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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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7-06-12 06:10: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23:10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17 17:36:01

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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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七)(2)



自从厂子里决定对茂响给予降职处分后,木琴原本要等他思想开了,前去上班,再继续扶持他的。但是,等了半个多月时间,茂响依旧不露面,甚至连厂子的大门槛也未踏进半步。木琴只得放弃这种努力,彻底地将他除名,不再启用。
在听到厂子里传出的消息后,茂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是一声叹息,更像是如释重负后的喘息。他什么也没说,就连满月都不说,只是一个人蹲坐在家中,闷闷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多年以后,当钟儿找到茂响,提说当年这段往事时,茂响依然闷不作声。谁也弄不清楚,茂响当时到底都想了些什么,又是如何为自己今后出路做出了这许多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茂响终于有所动作了。
刚刚拐过了年,还没有出正月,茂响就把满月的生活等事体安顿好了。之后,他也不讲自己的去处和思谋。一个人拎着只人造革的黑提包,踏上了出山的大路,孤零零地去了山外。
村人都不知他要到哪儿去,更不知他要去做啥生意。有好事的人曾拐弯抹角地向满月打探,都没有得到一个准话。人们都说,满月也变得胸有城府怀揣心计了。茂响一定是寻到了啥样的好生意,才偷偷地一个人开溜,怕叫别人学去了。
其实,村人都冤枉了满月。满月的确不知茂响要到哪去,究竟要出去干些什么。

在整个杏花村中,最早知晓茂响要外出的,只有杏仔一个人。茂响在外出的十多天前,就把自己准备到山外闯荡的事告诉了杏仔。
当时,天气还是异常地寒冷。“呼呼”的山风从北山垭口里灌进来,旋起冲天的积雪碎末,整日肆无忌惮地穿行在村子上空。出门的人们一律不由自主地插紧了袖口,缩紧了脖子,艰难地行走在村内街巷上和村外的野地里。
那个时候,杏仔刚刚跟京儿学会了设套逮山兔的窍门,正是兴趣高涨贼瘾十足的时候。一旦空闲无事,他便把一截钢丝绳上的细钢丝儿一根根地破解下来,捋直了,作成晶亮的活口兔套儿。随后,他就溜出家门,爬山越岭地四处察看野兔行走的路径。一天下来,能设几十个套子。虽然下套儿的数量颇多,但收获甚微。大半个冬天来,仅是逮到过几只瘦小的兔子。用京儿的话讲,是瞎猫碰着个死耗子,误打误撞碰上的瞎兔子,算不得真本事。京儿的话,并没有浇灭杏仔心中业已沸腾了的贪欲和热望,反而激起了他更大地热情和妄想来。杏仔依旧昼夜不舍地研究着兔套儿的制作方法,惦记着如何设套儿,怎样逮住那些个肥美诱人的野兔子来。
那天,杏仔又到山中下套儿,并察看前几天设套儿的收获。围着北山转悠了大半晌午,竟然收获了一大一小两只撞上来的瞎兔子。这是杏仔自学会套兔子以来,从未有过的丰硕成果。杏仔高兴得都忘了自己姓啥儿了,连窜带蹦地往山下溜。他要让京儿瞧瞧,到底是兔子瞎撞上来的,还是自己的技艺有了突飞猛进地提高。
刚刚跟头把式地跑到山脚下,就碰见了茂响扛着一大捆干柴往村子里走,手里还拖着一捆小的。杏仔赶上去,把茂响手里那捆干柴接了过来,一齐朝村子里走。他还兴高采烈地炫耀着手里的那两只野兔,讲自己怎样察看准了兔道儿,又是怎样巧妙地设套儿,野兔又可能是怎样着了他的道儿,自愿钻进了他的套儿里。说得眉飞色舞,声音沙哑,唾沫星子四溅,像是跟谁吵架一般。
茂响一边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任凭他可着劲儿地述说,脸上挂满了温和的笑容。这越发刺激起了杏仔炫耀的欲望来。直到邻近村口了,茂响才说,咱歇歇吧,我也有心里话跟你讲呢。
俩人就近在路旁的一个场院窝棚前坐了下来。这里背风,虽有些许的寒风偷袭过来,偶尔卷过来零星的雪末,还是显得暖和了许多。
茂响说,杏仔,跟你说个事。只要你一个人知道就行哩,甭用跟别人讲。
杏仔有些吃惊,但还是点点头。
茂响告诉杏仔,过几天,等把家里的事体安顿好了,他就准备到山外去溜溜,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伙计干。这次走,可能是仨月两月,也可能是一年半载,他也说不准啥时才能回来。
杏仔不解地问道,你非要外出么,不走不行呀。
茂响叹口气,回道,爹能有啥法子。不出去寻个挣钱的门路,老窝屈在家里,怎能养得家糊得口哦。再说,你今年都十八了,也得替你盘算了呢。盖屋娶亲,样样都得用钱呀。
杏仔心里泛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来,眼角有些湿润了。他道,我的事,不用你焦心。我自己能应付得来呢。
茂响疼爱地拍拍杏仔的肩头,笑道,傻娃儿,我一个当爹的不替你焦心,别人谁还会替你打算哦。
杏仔有心说,有爷娘呢。话到了嘴边,又轻轻地咽了回去。他当然知道,茂响与木琴闹成了现在的僵局,就不能再拿这样的话来刺激他,伤他的心,给他难堪。
茂响说,我走了后,你常去看顾着点儿你满月婶。一个女人家家儿的,家里地里有个啥困难,一定想着替她抢手帮衬着点儿,别委屈了她。说这些的时候,茂响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儿祈求与愧疚的神情。
杏仔立时读懂了茂响眼神中的意思。他痛快地回道,爹,你放心呀。有我呢,没事的。
茂响放下心来,说,咱回吧。天儿这样冷,别冻感冒了。
临走时,杏仔把那只大而肥的野兔递给茂响,让他捎回去炖兔子肉吃。茂响不接,说,你爷娘家人口多,留着吧。见杏仔不依,茂响拿过那只小的山兔,扛起干柴,艰难地朝自家院落走去。
茂响蹒跚的背影,便深深地印在了杏仔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杏仔记住了茂响要求照看满月的话,时常去关照着满月。特别是地里的活计,也时不时地插手帮上一把,把满月感动得不知说些啥儿才好。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19 17: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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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七)(3)



杏仔自认为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原来不需要自己考虑的问题,不需要自己做的事体,自己都能够独立地开始考虑,开始尝试着去做了。在考虑和做的同时,他自认为十分满意。比如,在应承了爹的请求后,他便把满月的农忙活计记挂在了心里。时不时地出手相帮,却绝不接受满月的任何感激之举。在满月的感激情面上,杏仔头一次有了以强扶弱而带来的张扬心理和满足感。
每每听着满月真心实意地表露出感恩道份的言语时,杏仔就觉得,自己真正地长大了,成人了,能够顶天立地雄起在杏花村里,能够应对任何的艰难困苦,能够把山内外的世界玩转于自己手中。村内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体,全不搁在他眼里。村人中,不管是老的少的,或精明的,或憨直的,也全不放在他心里。他的心渐渐大了,大得无边无沿,大得能够吞得下晴空日月,装得下峰岭河川。
整日里,他的脑袋里转悠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遐思幻想。他可以想象,自己是个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客。能纵身飞天,能俯身遁地,可以无所不能,可以长生不死。杏花村这么个小山旮旯,绝不是他杏仔的终生存身之地。由棒娃时不时带来的山外那些个新鲜见闻,愈发勾起了他强烈到不能自控地追慕和向往程度。他觉得,只有山外的世界,才是自己任意驰骋逍遥的场所。但是,这种美好的愿望和迷人的想法,总是会被茂生无缘无故地打断或掐灭。正当自己想得昏天黑地,连自己是谁姓什么都忘了的时候,冷不丁儿地就有茂生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或是上山打柴,或是下地劳作;要么是收拾院落,要么是吃饭睡觉。茂生就如一个不散的阴魂,终日里围着他瞎转悠,一霎儿也脱离不开,逃避不了。
在此期间,茂响曾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回来的那段日子,他也不到人场面上去。只是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下家里家外的活计,再不分白天黑夜地与满月撕缠浪荡一阵子。卸下长时间积攒下的焦躁和饥渴后,便鞋底抹油溜之乎也,不见了踪影。满月也曾追问过他,到底在外面都干些啥营生。茂响似乎也说不准自己的行业。一忽儿是建筑业,一忽儿是替私人打工,一忽儿又是野外工程,总是变来变去的,难有个准话。有一点可以让满月放下心肠来,证明茂响没有在外游手好闲,或是不务正业,或是胡作非为。那就是,每次回来,他都要交给满月一把钱。有时多些,有时少些,但次次都没有空过手。于是,满月不再担惊受怕,也不再苦求他回村蹲家了。她还抽空儿告诉杏仔,不用担惊茂响。既是他不愿再在村子里厮混,不愿看村人的眼色受屈,自有他的算计和道理。就叫他外出闯荡去吧,只要能安稳地过日子就好。
杏仔不再替爹茂响伤脑费神,但对他的秘密行踪产生了一种好奇的冲动来。特别是棒娃经常向他炫耀一番山外的见闻,更是激起了他难以遏制的探秘心理。他既羡慕茂响、茂林和棒娃之流天马行空般的快乐日子,又愁苦自己得不到这样的好机会。渐渐地,他对死死拽住自己不放手的茂生产生了莫名地愤懑和厌恶。他一门儿心思地想要摆脱茂生强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扣,挣脱他无休止地束缚,也去山外闯荡那个充满着十足诱惑力的新鲜世界。
这样的想法一旦成形,便时时撕缠在他的脑袋里,整日挥散不去。他与茂生之间的感情明显淡薄了许多。裂痕也在明显加大,时不时地寻茬儿跟茂生耍脾气赌气,甚至还要一反常态地跟他吵嚷上一顿。甚或无缘无故地罢工住手,以示挑衅或不满。
茂生被杏仔异常地举动弄傻了。他不知自己怎么就惹翻了杏仔,更不知杏仔为何喜怒无常。杏仔说翻脸就翻脸,想咋样就咋样,渐渐地要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在茂生眼里,杏仔已不是原先那个懂事乖巧的杏仔了,简直就成了一个生得不能再生的野崽子。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20 17:4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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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七)(4)



茂生曾暗地跟木琴讲说杏仔的变化。既冤屈得想摸眼泪,又苦闷得要命,还气恼得恨不得立时把杏仔暴打一顿。
木琴宽慰他道,可能是娃崽儿长大了,心气儿也大了,脾气就见长了呗。没见当初京儿的傻样么,动不动就伸蹄子撂蹶子,整日就跟谁人欠了他上几辈子的债似的。一旦过了这个年龄,人就老成多了,也沉稳多了。
茂生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担忧道,京儿从小就有倔脾气。在这个年纪的时辰,也没像杏仔变得这样大哦。杏仔从小就懂事,处处为大人着想,也知道帮大人解难排忧的。谁成想,说变就变。咋就变得一点儿影子也没了呢。
木琴宽解道,杏仔变成这样子,还算是好的呢。你没见屋后酸枣叔家的晚生么。在外面横行霸道不说,在家里简直就是天老爷老大他老二了,还把谁人放在眼里哦。酸枣叔老实憨厚,不敢管教也就是了。就连二婶那么强悍厉害的硬角儿,也被他吓得提心吊胆的,整日不敢说不敢动。进了家门,说话得小声。未先讲话,就得陪上笑脸。
茂生也点头道,是哦,是哦,现今儿的崽子也不知咋的了,个个就跟小兽一般。原先是老子管教崽子。现今儿,是老子孝敬崽子,翻过来了呢。这都是啥世道嘛。
木琴笑了笑,却也笑不出声来。只能算是干笑加苦笑了。
茂生似乎对杏仔的变化有了重新地认识。特别是木琴举出晚生的霸王做派,跟杏仔比起来,的确狠了不知多少倍。这么寻思下来,他还心存侥幸地想到,幸亏杏仔小时的根基强些。要是混成了晚生的样子,自己的日子还真就过不下去了。
木琴见茂生的心思稍微活动了活动,就让他独自在家慢慢消解胸中的烦闷。自己走出了院落,直奔厂子而去。
还没走出多远,又听见酸枣家的院落里传出晚生如狼嚎般的叫嚷声。他在粗声恶气地吵酸枣,似是嫌午饭做晚了,耽误了他的啥营生儿。躲在院落外屋角后的酸枣婆娘,垂头丧气地斜倚着墙根,探头探脑地偷听着院里的动静,就是不敢起身进家门。婆娘现出的那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此时这个畏缩惊惧的婆娘,就是当年那个差点儿把满月咒骂死,且能够一天围着村子骂三圈的强悍泼辣娘们儿。
木琴踌躇了一下,改变了到厂子去的主意,又踅身往凤儿家走去。她想跟凤儿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啥样的好法子,来治理治理村中渐渐漫起的这种坏风气。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21 17: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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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八)(1)


随了时日如流水般“哗哗”地逝去,转眼之间,已是到了一九八九年的炎炎夏季了。
由于及时调整了办厂思路,跟进了各项管理措施,果脯加工厂始终以一种坚挺强势的姿态,持续、稳步地向前发展着。
厂子的规模又有了发展,新建起了一座高大敞亮的厂房。洋行的货车就算跑飞了车轮子,也远远赶不上厂子每日里的货物吞吐量了。于是,镇拖拉机站便完全接管了山外果子的拉运任务。洋行的大货车就专跑南京一线,专门运送成品货物。
茂林爷俩终日带着几个人跑货源,忙得难见人影子。京儿也带着几个更年轻的崽子,时不时地到山外那些农户果园里,搞合同果园的树木管理和技术指导。茂响依然独自一人在山外晃荡着,或是十天半月,或是接连几个月地不见身影。
茂生依旧操持着家里家外的活计,整日忙忙碌碌地穿梭在自家院落和四野田地之间。他与杏仔的关系不仅没有得到丝毫改善,反而愈来愈显现出水火不相容的架势来。杏仔看见茂生的嘴脸就够了,听到他的声音就心烦。特别是,俩人还要整日碰头搭脸地生活劳作在一起。杏仔对茂生产生的厌烦心理愈是加剧,都到了喘不动气的地步了。
茂生当然知道俩人之间的这种尴尬处境,也明白自己在杏仔心里的糟糕地位。茂生为了缓和这种无奈的关系,也曾做出了极大地忍耐和让步。就连自己的亲生崽子,也没让他这么丢脸过。他要么死乞白赖地讨好杏仔。见了他,就会堆起满脸的笑来。能够想出做出的好话好气儿,全都一一使将出来。要么就低三下四地拢络杏仔。今儿想法逮只稀罕雀子,明儿想着改善一下生活,就跟对待吃屎的娃崽子一般。谁知,茂生的出发点太低,对待杏仔的初始大方向就搞错了。他竟没有把杏仔当作京儿一般心平气和平等公正地对待,还是按照小时的法子,应对现今儿自以为长大成人了的杏仔。他愈是这样做作,愈加现出一副奴颜媚骨的下贱相儿来,便愈加地让杏仔瞧不起他。
直到这个炎热的夏天,就如炎热的气温在不住地往上窜一般,俩人之间的闷火终于升温爆烈了。
那个时候,烈日当空悬挂,正耐心十足地蒸烤着四处田地,连同田地里无精打采的玉米、地瓜和花生。庄稼叶子已经发暗,并曲卷着,如遭霜打了一般了无生气奄奄一息。蝉儿们在拼了命地哭号,搅得人不得安生。心里乱糟糟的,无着无落。
本来这样的光景,杏仔应该老老实实地蹲在屋里避暑;或者睡上一阵子,继续做那个没完没了的梦。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杏仔与茂生狠狠地吵了一架。弄得俩人脸子不是脸子,鼻子不是鼻子的。就跟斗红了眼的大公鸡和小公鸡一般,谁也不服谁。
其实,事情的原因很简单。
上午,俩人到北山坡地里锄草。这块地,就是杏仔去年割麦时被镰刀割破虎口的那块,正处在那条白石线上。上年底,在凤儿主持下,村里对土地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依然是按照老法子,把田地划分成了三六九等,采取抓阄的办法进行。茂生的手气不太好,依旧把这块瘠薄得不成样子的山坡地又抓在了手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抓阄要靠运气,自家的运气不好,能怪得谁人呢。好在自己也抓到了几块还算上等的田地,茂生便无怨无悔地接纳了这个事实,并把好多的土肥一股脑儿地运了进来。地里的花生长得很不景气。稞小苗弱,黄不拉几的样子,直让人担心还能活下去不。瘠薄的山土里,却横七竖八地散落着那种森白圆润的大小石头。触到锄头上,便时常磕碰出花火来。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25 17:2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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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八)(2)



杏仔一边心不在焉地锄着陇畔上的杂草,一边留意着这些晶莹好玩的石子。一旦锄出好看的石子,就拿在手里把玩上一会儿。茂生就嫌他磨蹭,说,都多大个人哩,还是要饭牵着猴子,耍心不退呢。杏仔便不高兴,撅起了嘴巴。虽是不再把玩石子,却赌气地加快了锄草进度。进度虽然提上去了,花生秧却遭了殃。时不时地,就有秧苗就被杏仔手中狂舞着的锄头铲落下来。
茂生心疼了,朝杏仔直嚷道,咋儿,你发疯了么,哪有这样锄地的。这秧儿也是条命呢。就这么糟踏了,可惜了不是。
杏仔撇嘴道,不就是棵秧苗么,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呀。
茂生回道,这是秧苗么。这是花生,是花生油,是活命的粮食呢。你脑子里灌水了不是,咋儿这样不知珍惜吔。
杏仔气道,你咋儿还没完没了呢。唠唠叨叨的,就跟老嬷嬷一样,也不知人烦不烦。
随说着,他就把手中锄头无意地一扔,准备歇脚不干了。谁知用力大了些,这锄头整个身子横着飞了出去,来了个横扫千军如卷席。把垄台上一片憔悴的秧苗打了个落花流水。
茂生憋了多日的闷火,终于被杏仔粗暴无理的举动引爆了。他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崽子。养你这么大,连数说句都不行哩。还要骑了脖子上拉屎撒尿么。要想干活,就老老实实地干。要是不愿干,就趁早滚回家去。我用不起你,不用了还不行么。
杏仔一点儿也不怕茂生。他回击道,回就回,谁人愿意干这苦差事呀。说罢,他扭头就走,把茂生一个人傻傻地仍在了野外田地里。
中午,家里冷锅冷灶的,谁也没有动手做饭。俩人就着热水,稀里糊涂地吃了点儿饭,便各自躺在自己床上歇息。想是茂生被气狠了,睡不着觉,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瞎折腾,还不时地叹着长气。
杏仔也是烦乱得紧,愈发听不得茂生轻一声重一声弄出来的动静。他索性一骨碌爬起来,顶着中午毒辣的日头,跑到村外河水里躲一时地清净。
此时,杏仔正蹲坐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让缓缓流动的水面摩擦着瘦长的脖颈,惬意而又清爽。这段河床,正是当年茂林与茂响为了满月而大打出手的地方。渐渐地,杏仔似乎忘记了上午的不快。他忍不住又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下身,边想象着梦中影象,边很没出息地摩擦着早已挺起的烫热下体。
那个梦,是杏仔羞于启齿的秘密,任谁也没敢讲说过。在梦里,杏仔总是把自己当成一只鸟儿,学鸟儿振翅的样子。他急急地挥动着胳膊,想,我要飞起来了。果真,他的身子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地面,如一只拙笨的大鸟,拼命追赶着前面身穿碎花褂子手拎篮子的雪娥,却老也赶不上。这时,就会见到茂林来了。他只穿着件灰蓝色的褂子,光着下身,挺着那根紫黑丑陋却又大又硬的肉棍棍奔来,死命地抱住雪娥。瞬间,俩人又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堆,在田地上扭动翻滚着,却又没有一丁点儿的声息,像是在放映着一幕无声电影。杏仔心中大急,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满头大汗地憋醒过来,他的下身早已是精湿粘滑的一片了。
这梦总是隔三差五地出现。相同的开头,相同的结尾,只是中间的过程有些许变化。有时,是茂林光着硕大的脑壳儿奔来。有时,又是振书撅着尖瘦下巴上的山羊胡奔来。都是死死地抱住雪娥,扭动翻滚成白花花的一堆儿。每每醒来时,静静回想梦中的情景,就感到阵阵恶心。再伸手摸摸下身精湿粘滑的一片,又平添了满腹的羞耻和罪恶感。狠狠地暗骂自己是下流坯子,发誓再不准做这样下流的梦了。但是,三、五天没有这样的梦出现,心里又像少了些什么。甚至在夜里,每每听到茂生出屋小夜,弄出“哗哗”的声响时,他的下身必定硬起,并盼着那梦快快地到来。
杏仔知道,这个梦的因由,完全是茂林引起的。一年前,也是夏天里一个炎热的晌午,杏仔知道茂林和棒娃回来了,便去寻棒娃到南河里洗澡。他进到茂林家的院子,见大门没关,就径直闯了进去。杏仔刚要大声喊叫棒娃,却从半掩着的堂屋门里传出异样地声响。像是粗重地喘息声,又像是轻微地呻吟声,同时,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杏仔一下子怔住了,心口窝莫名其妙地“啵啵”直跳。他好奇地挨近门扇缝朝里偷瞧,顿时被屋内的情景吓傻了眼。
堂屋地上铺着一张凉席。茂林赤条条地压在同样也是赤条条的雪娥身上,不停地扭动着,像在凶狠地撕啃着雪娥的脖颈。暗淡的光线映照下,愈发凸现出俩人白花花的一堆儿。就如两只肥胖的豆虫,在潮湿的泥土里扭动着,翻滚着。所有的声响都是从俩人嘴里发出的,且有愈来愈响的势头。
杏仔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在催促着他,快跑,这不是自己应该久留的地方。他不管不顾地转身拔腿就跑,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急促慌乱的声响。就在当天夜里,杏仔第一次做了那个梦,有了第一次遗精。从此,便开始了这场羞于启齿的漫长生理历程。
家中的那条黄狗,是一直尾随着杏仔来到河边的。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26 16: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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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八)(3)


这畜生有着同类不能比拟的聪明和狡猾。它先是找到一处树阴凉里趴着。待酷热把狗舌头长长地蒸出来时,就跑到河边喝上一通水,又在浅水里奔跑跳跃。让凉爽的河水溅湿黄杂色的毛发后,它再奔回到树阴凉里卧下。
在杏仔既紧张而又兴奋的关键时刻,那喷涌欲出的快感即将来临的当口儿,黄狗突然一跃而起,对了杏仔暴躁地狂吠不止,并窜下了河水。两只狗眼恶狠狠地盯着杏仔身后的水面。那莫名其妙又畅快淋漓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杏仔扫兴极了。他抓起一把河沙,朝黄狗狠狠地砸去。黄狗紧张地躲闪了一下,近乎哀号地长吟一声,又对了杏仔身后疯了似的狂吠着,并大有作势扑过来的架势。
身后肯定有什么异常。要不,黄狗不会显出狂暴中透着恐惧一般的拼命样子。杏仔心虚地转身瞥向身后。乖乖,一条擀面杖般粗细一米多长的画匠盘土蛇,高高地翘着有力的脖颈和椭圆形脑袋,正向杏仔这边顺流斜游过来。想是它要过河,却被河水冲了下来,只能斜斜地向着河对岸拼命地游动。杏仔惊叫一声,赤条条地跃起,奔向黄狗乘凉的地方,心慌得像要跳出了嗓子眼儿。土蛇也像是吓了一跳。它拼命地扭曲游动着,窜到河对岸,急急地钻进岸边草丛里,一霎儿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黄狗在监视着土蛇没了影儿后,又回到树阴凉里,静静地卧在杏仔身边。杏仔抚摸着湿淋淋的狗毛,回想着刚才触目惊心的一幕,心中猛地跳出一个字:逃!
杏仔激灵灵地打个冷战。这想法显然把他吓了一跳,也超出了山中娃崽儿这个年龄段心理应承受的极限。他强掩住惊惶的心情,艰难地思谋着“逃”的路线和归宿,唯独没有想到“逃”的原由和可能引发出来的后果。
此时,已近一天中最炎热的时辰。毒辣辣的太阳当空燃烧着,把流火般的光线悉数倾泻到田野里。周围的庄稼树枝把身子萎缩成最小的体积,以抵御漫空流窜下来的火线火影。河水依然浩荡西流,把山中一天里积攒起来的暑热席卷而去,推给山外那片燥热难耐的平川沃土。
有一群小崽子终于耐不住村内的炎热,一路小跑着向杏仔这边奔来。杏仔赶紧穿上衣服,召唤着黄狗离开了河岸,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还没有理清脑中乱了套的思绪,亟需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细细地捋扯清楚再做决定。

杏仔终于独自跑出了大山,踏上了山外的平川大地。
对他本人来讲,自己的出走,也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才毅然决定的。在此之前,他数次向满月打探茂响的落脚点,都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并非满月有意哄瞒了杏仔,而是她的确不知茂响的去向。这一点,杏仔能够看得出来,也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向棒娃打听山外的情况,诸如山外各个方位上的地名、世事、人情,以及近段时间棒娃将要在哪些地方活动等等。当然,这些举动,都是在隐秘状态下进行的。他绝不会向茂生等家人透露出一丝儿风声。
满月也曾怀疑过杏仔的意图,对他几次三番地追问茂响的事情感到蹊跷。她曾对茂生疑惑地说道,杏仔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有啥事么。
茂生正与杏仔闹心呐,便没往心里去。他还冤屈地回道,还有啥儿吔,不就是人大心也大了么。翅膀硬了,家里搁不下了,我也不在他眼里了呢。整日就跟个小刺猬一般,捧又捧不起,放又放不下的。想要咋样,随他的便好啦。
就是这次对话过后不多久,杏仔便留下一张纸条,说明自己要到山外去闯荡闯荡,挣大钱,立大业,不用家里人担心。留罢,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满腔激情地踏上了出山的大路,直奔镇子而去。
到了镇子上,他一时不知要到哪儿去。踌躇了大半天,他去医院找叶儿。叶儿恰巧去县里参加一个培训班,不在医院里。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杏仔早晨只顾了打算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开溜儿,没有吃早饭,又赶了十几里山路,已是饿得头昏眼花直反胃。他后悔起来,直怨自己考虑不周全。应该从家里带点煎饼之类的食物,以防没饭吃。虽然身上存储了点钱,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敢轻易花掉的。既然出来了,就决不能再返回去,徒遭茂生等人的嗤笑。思来想去,实在没了办法,他才身不由己地朝银行的饭店走去。
银行经过几年来殚精竭虑地苦心经营,饭店还是没有多大起色。并非银行不尽心敬业,或是不得经营之法,而是被日渐短缺的资金搞得捉襟见肘,手足无措。当年,振富为了替银行争得饭店承包权,不计后果地对杨贤德狗胆许诺。既免除了镇子上拖欠的一大笔招待费,还要按优惠百分之十的标准让利收取今后的招待费。这种吐血不要命的许诺,终于导致了饭店越来越严重的经济危机。
其实,甭看饭店平日里多么红火,食客多么多,全靠着镇大院里的人支撑着。或是上级来人检查指导工作,席面上就会有半数以上的镇干部来陪吃陪喝;或是镇上召开各种名目的会议活动,与会人员蜂拥而至,饭店里济济一堂,热闹非凡;或是镇上各个部门之间寻题目相互宴请,大多要记在镇财政所的账目上。财政所又属狗穴的,只准进,轻易不会松口儿。而且,给饭店报销的时日间隔太长,三、两个月不给一分钱,是很正常的事。如此愈积愈多,终于堆积成了一座拖欠的大山,沉重地压在资金日渐空虚了的饭店账面上,也把银行压得喘不过气来。
香草的帐目依然不太在行,总是弄不准预算与决算之间的密切关系。很多的资金流动使用,完全没有个计划章法。往往是大体地估算一下,感觉差不多了就行。于是,经常会出现这个菜买多了,那个菜买少了。多了的,时日一长,不是烂了,就是馊了,只能一扔了之。少了的,急忙之间便无处抓挠,席面就显得不完整。
有时,银行急疯了,也想朝她发发火,泄泄闷气。但看到香草整日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撞成一只无头的苍蝇般可怜模样,心下也就软了。反倒感觉自己无能,委屈了香草。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27 17:3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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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八)(4)



俩人实在忙不过来。银行只得去香草家,把仍然独自一人生活的香草爹叫了来,帮着买菜、摘菜,还兼着看门打更的差事。
这香草爹本就独自过生活过惯了,受不了丝毫地约束,想咋样就咋样。银行又是个实诚主儿,抹不开脸面讲说他。这样一来,别人更是不愿得罪他,时时处处地由着他的性子来。愈是这样,愈发惯出了他的坏毛病来。他见天儿蹲坐在店里,像尊守门神一般。对了店里店外的人事指手画脚,横挑鼻子竖挑眼。还有事必管,凛然一副老太爷的模样。银行有心再把他打发回去,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既怕香草伤心难过,又怕香草爹使横耍赖,只得暗自强忍着,说不得动不得。
尤是这样,还不算完。香草爹又私自作主,把家里的香草弟弟弄进了饭店,让他全权负责饭店里的采购事宜。这小伙子倒也是个诚实人,尽心尽力地帮衬着银行,很是勤谨。但是,毕竟有香草爹里外地在瞎搅合,有时就会做出点儿揩油抽水的小聪明手段来。这样,愈发加剧了饭店资金紧缺的危机。
振富还是每月至少来一次饭店,帮银行两口子清理乱糟糟的帐目。
先前的时候,他总是放心不下,就隔三岔五地往这边跑动。既教香草怎样盘账,又帮银行打理一些店里的筹划安排等事宜。自从香草爹来了后,振富便不再积极了。
想当年,俩人因了儿女的彩礼和婚事,闹了个不可开胶,早就在心里结下了解不开的硬疙瘩。振富是个啥样的硬货儿,怎会吃他那一套。俩人见了面,自然无话可讲,甚至到了看见对方就头疼就别扭就厌烦的地步。是故,振富每月只来饭店一次。都是月底结帐时来,当天就返回村子,不再在店里过夜。因而,银行便失去了一个忠诚可靠又老谋深算的军事。这对银行两口子来讲,是个严重地损失。
日子只能在这种焦躁慌乱的心境下日复一日地苦熬着硬撑着度过。银行都不知道,自己今儿还开门纳客,明儿会不会就要闭门谢客了。
杏仔扭扭捏捏地蹭进饭店的时辰,正是饭店里高朋满座生意忙活之时。
饭店门前停靠着几辆车,店内食客们吆五喝六劝酒布菜之声此起彼伏。几个服务员一路小跑着送菜送酒送烟,忙得脚不沾地手不空闲。就如织布的梭子一般,奔过来跑过去,弄得杏仔眼花缭乱。
杏仔怯生生地问过几回匆匆而过的服务员,银行叔是不是在店里,都没有人顾上理睬他。
杏仔的举动,早被香草爹瞧见了。他倒背着两手,昂着尚未褪尽田野风霜的脑壳儿,翘着一小撮刚要留起的山羊胡,径直奔杏仔而来。他的小眼睛里射出警惕的目光,盯看了杏仔片刻,很是威严地问杏仔,是吃饭呀,还是寻人呀。
杏仔马上说,要找银行叔。
待香草爹问清是杏花村来人,要找银行的,便一脸不悦地回道,现今儿正忙着呢,顾不上待你。先在大厅里候着吧。说罢,扔下杏仔,依旧倒背着手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道,又是来蹭饭要吃的。
这话,正让杏仔听了个正着。杏仔哪叫人这样瞧不起过。他的脸“腾”地红了,就如同自己做下了啥样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剥光了衣服晾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般地难受。他啥话不说,转身就朝店门外疾走,迎头撞在了一个精干壮实的妇女身上。
杏仔道歉的话还没出口,那妇女反倒先自开了腔儿。她说道,哎,这不是杏花村木琴家的娃崽儿么,都长这么高了。要不是在你村人开的店面里,还真不敢认了呢。
这妇女,就是北山一村的沈玉花。此时,她已是北山一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北山镇继木琴之后的第二位女支书,成为全镇赫赫有名的两个女强人之一。
跟在她身后一位戴眼镜挺着如七个月大身孕将军肚的中年人接道,木琴可是个女能人哦。这娃崽儿看来也不是个弱角儿。
沈玉花问杏仔,你娘好么。
她把杏仔当成了木琴的亲生娃崽儿。
杏仔回道,好呢。
正说着,银行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地跟沈玉花几个人打招呼。他把那位戴眼镜的胖肚子叫戴主任。到了跟前,见杏仔也在,他惊喜地道,咋不进去呢,快进里头去。一会儿忙完了,我还有话问你呢。说罢,他撇了杏仔,忙着招待沈玉花几个人进了一个单独的雅间里。又是倒茶,又是催菜,立时忙得脚丫子朝了天。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08 16: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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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八)(5)



杏仔原本要走的,乍一见到银行,倍感亲切。又听他说,要有话问自己,便不好执意离开。他硬着头皮进到了里院,又碰到了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香草爹。香草爹还不识趣地盯着杏仔道,咋进到里边来哩,不是叫你在外面候着么。
杏仔没好气地回道,是银行叔叫进来的。他有话要对我讲呢。
香草爹不再吭气,也不理睬杏仔。他嘴里含着一杆旱烟袋,自顾自地摸弄着爬在身边的一条黑盖大狼狗。
总算香草出来了,见到杏仔自是欣喜。她把杏仔让进居住的屋里,又是倒水让座,又是寻糖果给他吃。她还说道,你先垫垫。等外面安顿差不多了,再叫厨房给弄点儿吃的,就跟俺们一起吃饭。
杏仔仔细打量着屋里。是两间通屋子,中间没有隔墙,只有一个布拉帘半掩半遮着。这两间通屋子既是待客的场所,也是俩人起居睡觉的地方。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柜占了屋子四分之一的空间。正面摆放着一个小组合柜,上面堆放着凌乱的家什物件,好像长时间都没有整理过了。靠门的这边摆放了一组单人沙发和一张三人沙发,都是人造革皮包裹起来的。一张大茶几迎门安放着,把屋地排得满满当当。
杏仔只对了组合柜上那台电视机感兴趣,眼盯着灰色的匣子直发呆。香草见状,便打开了开关。里面就出了黑白画面,正在播放着动画片,是《铁臂阿童木》。现今儿的村子里,只有洋行家有台录音机。其他人家大多是收音机,还从没见过电视机的。顿时,杏仔被稀罕好看的画面吸引住了,早忘记了肚里饥肠咕噜的响动,全身心地投入了见所未见的画面和剧情里。
不知何时,银行进了屋子,说,饿了吧,快叫你婶儿弄点儿饭,我也饿草鸡哩。
不一会儿,香草端来了两盘没动几筷子的红烧鲤鱼和烧鸡,又送来了新炒的热菜,还拎来了几瓶啤酒。香草道,这鱼和鸡都没大吃,咱不吃了就可惜哩。杏仔不嫌吧。
杏仔见了鸡鱼肉菜,刚刚忘记了的饥饿感又泛了出来。他忙说道,嫌啥儿哦,这么好的东西,咋敢扔掉呀。
香草又喊来了蹲坐在院子里的爹。老头子见茶几上放着啤酒,就不大高兴,说,谁愿喝这尿汁子吔,还是老白干有味儿呢。说罢,不客气地从门后酒箱子里摸出一瓶白干酒,用残缺不整的牙齿咬开瓶盖,“咕咚咚”地倒了一大杯子酒。他也不知谦让,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香草边用起子开啤酒瓶盖,边问银行道,今儿,老沈咋请起信用社戴主任了,又要搞贷款么。
银行回道,是哩。听几个人讲说的意思,可能还是笔挺大的数目。连戴主任都不能作主,要帮她往上边跑门路呢。说是要搞个啥厂子,好像也跟水果有关的,规模肯定不会小。
香草犹豫着道,咱是不是也找找戴主任,贷点儿款出来。等熬到年底,镇上结算时就好了。
银行道,贷款就得还利息,到头来还是个愁。回头再讲吧。
席间,银行就劝杏仔喝酒。杏仔头一次喝啤酒,觉得稀罕。入口也没有辛辣的滋味儿,就放下心来。随了银行的劝说,他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上了。
银行一个劲儿地打探村里的人事,又是地里的庄稼长势,又是加工厂的经营效益,再就是东家的人事,西家的琐事,等等。问得最多的,还是四方在村里开办的店面经营得咋样。
据杏仔讲,四方在柱儿原有店面基础上进行了改建,接续起了西面那间残壁断墙。又朝南一拐,建起了一排西屋,整治出一个齐整的小院来。有厨房,有单间,有大厅。地方虽小,却样样俱全。因了仙人庙的存在,山外前去烧香供神的人接续不断。中午,大多是在他的饭馆里就餐。更多的是村里年轻崽子,在加工厂里挣点儿钱来,多数不愿悉数上交家人。偷摸掖藏地存起点儿来,偷跑到四方饭馆里凑份子,人模狗样地喝啤酒捞肥肉。有些人家来了客,没时间炒菜做饭,也到店里坐上一坐。既是帮个人场,也算高规格地待了客。饭馆又在村子里,很多蔬菜都是自己专意种植的,米粮也应有尽有,成本低,花费少,生意上也能对付得过去。
银行认真地追问,杏仔有条不紊地应答,把个村子里的事体,特别是四方的生意讲了个有来道去一清二楚的。连银行都很惊讶,觉得杏仔一时之间不像个娃崽儿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成熟的大人一般了。
末了,银行低声嘟囔道,四方哥好,我也安心了呢。说罢,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一抹阴郁的神色。
香草插言道,杏仔,你来有事么。
一句话,提醒了银行。银行也问道,是哦,有啥事么,就跟我讲。能帮上忙的,我不会留了力气呢。
杏仔踌躇了一下,低声回道,也没啥事。就是家里没啥农活,想出来逛逛,散散心,顺便探听一下我爹在外干些啥儿呢。
银行和香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出来,家里人知晓么。银行还加了句,家里出啥事了么。
杏仔点点头,又顺口说道,啥事也没呢,是我爷叫出来的。
银行两口子稍稍放下心来。银行道,茂响哥先前还经常来店里坐坐,都是外出路过的时辰。到如今,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哩。我也不知他在哪儿呢。
杏仔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强装出来的老练举动遮掩过去了。他说,也没啥儿吔。寻到寻不到的,也不碍啥事。主要想出来见见世面,过几日就回哩。
吃过午饭,杏仔想走,被银行拦下了。银行的意思是,既是没啥急事,到哪儿也是玩,还不如先在他的店里耍够了,再去别地儿逛。杏仔答应下来,便在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杏仔匆匆地吃了点儿饭,就执意离开了饭店,不知去向了。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16 19: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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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九)(1)



茂响是在杏仔出走四天后回到杏花村的。他的到来,把早已乱了套的茂生家和翻了天的村子引向了更加乱套更加翻天的地步。
知道杏仔莫名其妙地外出,至今不知所踪的消息时,茂响正溜达在西山坡那条白石线上。
他午饭后回了村子。满月到加工厂干活去了,家里空无一人。他胡乱地吃了点剩菜凉饭,就扛着锨镐,拎着柄小锤子和一只装化肥用的蛇皮塑料袋子,急匆匆地出了家门。他直奔到西山坡下,走走停停地围着那条白石线转来绕去。不时地蹲坐下来,叮叮当当地敲上一阵子。砸下一堆整块的石子,再专意挑选一些色泽纯净的石子,装进随身的袋子里。有时,他还要费力气地用锨镐顺着石线朝地里挖掘,察看石线没入地面的深度。
正是这个时候,刚刚从山外赶回的茂生,听到村人说,有人瞧见茂响回来了。他便顾不得歇脚喘息,径直寻着他的影子追赶过来。
几天来,茂生就如过了几年一般漫长的时光。人黑瘦了许多。颧骨高耸,腮帮子下陷,眼神黯淡,胡子拉碴,声音沙哑,整个一副邋遢落寞的狼狈样子。
杏仔出走的当天,茂生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瞧见他留下的纸条。中午饭的时候,只有他跟金叶爷俩吃饭,不见杏仔的影子。他还以为,这些天俩人正在相互赌气暗斗,杏仔又要避开俩人碰面的时间,过会儿自己一个人回来吃饭呐。
到了晚饭的时辰,依然不见杏仔回来,茂生就有些撒急。这两天,木琴又跟茂林到山外跑原料市场去了。京儿也带着几个崽子,到山外的合同果园里指导去了。家里只剩了茂生和金叶。到了快睡觉的时辰,还是没有见到杏仔回来,茂生真的沉不住气了。他把金叶安顿睡下了,就跑到村子的大街小巷里一气儿瞎逛。就连村外暂时已闲置了的场院窝棚也寻了个遍,就是不见杏仔的影子。茂生真的害怕了。什么情况可怕,脑子里就转悠什么;什么后果严重,心里就思摸什么。到了后来,他啥也不敢想了,情绪失控般地四处砸墙叫门,把平日里能跟杏仔玩耍在一起的人家寻了个遍,就连平日里从不踏进大门一步的屋后酸枣家大门也被“乒乒乓乓”地砸开了,依然不得一点儿消息。他的慌乱举动,惹得一些人家的大人也不敢睡了,都穿了衣服随出门来,帮着四下里寻找吆喝。
此时,四方饭馆里还有几个崽子在玩着扑克,闹腾着谁要输了谁就得请客。四方因了这几个崽子的搅合,不能关门,也在陪着烧水斟茶伺候着。见到茂生一行几个人来找杏仔,他们也是着了忙,相互打探着杏仔的去向。
这时,柱儿听到村子里有寻人的动静,也忙不迭地尾随过来。见众人为了杏仔的事傻眼无措,就说道,去问我娘了么,她会不会知晓哦。
茂生愁道,谁知哦。
随即,茂生似乎想起了满月前不久曾对他讲说过的话,一拍脑门儿道,都急慌了呢,就忘得死死的了。该死,该死呢。
柱儿扯起茂生,就朝满月家奔去。
敲了半天门,满月慌慌张张地穿衣跑出来。她吃惊地问道,是咋的啦,深更半夜的,吓死人哩。
茂生也不进家门,站在门外就把杏仔失踪的事讲了,问她是不是知晓杏仔的去向。
满月自是惊讶。她说,不知哦,这些日子,他从就没来过呀。
接着,她就把前些日子杏仔找她打探茂响的事情,前前后后讲说了一遍。她讲得非常仔细,连杏仔当时的表情神色都一一翻讲出来。意思是能给茂生提一个醒。
这时,酸杏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遂不顾家人反对,瘸瘸拐拐地奔了来。听了满月事无巨细地讲说,他插话道,甭用急慌了,杏仔一定是出去寻茂响了呢。
满月急道,连我都不知他的落脚地儿,杏仔能到哪儿去寻哦。说着说着,腔调里带出了一丝哭音。
她越是这样,越发引得茂生焦急心慌。
茂生急得在原地团团乱转。他一遍遍地自言自语道,这可咋办吔。崽儿他娘不在家,京儿也没回来。他身上又没揣几块钱,吃住可咋办哦。不会窝屈在野地里饿肚子吧。他人还小,又没出过远门。要是丢了,可咋跟茂响交代哦。
酸杏安慰道,甭急慌哦。杏仔不是别的崽子,从小就人小心大鬼点子多,不会丢了的。咱还是像那年的法子办,没错呀。现今儿天也晚哩,寻不得。等明儿天一亮,就叫凤儿发动人手,到山外打探去。不会有事呀。
接下来的两天里,寻人的事便在凤儿的亲自操持下,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完全是当年尚还幼小的杏仔私自出山寻父时的翻版。两天里,几拨人分头寻遍了全镇大小村落,均没有探听到一点儿消息。只有银行见过杏仔,还在他店里住过一晚,却早已不知去向了。把银行两口子悔得直跺脚,一连声地骂自己长着颗猪脑壳儿,当时咋就没想到要拦住杏仔呢。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23 16: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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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九)(2)



到了第三天头上,茂生怎么也不叫凤儿等人分神寻人了。他说,杏仔不会有事呀,我知他呢。估计,他是跑出去找他爹了。茂响又没个准地方,寻人的事就急不得,得慢慢地才行。我没啥事,就先四处打探着。一旦有了动静,再叫人也不迟哦。
村人一想也是。而且,家家户户的还要干活吃饭,这么漫无目的地胡乱折腾下去,最终也不是个法子。凤儿便遣散了众人,继续安排自己的生活生产任务,先让茂生一个人四处打探着。
接连两天,茂生一个人朝山外跑。他把寻找的范围扩大了一些,专意在县城附近探察。他觉得,只要找到了茂响,离找到杏仔就不会太远了。茂响不是个图清静的人,哪里人多热闹些,到哪里寻他的可能性就大些。
今天,他刚从山外回来,还没进家门落脚,便听声赶了过来。远远地看见在金莲家西面山坡上有个人影在晃动,茂生近乎小跑着奔过去。
茂响见哥满头大汗地边喊叫边奔过来,自然惊讶。他迎上去问道,哥,咋儿,出啥事了么。
茂生一腚跌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可着劲儿地喘息着,半晌儿说不出话来。待喘息稍微平缓下来,他才把杏仔出走的前前后后经过一一讲说出来。还一个劲儿地追问茂响,是不是得知过杏仔的消息。
茂响当场就傻眼了,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市里的一家建筑公司里。他哪能寻到我哦。这崽子,心也太野了些,胆大妄为呢。
兄弟俩蹲坐在山坡上,茂响递给茂生一支香烟。俩人闷闷地吸了半晌儿,一时没话可说。之后,茂响像是安慰茂生,也是安慰自己一般,嘟囔道,放心呀,不会有事呢。虽说杏仔没出过远门,到底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崽子哩。又不呆傻憨愣缺心眼儿的,哪就会有事呀。想是借了寻我的念头,跑到外头闲逛去哩。甭担惊呀。
有了茂响的话,茂生稍稍放下心来。他随口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哪儿混呢。咋儿谁都不知你的底细,连满月都不晓得呢。
茂响回道,我习惯了在外面跑呢。老蹲在一个地方,就犯闷。这一年来,我跑了很多地方。大城市到过,小村子也呆过。啥生意顺手,就干啥生意,蛮自在的。
茂生嫌道,你倒自在了,可苦了满月呢。一个女人家家的,忙了家里,又要忙外头,顶个男劳力用。你也不知心疼。要我看,你也不用再往外头跑了。就在村里寻个差事干,不比在外饥一顿饱一顿地强百倍呀。等我抽空儿跟你嫂子求求情,好歹地在厂子里再谋个差事干干,也把以往的野心收收,安稳地跟满月过日子才是正理呢。杏仔也大了,得齐心协力地安顿一下他了。万不敢叫他在外头胡作疯野。要是学瞎了,想改过来就难哩。
茂响微微一笑,说,我也准备不走了,就在村子里寻个挣钱的门路。厂子里我是不去的,就自己单独干,错不了呢。
茂生问道,啥门路哦,单干啥儿呀。
茂响说道,正考察着呐。成不成的,过些日子就知哩。这些天,你也别再为杏仔焦心窜跑了。那么大个人,没事呀。有些事,我还要外出跑跑,再顺道打听一下杏仔的下落。找着找不着的,等过些日子,他跑厌了,肯定就会回来的。
茂生听了茂响的话,也是没了办法。自己又跟茂响没有啥闲话可讲说的,便半信半疑地离开了西山坡,回到了家里。
此时,正是金莲按例烧香上供的时辰。齐整的小院里飘出淡淡的香气。在傍晚落日的余辉里,显示出愈加温馨的情调来。
茂响静静地坐在离院子不远处的土坡上,放眼眺望着这个不大且松散的村落。耳中听着村里传来的鸡狗鹅鸭之声,看着一座座农家小院里升起的缕缕乳白色炊烟,心里就有一丝儿担忧,是为杏仔的不辞而别牵肠挂肚。不过,他还是比较相信杏仔,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就走丢了的。至于这种自信的出处,他也解说不清。
现在,他心里反而感到十分舒心惬意。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和事业,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茂生暂时没有再出去寻找杏仔,而是在家里焦心地等待着。他不太信茂响的话。在哥俩几十年里的恩怨纷扰中,他在心里始终排斥着茂响。觉得他的任何言语都不可信任,任何的举动里都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险和危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和意图。他所以能够坐卧不安地勉强呆在家中,完全是听信了木琴和京儿的劝说。
木琴从山外回来,已是茂生跟茂响谈话过后的第二天上午。
当时,茂生刚刚踏上出山的大路,迎面撞见洋行的大货车卷着一路尘烟奔驰而来。来到茂生跟前,一个急刹车,货车屁股后席卷而来的尘土把茂生扑了个趔趄。把茂生差点儿闪到路基外的水沟里。
驾驶室里坐着木琴和茂林,车厢里猫着灰头土脸的棒娃。洋行跳下车,问茂生要到哪儿去。木琴也隔着驾驶座,问茂生的去向。
茂生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他便站在路边,心绪激动地讲说了杏仔外出的经过。
洋行和茂林都很着急,木琴却并不见得焦心上火。她分析暂不用出去寻找的理由有二:一是杏仔不同于其他崽子,是个稳重心细之人,善于独立思考问题。他想出走,自有自己的道理和打算,绝不会是一时冲动才盲目瞎闯的,更不会自己就走丢了的。二是他已经十八、九岁了,已然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爷们儿了,且又身材棒实,心眼儿多,鬼机灵。就算在外面闯荡,也不会吃亏上当的。说得茂生渐渐安下心来。
随后,京儿也回到了村子。他说,叶儿见过杏仔。她在县城培训时,是钟儿陪杏仔专门跑去看她的。还在她哪儿吃了晚饭才走的。京儿的话,更让茂生放宽了心空儿。
茂生就盼着钟儿快点儿回家来,好好盘问杏仔的去向。偏偏钟儿今年正赶上高考,学习迎考的时间得用秒表卡着算计用。每个月,也只有四天的探家日期。茂生算来算去,现在高考在即,恐怕不把试考完了,他是不会回来的。
思来想去,茂生最终坐不住了。他为钟儿准备了一大包新摊就的煎饼,烙了一堆油饼,用肥猪肉炒了一罐子香喷喷的咸菜。他还跑到柱儿的店里,买了些罐头饼干等吃食,又采摘了一大堆瓜果梨枣等新鲜果子,便去找洋行,拉上这些东西一起去县城中学看望钟儿。茂生明着是去看望钟儿,实则是探听杏仔的下落。这样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木琴的眼睛。惹得她一阵讥笑。
木琴说,你要去开杂货摊么。我才去看过钟儿,也给他留了些钱。现今儿,他正在复习冲刺阶段。你把这些生的熟的弄了去。要是吃坏了肚子,影响了高考,那可咋办好。
茂生不听,执意带着这些大包小包零零碎碎的东西到了县城,直奔中学而来。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25 16: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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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九)(3)



县第一中学座落在县城中心位置,面临一条主大街,算得上整个县城的繁华路段。校内一律是青石砌墙灰瓦罩顶的平房,有几十排的样子。屋与屋之间的平地上栽种了一些松树和柳树,全都长得高大粗壮,遮盖成荫,显示着该校拥有了较长的建校历史和幽雅的读书环境。地面上却是杂草丛生。校园内人迹寥寥,鸟鸣啾啾,与校外干净的马路和噪杂的喧闹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洋行跟看大门的老头儿讲明了进校的因由,是给学生送饭食的。
老头儿很倔,说,学校为了迎接高考,提前几天放了暑假。只留了高三的学生在校里复习应考,闲杂人员是一律不准进的。要是送饭,只能人进去,还得登记备档,限时出来。大小车辆只能在大门外等候着,不准开进半个车轱辘。
茂生见状,就想独自进去,被洋行使眼色拦住了。洋行不再跟他嚼舌磨牙,而是麻利地钻进驾驶室里,捧出一捧鲜果子,递进门卫室里。他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央求道,这次送的东西多,也拿不过来。你老就通融通融吧。要是出了啥事,你就把我的车扣下。再不行,还有学生娃儿顶着嘛。
老头儿终是被洋行讲说得动了心思。他为难地看看眼前鲜嫩的果子,才不情愿地恩准,破例放行了。
洋行径直把车开进了校园,停到了学生宿舍前。
宿舍的门都锁着,一个人魂也不见,只有遍地杂草。间或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吵嚷声,从浓密的树木枝叶间传来。树下还星星点点地布着灰白色的鸟粪。
卸下东西后,茂生就叫洋行开车去办理公事,万不敢耽误了厂子的生产运营。洋行开着货车“轰轰隆隆”地走后,茂生一个人闲暇无事,就蹲在钟儿宿舍门前拔着荒草。
因为高考即将开始,学校已经提早让其他学生放了假。只留了经过几次摸底考试选拔出来的有希望考入大学的学生,在复习功课。那些考学无望的学生崽子,尽被悉数赶回了家。好让老师有充足的精力,指导剩余学生的高考复习。学校里的作息时间制度也早已名存实亡。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复习进度和各学科的优劣状况,自行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和温习场所。老师只是蹲在教室或办公室里,等待学生前来释疑解惑就行。
茂生等了大半天。直到把宿舍门前的杂草全拔光了,才见到几个学生崽子急匆匆地奔了来。他们开门进到邻近的宿舍里,喝水吃饭。茂生就进去问,见到钟儿了么。学生回说,他在操场边上看书呐。说罢,又热心地跑出去,替茂生叫钟儿回来。
钟儿一路飞跑着来到门前。见爹带来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自是高兴。他拿了点儿新鲜果子,分给了几个同学。随即,便急不可待地奔回自己的宿舍门前。
他从门框砖缝里摸出宿舍钥匙,打开被磨得掉了漆的铁锁,用膝盖顶开门。一股霉味、潮气和酱菜味混合着的特殊气味扑鼻涌来。把身后的茂生顶得顿时闭住了嘴鼻,半天儿喘不得气。宿舍里,砖铺的地面上肮脏潮湿。墙角里长着瘆人的霉儿,到处散落着草屑和废纸。值日表还贴在门后的墙上,随着高考的日益迫近,早已成了一张废纸。没有谁还记得打扫卫生,包括班长、卫生委员和舍长。
钟儿手忙脚乱地给茂生倒了碗水。想是隔夜水,一点儿也不烫,算是温开水了。他自己顺手摸起包袱里的果子食物,不管生熟,更不管干净与否,可着劲儿地往嘴里塞。他边吃边打探村里家里的一些事体。吃东西与说话同时进行,显得忙而不乱,动作和语气流畅自然。
钟儿的身材跟杏仔长得差不多,神情特征也很相似。都是细高挑儿,一米七几的样子,比茂生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不同的是,钟儿脸面白净些,挂着一脸重重的书卷气。杏仔脸色则黝黑粗犷,显得壮实健康。
茂生心疼地望着钟儿,问他吃饭咋样,复习得咋样,休息咋样,有没有把握考上大学。要是没有把握的话,是不是找找南京大学里的钟儿大妗子给想想门路。钟儿有些烦了,说,我就凭自己的真本事考,用不着攀别人的脸面进大学呀。说得茂生出声不得,赶忙转移话题,问起杏仔的事了。
其实,茂生是在瞎操心。他哪里知晓,这个平日里只会偷懒贪吃的崽子,怀揣着怎样的心计。
早在几年前,木老爷子来村子的时候,就曾与钟儿有过一次对话。当时,钟儿还只是北山中学里的一个初中生。木老爷子似乎特别偏爱这个虽然懒惰却十分好学的娃崽儿,就问他今后的志向。钟儿脱口而出,当学者。木老爷子很是高兴,问他要当哪方面的学者。钟儿一边贪婪地咀嚼着一块奶糖,想了大半天,回道,历史吧,文学也行,要是考古就更好了。木老爷子兴趣十足地追问道,为什么要选些文科方面的。钟儿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回道,大多是办公室里的干活儿,也有趣呗。木老爷子又问,要是上大学,愿意到哪所院校就读。钟儿想都没想地回道,南京大学呗,我大妗子不是在那里教书嘛。木老爷子就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25 20:18:54

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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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九)(4)



前些日子,学校刚刚确定出参加高考的学生人员名单。离考试还有些日子呐,就迫不及待地组织考生填报志愿。这个做法,也是教育局统一组织的,把这些个被复习弄得云山雾罩的学生崽子们逼得死去活来。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高考成绩将会如何,能够被哪所大学录取。有些学生就乱填一气,哪儿的名头大就往哪儿填,哪个大学的牌子响就往哪儿报。聪明点儿的,就全凭老师的摆布指点,叫填啥儿就填啥儿,完全不敢私自做主,深怕有个闪失,葬送了自己的大好锦绣前程。还有的崽子实在不知该往哪儿填报好,干脆采取抓阄撞大运的法子。他们把几个学校名字团成纸团子,闭了眼睛随意摸,摸着哪个算哪个。过后,听老师讲说和同学胡吹海侃,又后悔莫及,连复习的心劲儿都泄了。
钟儿不声不响,第一、二个志愿全填了南京大学。除了本科外,其他的专科、中专等,他就没有填报任何志愿。而且,他连服从调剂分配的栏目也没填,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儿的后路。他心道,要是今年进不了南京,就明年复习,重新再考。其他的学校再好,也是不去的。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私自给木老爷子写了封感人肺腑的信,问了姥姥家所有人的好儿后,夹叙夹议地把自己的学业状况和理想追求一一表述出来,表明了自己非南京不去非南京大学不上的决绝之心。言外之意,明眼人一见便知。木老爷子让木琴嫂子回了信,鼓励他安心复习,也热切盼望他能考入南京大学。至于自己的言外之意,没有一丁点儿地许诺,似乎没有明白钟儿的意思。
这让钟儿心里有些忐忑,掂量着自己是不是想一口吞下个月亮狗胆包天了。他又不好死乞白赖地再写信追问。只好自种的果子自家啃,唯有玩了命地复习功课,不至于到时落个丢人现眼的下场。
茂生当然不会知道,现在的钟儿已是架上火炉的脱毛鸡,正被他自己升起的炉火烧烤着,简直都到了皮开肉绽的地步了。他心里只牵挂着出走的杏仔。至于钟儿的高考大事,有木琴在呐,用不着他操心添乱。
钟儿讲,杏仔的确来过,还在他的床上住了一夜,天明就走了。说是要出去寻爹,茂生也是同意了的。同时,他也顺便闯荡闯荡,见见世面。他俩还约好,等钟儿高考的时辰,杏仔再来学校,陪护着他考试。再一起帮他,把零零碎碎的家什弄回村里。
茂生不放心地问道,是真的么。
钟儿奇怪地看着茂生,说道,咋儿,我看你疑神疑鬼的,出了啥事么。
茂生赶紧表白道,没事,没事呀。我就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边溜达,缺这儿少那儿的,受了委屈。
钟儿嫌他心空儿太窄,说,我俩都成大人了,咋就会出事受委屈了呢。
至此,茂生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他回到了村子,该忙啥儿就忙啥儿,静候着杏仔与钟儿结伴归来。
此时,看似刚刚平静下来的杏花村,暗里又荡漾起轻微的涟漪,正在悄悄酝酿着新的风声浪涌。稍后不长的时间里,绝大多数村人都会身不由己地卷进这场风浪里,脱身不得,尽管暂时还无人察觉。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29 15:2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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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九)(4)



钟儿的高考充满了惊险刺激,一波三折。不仅把钟儿自己惊吓得六神无主,也把茂生一家人捉弄得神经兮兮了。
杏仔没有食言。他的确在钟儿高考的那几天里,赶到了学校,尽心尽意地照顾着钟儿的日常饮食生活,不让钟儿有一丁点儿分神的地方。
在钟儿高考的前一天,木琴也来到了学校,带来了一堆吃食,算是对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钟儿的慰问。在钟儿凌乱肮脏的宿舍里,她终于把杏仔老老实实地堵在了屋子里。
当时,杏仔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一只大茶壶,正往几个空暖壶里灌开水。热腾腾的蒸气罩满了他的头脸,并钻进毛发里,又从凌乱粗长的发梢顶上氲出来。见到木琴拎着包袱进到屋子,杏仔立时呆住了。他傻呵呵地盯看着木琴,忘记了手中的热壶。滚开的沸水注满了暖壶后,旋即又冲击在壶嘴上。热水便飞溅到他的腿脚上。烫得他呲牙咧嘴地躲闪着,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木琴看。
木琴脸上显出一抹惊喜,稍纵即逝。她做出一副预料之中本该如此的样子,随口问道,杏仔啥时来的。
杏仔很不自在地回道,昨下晚儿才到的。
木琴不再追问,而是把包袱递给杏仔,说,先吃点东西吧。等会儿钟儿来了,咱到外面去吃。
杏仔老实地接过包袱,眼巴巴地望着木琴,想等着木琴追问他这些天来的行踪和出走的理由。谁知,木琴没有问,而是忙着整理钟儿如摆货摊一般的床铺。她还把有些阴潮的被褥抱到屋外去晾晒。就好像杏仔没有私自外出过,而是被她派遣来专门照顾钟儿一般。
杏仔赶紧跑前跑后地帮着木琴收拾。他还顺便把垃圾场一般的宿舍地面彻底地打扫了一通儿,使原本叫人看着就憋气的屋子霎时敞亮通畅了许多。在此期间,杏仔几次想鼓足勇气,跟木琴解释自己外出的因由,以及外出期间的所见所闻。但看到木琴似乎没有把自己的外出当回事,他便把一肚子的话硬生生地憋进了心窝子里,吐不出咽不下。
快过晌午了,钟儿才捧着一堆书本踱进宿舍。前两天茂生送来的那些吃食还没吃完,木琴又带来了这些好东西,钟儿自是高兴。
三年前,与钟儿一同考进高中的,还有茂青家的紫燕、四喜家的停儿和四方家的文文。四方家的斌斌在复习了一年后,才考进高中,正在上高二。现在,他已放假回了村子。
木琴说,今儿晌午,咱出去吃饭。我请你们的客,算是加油鼓劲儿吧。把咱村那几个女娃儿也都叫上,一起出去解解馋。
钟儿一个高儿蹦出了屋子。一霎霎儿的工夫,便把紫燕等三人喊了过来。
木琴带着几个崽子,到了校外马路旁一个干净饭馆子里,任凭几个崽子要这儿要那儿,只等着吃饭付账了。席间,几个学生崽子唧唧喳喳地讲说着各自复习的情况,有喜有忧。对明天就要开始的高考,都没有多少把握。杏仔不大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吃自己的饭。
三天过后,杏仔帮着钟儿几个人,把学校里的铺盖、生活家什及死沉死沉的书籍运回了杏花村。
进家的那一刻,把茂生喜得坐不住站不稳的。他屋里院外地围着俩崽子乱转悠。既要询问钟儿考得咋样,又要追问杏仔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儿,有没有受了委屈磨难。
谁知,茂生的一片好心,俩崽子并不领情。钟儿嫌爹话多劳神。成绩还没下来,谁知道考得咋样,等着就是了。杏仔也是不愿搭理茂生。茂生越是想要知道自己外出的底细,杏仔就偏偏不跟他讲,有意让他心急上火。反而,他一心想跟木琴解释。木琴又似乎有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杏仔只好把自己外出经历揣在了怀里。
茂生见杏仔不愿讲给自己听,就抽空儿朝钟儿打探。钟儿就说,是他的事,又不是我的事,你不好问他么。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咋会知道他的事吔。堵得茂生干瞪眼,又不敢惹毛了这崽子。怕他刚考了试,本就心焦,再人为地添加心火,伤了崽子的心。
于是,杏仔与家人之间的关系,跟外出前一样,没有丝毫地改善。
好在钟儿回来了,杏仔又多了个伴儿,心气上平息了许多。一天里也能有说有笑的,不再整日阴着脸面进出院落,比原来强了很多。这让茂生大大地舒了口气。他见天儿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俩崽子,不愿跟他俩较真赌气。
这样,日子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下来。
随了高考张榜的日期渐渐临近,钟儿愈来愈忐忑起来,白天夜里地走坐不安心神不宁。茶不思,饭不想,到了晚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直到有一天,洋行运货回来,对茂生道,听说县上发榜了,也不知咱村考上了几个,快去看看呀。茂生不敢直接催促钟儿,就让木琴跟钟儿讲。
木琴赶回家,问钟儿道,听说县上发榜了。
钟儿心虚地低头看着脚尖,回道,是。
他的凉鞋正踩在院子里一窝蚂蚁窝上。弱小的蚂蚁无所畏惧地顺着凉鞋系带,向满是湿泥的脚趾进发着。
——咋不去看呢。
——娘,要是考上了,不用去看,也会来通知的。
——你担心呢,不敢去看。
好比是一处疮疤,最怕戳,却偏偏让人给戳了一下。于是,连脓带血,连痛带痒,一股脑儿地涌出来。钟儿便神不守舍地胡乱度过了难熬的一天。他想,明天还是去县城看一下,该死该活的,总得有个结果。
第二天一大早,钟儿对木琴说道,今儿,我想到学校看看去。
木琴整整钟儿的衣襟道,不管考得上考不上,都得赶紧回来呀。
钟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坐车赶到县城,钟儿直奔学校。
学校大门的西墙上贴了一大片红纸,上面写满了考生的姓名和分数。红纸经风吹日晒雨淋,变得白惨惨的,跟小孩的尿布差不多。有的名字被有意撕掉,露出后面脏兮兮的墙壁,像只绝望的眼睛。除了马路上匆匆行走的人群和车辆,榜前还有一群伸长了脖子心情焦虑的人。
钟儿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就紧张而又急切地看起来,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儿里。但是,他绝望了。自己的分数,比一批本科线仅仅差了零点五分。就是零点五分呀。要是自己在复习时稍稍用一点儿的力气,要是自己在考试时稍微用心一丁点儿,要是自己在填报志愿时不那么狂妄自大,把二本以及其他专科、中专都填了,也不至于落到现今儿的下场。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名下的那串分数,像盯着几只刚从厕所里飞出来的臭哄哄的苍蝇。他的心彻底地凉了,有种想哭的欲望。
钟儿走在大街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0-30 17: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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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十)(1)




县城虽是一弹丸之地,比起乡村来,也算得上繁华了。大街两边一处接一处的商店、门头、小摊儿,如林立的岗哨,机警地注视着街面上的行人。经济基础稍雄厚的,就买个大音箱放在店门口,音量放到最大,轰炸机般在街面上一遍又一遍地轰炸着;稍差点的,店主就拿一个手提话筒,喊一声,再摁一下话柄上的按钮,传出一段《十五的月亮》的电子乐器声;再差点的,干脆扯开喉咙喊卖,外带堆起的满脸笑容。
大街上的人川流不息,一个个都有副冷冰冰的面孔。在中伏期的烈日下,像一块块移动着的有生命特征的雪糕“娃娃头”。
下午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地走出县城,踏上了回家的路面。直到这时,他才醒悟过来。应该回家了,而且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感到惊奇,怎么就不知不觉地往回走了呢。
远远看到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驶来,他不假思索地站在路中央,挥手示意停车。客车携着满屁股的灰尘,轰然停在了钟儿面前。司机近乎暴怒地呵斥了钟儿一顿。钟儿似乎没有啥反应,而是面无表情地上了车,晕晕乎乎地被载到了镇子上。他下了车就走,忘了给车票钱。又被卖票的婆娘追了上去,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儿,交了钱,才算完事。
钟儿朝十几里外村子的方向一步步挪去。他怕敢见到村人,更怕见到家人,不知如何向他们交代。
随着村子的临近,暮色也渐渐地浓重了。刚才还是一通儿大汗匆匆赶路的他,不知不觉中卸了汗,通体阴凉。他不由自主地抱着臂膀,缓慢地行走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了村人将怎样答话,见了家人该怎样张口汇报自己的成绩。
此时,山风隐然涌起,在周围群山茂密的丛林间流荡着,冲撞着,低声怒吼着。就如一只渐已暴怒了的困兽,随时随地就要挣脱所有束缚,冲破所有羁绊,腾空而起。涤荡这条渐趋模糊了的山谷,涤荡这个已经降临了的夜晚,涤荡钟儿此时阴郁得就要下雨流泪的心空。
远远看到村子的时候,钟儿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不是因赶路累的,而是心虚得两腿酸软,浑身没有了一点儿力气。他一屁股坐在路基石上,眼望着远处灯火摇曳的村庄,心里惶惑成了一只闷葫芦,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上,连气儿都喘不均匀了。
直到隐隐看到村口上有人影朝这边急急地走来,钟儿才艰难地爬起身来。他用手使劲儿地搓搓近乎僵硬了的脸皮,努力调整着满脸沮丧的神情,朝那两个模糊的身影迎了上去。

茂生和杏仔把钟儿从路上接回来的时辰,天已是大黑了。
看到钟儿一脸的哭丧相儿,家里人一下子都明白了。钟儿这回的大学梦,算是彻底地告吹了。一家人都不敢提及放榜的事,更不敢问钟儿的考试成绩。金叶不知就里,还腆着小脸问了句,叔,你要上大学了么。茂生和木琴没敢接茬儿。京儿也赶紧把不懂事的金叶抱出了院子,怕她再不知好歹地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问话。
当晚,钟儿没有吃饭。进了家门后,他一头拱倒在床上,也不脱衣,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几天来,钟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他不大进食,也不愿意说话,更不跨出大门口半步,只是赖在床上半睡半醒地躺着。茂生一家人被钟儿的样子弄得暗自焦心,却又不知怎样开导他才好。木琴曾尝试着跟钟儿谈谈。话刚出口,便被钟儿粗暴蛮横地打断了,不让她讲话。连木琴尚且如此,其他人当然都不敢贸然靠前了。
京儿出主意,叫杏仔抽空儿劝说钟儿。杏仔回道,现今儿,不管是啥样的好话,钟儿恐怕都听不进呢。过些日子,等他心情好了些,再劝说也不迟哦。
京儿趁机问他,前些日子,你都外出到啥地方了。
杏仔不耐烦地回道,只在县城和几个镇子上逛了逛,也没到哪儿去。说罢,不再理睬京儿。
钟儿的样子,成了一家人的一块心病。
茂生一家人正受着钟儿带来的煎熬,村子里却涌出了一阵喜庆气氛。茂山家的紫燕进了专科录取线,四喜家的停儿也够了中专分数线。俩人都在家里等着录取通知书呐。四方家的文文虽然没有进线,但她比其他人都小,也不着急。她满怀信心地复习着功课,准备明年再考。钟儿高考的分数,在几个人中是最高的,可以说是遥遥领先。只是钟儿的心气太高了,志愿上只填了南京大学,连专科和中专都没有填报,也不服从调剂分配。看来,今年是不会有戏了。
学校老师跟前来探问的木琴讲,钟儿这学生脑子好使,学习也专心,成绩也好。就是聪明过了头儿,犟劲儿十足,容不得别人讲说。就他填报的志愿,绝不会被录取的,只能等明年了。
木琴失望地回了村子,暗自跟茂生讲了老师的话。她随口说道,钟儿随你的犟脾气,不吃个亏儿,是不能改的。
这句话,反倒把茂生说火了。他嫌木琴整日只知道个加工厂,就从来没有上心过问过崽子考学这样的大事,由着他自己胡折腾。钟儿要是有个啥好歹的,就是你的错呐。
俩人言语不和,又互不服气,还怕叫钟儿听见,便私下里悄声争吵个不休。木琴求酸杏去开导钟儿。酸杏也来过几次,大话好话说了一箩筐。钟儿就是充耳不闻,弄得酸杏也没了法子。
酸杏女人也替钟儿心焦。她就暗地劝茂生,不要只想着怎样劝导,得找金莲去问问,会不会是钟儿冲撞了啥邪气了。
茂生也恍然开悟。他偷跑到金莲家,求金莲问问神灵,钟儿到底撞见啥邪气了。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1-02 14:2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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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十)(2)



金莲热情地接待了茂生,并叨咕了半天,说,钟儿的魂儿丢了,让他爷爷给压住了,已有一些时日了。叫他夜里替钟儿叫叫魂儿,也就好了,啥事没有呢。
茂生按照金莲的嘱咐,跑到柱儿的卖店里,买了三张烧纸,就回了家里。吃过晚饭,等木琴出去了,他把杏仔也打发到京儿家去睡,自己着手叫魂儿的事宜。他用专门印烧纸的褶子,把三张烧纸打了打,折成上宽下窄的扇面状,压扁捋平。又拿根白棉线,按着钟儿的身高截下一截来,窝成一个线团,并留出一小节线头,平铺在烧纸上。待钟儿躺倒在床上闷睡之后,他就把烧纸对了堂屋门口,点火烧干净了,随即关紧了门,静候着钟儿的魂儿尽快归来。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仔细观察着钟儿的一举一动,却依然如故,不见一丝儿好转。
酸杏女人每天都来看视钟儿。听了茂生的讲说,自是着急。她又鼓动茂生去找四喜试试,说,四喜的卦很是灵验,山外的人都找他算命打卦的,灵得紧呢。你去找他给钟儿算算,看哪年能考上学。他也只是叫考学的事闹腾的。只要有了准信,消了郁闷,顺了心气儿,病也就好哩。
正是有病乱求医。六神无主的茂生果然听信了酸杏女人的话。他巴巴儿地去求四喜,给钟儿算命打卦。
现今儿的四喜,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了犟脾气不管不顾地外出学艺的实诚人了,更不是那个独自闯荡江湖受尽屈辱的流浪汉了。他靠着卖身偷学来的手艺,整日安稳地蹲坐在家中,风吹不去雨淋不着地挣着不费吹灰之力而自动送上门来的钞票。地里的活计,他基本上不用插手,有女人桂花和等儿、人民两口子操持。他也不再吸那杆呛人的旱烟袋了。整日叼着“蓝金鹿”牌的香烟,喝着茶水,悠闲自在得赛上了活神仙。
隔三岔五地,总有山外人大老远地跑了来,求他算命摆卦。有时,还要请了他去山外探勘阴阳宅基等。当然,每有人来,都会有进项的。四喜已经制定出了算命的价码。村内人前来算命求断,他分文不取,属于义务劳动。至于村人过意不去,上赶着送些柴米油盐等东西,他半推半就地也算笑纳了。山外来的人,就不能这么客气了。算一回命,就要当场交上五块钱。算是算卦的资费,明码标价,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要是亲赴山外的现场,少了二十元,是求不动他老人家大驾光临的。也真就奇了怪了。越是这么高价的明标,越是有人上门迎求,想关门不去都不行。
按他的话讲,自己学得的这门技艺,叫做“紫微斗数”。除了江南有人会施展,在北方这片地界,只有他一人懂。其灵验程度,比他爹振书捣鼓的什么阴阳八卦六爻预测等强了何止十倍百倍,简直就没法比较嘛。他是把人的生辰八字排入十二命宫,察看命理所占的星象星情。再按天干地支阴阳生克的理论,讲说大运、中运、小运的吉凶祸福。不知是他的卦象的确灵验,还是他能揣摩透人的心思,每每能大体上说到问题的点子上。惹得村里山外的人趋之若鹜,心服口服。由是,他的名声日渐大了起来。一旦提起杏花村的“李半仙”,山外镇子上的人没有不知晓的。甚至,连周边的乡村也渐渐知晓了他的名头儿。
李振书也眼馋他的手艺,曾想跟他学学。四喜说,你的八卦算法跟我的星象算法虽是不同,也只是门路不同,道理是一样的。准与不准的,只在于研修得精当不精当罢了。你还是别把半辈子才修成的法门撂了,可惜了不是。你就好生修你的学问,我时常帮衬着你,一样能走得通哦。
四喜遂没有把自己的这门学问教给爹振书。振书整日进出在仙人庙里,忙着照管庙内庙外迎送香客的那摊子事,也便没有坚持着要学他的法门。于是,李家人便各有各的所长和法门。李振书基本上成了忙里忙外的“庙祝”,金莲是个肉胎神智的“仙人”,四喜整一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四方算是个小老板。只有四季啥儿也不会,只能整日在厂子里出苦力挣着血汗钱。
茂生特意起了个大早,也不急着做早饭,更不跟木琴打招呼,一个人悄悄溜出了院子,偷偷奔了四喜家的庭院。按茂生的理解,人在清晨的时辰,大脑最是清醒,心无杂念,算出的卦应该是最准的。
他来到四喜家的时候,只有桂花在烧火做饭。四喜还赖在床上没起身。桂花把茂生热热地迎进了堂屋,就急催四喜起床。
四喜不敢怠慢,急三火四地穿衣下了床。他抱歉道,昨儿去了趟山外,赶了远路,夜里才进家门。今早儿就不愿起了呢。
茂生歉意地道,也是遇了难事,才来搅合你的好睡,没法子呀。接着,他就把钟儿考学的事絮絮叨叨地讲说了一遍。
四喜回道,我也知呢。早想替他算算,看是今年走,还是明年走。又怕你跟嫂子不信,也就没敢上门唠叨。既是信的话,我这就上心给钟儿看看,不会差的。
一边说着,一边模起桌子上的一个本子,又戴上了一只度数不算太大的花镜,叫茂生把钟儿的生辰八字报了上来。他又是掐指,又是念叨,并飞快地在本子上画出了一个十二宫的命盘,朝着十二个空格里逐一填写着茂生看不懂的数码和文字。
四喜推算了大半天,说道,没事呀,今年应该能走的。
茂生一阵惊喜。随之,又沮丧道,咋能走哦,分数线都下来了,差着分数呢。
桂花急道,你再好生给看看。这可是娃崽儿的大事,差错不得呢。
四喜也是不解。他说道,别急哦,我再给算一遍,看有没有错。
又忙活了大半天,四喜才抬头摘下花镜,揉揉眼眶,疑惑地说道,咋回事呀。照着命盘上的推理,他今年应该走的呀。咋就差了分数呢。也可能背后有啥人罩着,贵人相助呀。再说了,钟儿的分数比停儿和紫燕的都高,咋就会走不了了呢。天下可没有这样的浑理。
茂生再也不敢相信他的鬼话了。他苦笑着出了四喜家,心里却骂道,啥“活神仙”哦,简直是背着牛头不认赃,睁着眼睛讲瞎话嘛。录取线都下来了。就算有啥样神通的贵人,恐怕也救不了钟儿了。何况,自己在外面又两眼扑黑,能认识几个人呀。
他无精打采地朝家里走去。在自家屋后,他遇到了正在打扫门前卫生的酸枣。酸枣问茂生,咋这样早就出去了。茂生蹲在地上,与酸枣抽了一袋烟,把钟儿的事讲了。酸枣也是撒急没法子,只是跟着焦心不已。
最后,酸枣劝慰道,钟儿这娃崽儿错不了的,就是要受点儿磨练呢。好好劝劝他吧,今年咱走不了,就跟文文似的再复习一年。不考上个好学堂,咱还不喜上呐。
说得茂生只是傻笑,心里却愁苦得要命。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1-05 10: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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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十)(3)



茂生回到家里时,木琴已经笨手笨脚地把早饭好歹做熟了。她的脸面上,还留下了一抹抹烟熏火燎的痕迹。杏仔在不言不语地打扫着院子。扎实有力地“唰唰”声,响起在整个庭院里。西院里传来京儿催促金叶穿衣起床的叫嚷声,夹带着金叶的哭闹声。
看到茂生一大早儿悠闲地溜达回来,木琴边洗脸边抱怨道,屋里躺着个丢魂儿的小祖宗,你又成了个清闲无事的甩手掌柜的。可着这个家,就剩了我和杏仔瞎忙活了。
茂生没有理睬木琴,而是坐在锅屋里一个劲儿地吸烟,还轻一声重一声地直叹气。木琴也觉得,自己刚才抱怨得不是时候。茂生是被钟儿自虐的样子愁苦紧了,才出去散心的。
木琴道,你也别太焦心了。今儿,我就打电话给南京他大妗子,看钟儿还有戏吧。实在没有的话,就让他明年再考嘛。又不是今年上不了这学,这一辈子便进不了大学门了。
茂生堵她道,这话可得你跟钟儿讲呢。我不会讲话,说不转他的心意呀。
木琴皱着眉头道,我讲就我讲。他还真成了老虎啦。一句话不合,他还能把我吃了是咋的。说罢,匆匆地吃了饭,又风风火火地去了厂子。
因了钟儿的事,一家人都学乖了。京儿撂下饭碗,把金叶扔给茂生,便出去忙自己的事。儿子怀玉一直由他姥娘酸杏女人带着。日里夜里就在酸杏家里住。杏仔也是收敛了一些往日的对命相儿,自觉地到处搜寻些家里院外的琐碎活计拼干。金叶也好像懂事了。她不再撕缠着烦闹茂生,而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耍。
钟儿还没有起床,似乎也没有睡着,他翻来调去地窝屈在床上,就是不起身。茂生喊叫过几次,却被钟儿堵了几句,便不敢再去招惹他。
茂生已经无心干活了。吃过早饭,他把锅碗瓢盆洗刷后,就拉着金叶到大街上散心,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学校门前。他忽地想起,何不找胡老师问问,让他跟钟儿扯扯。或许,这崽子还能听得进他的话。
他跨进学校的大门,见两口教室里人影攒动,有嘁嘁喳喳的读书声隔窗传来。茂生知道,胡老师一定正在给崽子们上课呐,不好进去打搅。他就想退出来。
挂儿在屋里瞥见了茂生祖孙俩儿,连忙迎出来道,哥,快进屋里坐呀。
茂生赶忙摆手道,胡老师在上课呢,影响不得哦。
挂儿笑道,没事呀。说罢,上前牵住金叶的小手,把茂生谦让进了屋子。
胡老师和挂儿还是住在他俩结婚时住的那间屋子。屋子里很是拥挤,除了一张大床、一组沙发及必备的生活用具外,到处堆着学生的作业本子和胡老师自己的书籍。把个不算太大的屋子填塞得满满当当。
茂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就跟挂儿讲说钟儿的怪病和自己的苦恼。
挂儿也知道钟儿考学的事。她安慰道,娃儿他爸也焦急,准备过去找钟儿唠唠,开导开导他呢。
茂生说,是哩,是哩,我来,也是想求胡老师去开导开导他。他的话,钟儿兴许能听得进去呢。
有了这样的信,茂生心下安定了许多。他不敢闲扯太久,免得耽误了胡老师上课。趁学生还没有下课,茂生拉着金叶离开了学校,朝自家走去。想看看钟儿是不是起床吃饭了。
路过酸枣家门口,见酸枣一个人蹲坐在门槛上。茂生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家,被酸枣叫住了。
酸枣说,我刚去你家,你不在。还想着到哪儿去寻你呢。
茂生有些意外地回道,有事哦。
酸枣道,来我家吧。晚生娘急着寻你,有话拉呢。
茂生看见酸枣挺认真的样子,觉得一定有啥大事要商量。他便顺腿拐进了酸枣的家门。
因了酸枣婆娘剽悍泼辣的缘故,茂生从不进酸枣的家门。这次身不由己地跨进门槛,便不自觉地四处打量了一番。
酸枣家的庭院很是规整,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具和农活用具规规矩矩地堆放在顺眉顺眼的角落里,家禽牲畜也都圈进了各自窝巢里。地面干净整洁,不见了先前的凌乱和肮脏。似乎小院的主人被更换了,住进了一位爱干净的主儿了。
茂生赞院落的整洁。酸枣就笑,是发自内心的笑。满脸的褶皱里闪动着串串光彩,流露出内心盈满的惬意和满足。
进到堂屋里,见婆娘安坐在八仙桌旁,正为男人缝补着一件白棉布褂子。见到茂生进了门,酸枣婆娘放下了手中活计,张罗着斟茶倒水,脸面上已没有了往昔那种冰冷蛮横的神色。这让茂生大感诧异。虽说有很长一段日子,茂生没有听到婆娘咒骂酸枣的声音了。但婆娘如此地殷勤和善,还是令他深感意外。
茂生就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连谦让,说道,忙你的,快忙你的。不敢麻烦,不敢麻烦呢。
婆娘问道,听说钟儿正为考学的事闹腾呢,是真的么。
茂生频频点头,回道,是哩,是哩。饭也不爱吃,话也不愿讲,觉也睡不安生,整日躺在床上挺尸。人都瘦成了骨头架子。
婆娘说道,没找人瞧瞧么,不会是得了啥邪症吧。
茂生老实地回道,也找金莲看了,说是丢了魂儿。这魂儿也收过了,就是不见强。可咋好哦。
婆娘道,是呢,我和你叔都急哦。既是邪法都治不住,定是有故事呀。我看,你还是信教吧。只要信了,多大的烦闹也没哩,多邪的病症也就好了呢。
茂生不解地问道,是啥教哦,这样灵验。
婆娘指指堂屋正墙上贴着的一幅画回道,就是耶稣教呗。有主保佑着,啥事都能解脱,啥病都能治好呢。
茂生这才注意到,她家堂屋正墙上原先悬挂毛 画像的地方,现今儿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幅怪异的画子。一个长头发赤身露体的男人,被血淋淋地钉在了一个木头十字架上。
茂生惊诧地问道,这是个啥人哦,咋被活活钉死了呢。屋里挂这样瘆人的画,多不吉利。
婆娘就耐心地给他讲,说,这是耶稣受难图。是主为了拯救众生,才甘愿受难的。
接着,婆娘就给茂生讲信教的种种好处。她还拿出一本小册子让茂生看,说是救苦救难的宝书,叫《圣经》。又讲道,她原先也是不信这儿不信那儿的。大半年前,她借着赶集回了趟娘家,就有些人劝她入教,给了她这本书。开始时,她也不信,只是当着稀罕景儿带了回来。谁知,到了夜里,她无意地翻看书里的插图,竟然发现书本里放出光来,画面就跟活了一般。她这才信了,就每个集空儿去一趟娘家。原来家里叫晚生闹腾得鸡犬不宁人不得安生,日子都差点儿过不下去了。自打信了教,心下也舒坦了,也不愁苦了,日子也有奔头了。这都是自己前世造的孽,今世是来消业的。
酸枣也插话道,信这教好呢。不叫吸烟,不叫喝酒,不准打人骂人,还要上孝敬老的,下爱护小的。就是有了伤风感冒患了病症,也不用打针吃药,叨咕叨咕也就好哩。你看看,这是多大的好事呀。
茂生被俩人讲说得云里雾里的。不知信这个教到底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能不能治好钟儿现在的怪病。
茂生将信将疑地告辞离开的时候,酸枣老两口子还一个劲儿地劝说道,赶快信了吧。只要信了,没有治不好的病呢。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1-10 15: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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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十一)(1)



钟儿的病不治而愈,且被治愈得利利索索欢天喜地的。治愈的原因是,他竟然真的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如愿地进了南京大学,如愿地学上了历史专业。如何治愈怪病的,似乎跟茂生走这家串那家没有丝毫联系。对此,茂生既惊喜,又懊悔。在一段时间内,他还时不时地遭到木琴有意无意地讥笑和奚落。
其实,木琴也无任何资格和本钱去讥笑茂生。在钟儿考学问题上,她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甚至还不如茂生上心焦急。所以要讥笑茂生,完全是一种虚荣心在作祟。
木琴唯一为钟儿所作的事情,就是给在南京的嫂子挂了个电话,把钟儿的成绩及填报志愿的情况讲了,问钟儿还有可能进入南京大学吧。木琴嫂子在电话那头长吸了一口气。她叹道,高考成绩进不了线,志愿填报得没有退路,又不服从调剂分配,这孩子都把事情做绝了,难啊。木琴知道,事已至此,任谁人也是无力回天的。她遂放下了牵挂的心肠,只得静待明年的高考了。她还想,过段时间,叫钟儿顺顺气,再疏通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犟脑壳儿。
回到家里跟茂生一扯,茂生竟然冒出了以个奇怪的想法。就是赶快入教,就入酸枣婆娘入的那个耶稣教,连木琴也一块加入。早晚求主护佑,钟儿就会好起来的,明年肯定能够考上大学。他还说道,二婶那么个厉害角儿,也被主收拢得板板正正的,可见主的神灵有多大了。说得木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声追问茂生说的是啥意思。
待听明白了茂生几天来为了钟儿的事四处奔波东窜西跳的过程,木琴真的火了。她说,你自打挑头儿修庙以来,还真长出息了呢。不是今儿求神,就是明儿捣鬼。又是算命打卦,又是烧香引魂。现今儿,你还要捅鼓一家人入啥教。我看,你往后也不用在家过日子了,干脆去庙里当和尚撞钟去吧。离了男人,你看我能不能支家过日子。咱家是共产党领导的家,不是主呀神的主持这个家。你要是真的入教,现在立马就滚。一根布丝儿也甭想带走,净身出户去吧。
这顿狂风骤雨般地叫骂呵斥,把茂生数落得晕头转向。他已经有些年头没见木琴这么暴怒过,心下先自虚了。他努力为自己辩护道,这不都是为了钟儿好么。老这么在床上挺下去,还不得作出大事来呀。
木琴怒道,他自己作下的孽,就得自己受。谁让他眼高手低目空一切的。我就不信,他这么会折腾人。折腾了自己,再叫一家人跟着受罪。
说罢,木琴一改往日尽量拿捏出的慈母相儿,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皮。她径直冲进屋子,一把把钟儿从床上拖下来,吼道,瞧你个窝囊相儿吧。是个大男人,就得顶天立地的。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要是爬不起来,就一辈子趴在地上混世出丑吧。摆出这么副熊样子给谁看。可别叫外人瞧扁了你,一辈子看不起你呀。
钟儿早听到了爹娘的争吵声,又被木琴恶言恶语地激了一通儿,自觉无趣。他挣脱了木琴,啥儿也不说,穿鞋出了院子,跑到外边去了。吓得茂生赶紧追了出去,怕崽子生出了啥儿想不开的念头,闹出人命来。临出院门前,茂生还扭过头,恶恨恨地威胁木琴道,要是钟儿有了啥闪失,我饶不得你呢。
许是木琴言语相激起了作用,或许是胡老师亲自到家找钟儿谈话有了效果,也许是他自己几天里终于想明白了。总之,钟儿不再赖在床上了。吃饭准时,也能相帮着家人干点儿活计,还难得地拿出课本来认真复习。就是言语少得可怜。不到不得已的地步,轻易不讲话。好像一家人都欠了他的万年债不得偿还似的。
看到钟儿渐渐恢复了正常样子,茂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把跟随酸枣婆娘入教的心思放慢放淡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山外传来了一个喜讯。说是因为今年各个大学增加了在山东的招生计划,全省高考分数线依次下调了。钟儿的成绩竟然一下子进了一本录取线,上大学的希望还是有的。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重又点燃了钟儿的大学梦想,也把茂生一家人乐得一塌糊涂。茂生近乎强横地逼迫木琴,赶紧给钟儿大妗子挂电话。让她知晓这一重大转机,看能不能使上劲儿帮上忙。木琴也是不敢怠慢,一个电话挂了过去。好话情面话讲了一大堆,心里才算稍稍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便度日如年地盼着录取喜讯的降临。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1-19 11:4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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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十一)(2)



就是现在,钟儿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分数超出了南京大学的录取线,才如愿跨进大学校门的。杏仔也支持钟儿的意见,说钟儿的学习成绩这么棒,哪就用得着别人帮忙哦。茂生和京儿则坚信,是他大妗子出的力。为此,俩人还特意上山,给她采摘了一大袋子山野蘑菇,由钟儿报到时捎了去的,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木琴不置可否,始终没有明确态度。也不说是钟儿自己考上的,更不说是钟儿大妗子帮衬的,只要考上了就好。
接到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一家人都在欢天喜地地筹备钟儿上学用品的日子里,只有杏仔一个人暗地里情绪低落,心事重重。他的心思,有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为啥儿而起的苦闷焦虑。直到茂响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失踪,再次回到了村子里,俩人在村西那条白石线附近遇见了,杏仔才明白自己苦闷焦虑的原因。那就是,他从心里牵挂着茂响,不放心茂响一个人独自外出飘荡。
那个时候,茂响依然带着蛇皮塑料袋子和锨镐锤子等物件,围着白石线乱转悠。杏仔远远地赶了过去。见到茂响的第一句话就是,爹,你这些天都去哪儿啦。几乎与此同时,茂响也是脱口而出地说出了同样的问话,且都是惊喜中夹杂着怨艾。
爷俩坐在山坡上,杏仔先把自己的行踪讲说了。他说,自己从银行的饭店出走后,便一直四处打探茂响的踪迹。他从镇子里到附近人气热闹的地方,又到了县城。在县城里打探了两天后,没有丝毫动静,便又在县城附近的几个镇村里探问。直到钟儿高考了,他才匆匆地赶到了学校,照顾钟儿的生活饮食。
茂响急切地问道,那你咋吃饭睡觉哦。
杏仔轻松地回道,这个时节,地里有那么多的吃食,哪能就饿着人了吔。睡觉更好办了,到处有闲置的场院屋子。再不行,还有大街屋檐嘛。说得茂响直吸冷气。
茂响疼爱地拍拍杏仔的肩膀道,傻娃儿吔,爹都这么大个人哩,早年间走南闯北地都惯了,哪就非要你惦记呀。你还小,今后可不敢再这么私自出去瞎闯哦。
杏仔揭他道,你咋儿一声不响地出去闯呢,连个音信也没一点儿。
茂响忽地就有了喜色。他指指身边袋子里装着的白石子,说道,崽儿,咱这回是坚决不出去瞎闯了。看见没,爹这回寻到了一个挣钱的大生意。就等坐在家里数钱就行了,哪儿也不用去了。今后,你就跟着我干。爹也好把你带出个人样儿来。这些年,爹亏欠着你呢。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杏仔不解地盯看着茂响,问道,啥大生意,就是这些破石子么。
茂响道,你可千万甭小瞧了这些石子,这可都是钱疙瘩呐。
杏仔说,不就是些破石子么,咋就会成钱疙瘩了呐。
茂响笑笑,说,等过些日子,爹开始动手的时辰,你就知晓了呢。随之,茂响又不放心地嘱咐杏仔道,这事还没实落呐,千万不敢说了出去。只有你知我知就行呀。
杏仔见茂响不再有独自外出闯荡的意思了,心下自然高兴。他便顺着他的话音回道,我不会讲的。到时,我就跟你干。看你的样子,这生意应该错不了的。
茂响又把话头引向了别处,问起钟儿的高考情况。还说,钟儿给咱老宋家挣了光露了脸,得备份厚礼好好诚待他。
爷俩的谈话融洽又温情。似乎俩人从来就是感情浓厚风雨同舟的父子,从没有过一丁点儿的芥蒂和隔阂。杏仔郁结了一年多的心空儿,忽然之间顺畅明朗了。一种少有的轻松愉悦感充满了杏仔的身心,让他飘然又跃然。
望着一蹦一跳渐渐远去了的杏仔身影,茂响摸出一支烟噙在嘴上,划了几次火柴,竟然没有点着烟。他的手微微地抖着,体内身外热热的,好像有一股暖流在他的身体里流窜不止。所过之处,留有说不出的舒坦和惬意。他的心一直在“突突”急跳着,不为紧张,只为激动。
他在心里叹道,天吔,崽子好容易诚心待我哩,是真真地开始认我这个亲爹了呀。好哦,好哦,我茂响不再孤单无助了,终于有了贴皮贴骨的帮手了呢。这么思想着,就有湿滑的东西凝结在眼眶里,闪闪流动。视线彻底模糊的那一瞬间,两串泪滴滚出了眼眶,扑簌簌地滚过了粗糙黝黑的脸颊,钻进硬扎扎的胡茬儿里,又润进了嘴唇间。茂响细细品咂着又咸又腻的味道儿,心里却是喜滋滋甜丝丝儿的。
他抬手把脸上的泪痕胡乱地擦抹了一气,抬眼看看身下的白石线。一股压抑已久的豪情壮志迅速充满了他的心胸。他盯看着山坡下高低错落的一座座农家小院,盯看着小院之间如蛛网般曲里拐弯又四通八达的街面上或隠或现地蠕动着稀稀落落的人影,又把目光瞥向村子东南角上那片高耸林立的厂房。他暗自发狠道,看着吧,我茂响不是松包熊蛋。过不了多久,杏花村的地面上,就会横着膀子晃着一个响当当的角色。他就是我宋茂响。
茂响的发狂发狠,并非没有底气和依据。这一年来,他到了一些地方,扛过重活,打过短工。最后,在市里的一家建筑公司呆了下来。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底,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就是帮着照管工地上的建筑材料,当上了材料保管员。时隔不久,他便弄明白了一些建筑材料的来源和用途。渐渐地,他发觉,有些材料都是用一种白石料作成的。细问之下才得知,这种石料叫白云石。可以打磨制作出多钟建筑用的材料,像建筑用的腻子、石灰、水泥添加剂,还有塑料、肥料、造纸、耐火材料等等。用处大了去了,很是紧缺抢手。这种石料,茂响越看越像自家村西这条白石线上的石料。他没敢声张,而是偷偷地回村弄了一袋子石子,运到公司,叫明白人验看。最终确定,就是这种石子。他又专门跑到了百多里外的石料现场,细细察看了挖掘石料的设备和工艺。愈发觉得设备简单,工艺也简单,挣钱却不少,完全能够在村子里搞起来,前景更是看好。这些天来,他正跟几个专业人员接触商谈着,准备大干特干一番。这就是茂响所以敢发狂发狠的底气和根由。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1-22 17: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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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十一)(3)



此时,正午的杏花村一如往昔那样安适。下班的人们正匆匆忙忙地朝家里赶去。尽快弄点儿吃食,填饱肚子,也好抽出时间来眯上一小会儿觉,以驱除疲劳,应对下午即将开始的繁重工作。几个老年人扯着吃屎的崽子,躲在枝叶繁茂的杏树下,正东家长西家短地讲说着一些有影没影的话头。日渐干枯的手指里攥着柄破旧的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并不时地轻斥着身边蠢蠢欲动极不安分的小崽子。忽而,学校大门里一下子涌出了学生娃崽儿,像群蚂蚁一般急促地蠕动着。学生崽儿们一边高声地尖叫,如饿狼扑食般地向着各自家门疯跑着,窜蹦着。
在这个正午时分,高低错落的农家小院里,陆续冒出了缕缕青烟。隐隐有油炸葱花的清香气味氤氲进渐渐炎热起来的空气里,荡起一股股温温又暖暖的家的气息。就是这种气息,催得人立时想起自家的庭院,自家的锅灶,以及锅灶上摆放着掏净的米和洗净的菜。于是,很少能有人耐得住这种诱惑。一个个都如鬼催般地扔下手里的活计,朝自家大门口奔去。
四方小饭馆的烟筒里冒出的青烟最浓。想是饭馆里又有了食客。四方也肯定是汗流满面地忙活在火舌翻卷着的大灶上,卖力地翻动着手里的大炒勺,把诱人的饭菜香味儿掀翻到尽可能远的街巷里,以引来更多懒散又图省事的馋猫们。
茂响也已经耐不住香味儿的诱惑了。他不再猴蹲在山根下一个人呆呆地傻看,而是急匆匆地朝自家里赶去。他要告诉满月,自己已经怀揣上了一个惊人的发财秘密。自己就要成为腰缠万贯的财主,她满月即将成为人人羡慕的财主娘子了。更为重要的是,杏仔终于从心里认下了亲爹,他茂响下半世终于有了更大更好的奔头。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11-25 17:5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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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起云涌的日子(一)(1)



村西山坡上如闷雷般的爆炸声,响起在一九九零年正月十六的正午时分。
这个时候,村人依然沉浸在过大年的喜庆氛围里,尚未来得及把自己的脑袋瓜儿转悠到各式农活上来。尽管茂响的致富意图早已路人皆知了,尽管茂响在春节前已经将破碎机、喂料机、沙石洗选机等大大小小的铁疙瘩轰轰隆隆地弄进了村外的石场工地上,尽管村人在春节期间已把茂响要开采没用的废石子一事讲咕得稀烂一堆,但是,这声巨响,还是把村人震得坐立不安,又茫然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茂响将要开采石子的事情,被村人传得沸沸扬扬。最先走露风声的,是整日为茂响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的满月。
她看不出这些砌不得墙盖不得房的圆滚滑溜石蛋子,到底凭啥能值钱。也不相信茂响唇红齿白言之凿凿的凭空瞎话。她极力劝说茂响,不要瞎胡闹,还是呆在村里凭汗水挣钱吃饭来得踏实。见自己说不转茂响,她心急如焚之际,便去找茂生,想叫他帮着作茂响的工作。
茂生一听,也是急得要命。他就跑去作茂响的工作,劝他安稳地做事,不要白日做梦异想天开,钱疙瘩不会平白无故地从天上掉下来从地里冒出来的。他的劝说,当然不会起丁点儿的作用。反而惹得老弟兄俩各自生了一肚子气,差点儿当面争吵起来。事后,茂生对满月说,我弟让钱给馋疯哩,竟也把破石子当成了钱疙瘩,会不会脑壳儿不正常哦。
满月听后,也觉得茂生的话有些道理。要不,这好好的人,咋就会把烂石头当成了挣钱的门路了呢。她越想越怕,便去找国庆。让他给诊断诊断,茂响是不是当真疯掉了。
国庆也说不出个子丑卯酉。他却把这事当成了闲话,讲了出去。于是,这消息从村卫生所开始四下里散播,没过多长时间,全村老少没有不知道茂响把石蛋当成钱疙瘩的了。为此,茂响大为光火,跟满月狠狠地吵闹了一回。他并扬言道,要是满月再不知里外好歹的话,他可要动真格的了。至于动啥样的真格,他没有讲明。从他的语气和有些失常的举止上看,后果肯定很严重。
满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去管他的事体。除了忙活家里家外的琐事,她就辛辛苦苦地到果脯厂里上班,一个假也舍不得歇。她有自己的想法,就是多积攒些钱。要是茂响折腾得身无分文屌蛋精光,靠自己的积蓄,一家人也可勉强度日,不至于到时弄个穷途末路的下场。一家人遭罪不说,还要惹村人嗤笑。
没有了满月的掺合拦阻,茂响便甩开了膀子大干特干起来。像确定厂址、联络人员和销售路径、担保贷款、购买设备等等,都十分顺利地办妥了。开工前夕,让茂响顶头疼的一件事是,他在村子里找不到劳力人手。
杏花村人太实利了,基本上属于贪图蝇头小利又鼠目寸光之流。见不着兔子,他们是绝不会把手心里紧攥着的鹰轻易放出去的。他们在果脯厂里按部就班地挣工资拿奖金,虽然不会有太大的进项,也算是一笔不错地收入。且安稳踏实,没有什么风险。而茂响捣鼓的石子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谁也不会信他,甚至暗地里喜滋滋儿地等着瞧茂响将要闹出的天大笑话来。因而,任凭茂响怎样放言许诺,怎样生拉硬扯,谁也不去掺合,连松动脑筋儿的余地都没有。
无奈之下,茂响只好跑到山外去招兵买马。这样一来,茂响许诺开出的工资便要高了一些,费用也随之增大。
茂响咬牙切齿地对杏仔说道,杏花村里没几个好人了。等咱的场子开了工,有了进项,村里人就算跪下来求咱,也甭想挤进一个脚趾头来。
杏花村人中,唯一支持茂响开采石子,并坚定地追随茂响干事创业的人,只有杏仔。他的举动,既让人颇感意外,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娃崽儿要是不支持老子,谁人还会支持呢。
包括木琴在内的所有村人,都能理解杏仔的决定。只有茂生一人为此伤心不已。
人们很难理解茂生与杏仔之间的情感纠葛,更不理解俩人之间不是父子又情同父子、情同父子又心存芥蒂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缠关系。令茂生伤心的是,自己这样善待着杏仔,杏仔却浑然不觉。说翻脸就翻脸,说蹬了自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茂生还曾尝试着劝说杏仔,不要去跟茂响冒风险。要是他不想跟自己操劳农活,就到果脯厂里去,叫木琴好好地替他寻个美差,多踏实吔。
杏仔嗤鼻道,我都成大人了,自己会寻思事,不用你操心哦。好孬我是跟爹干定了,碍着别人啥儿哩。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堵得茂生哑口无言。除了暗自伤心懊恼外,他只能提溜着心腔儿,明里暗里地观望着石子场的每一步发展态势。慢慢地,他也想开了。崽子大了,翅膀也硬了,又有他亲爹照应着。常言道,儿大还不由爷呢,何况杏仔仅是自己的侄子呐。因而,他渐渐对杏仔死了心,不再去管顾他。只要自家的亲崽子安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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