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橙血》:占有与控制——一段畸恋背后的深层心理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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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8-04 23:53:39 更新时间:2022-08-07 09:30:09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2-08-04 15:53:39
文/王栩

(作品:《橙血》,严歌苓 著,收录于《严歌苓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2月)

如西瓜般大小的黄绿柚果托在高脚水晶果盘里,被文字注释出一个不成比例的体积,它在玛丽眼中已然犹如“一只随时会脱离运行轨道的天体”。文字的描述显见的一种预感将要不祥的发生,而这,正是玛丽担心和忧惧的一面。

七十岁的玛丽正像那只水晶果盘,到了脆弱而易碎的年龄。她把全部心血都给了阿贤,给了这个如今已成熟的如同黄绿柚果般的男人。“给”,属于玛丽的恩赐,它让玛丽有资格时时提醒阿贤的中国良知。这是玛丽对阿贤的成功,它至少道出了一个难以绕开的事实,阿贤的中国良知被玛丽揣摩的彻底,反过来成了桎梏阿贤的道德自律。

这种“自律”让阿贤受惠于玛丽的恩赐,在四十来年的上等生活中秉着忠诚的操守精心伺候着自小就罹患小儿麻痹的老妇人。这对主仆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组合,他们之间有浓浓的爱意,有克制中的压迫,还有受制于金钱关系的对身心的约束。

这对组合里,玛丽无疑是控制一切的那个占有者。在她四十岁时,就以一个强者的姿态占有了十四岁的阿贤。这里的占有,有必要区别于肉体的攫取甚或享乐这类低等人种常见的欢悦。在玛丽来讲,占有是高贵人种对低等人种的驯服,它既是施舍,也是恩赐,其获取的成就是得到低等人种俯首帖耳般的顺从。

驯服在阿贤十四岁时就开始了。那时的玛丽亲自教阿贤读书,只用了两年半,阿贤就完成了四年的大学课程。玛丽认识到,这是阿贤的与众不同之处。这一认识的背后,是玛丽对自己创造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所滋生的自满的心绪,它足以平衡甚至消除掉玛丽与生俱来的自卑。

因为罹患小儿麻痹,玛丽自小“受到长辈们重重保护和疼爱,也受着人们疼爱中免不了的怜悯和嫌弃”。疾病给玛丽带来了介于温暖和冷漠之间的成长环境,它让玛丽的孤独变得复杂而多味。这样的孤独不太有可能使得富家女玛丽饱尝世间冷暖,但一定会让她感受到人心的阴晴不定。

孤独之人饱尝世间冷暖会成为其人克服孤独,勇于迈进的成长动力;感受到人心的阴晴不定则会让孤独之人将这份感受具体化为难以泯灭的印象。当埋藏在心底的印象转化成自己日后打量外界的方式,其表现出的古怪、偏执、不讲情面随心而寻常。这正是成年后的玛丽与他人交往的方式。它并非健康的人际交往,它让玛丽成年后仍然活在孤独的阴影里。孤独中,玛丽可以凭借自身的不讲情面将自己同社交圈隔绝开来,这是她的反击,她的戏弄。就像所有到玛丽的橙园来想购买嫁接树胚的人都被其高傲的拒绝过那样,玛丽从中总结出女人被男人追求的优越感觉莫不如此,也就藉此报复了一番孤独带给自己的创痛。

创痛总要找出一个赖以宣泄的渠道来平衡受伤的自我。阿贤作为最佳的人选,几乎完美的符合了玛丽从其身上找回关注的所有要求。忠诚、谦顺、在玛丽身边耳濡目染得来的优雅,可最为关键的,还是阿贤不同于白种人的古老。

古老让阿贤成了一块珍奇的化石被玛丽收藏并保护着。阿贤的辫子是古老年代的标志,有了它,也就有了对高贵人种和低等人种的区分。这根辫子所代表的美好只是玛丽的托词,在对“美好”古典式迷恋的托词下,玛丽不允许阿贤剪去辫子,实则是白种人妄图打压被压迫人种觉醒的阴暗心理作祟的反映。

玛丽要占有阿贤的一切,包括他的一生。在对阿贤的控制下,留着长辫子的这个中国男人成了橙园里一个著名的固定景物。阿贤是洋人印象中正宗的中国佬,这个印象源自于阿贤那根古老的辫子。洋人们纷纷到橙园来跟阿贤合影,从阿贤身上获取对那个遥远的东方古国具体的观感。

橙园里人流熙攘让玛丽陶醉。这份陶醉的具体内容不再同橙子的交易有关,如今玛丽关心的是那些来订购橙子的果商是否请求同阿贤合影。玛丽在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也是白种人展览一个化石般古老中国的缩影。前者经由展示作品不厌其烦的强调自己的主人地位,因为这个地位随着年龄的累积愈显脆弱;后者则难掩沮丧中的失落,因为中国革命了,中国人普遍的觉醒让白种人对这个古老国度的控制渐渐成了一场泡影。

这就对应出小说开头玛丽的担心和忧惧。高脚水晶果盘托起一颗西瓜般大小的黄绿柚果,它们的不成比例正是优雅而年迈的玛丽同正当壮年的阿贤真切的写照。不祥的预感应在阿贤身上,他就是“随时会脱离运行轨道的天体”,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确错过了很多”。这是银好带给阿贤的认识,在自己民族的女性身上,阿贤失散的魂灵重新回到了他浑噩不堪的躯壳里。

四十来年的上等生活让阿贤一直浑浑噩噩的活着,浑噩的不知剪去辫子是一种响应,更是一种坚持。坚持自己作为革命的中国人的民族身份,而不是去顾惜什么男人对女人的纵容下所生发出的无奈的感情。这种感情,驱使阿贤留下了辫子,也留下了一座困缚自己的囚笼。

银好让阿贤找回了自我,它是一个觉醒的契机,一个中国人向洋人表达平等心声的一刻。这一刻,不仅仅是阿贤摆脱被控制、被占有的努力,更是他做回自己的奋力地呼喊。在玛丽身边,阿贤只是被玛丽用来炫耀的工具。这个工具代表的是对疾病缠身,从来就没有追求者,也没有孩子的玛丽情感上的补偿。在补偿的幻象里,阿贤可以是情人,以自己对玛丽专一的关注填补后者从未被男人追求过的空白。阿贤还可以是孩子,让玛丽从长者的角度在阿贤身上体验到经由照顾孩子所建立的责任。玛丽将它们视作对阿贤的爱,这样的爱是禁锢阿贤的另一座囚笼,如要破笼而出,注定会打碎玛丽为自己精心编织的爱的幻象。当幻象不再,爱成了一个谎言,脆弱的无法面对这一事实的玛丽用走极端的方式清除谎言存留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就成为老妇人疯狂的举措。

可阿贤仍然要呼喊,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这是小说光明的结尾。尽管对阿贤的枪击被制造成了一场误杀,也不妨碍剪去了辫子的阿贤以悲壮的结局完成了作者对“觉醒的受难者”的人物设定。这一设定留给读者无尽的思索的同时,在小说里,留给玛丽的则是无穷的怅惘。

2022.7.23

——文中观点属于作者本人,本人文责自负,与发文平台(含各类网站、论坛、自媒体、公众号)、转载纸媒、以及他人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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