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谎言的年代》，［葡］若泽·萨拉马戈 著，廖彦博 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1月）

萨拉马戈生前将自己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写就的博客文章结集出版成这部充满了斗争和批判精神的杂文集，为之命名为《谎言的年代》，蕴含了一个正直的作家直面遍布全球的谎言奋战终身，毫不妥协的抗争宣言。

这个宣言的主旨在于，正是互联网所构建的表达的便利，让依托书写而存在的作家更易于行使公民权利。它让萨拉马戈做出了“对于在博客书写文字，毫无疑问是民主的”这一总结。它使得民主在互联网的无边页面上得到真正的彰显，揭示谎言、寻获真相的发声也就来得迅捷又及时。（《互联网的无边页面》）

无论飞向小布什的皮鞋（《最后一击》），还是英国国教会对达尔文的正式道歉（《向达尔文道歉？》），在萨拉马戈笔下皆是作家以犀利和讽刺的文字瞄准的对象。萨拉马戈揭穿了政客的谎言，又将教会的伪善曝白于天下，那些入木三分的文字以尊重真相的态度直击谎言的内核，除了利益为主导的表演和欺骗，维系谎言的屏障实则不堪一击。所以，以谎言建立起的市场机制在操弄下，成为“真正的、单一的且简单的权力，是全球经济和金融的强权”。这种强权并未让人民选择能管控市场机制的政府，故而，人民失去了民主，而活在一个谎言甚嚣尘上的世界里。（《如水般澄净》）

这个世界依然有不灭的希望。可希望的各项好处如若仅仅见诸笔墨，或是停留在嘴上的念叨，那它就同天堂般的乌托邦相类，在人们怀抱希望的耐心等待中任时光悄悄流逝。萨拉马戈有感于此，提出了他自己对希望独到的见解。结合“许多场革命都因为过度的耐心等待，而归于失败”的历史经验，不耐久候是萨拉马戈对希望的寄意。这出于本心的寄意，萨拉马戈在博文里表达的自由而灵巧，正是互联网空间开放、包容的一个佐证。（《希望与乌托邦》）

杂文集《谎言的年代》是萨拉马戈应妻子皮拉尔之请写就的一个博客文集，它是爱情的馈赠，为皮拉尔这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唯有她，在心灵的层面，能够捕捉到萨拉马戈灵魂的激荡，触摸作家内心的敏锐和温柔。萨拉马戈将自己对皮拉尔的感激化作笔下的例证，用妻子对《盲目》（译文如此，作者注）一书的评价凝聚了爱情的一种表达。这种方式萨拉马戈将其录入自己的博客，不仅体现出夫妇二人琴瑟和谐的感情基础，还是两人之间彼此平等的有力观照。（《费尔南多·梅里尔斯与其公司》）

萨拉马戈对女性的平等意识表现出的仁慈的悲悯显然同他对女性所受到的家庭暴力的愤恨是分不开的。历史上，女性作为男性的奴仆，被赋予照料男子的这唯一的责任。即使到了今天，女性能够投身于那些一度被认为只有男人才能从事的活动，绝大多数的女性仍然活在犹如中世纪的人际关系系统里面。毒打、凌虐、奴役、性剥削，让她们在男性的暴虐专制下毫无选择的机会。萨拉马戈关于女性命运的列举最终引向对教育系统的控诉。大开倒车的教导能力让家庭成为永远失败的机制。活在这种机制里的女人们，在男人以谋害为特征的“爱情”面前，遭受的危机让萨拉马戈不无忧虑的意识到，脆弱的社会对施行家暴者的刑罚未免过于宽大。宽大的让秉持一颗正义之心的作家在它的逗弄下用黑色幽默的笔触抒发了对这类刑罚的蔑视和不屑。（《家庭暴力》）

燃烧在内心的愤怒并未遮蔽作家理性的洞见。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民犯下的罪行，让萨拉马戈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个被摩西带出埃及的上帝的子民早已玷辱了整个民族背负其上的历史的伤痛。基于神的拣选，经历奥斯维辛大屠杀而幸存下来的犹太人将自己悲惨的往事看做值得向全世界夸示伤口的一面旗帜。神的眷顾，成为犹太人宣示偏执、意气、以及向其它民族施行种族排他主义的遮羞布。萨拉马戈套用《圣经》里大卫和哥利亚的故事做喻，批评今日的以色列，就是昔日的哥利亚。在作家饱含良知的批评声里，一个民族的神话蜕去了空想的外壳，以让其它民族受苦的悲声使自己站在了历史上屠杀者的行列。（《从大卫的石头到哥利亚的坦克》）

通览《谎言的年代》，可以读出一个“真”字贯穿全书。这些篇幅短小，然则思想犀利，又有着深厚人文情怀的文字映照出萨拉马戈真挚的性情和澄澈的心灵。这个在八十六岁高龄开启博客写作的老人，满怀深情的阐述了写作带给自己的那一份无法割舍的眷恋。作为承裁写作这一人类重要精神活动的媒介——文字，在写作中不可否认的起到了传情达意的作用。这个作用的着眼点就在于“给予”。给予别人一切，不仅是文字传播仁慈的方式，还是正义得到永远铭记的途径。在文字作为给予的表征里，选择有尊严的生活，是萨拉马戈写作一生的欣慰。（《文字》）

带着真情贯注其内的欣慰，萨拉马戈不忘在博文里表达对思考和行动的呼唤。它们是一种业已被抛弃了的责任，随着它们的被抛弃，人们“已经丧失了分析这个世界上正发生事情的批判能力”。这一能力的丧失，正是文明已趋近终点的实证。在“无法愤怒”和“无法拒绝”的限定下，人们犹如锁藏在一个巨大的柏拉图洞穴，在象征物欲迷宫的购物中心迷失了自我。这是萨拉马戈在《觉醒》这篇短文里所做出的对人类社会的揭示，也是这个时代最清醒的发声。

发声是《谎言的年代》唯一的主题。它犹如一柄利刃，刺穿了厚重的谎言之幕布。无论关涉政治、民族、宗教，还是经济、社会、文化，哪里有不公和黑暗，哪里就有对真相的发声和寻获。这是一个途径的启示，拥抱公义的过程并非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如若没有追寻公义的实践，又怎会得出朝向公义迈进的路上危险一定会伴随左右这个结论呢。

（全文完。作于2022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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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