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维他命》，［美］雷蒙德·卡佛 著，肖铁 译，收录于《大教堂》，译林出版社，2009年1月）

为了自尊，需要一份工作。帕蒂的认识到头来是否有意义，不是小说家能够给出的答案。小说家只在展现生活中常态化的一面。这一面，无趣、单调、易于被忽视，可它就是生活，没有什么多姿多彩，却充塞着日复一日的颓唐和萎靡。

《维他命》的第一段就毫不做作的表现出“我”已经习惯于消沉的心绪。“我”有工作，可这份工作对“我”来讲并没令“我”津津乐道于它的内容。相反，工作内容的无关紧要让“我”总有时间去和同事们一块儿喝酒。“我”并不在意把工作时喝酒的事儿说出来，至少在卡佛笔下，它代表了恶心、沉闷的工作环境给予人心的疲沓和厌倦。

妻子帕蒂也想找个工作。她原本失业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有了一个工作。卡佛的叙述很是轻巧，略过了在这种境况下夫妻间常见的不睦，亦或吵闹，以帕蒂对自尊的认识总结出了实实在在又不无辛酸的压力的源起。

帕蒂推销起了维他命。她干得不错，因为脑子灵光，学得又好，很快就拥有了自己的团队。就跟所有的销售团队一样，有些女孩坚持了下来，成为帕蒂团队的核心，有些女孩则消失的无声无息。竞争的残酷不允许帕蒂每失去一个队员，都表现出自己的痛心。当然，帕蒂最初对团队成员的流失是感到痛心过。这说明她那个时候还处于同生活的磨合期里，还未学会用淡然的心绪来看待一切。懂得淡然，也就无所谓什么了，这让“习惯成自然”终究会成为帕蒂在团队管理经验上精进的标志。

帕蒂团队的核心成员只有三个人，帕蒂、唐娜和希拉。希拉爱上了帕蒂，不是帕蒂以工作情谊凝聚团队成员的那种爱，而是炽热的情爱。帕蒂拒绝了希拉，“我”对希拉也一点都不表示同情。生活的压力让“我”和帕蒂都难以对他人生出礼节性的热情，就连虚伪的言词也不知从何说起。受到冷遇的希拉离开了帕蒂，离开了这座城市。她去了波特兰，在“我”和帕蒂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帕蒂顾不上对他人表示出什么关注了，她所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现在睡觉都梦见维他命”，帕蒂用这种充满压力的絮叨替换了从前和“我”在一起时那些卿卿我我的内容。“我”却根本不做梦，这大概是一种逃避，逃避帕蒂如今越来越习以为常的絮叨。其实，这不过是“我”不想同帕蒂在做梦这件事上闲扯下去的借口。絮叨和借口，占据了小说里这对夫妻大量的闲暇时光，爱意无从寻觅，只剩下慌乱的精神状态和玩世不恭的心绪把寻常的日子无谓的消磨着。

维他命越发的不好卖。帕蒂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仍然慌乱的在“我”面前尖叫，在酒精里缓和压力带来的紧张。“我”除了陪着她边喝边聊，什么都无法改变。背着帕蒂，“我”却不失时机的和唐娜约会。这是蓄谋已久的约会。“我”没打算和唐娜谈情说爱，只想同她找个乐子。唐娜是帕蒂团队的核心成员，在维他命不好卖的光景里也被来自生活的压力缠绕着。

被压力缠绕，是《维他命》里所有人物共同的生存状态。他们没人拥有一副不受压力催生的清爽的面目，人人都散发着酒气，用酒精麻醉着视伤痛如常态的神经。这样的神经在同生活的消磨中早已变得脆弱，唯有靠酒精的支撑才能稍稍感受到坚韧和顽强还未从自己身上隐遁。可酒精带来的对健全之精神的寻获能让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维持多久的热度呢？“我”与唐娜的约会被纳尔逊无情的打断见证了精神的健全在生活面前一无是处。

纳尔逊用金钱作饵，试图从“我”身边带走唐娜。尽管“我”和唐娜逃离了纳尔逊，可唐娜毫不讳言对“那些钱”的需要让“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纳尔逊的钱对唐娜是一个暗示，她也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唐娜也要到波特兰去。波特兰，卡佛用一个具体的地名来引导一种向往和期待。总是要奔向远方，去往他乡，才能让生活过得更好。殊不知，卡佛接着又以一个转折归纳出阅尽人世后的经验之谈，“它们都一个德性！”此地和彼处尽皆如此，所有的日子都糟糕透顶。

这就是生活的混乱在小说《维他命》里呈现出的无穷张力。生活不会以平静、有趣的姿态让你去探询它的奥妙，真正的奥妙正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正管不住自己似的翻滚下来”。帕蒂每天的噩梦在其中翻滚，“我”无所谓活着与否的态度也在其中翻滚。无序成为眼前的真实，而那个所谓有序的正常的人生已离我们远去。

202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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