这棵高大笔直的胡杨树上幸运的掏到一个鸟窝,6只蛋,我把它们全生吞了,蛋清的黏液沾满了手,像刚从母亲阴道里剥出来的婴儿的味道,我就这样高高地看着河对岸普化村里的一户户人家,
始终却一直不见这个叫贵桃的女人,她家甬道一样的一排厦屋,包括草房、厢房、灶房、正房、柴房,以及柴房后面被粪土、柴草、农具遮掩起来的土屋,都是一片黑暗和沉寂。
太多的房子和唯一的一个人,更显得这黑暗沉寂布满了神秘和荒凉。

我不知何时躺在了村外水陆庵偏殿的地上,我经常夜游,至于怎样从河边那棵笔直的胡杨树上游荡到这里,我记不清了。大概是听到这里有人说话,或者是有人叫我吧,我就来了,脚下的布鞋湿了右脚前半只,我走路向来先出右脚,而蓝河三面围绕的水陆庵,水流急湍,据此我足可以判断,我踩着石头过河是十分清醒的,至于现在为什么忘记了,我想也许是我睡了一觉的缘故吧,我是个经常忘事的人,有一次我和李铠去悟真寺拓墓碑上的字玩,我就稀里糊涂睡在了那宋朝高僧的古墓上,我听到很多种声音,说很多稀奇古怪的话,听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大秘密,可是当我醒来时,我除了自己知道梦见了一个惊天秘密外,秘密本身却忘的一干二净。
瞧,我就是这样,一个愚蠢而顽劣的少年,稀里糊涂,却又对一切充满好奇。
仍旧是很多嘈杂的声音从天外来一样,我一定梦中又听到了什么,但是遗憾的是,我醒来身在佛庵,却几乎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倒还残留着那嘈杂,仿佛争吵又仿佛超度的声音,这声音如果有味道的话,就像是我在树上吃的生鸟蛋的味道,这声音如果有形状的话,就像是一团紫色的氤氲,这个东西现在紧紧围绕着我,像一条无形的蟒蛇匝在我的身上,喘不过气来,所以我醒来了,端坐着。
身下是旧的稻草和麻酥酥从我身上跑来跑去的带有潮湿气息的虫子,外面不知何时下着雨,淅淅沥沥,顺着房檐一溜溜掉下来,我等着天亮,但看外面的黑,估计也只是个午夜子时的光景。忽然的,就有脚步的声音传来,沉闷地蹭着地皮。
噔,噔噔。
是有人进来了,穿着木屐。看不见人影,但是目光似乎有形,像把锯齿,左边逡巡了下,然后就盯着我这里死死的看着。
我本能的屏住呼吸,闭着眼睛不敢对视,我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被她的锯齿旋掉了一层皮,马上控制不住要大口喘气发出喊叫声时,她却“倏”地一下又走掉了。
夜黑的无边无际,笨重的木屐在这个1000多年的古刹里敲着,去了被前几年烧掉的中殿,然后又去了后殿,中殿、后殿什么也没有,只有柴草和泥浆糊着的墙,每面都挂着伟大的 ,红红火火的,衬着那墙更草更泥更诡异。
我鼓起的耳膜,顺风听到了一阵说话声,那声音穿过了我胸前薄薄的心膜,让我觉得有颗巨大的尖钉,一下下敲进我的心门里,胸口被石板狠狠压住。
仍然是粘液一样的气味,仍然是氤氲一样的形状。
我看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只黑色的蜘蛛,有大拇指那么粗,挂着长长的丝。

我天亮前回到了家,水惊秋躺一张陈旧的太师椅上,嘎吱嘎吱。
脱了鞋,想溜进去,一只烟斗狠狠地砸在我的脑壳上。我的父亲现在脾气日趋一日的暴戾,我在想,他指不定那一天就疯了。
“去哪了”。鼻息沉重。
“管不着”。故作不惊。
一只凳子飞了过来,臂膀挡住了,马上鼓起了包。
毫不客气的,从地上捡起这只承载者我父亲暴怒的凳子,我狠狠地照着自己的头砸过去。又麻又粘,一条血虫眯住了眼。
对付水惊秋我从来都是这样以暴制暴,更不怕血腥。
水惊秋,一阵猛咳。
屋里3盏灯都亮了。
秦凤凰起床,骂骂咧咧的从墙角抠下一块土,吐口唾沫在手里捏把捏把,然后抬手捂在我的脑门上。一手捂着,一手就捞起扫把在我的屁股上开光,并且嘴里恶毒地咒着。
“又去找那婊子了?前世阎罗殿里的厉鬼,讨债的讨债,要命的要命。你们干脆卷了铺盖卷儿去村西头跟那婊子过吧,我挡着你们的黄泉路了……”

流血、谩骂、踢打,在我身上,家常便饭。
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刚才发生的都是个泡沫或者干脆没发生过一样。

我坐在天井的石廊上,发呆地看着天空渐渐浮起的微红,妹妹水青拿冰凉的小手放在我的腰上,她给我藏了一只蒸熟的红薯,我俩分着吃,直打嗝。
她打着哈欠说,春眠不觉晓。
我说,天井风真凉。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9:15:46
(2)鬼魅暗影

收秋以来,村里的打谷场堆起了苞谷杆架起的大大小小的垛包,一个一个,像蒙古包一样随意散慢的绕在打谷场的四周。
很快在一个月明风高的晚上,就着火了一次。每个垛包独立着,烧也烧了,没太引起大家注意。
但是很快又接连起了几场火后,我奶奶夏云仙发现,这火多多少少都是冲着我家来的。
往年这个季节,风都习惯从西南起,我家就在风口这个方向。几次着火,眼看着要熄灭了,可风一刮,火就偏了方向,直往我家门楼上扑,2盏大红灯笼,很快化为灰烬,火苗顺着爬山虎哔哔蓬蓬,幸好是雕砖墙,很快就灭了。
牺牲了爬山虎,我家高耸的门楼此时显得十分的诡异,尤其那些没了枝叶的蔓藤,把焌黑的小手细细抠在砖缝里,远看就像一个劈头散发的女人,楔子一样扎在我家门楼上,怎么看怎么败兴。
这个时候我奶奶做了一个梦,以至于第二天阳光照进她那泛着沉香的白鹤枕时,她依然闭目不起,沉浸在那场美妙的情境之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地里,有一条肥大的红色的金鱼在油菜花丛中游泳。这条金鱼是透明的,透明到你可以看见那细细的骨刺如白色的水貂毛一样一字排开,闪着白珊瑚一样银色明亮的光,不仅如此,这条鱼的肚皮也薄如蝉翼,即使它轻轻呼吸下,你都会担心它的肚皮会被撑裂,可是你如果仔细看,再仔细看,你会发现这条金鱼一定是个另类,它在泛着金光的油菜花地里跳跃和歌唱,阳光照在它的身上混淆着油菜花斑驳的影子,让它周身填满了奇异的各式镜像,影子有长有短有大有小,随着波光粼粼的肚皮呼吸而颤动,在宁静的空气里散发出七彩波光,宛如上下翻滚着的串一串麦浪,每个麦穗都挥舞着自己的麦芒整齐划一的跳着踢踏舞,顺风能听见浅吟低唱的声音。这条金鱼很显然是一个天然的绘画师,在它的肚皮之上,不仅有随风起舞的麦浪,而且她鱼鳞上的光点,多像一个个戴帽子收割的女人,庄稼和土地是这条鱼身绘画的核心,而它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它在油菜花地里甩着响亮的尾巴,整个油菜花地也被照的光芒万丈起来。我奶奶一直踮着小脚追赶着这条鱼,她想着家里有根三叉戟,要在手头上就好了,可当她脑子里刚浮现出那只刻有阴文的青古三叉戟时,瞬间整个油菜花地和那条鱼都消失了,瞬间光线暗淡下来,她光着脚站在芦苇地边,白色的苇花顺地打旋儿,脚下的土地既黏又湿……
我奶奶这一整天都不大说话,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我看见水惊秋爬床起来了,我想他一定时陪夏云仙了。
结果天要蒙蒙亮的时候,水惊秋回来了,身上一股寒气,头上顶有霜。他蜷缩在炕头,打摆子子一样发着抖,秦凤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问了声你是不是又走文秀桥了?然后又翻身打着呼噜睡去了。
水惊秋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他频频地拉开草织的厚厚的窗帘,一遍一遍重复天怎么还不亮?
这时,他突然又一次看见头进院的门楼上站着一个女人,瘦高,穿白,散发,手里盘着一条白蛇,双头。女人的眼睛穿过庭院的各道墙门直接和水惊秋四目相对,水惊秋不敢看那幽怨的眼睛,直想马上逃开,却被施了魔怔一样,连血液都凝固了起来,耳朵仿佛被人水龙头一样的拧开,一声哀怨的秦腔苦音慢脱脱传了开来,顺着他的耳朵蚯蚓一样钻进他的心,“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是《长门赋》。水惊秋被磁石吸住一般,只觉得心头肉尖儿被这绵冷的苦音生冷的剔下,一片一片儿滚着猩红的血沫儿掉下来,生疼生疼。
时间瞬间倒流到了多少年前那个年月,女人这一天举行成人礼。

前一天婆婆宁蓝香就令贵桃从长工混居的围院迁到儿子怀玉对面的西厢房。
新铺的被褥,八斤棉的,足够厚,可以应付整个冬天了。
三尺的花洋布,一只手炉,甚至花哨的油伞,绣花的门帘,桌上桌下放着不同亲戚不同族人的贺礼,上面各压着一张金粉红纸条,分写着“事亲以孝、接下以慈、顺尔成德、俾炽而昌”等等祝词。女人翻开着,觉得浑然无谓,只有床上的一个螭虎铜盆让她觉得心生好感。
噌亮的铜盆搭着新买的棉线毛巾放在红木大床的正中间,盆底盘踞着2只圆眼螭虎,头尾相抱,颈上人字纹,脊上阴刻线,螭跪祥云,虎窝黄土,天地交合,阴阳绞缠!
这铜盆是夏云仙新来普化村的大儿子水惊秋送来的贺礼,自己打的模子,去器匠哪里打铸的。
水惊秋是哪个呢?女人想,笑笑,觉得自己有些酣傻。
外面酒过三巡仍然人声鼎沸。
女人有静静的守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发呆,坐在床边,看着盆底那交缠相抱的兽,它们也对看着她,眼珠浑圆,泛着青光。

深深吸口气,女人扒掉花红柳绿的礼服去了厨屋挎一只竹筐顺着边门走了出去。
她早已学会了不去想很多事,哪怕是眼巴前的事。在田里专心的捡拾被丢弃的棉花,当弯腰翻开一个个土坷垃时,她会情不自禁的裂开嘴角露出微笑。裸露的棉花躺在掌心,没有什么比这些更实际和温暖,这些棉花能让她挺挺小背理直气壮的喝起一碗面糊糊,然后还可以站起来拿一个白面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而内心里不必担心有眼色洞穿她细长的手指,因为那里裂口绽绽。

13岁了,一个同样媳的月例,能改变什么吗?想必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往后的日子越陷越深。
太阳夕下,这个霭色的村庄似乎也因她今日的成人礼渡上了一层金辉,每个树、草、人、畜都是快意的,只是这快意与她无关!
婆家从围院的长工房到楼台、厨屋、厢房、中堂里里外外披灯挂彩、声影嘈杂、人群穿梭,皮影一样,咚咚锵锵锵,咚咚锵。是她的日子,却于她无关,除了公婆外,所有人高涨的快乐索性就是为了盘子里一块肘子肉,或者干脆就是图个爽口的甘冽酒,而那个有着怀玉这样温润名字的丈夫却是哭啼的,蹬着腿嚎着。
“我要我媳妇儿陪我睡觉,我要我媳妇儿陪我睡觉!”
一群人笑,捧着肚腹。
女人离开了棉花田,站在土肥地沃的关中平原某个高高的土塄上,对面是高耸入云的莲花山,脚底下是沿蓝河蜿蜒的普化村,婶娘夏云仙从她身边走过,她脸色苍白,但是却笑的很爽朗,还开玩笑,也太泼辣些,骚的人脸红。兴许在这个平时无人留迹偶有野畜媾和的野地说话也响亮放松些,平时人堆儿里婶娘也不这样的。
女人这样想着,看着夏云仙走掉,想了想她那儿子送来的铜盆,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感接地而来。天空阴暗,响过一片雷后,没有滴雨,分外压抑。她独自一人爬上了更少人去的刺荆岗随便坐了下来让自己发发呆。
普华村下蓝水环绕的水陆庵不时钟声渺渺。
她看到村口的皂角树飘下一棵黑色的树叶;一群杂色的鸭子,从池塘外榕树边上陆陆续续的上岸;一个小媳妇,捂着锅盖在偷吃一张玉米饼子;一只黑色的母猪,正在生第13只猪崽;一个肥嘟嘟的婴儿,举着莲藕一样的小手,哭泣着要奶喝;一缕炊烟,在青色的屋顶舞蹈飘扬;一声云板“哐”的响起,似乎有老人过世了,再接着来了三声,是真的;一声长长的哀号奔出了门楼,踩着村里的青石阶,发出脆脆的声响,整个村动了起来。
食草的牲畜,发春的野猫,猥琐的母狗,一声,两声,三声,很多声音,此起彼伏了起来,乃至蠢动的土地。咚咚锵锵锵,咚咚锵……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普华村下蓝水环绕的水陆庵不时钟声渺渺。女人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学唱,这苦音如此婉转而哀怨,不同于平日里街坊邻居的唱段,古香古色,哀怨凄凄,于是她鬼使神差的走向了那个声音的出处……

“蛇!”我三叔惊叫一声从自己的厢房跳了出来,吓坏了家里那只叫踏雪的猫。水惊秋也被这突兀的人叫和猫叫声吓的打了个哆嗦,一眨眼,门楼上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有人唱苦音,你听到没?”隔着窗户水惊秋问弟弟水惊冬。
“没有,只是有条蛇,一溜烟不见了。”水惊冬拍拍身上的土,又钻回屋子睡去了。只有水惊秋披着霜站在天井里,直到天井的四角渐渐露出晨曦,水惊秋耳际边的苦音唱腔才渐渐熄落下去。
“明天晚上去文秀桥祭祭吧,”我母亲秦凤凰颇有经验的喊了一嗓子,“这些天的事肯定是她闹的,阴间又差钱了。”说完她又呼噜着睡去了。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1 09:16:45
(3)去衣受杖
艳阳当下,口唇作为最早的欲望器官,婴儿几乎从这里享受到所有快感,现在成年的男人、女人也一样,他们一边唏嘘着,一边流着口水,吸进浊气,打出惊呼,一面掩面,一面又恨不得眼睛能张开的更大一些,是的,更大一些,大到能吞纳下眼前这一面碌碡。
女人不管以前是怎样的面如桃花、行如扶柳,到了现在谁也不懂怜惜了。大家所有的聚焦力都集中在一张屁股上,尽管这屁股每个人都拥有,但毕竟肥瘦不均,黑白不等,平日里更无机遇能瞧上一二。
女人被脱了裤子绑在了打谷场这个巨大的碌碡上,头脚着地,屁股撅起,浑身被固定的像一只全力推开的弦。
阳光浓酽,可依然冷风习习,但围观的人感知不到,他们的血液里此刻都被点着了酒精,“噼噼啪啪”燃烧着蓝色的火焰,火焰叫嚣着穿透他们的血管、皮肤、毛发,使得他们最后都僵硬成一个统一的姿势——身体竭力往前倾着,擎着脖颈,眼珠暴起,喉结上下滚动,皮肤因一阵一阵的发烫而不得不一口口“咕噜咕噜”地咽着唾沫。
女人的公公斩钉截铁的说,“她跟麦客偷情。”“地里送茶饭回来,髻发里有根麦草。”
麦客早已吓的不知所踪,女人到底有没有偷情呢?谁也不知道。可能事实的真相对人们来讲,冲击力远没有“偷情”这个字眼本身来的强大而充满蛊惑。
但,即使偷情了,女人偷情时天大的愉悦,也会在这个沉重冰冷的碌碡上,被和血带泪、连滚带利的夺回来。
行杖用的器具是新做的,现扒了打谷场边的几株榆树,烧一口大锅,滚沸的水丢下去,捞出来去了皮,挑两根滑溜的还沾着黏液的,在手柄上裹上一条尺来长的红绸布,就能即刻行杖了。
女人低低沉沉呼喊呻吟着,声音里满是羞愤、恐惧和无助。
现在大抵是没人记得了,昨日这女人还是抹朱红、穿绿袄、掐指甲花儿、刚生完孩子、花苞绽放的小女人。
当然大家只认当前——一个恬不知耻风骚祸害的贱女人!
白花花的屁股一杖打下去,飞溅出来的血花惹得人群一阵骚动,围观的男人个个脸色憋的通红,血脉贲张;围观的女人一面惊呼着不忍侧目,一面又掩抑不住的吐舌咂嘴。
很快有人用棍子挑了堆在碌碡边的裤袄,嬉笑着扔来扔去,又有人跑过去,拿了她一双绣花鞋子放到鼻子底下闻闻,说,“尽是骚味”,然后狠狠地又扔了出去。
鞋子顺着谷场往下滚,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跑去抢,男男女女大笑不止。
40杖,不是最重的刑罚,可以爬起来回家养一阵子活命的。
女人撅着皮开肉绽的屁股想要爬起来,没有人搀扶她一把。她从碌碡上滚了下来,摸爬着找自己的衣服鞋子。山石滚成的碌碡血迹斑斑,有人唆使小孩子跑过去对着碌碡撒尿。尿就溅在女人颓败的脸上,人群又开始大笑。有人又把鞋砸了过来。
女人的父母掩面奔过来,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在女儿身上,想要扶着她走。不知谁喊了声“不要让那婊子穿了衣服”,于是人们像争草吃的牛群一样,一拥而上。披在女人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抢了下来。
女人在一群混乱的脚步声中,尖叫一声,冲出去跑了几十米远,想也没想的跳进了流水潺潺的蓝河。
女人的尸体几天后还是被打捞了出来,作为一个偷情自杀的女人,还是个续弦,当然随手被葬在了河坝滩。

后来据说女人的尸体被野狗挖出来偷吃了,乱七八糟的石头堆砌起的来的坟头,像极了一个碎了胆的壶。
女人有个美丽的名字叫文秀,女人投河的地方娘家人捐了一座竹木短桥,即是现在的文秀桥,跨过它能直接进入水陆庵的后殿。可惜因为她的惨死,盛传闹鬼,所以一直以来大家去水陆庵烧香拜佛也都要刻意绕开它。
女人不知道就因为她这个不洁的死法,她的女儿乃至她的外孙女都因此而无人来聘,最后只得落得个入赘不挑的惨淡结果。
秦凤凰嫁给水惊秋就是如此。
没错。女人就是秦凤凰的姥姥,我的太姥姥!

当我和秦凤凰、水惊秋以及三叔水惊冬跪在这昔日吞噬了女人生命的河岸边时,香火点燃,秦凤凰在那里唱着神曲一样的调子,水惊秋面容惨淡,水惊冬目光流离,三个人怀有不同心事,却又同寄于一只香烛。月色瓦亮,葫芦一样膨胀的夜色里,隔着时间的句点,过去和未来的女人们手牵手正行走在蓝河的水面之上,她们的眼神穿越时空在蓝河瑙色的河流里跳跃着,波光粼粼,岁岁不休。
明日必是晴朗!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2 09:12:36
(4)要打仗了

祭拜完文秀,家里确实安静了一段时日,我们很快忘记了失火带给我们全家的惶惑,只有我的奶奶还在惦记着她那条仙鱼外,生活按部就班的往前推进着。
这一日,我照母亲秦凤凰的意思带着妹妹水青出去挖草药。
我们走过村后山的“17号”军工厂家属区时,水青又从上次我们抠掉半块砖头的围墙窟窿往里看。
“啊呦,太阳花”,她一惊一乍地。
看了好久,说有个小女孩在两颗树之间跳猴皮筋。
“她跳的我也会”。
“她穿的是红皮鞋啊”!
“是猪皮的吗?”
没人搭理她,她只好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不时看脚底下爬出小洞张望的拇趾。
“她的妈妈真漂亮。” 她赞叹着。
“那当然”,“人家有文化”。我终于开口了,我认识那女人,是李凯的妈妈,军工厂内部卫生员。
“他们不用挣工分吗?”
“他们给国家干活,我们给生产队干活,当然有工分,连这都不懂。”
我戳着她的小脑门子,她傻笑,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扫着着长长的军工厂的围墙,看围墙上高高耸立的铁丝网,摇头,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吓唬她,“这围墙你知道为什么绕上了铁丝吗?”
“不知道”。
“李凯的哥哥逃工爬墙被子弹打穿了脑袋,当时那血就流了一地,鲜红鲜红的,从这里流到这里,再到这里。”
我夸张的比划着,摇着水青的脑袋,她吓得直往我怀里钻。

“可是,她们在吃白馍,还夹了猪油,这么一勺猪油。”
水青比划着,从这么大到这么大,最后比划出了一口锅。
“哥,你想吃吗?反正我想吃。”
“白痴,你想的话,给他们当孩子去吧。”
我用脚踹了她小屁股,她哭了,说要告诉妈妈,可是最终她没去,她还是跟着我去河里,割水芹菜,烧青蛙,用棍子跳着扒下的青蛙皮看着毒辣的太阳将它晒出油来,直到缩成一块干渣。
“那一勺子猪油得多少猪肉练得出来啊?”
她还在念念不忘。

突然我就贵桃从芦苇荡后的凤凰山上下来。

眼前这条河,就是从凤凰山峡谷奔流而下的蓝河,三面环绕水陆庵,河水蓝色,终日潺潺。
早起晨露,凤凰山头薄雾渺渺,常见魏晋裙裾飘扬不止,庵中亦闻旧钟瑟瑟,呜咽翘首,自世代守护古刹的杨家满门惨死之后,庞大的庵内便落得蜘蛛鼠兔往来驻扎,更骇人之处流传的比比皆是,比如,下雨天白发三千的木屐老妪会不期而至,殿内尤其是内殿深处,皆有哀怨鬼叫,数千魔障呼啸而出……
凤凰山又称莲花山,山顶常年盘雪,山形奇峻,貌似雪莲睡卧苍天白云之下,遇天晴朗,便可见观音栖息之形,但是如有魔障,雨后必有诡异云彩在凤凰山顶起舞盘旋,抖撒咒怨,看到的不吉。

可是我穿过层层云彩,看到的却是贵桃,从山顶下来,披散着头发,扯着几根毛竹,手里提着砍镰。远远的看去,像海浪里划船的小鬼,有罗汉过江的意味。

“总是会花眼的,尤其是雨后的天”,我揉揉眼睛,她又不见了。

而这个时候我看到李凯骑着自行车跌跌撞撞地从河边的小路过来,我打声口哨追了过去,一着急,鞋帮掉了一半的鞋子,索性踩扯干净了,于是光着脚,嘿嘿傻笑着。
去凤凰山顶拓墓碑去!
这是李凯最愿意干的事情,他长的白净,胆子小,在那个神秘的军工厂里,他是唯一一个肯主动和我们这帮农民交朋友的人。他交的最深的就是我,因为我在这一带胆子大鬼神不怕是出了名的,没人敢带他去凤凰山顶的悟真寺后院里找墓碑拓字,这可是魏晋千僧主持之地,据说藏有舍利、经书、石窟、宝藏,但是更有鬼魂终日不散,和山下水陆庵同为母子,普化村人对此无不退避三舍。

我和村里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我喜欢和李凯他们这些工人娃交朋友,我常带他们在野郊荒地里寻找墓碑,用纸墨拓下什么烈女贞节的字体。我们去小山村里的枣树下,用竹竿子打下一地的大枣,我们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去赶大集,翻山去水库摸鱼。我们到南滚垄沟参观,漫山的核桃树,碗大的磨盘柿子四分钱一斤,李凯总非常认真地挑些挑光鲜的买下,他说实在便宜。 我们还在山上采草药,惊起几只野兔到处窜,李凯喊他的同伴过来,在几个山包群起呼喊,围追堵截,愣是把兔子吓瘫了捉住了。一看,还是怀着小兔的,真可怜!在女同胞的强烈抗议下,我们才把母兔放了。这下倒好,军工厂里其他铸工锻工弟兄们听有这事,就用自制的土枪经常打来石鸡野兔山雀,在大走廊自己砌的土炉子上敦肉,香飘四溢,我经常能品尝上一碗,滋味自不待说,大快朵颐。我认真地告诉他们,他们来的时候,山上还有狼呢,现在都被吓跑了。

我们这里的原住民是不觉得山沟里的生活枯燥单调,物质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每当李凯卷着书卷冲着山底下如拳大小的军工厂时,大喊“荒山秃岭锁大志,锁我大志锁我心”!我总没心没肺的嘲笑他怪物,他也不在乎。

“不了,我要参军了。”他与往常有些不同,左顾右盼下,有些犹豫地俯到我耳边。
你见过坦克没有?
我本能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
我是真没见过。

李凯昂了头下,扯着我的耳朵说,你过来。

我觉得脑袋后的云朵轰隆隆被某种巨大的火光遮住了,木然的看着李凯骑着车的身影在一片尘土中渐行渐远,心里被塞进去一块干巴巴的木头,却眼睛里充满了光彩。

妹妹水青仍不厌其烦地试图拿篮子围追堵截河里的鱼,甩着小犄角的辫子,偶尔呼哧下把鼻涕拉回鼻灶里,我只好打消自己想要诉说的欲望。

李凯说,他们17号正在全员连轴转的生产坦克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肯定是要打仗了。

他细小的眼睛流露出来的神秘和恐慌,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又离奇万里。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2 09:13:32
(5)又见贵桃

不同以往,李凯这次坚持和我坐在河边呆上一会儿,并把他的笛子送给了我,说实话,我其实并没有认为我俩的友谊是否存在,我对他送我笛子这样的肉麻事表示了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也跟着笑,但我总觉得他笑的和我太不一样。
后来我才发现,我这个人属于情感迟钝一类的,我根本无从感知友谊什么时候到来抑或什么时候消失,我只知道后来我每每想起李凯时,心里一根弦却越拨越紧,年岁越大,我才越知道,那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单纯而深厚的友谊,只是当时年纪少!
如果能知道这是我和李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那么我想我会拉住李凯,又或者我可以把他的那根笛子让他带着,好让他今后葬在异国的黑土地里,不至于太孤单,但是,没有早知道这么一回事儿,所以,我几乎是没有带任何感伤的在心里送走了我这今生唯一的朋友,甚至多些留恋都不曾表露,我以为他是寻找幸福去了,可是直到我成年后,我才清楚的知晓一个真理,幸福哪是那么容易找得到啊!

李凯走后,我的心仍旧还在怦怦跳着,想起刚才走过军工厂围墙时不同以往的安谧,更觉得这话来的真实可靠,我忽然就觉得异常兴奋起来,似乎那些不安分的灵魂瞬间都要崩裂着跳跃而出,天下大乱对我来讲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我常在在水惊秋讲给我有限的故事里,把自己想象成混蛋刘邦。
普化村里,总见我赤脚挎了木刀呼啦啦从家奔出,喊着号子,带领着普化村的鼻涕虫门掘土壕、和泥巴、垒长城,我站在高高的泥垛上,夕阳西下时,卯足了劲儿撒上一泡尿才肯结束这无比满足的游戏,当然,我是尿的最远的那个,谁也不许超过我,超过,就一木刀挥过去,准起个血包,于是,在一片臣服声中,挥手让他们散去,然后我就又一个人偷偷爬墙去水陆庵,看武斗专业队在这里点起灯笼火把练刀磨枪。我一直踊跃地试图加入其中,可我10岁左右的孩龄,足以让他们对我屡屡放肆地嘲笑和狠狠地敲枣核儿。
直到某一天,我的父亲水惊秋本人也在这里被刷白了脸俯首称罪时,他既尖又高的帽子,才戳疼了墙上傻笑的我。我光着脚跑回家,喝了三木瓢凉水,然后再也不爬墙、不玩刘邦、不掏出小鸟狠狠地撒尿了。

想到这些,我变得沉痛起来,或者说我压抑着某种快感不要从心田蹦出,而努力让自己变得沉痛起来,于是我看钻过乌云的阳光,就觉得分外刺眼,我倒掉了妹妹好不容易抓到的3条小的可怜的鱼,然后左右脚“噼啪”上去,各踩死一只,剩下的蹦跳到了草丛里,我暂时放掉了它,知道它迟早会干死。
水青哇哇地哭,骂我流氓,我不理她,还甩给她一身的水,给她一个大大的鬼脸,然后跑掉。她在后面大声叫着,哥——哥——哥哥。湿了的小布鞋,扑踏扑踏。

百无聊赖之际又去爬树掏鸟窝,鸟蛋砸在水青的怀里,月白的破衬衣溅起黄色的蛋花,我大笑,笑的树颤抖不稳,这只猫头鹰栖息的胡杨树,自从认识了我,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被蹂躏和攀爬。

我又看见了贵桃,她从芦苇荡里出来,身上冒有湿气。
“要打仗了”。
我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下,掉到她面前。

她捡起树叶编的草帽,轻蔑地戴在我头上,
“你喂的那条蛇怎么样了?孵出崽子了没?”
她压根不理我说打仗的话,想必觉得可笑到不堪一提。
“真要打仗了,李凯…”
“那些蛇蛋估摸着不几天就出来蛇崽了,你好生看着。”贵桃打断我的话,并提醒我。
像以前的若干次一样,她投给我一个我怎么也琢磨不出的笑,一转身又瞬间不见了,像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一样。

我正在自己的世界里暗自揣摩李凯说的打仗,同时也在为贵桃对我的冷淡而茫然无措,这时,我却听见40岁的母亲秦凤凰在河畔聒噪地喊我,像爆炒的豆子。
我迅速的蹬掉鞋子爬上树骑在树杈上像个哨兵一样朝我家望去。
她正在和秦云岭家的女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干仗,被薅掉了几颗牙和一绺头发。而我的父亲水惊秋作为这个家的男性成员之一,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着急无力却又无可奈何,没有血溅五步的胆量,也不甘自挂东南枝的乞降,只好扯着秦云岭的女人挥舞着双手对我的妹妹水青杀猪一样地喊,快去叫你哥——快去叫你哥哟,要杀人了,要杀人了瞎!
要是平时我准铆足了劲撒脚丫子往回奔,抡起镢头干命,可今天我居然因为贵桃这件事而决定做个逃兵,我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种召唤,忽然就厌烦了这个好勇斗狠的名头,再也不肯像从前那样,在我奶奶夏云仙一声“是我们水家的爷们就给我打回来”的喝斥中,从后院摸起棍棒锄头最不济也是砖头瓦块砍牛刀,呼喝着跳出门外,一路喊杀,直让那些欺负我们水家的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要数起这战绩,大小也在10几场了,小到为了一个跑窝的鸡蛋,大到为了我们宅基地后新修的一条路,我曾经咬掉过普化村最有名的泼妇一口肉,推倒过新媳妇正在撒尿的厕所围墙,烧死过恶邻一颗百年的老桑树,给秦二富家霸气十足的门楼上浇过粪池子的恶水,最恶毒的一次,把一只剥了皮的死猫塞进村长媳妇的被窝,吓得她流产还差点发癫。
我就这样以无赖的名头补给着我父亲水惊秋的阳气不足,使得我们水家行走到哪里,提起来,别人的胆子就会抖三抖。当然我有些少年特有的英雄情结,难免夸张,事实上,我们水家的好名望大多还是来自我那吃斋念佛颇有些功德的奶奶,而坏名望除了我外,还有我那个纵火杀了普化村最有名望的杨家全家而恶名远扬的二叔——水惊冬,他才是我们水家响当当的门神。
瞧,这不,再也不用我出手了,我那出狱不久的三叔水惊冬一声呼喊从屋里奔了出来。他光着头,挥舞着一根石镐一路抡过去,看热闹的人四下赶紧逃散,回家的回家,关门的关门, 不一会儿女人的惨叫混杂着讨饶声就从村西传遍了村东,连我家大黄的吠声也底气足了起来,旺旺旺,气穿云霄!
我们一个外来户以团结为盛名得以稳稳站住脚跟,这在普化村里不得不说是件稀罕事,我想今天我三叔的表现,是用武力给那些挑衅我们水家地位的人最后一次震慑的明证。我看着他们全胜而归,这才从河岸的草垛里钻了出来。

从昨天到今天,过的稀奇古怪,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秦凤凰,水惊秋,贵桃,刚刚走的李凯,乃至身边的水青都在水里冲着我笑,古怪的,淡然的,凛冽的,无邪的,各种表情,长长的河底,一群无色的精灵唱着梨园的古曲,张开翅膀将他们统统裹挟,看她们在水底姿态各异的飘走,我张开手,大喊“回——来”,却跌坐在地。

狠狠地啐了地上的影子一把,我爬起来,恼羞成怒地喊水青跟我回家去。水青跟在我屁股后面,还是喊:哥,哥哥,亲哥哥。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2 09:59:17
作者:素水虞美人 回复日期:2009-12-12 00:40:52
改后前几节来看,故事性明显增强了,一股氤氲之气扑鼻而来,很期待下文。


作者:新式好男人 回复日期:2009-12-12 07:02:55
仅仅几个章节来看,天马行空,气度不凡。和楼上的筒子感觉相同,语言有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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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二位驻足,故事已经暂露头脚,后面的会愈加精彩,恳请继续关注。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2 10:00:30
第二章 虎,啸坐空谷,冲胎神

(1)饥荒年代的那条鱼

一场雨过后我奶奶开始着手修缮门楼。“穷房富门楼”,原来飞檐翘角“走马门”上的牌匾“耕读传家”被卸了下来,我奶奶要把自己梦里那条鱼做成石刻挂上去。
这可难为坏了水惊秋。
他就坐在牌楼上拿着齿凿脑子里一直在想,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鱼?有这么大,还是这么大?透明的,骨刺如貂毛?
从早坐到晚,他脑子里仍然无法去把这条鱼给想象出来。他在牌楼上踱了几个来回,村子里不知谁在爆葱花,人间烟火的气息顺着葱花的味道迅速蔓延起来,通过鼻腔,唤醒了他的胃。关于饥饿的回忆一下子从他豆荚一样的胃部深处炸出一条缝隙,那些记忆的碎片骨碌碌滚了一地。

那一年的雪有3乍厚,村子里的烟火一天一天少了起来。夏秋两季颗粒无收的村民在这个隆冬的天气里,吃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后,当第一个人开始承受不住饥饿,锁上家里的门窗拄着一根棍子走出了这个村庄时,村庄便一天比一天宁静起来。壮年、青年、妇女、少年,每天都有往出走,而绝无回还的。在数百家住户的大村庄里,最后只剩下几十家还在坚守的时候,先后又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开始走掉了。老人死的样子很凄惨也很恐怖,圆睁双眼,仍然保持着一个扯脖子的姿势,手脚绷直。其实都明白的,只是谁也不点破,最后那一顿饱餐,足以让老人好好上了路,阴间也有劲走到地方。不知道这是孝还是不孝。而另一个孩子的死则是活活憋死的,咳嗽,可是连咳嗽的劲都使不出来,就那一口痰卡着,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渐渐的呼吸全无。死亡已经成了每天都要经受和考验的主题,刚开始死人时还有哭泣和眼泪,一口薄棺材,到了最后,连哭声也没有了,甚至连把亲人刨个更深的坑的力气都彻底没有了,草席一裹,路边的草丛壕沟,就成了这些亲人死后的葬身之地。
这萧杀的宁静,一天比一天可怕。整个村庄都静止在某个点上,经常几十天偶有一点响动。隔壁家的嫂子回来过一趟,拿自己的女儿去了陕西换回来一些苞谷和杂粮,在深夜的时候偷偷把粮食埋在墙根下,于是他们一家在这个冬天是唯一炕头有热乎气的人家。而我们也总是腆着脸在他们喝完苞谷糊糊的时候,跑过去等他们吃过的碗筷涮涮烧沸了我们再喝上几口。当然好心的嫂子会给我们弟三个多留点碗底儿。可是当我们喝光喝净的时候,嫂子会跑出去在院子中间的柿子树旁蹲着大哭一会儿。嫂子说,全家喝的都是她闺女。
母亲夏云仙在除夕的前夕正式出发了,隔壁的嫂子大致指了她一个方向,她就背起褡裢上路了。她走的时候再三叮咛我的父亲照顾好我们弟三个,尤其有气管炎的二弟。

大概2个月后,母亲夏云仙才回来,她并没有如隔壁嫂子一样拿回些像样的粮食,我们也没有妹妹可以出卖。她2个月的奔波换来的只是褡裢里发霉的苞谷馍、麸子面、些许麦子及一些碎豌豆。馍全是半拉的,甚至有的仅仅比指甲盖儿也大不了多少的碎花花,她也藏的严严实实地拿了回来。
她刚走进家门口,就倒在了门槛上。一连躺了三天,才苏醒了过来。
她没有想到,她回来前一天晚上,二弟没了。
等她醒后已经是第四天,她去看二弟的坟,其实也没有坟,她就坐在那些几个石块堆起来的路边壕沟里给二弟讲故事。
她说,要没有那条鱼,她也走不回来了。
出了潼关往西走,沿路是秦岭。秦岭脚下是河,至于什么河她也不记得了,但她记得那条河里的鱼。
那是不知道都走了多少天多少夜了,沿途都是冰碴,每天都有无数的饥民从这里走过,每天这条古潼关道上都有跌倒了不能再爬起来的。人群都很麻木,挑着扁担拄着棍子,还有人推着推车,推车上坐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轰然倒下一个,顶多大家停留上几分钟,然后又各自起身前行,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没有任何哀悼,只有平静接受甚至觉得死者解脱的表情。
在蛇一样弯弯曲曲前行的队伍里,偶尔发现一坨鸟粪,也能引得一阵无声的争抢。人们唯一的信念就是,前面的秦岭山顶上,有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在起着浪,那些裹着金辉的油菜看上去饱满而亢奋,花朵原始而激烈,闪耀着炫目的光彩,美丽极了。是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并且一直仰着头看,只是秦岭太深,每每当他们觉得快要走到时,他们才发现,还在下一个山头之上。于是他们就一直走一直走,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那样的油菜花,在隆冬的天气里泛着娇艳的金灿灿的光芒,这使得这些吉普赛人,一次又一次的摇起了手中的铃铛。
就在这个时候,在所有人都盯着秦岭顶上的油菜花痴馋而耳聋目瞎时,在冰冻的河流深处,夏云仙发现了一个红色的波光那么闪耀了一下。
这样的情境下是没有人注意一条看上去死寂的冰河的,夏云仙开始缓缓地放慢脚步,左顾右盼,直到人流出现断节。
像一只饥饿了5天的疯兔,夏云仙闪电一样地冲向了那闪过红光的冰面,直觉早就告诉她,这是一条鲤。
手里的棍子迅速的戳了下去,真的是条巨大的鲤!阳光照在冰面上,红色的鲤每个鱼鳞上都长着金色的小花,每个花瓣都像薄薄的肉片一样张开,花瓣下还有若有若现的花叶,仔细看像是某种黄色的植物,会移动,吐着芒一样的光波,再调整瞳孔把这些芒一样的光波连在一起看,就是一片活脱脱泛着麦浪的麦田。这麦田整整覆盖了它的整个身体,背上那若隐若现的脊骨,成了天然的青山和田埂。这条鲤有一人那么大,或者干脆比这还大,透明的,仅有一点点酥软的骨刺外,全是肥厚细嫩的甜肉,粉红色的,光滑柔软。肉香透过一尺多深的冰面仍然扑鼻而来,那香味绕着鼻子钻进毛孔顺着血液欢快的流淌,脆弱的胃部很快在香气的刺激下开始舒展,浑身的筋骨活络了起来,这使得夏云仙一下子气血上涌,河边一块比她腰粗的石头瞬间就被她抱了起来。
冰块被砸开了,夏云仙冲那条鱼飞快的伸出了双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纷沓而来的众多双手撕扯着,覆盖过了她的头顶,而她自己则被压倒在冰面上,被一个一个压倒叠加起来的人肉骨头压得不能动弹。冻在冰块上的那条鲤很快尾巴和身体被撕碎消失了。夏云仙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口吞住剩余的鱼头。她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头顶在冰块上,嘴里则开始疯狂的上下咀嚼着。她的余光扫过这只鱼头,鱼的两只眼睛玻璃一样反射着冰面冷冷的光,它在看她,可她已经思考不了这面多。转瞬,这只鱼头带着鱼眼睛,在她的胃液里往生了。

后来有人说只是巴掌大的一条鱼,几十个人抢,可夏云仙一口咬定那只鱼头大过她的脸,那只鱼的肉她吃过后,整个胃像被切除了或者永久被填满了,对饥饿再无感受,一直处于饱足的状态,所有她才能在讨得了些许粮食时,毅然的返回了家。
她坐在二弟的坟前详细的讲那条神奇的鲤,她已经忘记了他的死亡,或者她希望他在阴间的路上能如她一样遇见那只鲤,然后同样吃掉它,这样将不再饥饿,可能永远也不再饥饿。

水惊秋想到这里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胃,确实什么是饥饿他已经很久不知其味道了。
对了,这条鲤怎么刻呢?
不用说,刻进去饥饿就行,肯定出神入化。
想到这里,水惊秋撸撸袖子趁夜干了起来。

楼主:莲灿  时间:2009-12-12 10:30:16
(2)疯癫的水惊秋

我从来不敢相信,即使三天不吃饭也要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水惊秋,也有当众脱裤子的时候!
水惊秋在刻那条鲤的时候,一不小心錾到了自己的手,然后又一不小心从高高的门楼上掉了下来。
当晚是水惊秋自己爬回家的,好似也没摔到哪里。所有人也没觉得他那里有所不同,但是不安却一直笼罩着我。
一个中午,我躲在案板底下偷吃秦凤凰准备给我奶奶夏云仙的鸡蛋糕,我窝在糊满了蜘蛛网的榆木案板下,看我妈肥白的双脚跑前跑后忙碌不停,还装模作样的心疼了她几下,不过向来没心没肺的我,更乐意看我妈抓不到我去生产队挣工分时气急败坏的模样,这是我活着15年来最阴暗的欢愉,当然我还在计划着更大的欢愉,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我看到我的父亲水惊秋靠在我家四合院的碌碡上正对着没有太阳的天空失魂落魄。
刚下过雨的屋檐,飞起的朽木吊着不甘的水滴子,滴-嗒—滴嗒,有气无力地滴在天井走廊的石槽里,沉沉闷闷地溅起带泥的水花,一个一个脏着小脸笑,垂落在地上,小小的魂魄麦仁儿样四散开,旋即,化了,不见踪影。
蜘蛛从我的头顶爬过,一根丝挂在了我的脑袋上,这银亮的丝,总带有阴戾之气。
水惊秋不知何时被催眠般睡着了,头顶上呆立着秦凤凰偷养的一只母鸡。
睡眠里,有条蛇盘在屋顶正同他说话,囫囵话语,像唱着一首无音的歌调,他竭力张开耳朵,却一旦用劲去听,就梵音全无,只听得到无骨的肉棍儿拍打房梁的声音,这声音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某种惶惶,尤其当那蛇俯首盯着他的鼻梁死死看着时,突然蛇信子一抖,他即刻就感到沾满了淫邪之语的古咒扑面而来,身上的凉气不由得从胸口轰然炸开了,沿着臂膀向下,一寸寸,然后势不可挡地要浸淫全身而去。
他拼劲全力的坐起来,急切切地喊,停下!
喉口被锁住了,塞了木条,出不得声,只逼得眼珠暴起,要流出血水来了。
隐约地,人暮老、鬼清算的征兆不停闪现在他眼前,徵徵战鼓,也在眉梢下眼皮底敲了起来,可他左顾右盼却不知敌人身在何方,更不知这冥冥中的敌人因何而来,无法掌控,穷凶极恶。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古秦腔的苦腔又在这时候唱了起来,水惊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白衣的女人站在高高的门楼上,那女人的脸模糊不清,像是贵桃,声音却是当年的秋棠。她双目满含幽怨,拖着长长的青绿水袖,直冲着他迎面甩过来。
“嘡—嘡——嘡”,裹挟着尖刀一样的云板丧音穿破庭院而起时,“吱纽”一声,门开了,我看见秦凤凰劈头扔下上工回来的头,狠狠地砸向了水惊秋身旁的积水瓮。
水花溅了一身!
水惊秋混沌半天,猛然大醒,抬手就给了自己女人一巴掌。
“找死啊,甩哪门子丧?”

谁也没想到,晚饭时分,水惊秋天在喝了一碗苞谷汤还甩了我一鞋底之后,忽然就口吐白沫,晕厥在自家锅灶前了。
秦凤凰慌忙地喊人,一边喊一边掀开水瓮,舀了一碗水出来。
她把水放在供仙桌上,翻箱倒柜的找到了三根红漆桃木筷子,把它们竖在碗里,试图让它吗立起来,一边用手撩水,口里念念有词。
盛水在碗立筷子。说也奇怪,秦凤凰“杨”字刚出口,三根筷子齐刷刷立住了,像极了三个金刚,虎视眈眈地瞧着驴窝在地、白沫糊到鼻子上的水惊秋。
“去拿刀,砍倒筷子。”
秦凤凰虎眼瞪着我。
“快点。”
她飞快地从两只木柜中间抽出一沓黄纸点着,火光四窜,她顾不得,自己跳上去转了三圈。
“杨老爷子,您大人大量,您放过他,我愿抵命,愿抵命”。

我举着刀,虽然她说的很快很低,可我还是听见了。

一刀下去,三根筷子訇然倒地,红漆的桃木筷,看的我眼花,以为红光一闪。

一旦中了这个魔怔,水惊秋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鸭血流在一张干净白纸上。
晒干混蝉壳揉成粉。
用妇人鲜乳调服。
一次半调羹粉,一日二次,连服半月。
忌食腥一月,讳同房10天。

夏云仙伏在炕栏上掐着水惊秋的鼻根,喝令我记下药方。
我的记忆里,夏云仙的能耐仅限于她能对水青屡屡脱臼的胳膊轻轻抬手,水青就瞬间能从地上捡起一分钱的钢镚儿高高举起来,我以为这已经够奇迹的了。
可是,在夏云仙一口香草灰兑白酒的喷洒下,我看到青紫脸色看似马上就要死了的父亲,抖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对此,我感到无限的神奇和困惑。
夏云仙的屋子很暗,窗棂上糊着草纸,呼啦啦灌着风。她长年躺在这个地窖一样的黑暗里,却总是目光炯炯。
像只衰老的黑猫,无声,却让人提着魂魄。

新鲜的妇乳根本找不到。

一连过了好几天,秦凤凰走遍了邻近的村子,都没能及时讨来新鲜的奶水,只好勉为其难,找那些出了月子或者孩子还小的女人们对付弄点回家。
药吃了十几天下去,水惊秋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四十天后,他几乎是恢复了正常。不知是人奶的补给还是一心休养的缘故,他白胖了些,整个人因为胖反倒少了些精神,眼神总之变得诡异起来,有时候很灵活的转来转去,不停扫描家的角角落落,有时候却又变得木讷呆滞,常盯着猫一动不动比谁先眨眼睛。

他变了。
多了一个特殊的嗜好,每天雷打不动的给自己腰上缠上巴掌宽的红粗布,然后别上一根自己打磨的钢錾出去,敲着半片从水陆庵捡回来的碎铁钟,从村头吆喝到村尾。
金銮殿上吞脊兽/山野田畴花草蔓/化作泥塑土陶砖/皆上屋脊饰了檐/不贪他年得富贵,但求今生保安然。
他同时还会动辄怒目金刚一样地叱咤着每个他身边的人,而远不像以前那样,只对秦凤凰和我凶神恶煞而对他人和颜悦色。
他没事就去房顶,光着脚,踩在青绿的藓苔上,用心用度地修整着鞍鞯虎踞的屋脊蟠兽,他的錾子敲打着青瓦,一不小心修坏了哪个小兽的眼睛或是爪子,他就会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噼啪一声摔在地上,少不了在湿滑的屋顶打几个趔趄,吓得秦凤凰整日整日地端着木梯滑溜地跟来跟去,一跟就是一个上午或下午。

挣的工分更少了,秦凤凰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砸坏了一只面瓮,敲烂了一口旧锅,一斧头砍断了半边门槛,杀了唯一的鸡,最终也只好偃旗息鼓,每天扯着脖子扛着木梯在天井里跑来跟去。别人都说水先生疯了,可她固执地说压根没有,并且一遍遍嘻眯笑脸地跟人解释着。
你看,还是一样的饭量。
唔,还看书。
烟,还是那个烟,8分钱的。
……
秦凤凰蹲在门槛上,从玉米糊糊的碗里捞出半块红薯出来,放进水惊秋的碗里,水惊秋看也不看,抱着碗呼噜噜的喝着,太烫,吐吐舌头,惹得大家都笑。
秦凤凰笑了,说,这不,什么都没变,甚至睡觉还是同一个姿势。
仅多了上房游村的嗜好而已。

而我也一直这样认为,他怎么可能疯呢,也许我想他想的少吧。

直到有一天。

大家都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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