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超人来了，四重含义
前三节表达的内容简要地来说，“心意变了，导致上帝死了，然后超人来了”。第一节向着自然（太阳）对白，第二节向着内心（圣者）对白，前者表达出科学发展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变化，“世界成为图像”，后者显示出启蒙运动的人文主义复兴，“人成为主体”，两大历史进程共同推动着思想空前解放，主体意识高涨，“人心变了”，上帝无力束缚，一切超感性的传统形而上学最高价值、道德法则、理性权威自行贬黜沦丧，失去对历史的构成力量，于是尼采宣布“上帝死了”……

问题是上帝死了，人怎么办？尼采方案：超人来了。

查拉走出森林，来到市镇广场（或译市场，可能译集市更贴切，传统大众聚集的公共场所），开始他第一场布道演说。但大众根据预告是来看一场索上舞者表演（直译在绳索上舞蹈或空中走绳）。这里尼采再次使用多重视角叙述，查拉布道演说和索上舞者表演，是同一事件的两个视角叙述，第四节查拉说“人是联结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一根绳索”，第二节查拉以舞者形象显现，暗示查拉和索上舞者是同一个人。查拉满怀激情地来布道，而大众只是当作看马戏团表演，凑个热闹而已，就如第二节圣者所言他们不信任、不相信，还没有准备好“伸手来接取流溢而出的蜂蜜”。

1.“我传授你们超人，人是那种要被克服的东西”

这是查拉开口布道演说第一句。译文参考六个版本整理而成的。孙周兴译“我来把超人教给你们，人类是某种应当被克服的东西。”

超人第一层含义：人就是创造（《易经》“生生”）。人是要被克服的、要被超越的，强调超人不是一个静止的概念，而是一个动态的构成、生成过程。

上节圣者说“人是太不完美的”，是在强调人的有限性，即基督教所说人的罪性，人类无法救赎自身，只能靠上帝担保来赎罪，从而得到拯救。但“上帝死了”，人类如何救赎？尼采给出的答案就是人应该、可以、必须自己克服，通过查拉召唤人类去超越。

紧接着查拉向听众提问：“你们为了克服，都做过什么呢？”然后自答，指出人类从植物，经过蠕虫和猿猴发展到今天的这个样子，说明每个阶段的生物通过创造超出自己的事物而超越自己，积极参与到它们自己的发展过程中，强调人类达到的这个阶段绝非是发展过程停止不前的最终阶段，人类也只是一个过渡，还要越过去，向下一个阶段发展。

然而，上帝死了，更“完美”“完善”的目标没有了，那么超越、创造，又如何理解？

2.“我传授你们超人，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超人第二层含义：超人就是生命（权力）意志。大地的意象是“承载”，西方传统中肉体承载灵魂，大地首先意指肉体、身体、生命，转义为人所立足的现实世界。

查拉说，即使你们当中最智慧的，也不过是植物（肉体）与魔鬼（灵魂）相互矛盾着的混和体。进而指责传统形而上学和基督教蔑视生命、侮辱肉体、亵渎大地、厌恶现世，灵魂轻蔑肉体为孱弱、丑陋、衰迈，企图逃脱肉体和大地，这种灵魂对肉体的超越、理念对现实的规范、道德对生命的规训，在尼采看来都是谎言、毒药。

查拉号召大众：“让你们的意志说吧：超人必定是大地的意义！恳求你们要忠实于大地。”强调要返回到自身，尊重生命本能，立足现实世界，以丰富、顽强的生命力（权力意志）来创造自我生命的意义。

所以，尼采的“超越”“克服”，不是灵魂对肉体的超越，不是彼岸对此岸的超越，而是肯定生命、肯定现实、肯定当下的超越，从对一切现实说“不”，转变为对一切说“我要”。尼采在叙述中让查拉当下就号召听众“让你们的意志说吧”，一切从“我要”出发，从此刻当下出发。

3.“我传授你们超人，超人就是大海”

超人第三层含义：超人就是价值重估。大海的意象是“洁净”，接纳和洁净肮脏的河流。

尼采将传统形而上学和基督教对肉体、生命、现世的蔑视颠倒过来，指出应该被蔑视的是幸福、理智、同情、正义、道德等等，而这些只在有利于生命的存在和生成上才有其存在的意义。超人，就如大海接纳和洁净“人这条肮脏的河流”，是价值的重估者和创造者。尼采把这价值重估称之为“伟大的轻蔑时刻”。

4.“我传授你们超人，超人就是这闪电，就是这疯狂”

超人第四层含义：超人是做出来的。闪电和疯狂意指行动。

当查拉如是演说时，有人嚷道：“我们对那个索上舞者听得已经够多，现在也让我们见见他本人吧！”于是索上舞者以为这话是冲他而发，于是开始表演。这里暗示叙述中的索上舞者就是查拉本人。

超人不是物化了的、在客观上可以触摸到的形体，是无法被看到的，而只能做出来。大众因无法理解这一点，向查拉提出要求“见见超人”。但尼采叙事高明之处就在此，在需要表达超人是行动的含义时，就在演说者和聆听者的互动中，用一种行动（索上表演）来阐释行动（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