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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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7-06-12 06:10: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23:10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7-04 10:43:18

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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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四)(7)


进到厂部里,屋内只有木琴、振富和公章仨人。木琴一言不发,只顾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振富和公章俩人头对着头,趴在一堆帐本子上,在认真地核算着帐目。没有人跟他打招呼。
茂响进到屋里,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晾在了屋地上。看到屋内沉闷的气氛,茂响知道大祸临头了。所有的侥幸心思顿时化为了乌有,所有的担惊害怕全都被证实无误了。
半晌儿,振富抬起头来,对茂响客气地笑笑,说,坐哦,咋还站着呢。随后,他又把手中一份清单递给木琴,说,又核算了一遍,没有差错呀。
木琴仔细地看了看清单,才对茂响道,你坐吧,有些事要跟你核对一下,看怎样处理好。
茂响机械式地就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脸面上努力保持着略显夸大了的惊讶神色。他强装不懂地回道,啥事哦,弄得这么板正儿。我没做啥违规犯法的事吧。
木琴皱起了眉头。她说,你没有犯啥法,就是违了规。咱要处理好了,给村人一个明白说法。
茂响装糊涂道,违啥规哩,我可从没自作主张过呢。哪项工作不是先请示好了,再落实的呀。
木琴强压住胸中的火气,尽量平和地道,就是咱厂里的招待费用问题。有些是超出了实际权限,严重违反了财务制度。
茂响横下心肠回道,有哪些,你就讲嘛。我听着呢。
木琴便把手中的清单递给了茂响,并把账上载明的违规数目一一指了出来。
未经木琴审批同意而由茂响一手操办花出的生活费用,一共是六千七百三十二元,包括了挂在柱儿店里的二千五百七十三元。其中,用于招待镇和工作区干部就占了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都用在了王工的生活费用上。而王工在厂里的生活费,是早已经商议好了的。就是由总厂每月给予单独列支,按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标准,从上交总厂的利润中一次性扣除。由此核算下来,尚有四千六百三十二块钱,属于茂响擅自作主,违规开支。就算是镇和工作区干部前来察看工作,把未经请示汇报而列支的招待费一并给予报销,也还有二千三百八十八块钱没有任何消费出处,等于是一纸白帐。挂在柱儿账面上的东西,烟酒糖茶等物居多。而王工本就不大喝酒,且对自己的饮食没有过多要求。那么,这些东西都消费到哪去了呢。
茂响静静地听着,尽可能地保持住镇静的神色。待木琴讲说完,茂响也是随道,那你说都花到哪儿啦。要不是王工用了,难不成是我茂响一个人吃了喝了么。要不是王工需要,我茂响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权限去拿去赊么。再者说,王工给咱村造下了这么大的福,让人家吃点喝点,还不应该么。
看到茂响这种反客为主的架势,木琴就算再有涵养,也会起火冒烟的。何况,她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哪能容得别人无理霸道地逼问自己呐。
木琴的脸色顿时寒了下来,语气间也失去了平和的味道儿。她说,王工的好儿,咱村老少爷们都刻在心窝子里呢,不是谁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抹平的。再说,他有他的工资报酬,这些都不该你关心的。问题是,把违反规章制度擅自作主空悬起的帐目,怎样处理好,怎样给全村人一个明白说法,这才是最要紧的呢。
茂响现出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态,轻飘飘地回道,这些赊欠,都是王工叫我去做的。怎样处理好,你得去问王工呢。问我咋行哦。为了照顾好咱全村人的大功臣,我茂响出心无愧地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吃喝拉撒,如今儿反弄到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田地。我就算冤死了,也没地儿讲理呢。
说着说着,他还真就莫名其妙地勾起了心里的哪根酸疼弦儿。眼眶也湿润了,语气里也夹杂着酸不溜丢的腔调。
木琴就事论事,得理不饶人。她说,你也不用把错全推到王工身上。他一个城里人,又是个大知识分子,只想着怎样搞好厂子运转和产品开发,哪会想到这么些鸡毛蒜皮的事吔。咱厂里的规章制度,你又不是不清楚。咋就连请示汇报都免了,想咋样就咋样呢。还亏你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呐,不会连这儿都不懂吧。
茂响摆出一副无辜相儿来,一推二六五。他一口咬定,所有赊欠和花费都是王工直接安排他做的。木琴要不信的话,就去找王工当面对质。他茂响一定跟着。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上门,他茂响怕啥哩。
木琴强压住火气道,也不用找王工当面对质。临走前,我也跟王工谈得很透了。他在生活上一直不太看重,从就没有安排过任何人搞这儿弄那儿的。这些,我还能看得出来。反倒是王工再三替你往自己身上揽错,要承担所有费用。看在王工的情面上,我也不十分为难你。但有些来路不明的帐目,你必须要自己承担。村人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不能浪费在这不明不白的出处上。
茂响终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想咋办哦,要让我替王工背黑锅么。
木琴气道,咋是你替王工背黑锅呢,是王工替你掰扯糊涂账呐。厂里已经决定了,凡用于镇、工作区来人招待的费用,可以入账报销,但下不为例。今后,谁还要不按制度办事,私自作主招待,就由谁人自个儿负责。把王工的生活费用,按早就商议定了的标准,从这些费用中剔除。剩余的部分,就由经办人承担。打酒的,就是要跟提瓶的要钱。这是老辈人留下来的规矩,谁也破不得。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7-18 10:0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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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四)(8)



茂响真正地急了,脑门儿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下子跳起来,瞪着红眼珠子叫道,凭啥叫我负责呀。我为了咱厂子没白天带黑夜地做这儿干哪儿的,没要辛苦钱也就罢哩,咋还要往里贴钱呢。这个理,到哪儿能讲得通哦。
木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斩钉截铁地回道,就这样处理了。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咱厂子今后更好地发展负责,更是要给全村人一个交代。要是厂里的人全都学了你的做法,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厂子不用市场挤兑,自己也就要关门倒闭了。
茂响愤怒了。他张牙舞爪地朝着木琴瞪眼、撒泼、发狠、辩白。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嘴脸和手段全使了出来,就差撸胳膊挽袖子地上前动手了。木琴反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管茂响发出怎样地吵嚷声,弄出怎样地动静来,就是不闻不问,任由他闹去。此时,厂区内就有不少人放下了手中活计,探头探脑地朝办公室张望。竖起一只只耳朵根子,探听屋里的动静,猜测着木琴与小叔子茂响之间的这场“饥荒”,会是个怎样地了局。
屋内,茂响似乎累了。腔调不再高昂,动作不再激烈,神情不再狰狞,气势不再强硬了。木琴依旧不理不睬,摆出一副任你吵任你跳的牌谱来。
振富待茂响吵累了,闹够了,才站起身来,对木琴道,你看,念在茂响虽是做事粗了些,也是一心一意为厂子谋发展,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嘛。是不是先放他一马。惊醒惊醒,他下次也就不敢这么做了呢。
木琴惊讶道,大叔,你咋也讲这样的话呢。这样严重的事处理不好,咱往后还咋管理厂子呀,还咋样叫村人服气哦。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你咋也不懂了呢。
木琴的话,说得振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想趁这个机会做回好人,两下里都搭个桥,顺坡下驴地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自己反倒弄了个大没脸。他也如茂响刚进屋时那般尴尬样儿,坐不是,站也不是,脸面上没光没彩的。
还是公章机灵。他站起来,拥住茂响道,叔,还是回去吧。这样激动,也解决不了问题。有啥想不开的,等冷静了再讲。老在这儿闹腾,影响多不好,是不是哦。边说着,边把茂响往屋外劝让。
此时,茂响也没有了脾气。他知道,如此吵闹下来,不仅没个结果,恐怕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更僵。他就借着公章的意思,往屋外挪去。
茂响前脚刚跨出门槛,身后又传来木琴冷冷的声音,说,还有件事正式通知你,厂里已经着手精简人员,撤消一些虚职。从明儿开始,你不用再在办公室里上班了,就到车间去干主任,带班上工。
顿时,茂响觉得脑门儿上“嗡”地一声。先前还保留住的那点儿理智和清醒,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里变得空茫一片,不知如何应对了。他有心转过身来反驳上一阵子,又不知从哪儿讲起。不反驳,又觉得不甘心。好在有公章半拥半推地助着他,才算挪得动自己沉重的步子。他勉强扭过头来,当着车间门窗里半隐半露的一个个黑脑壳儿,朝着屋内嚷道,你也别把事体做绝哩,有后悔的那一天呀。就这么强撑硬挨着,在一道道或惊讶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茂响艰难地步出了厂区,朝自家院落一步步挪去。
这个时候,正是杏花村漫山遍野的杏果退青泛黄时节。累累的杏果,拥挤在一树树枝桠间。犹如鼓鼓的麦粒子,被尽可能地放大了十几倍,几十倍,甚或百倍,附着在粗细不均高矮不一的枝杈梢头上,向人展示着丰硕的果实和肥胖的模样。
树林间时不时地闪现着只穿裤衩的小崽子们身影。他们在忙着选摘零星儿熟透了的杏果,既往嘴巴里塞,还要尽可能多地捧满脏兮兮的小手掌。嘴巴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因杏果酸涩的青味儿而引发出的胃里酸水,掺合了灰尘,顺着下巴流淌到前胸肚皮上。又被不时地风干着,便在嘴巴和肚皮上留下了一片灰黑的印迹,像一幅幅退色了的地图画册。就连掉挂在胯骨上花里胡哨的裤衩上,也是沾满了这种赃迹。一到吃饭的时辰,恐怕他们都要空瘪着小肚皮,望着满桌的饭菜干瞪眼,却无法吞咽下一口。同时,他们还得无奈地咽一肚子大人们嘴巴里呼出的臭烘烘的凉气。
这个季节,是娃崽儿们享受口福的时节,也是他们挨饿的时节。是他们自作自受的时节,更是他们放纵贪食的时节。有快乐,有愁苦,更多的是欢愉和满足。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7-28 09:4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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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1)



那一刻,杏仔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几下,脸面温热潮红了好一阵子。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赶巧被人逮了个正着,人赃俱祸,辩驳不得。即使怎样开脱自己,似乎也洗刷不净浑身沾满的污垢。他替爹茂响难堪,为没人替他讲说一句好话而难受。
杏仔怎么也没有想到,茂响会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更没想到,木琴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整治茂响。他因茂响做事如此拙劣而感到羞辱和难过,为木琴下手如此绝情而感到震惊和怅然。他默默地坐在墙角里,用手支着下巴,垂下眼皮盯看着屋地,像一个物件一样一动不动。要不是身体随着呼吸还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叫人以为墙角蹲坐着的就是一只粮食口袋或缸罐之类的器皿。他一心想逃离这间屋子,随便隐身于户外幽暗夜色里的哪个角落里。或是恨不得眼前的地面上裂出个大窟窿来,让自己悄无声息地钻进去,就此消失了事。他不敢弄出一丝儿的动静来,怕引起屋里人注意,那将是多么难堪的场面。
柱儿还在跟木琴拉扯店里赊欠的事体。他一个劲儿地求道,大娘,你也别跟叔治气哩。店里赊欠的那点儿东西,不用叫厂里报销,也用不着叫叔承担。我给一笔勾了,就算平了帐。今后,都注意着点儿,不会再犯错了呢。
木琴道,好柱儿,我知你的心思,也知你的用意。可这是一码归一码的事体,怎能说没就没了呢。这事,你就别插嘴了。定下的事,不能说改就改的。说罢,她不客气地撵柱儿回店去。
柱儿知道劝说无益,便无可奈何地走了。
望着柱儿的背影,茂生对木琴道,你做事是不是也太不知远近哩。茂响毕竟是咱的亲弟呀。就算有错,狠狠地教训上一顿,挡挡外人的耳目也就罢了。咋还处理得这样重呀。他就算是多沾了点儿便宜,也没便宜了别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木琴哭笑不得地回道,你怎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吔。全厂上下,全村老少,都一个个地盯看着这事咋处理呐。我要不彻底地处理好这件事,堵死这个窟窿,别人还以为有了便宜不占白不占。都要起了这个心思,存了这么个想法,这个厂子早晚得毁在自家人手里。谁也别想再拿工资分红利了。
茂生还想再替茂响分辩什么,叫木琴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她说道,你也别再烦我了,咱可是有言在先的。家里的事体,你作主儿。外面的工作,我说了算。这可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哦。说罢,不再搭理他,转身出了院子。
茂生被堵得哑口无言,寻思了半天,也没话可说。他一边收拾着锅碗瓢盆,一边轻声地叹气。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茂响,嫌他咋就这样贪小爱财呢,不是自家给自家找难看嘛。
趁着这个机会,杏仔偷偷地溜出了院落。他站在院外,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憋闷的心情才算痛快一些。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05 15: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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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2)




一时,他不知该到哪儿去,就在街面上瞎溜达。走到酸枣家的屋后时,碰到了晚生正蹲在墙根解大手。晚生见有人来到身边,略显慌张地提上裤子。瞥见是杏仔,他毫无顾忌地又蹲了下去,继续解决尚未弄完的另一半。他的嘴里还嘀咕道,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是女的呐。
杏仔问道,咋不上家里的茅厕呢。黑灯瞎火地在外边解手,不怕长虫钻进你的腚眼子里去。
晚生边使劲儿边粗声回道,俺娘拉肚子呐,占着茅厕就是不给腾地方。你让我拉在裤裆里哦。又问道,这么晚哩,你到哪儿游魂去呀。
杏仔没吱声。他随身靠在一棵杏树干上,跟晚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藉此打发眼前无聊的时光。待晚生彻底解决完了,提上裤子来到跟前,杏仔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晚生说,站这儿有啥意思哦。走,去俺家玩吧。我又叫爹给逮回只山雀子,红眼彩毛的,贼好看呢。
杏仔就随着晚生,进了他家的院落。酸枣婆娘早在屋里叮叮当当地洗刷着碗碟。酸枣就着屋内映射出的电灯光亮,在院子里麻利地编着筐篮。去了皮的白色荆条子在他的怀里欢快地跳着,还不时地发出撕裂空气的声响来。
酸枣热热地跟杏仔打招呼,问他吃过饭了么。杏仔回道,吃过了,爷在编筐哦。俩人的说话声,立时让婆娘听到了。她从锅屋里探出头来,招呼道,杏仔来哩,正要有事问你呐,快进屋里来呀。
杏仔不得不抬脚进了锅屋。见婆娘的裤腰绳一头垂在了褂子下摆上,披散着头发,挽着高高的衣袖,摆着一副大干特干的架势,在收拾着桌上灶下的物件。
婆娘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着,一边扭头问杏仔道,你爹的事,你听说了么。
杏仔不情愿地点点头,没有回话。
婆娘唠叨道,你看看,我可没胡说吧。你爹虽是做事不太地道,可毕竟是自家人哦,咋就下手这样绝呢,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你大娘是只母老虎呢,心狠手硬,逮谁就啃谁,连点儿骨渣渣也不留呢。她哪管是自家人,还是外姓人哦。只要自己受用就行。我听了这事,都替你爹抱不平呢。你能不气么。不是奶说你,今后,你可得睁着只眼睛,留着个心眼儿,别叫她日后把你也啃上哩。
酸枣听到婆娘在屋里瞎说八道,心下就急。他打断婆娘的话头,说道,你咋在娃崽儿跟前瞎讲哦。人家木琴做事从来就是对事不对人,从没有意欺负过一个人芽儿。咋就成了老虎了呢。
婆娘回道,我跟杏仔讲话,哪个要你插嘴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专意编你的筐吧。
酸枣被抢白了一通儿,心下虽急,却也不敢再犯犟。他只是有意将荆条子摔得“噼啪”乱响,藉此弄乱婆娘的心思和话头。
杏仔也不愿硬着头皮遭婆娘刨根问底地连续盘问,就赶紧找个借口退出了屋子。他跟茂响和晚生打了声招呼,便奔出了院子。
来到街面上,他再次徘徊不定地到处瞎溜达。走到洋行的屋后,就听到院落里传出一阵阵的歌声。他知道,这歌声是从洋行家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
洋行在厂子结算后没几天,就从山外拎回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匣子。桃子说,这个匣子叫“录音机”,还是“双卡”的,就是能同时安放两盘磁带的那种新机子。言外之意,这种录音机是很时髦的那种。村人当然弄不懂这个机子的好孬,但里面传出的各种各样的歌曲,还是贼好听的。于是,每到饭食过后,桃子总是把录音机的音量扭到最大。轰然而起的流行歌曲便在院落周围恣意流淌,引得村里的青年娃崽子们着了魔般地聚在她家,认真地听歌,像个十足的呆学生娃儿。有时,桃子还偷偷把村人说笑的声音录下来,再突然以最大音量放出,引得人们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珠子。既惊讶不已,又欣喜若狂。上年纪的人都说,洋行家有台能讲“鬼话”的玩意儿,能把人死后说话的声音提前放出来给人听。
杏仔踌躇了半晌儿。因了歌曲的诱惑,自己也实在没有地方去,他便抬脚踏进了洋行的家门。
洋行家里收拾得并不怎样利落整洁。
院里堆着一些货车上的轮胎零件,沾着厚厚的尘土和油迹,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儿。屋里也显得凌乱无序。因为洋行与桃子结婚时仓促而又狼狈,很多应该置办的家具都没有齐备。该装饰的地方,也都来不及拾掇,便不如村里其他人家的新房那么舒适顺眼。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07 17:4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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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3)



振富原本想,先把桃子娶进家门后,再认真地收拾一番。一来,新人进了家门,振富就不再那么急迫,懒惰之心便束缚住了一家人的手脚。二来,洋行对营造舒心安乐窝的心思也不怎样在意。而且,他整日和桃子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也实在腾不出空儿来拾掇。三来,桃子是个眼高手低的人。人漂亮而手脚拙笨,只顾了把俩人打扮得人物齐整着装时尚些就行。对于家务事,她没有耐心,也不会下手拾掇。特别是在生下了儿子晨晨之后,手脚愈发显懒,更疏于整理家务。平常的时候,多是豁牙子看不过眼,在帮着护理晨晨的同时,亲自动手帮衬着收拾一下。院落才看着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尽管豁牙子时常暗地里生气,但又说不得什么。只有在跟家人和邻居的闲谈中,才露出一些不满和怨气。每每这个时候,振富便宽慰道,老不管少事嘛,只要俩人知道挣钱就行呗。邻居们却对洋行的家境眼热羡慕得要命,说,要是俺家的崽子能像洋行两口子那样能拼命养大车挣大钱,我就是见天儿蹲在他家里当丫鬟做奴才也乐意呢。但是,豁牙子就是接受不了眼前这么个烂包儿庭院。四处抱怨声一点儿也不少,帮忙整理家务的活计也是一样没有落下过。
杏仔进到院里的时候,洋行正满手油污地摆弄着院子里一堆汽车零件。桃子抱着晨晨,坐在里屋听录音机。她边听边跟着学唱,唱得字正腔圆,很有韵味儿。
洋行热切地招呼杏仔道,快来坐下。你咋有空儿来了呢。
杏仔说,晚上没事,到处瞎溜达呗。
俩人便蹲在院子里,一个兀自摆弄着手里的活计,一个就在旁边瞧景儿。俩人随意地扯着闲篇,无外乎手中零件的用途,山外的新鲜事等。
杏仔突然道,叔,我跟你学开车行不。我没有学费,就帮你多干些活儿,顶学费用。
洋行惊讶道,咋儿,你要学开车。茂生哥没跟我讲过呀,他愿意么。
杏仔似乎猛然之间就拿定了主意。他语气坚决地回道,是我自己想学的,不关他的事呀。
洋行犹豫道,你要想学,我就教你,也没有啥难的。不过呢,我得把这事跟茂生哥和木琴嫂子通个气再说,也不用太急的。
杏仔道,不管爷娘同不同意,我都要跟你学的。我的事,我自个儿能作主,用不着他们插手。
洋行吃惊道,咋了,生你爷娘的气啦,为啥事哦。哦,哦,我知哩,你是怨你大娘把你爹给处理了,是不是。
杏仔极力摇头道,不是呀。是我想多学点儿技术,以后就能用得上呢,强起下地摆弄庄稼。
洋行劝道,杏仔,你别光听村人瞎议论。很多事,没有规矩框着,就要乱套哩。你还小,等大些了,也就知晓了。
杏仔有些不高兴地道,叔,你要不愿教,也就罢了。这事,跟我爹的事无关呀。我老早儿就想学的,怕你不愿教,才没找你。
这时,桃子不知啥时抱着晨晨站在了俩人背后。桃子接道,这算是啥大事吔,不就是想学车么。叫你叔明儿就开始教,用不了个月二十天的也就会哩。杏仔别生气。你叔要是不教的话,我就教你。甭看我跟了几天车,早就弄明哩,也能把车开得“呼呼”跑呢。
杏仔高兴地道,婶子,是真的么,明儿就教我呀。
洋行回身瞪了桃子一眼,又对杏仔道,她那点儿本事,好人也叫她给教瞎哩。杏仔,别理她。还是我来教你吧,名师出高徒嘛。不过,这事也不用这么急慌。等我忙过这阵子,就专意教你。
杏仔咧开嘴笑了。他高兴地道,叔,我就专意等你哦,不准反悔的。说罢,他抬腿连蹦带跳地跑出了院落,还高声地大叫了一声。处于变声期的杏仔,把略显沙哑的声音远远地传递开去,融入了苍茫幽暗的夜色里。
听着这种兴奋的声音,洋行埋怨桃子道,你还没弄清杏仔的心思,咋就乱插话表态呢。我看,他心事挺重的,可能跟木琴嫂子和茂响哥的事有关。咱可不能趁热添乱呀。
说着说着,俩人的话题又转到了这几天被村人传沸了锅的茂响一事上。
桃子说,你们村里的事就是怪呢。杏仔一个半大小伙子,不跟着自己亲爹过日子,偏要跟着爷娘贴皮贴骨地过日月。哪有自己的亲爹不去顾,偏要去顾差着一大截子的爷娘的理儿呀。这不是胳膊肘朝外拐,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么。木琴下绊子整治自己的亲爹,他还有心思学开车学技术,真有意思吔。
洋行瞪她道,不知道的事,就少插嘴。你哪懂得其中的事故原委哦。杏仔能有今天,还不都是茂生哥和木琴嫂子一手拉扯起来的。茂响叔都没讲啥儿,还轮到别人在旁嚼舌根子么。我可告诉你哦,这样的话,不准再在外面胡说八道的。要是惹出了麻缠事,我可不依你。
桃子见风使舵地回道,好,好。现今儿,我就这样说,茂生哥和木琴嫂子拿杏仔就跟亲生的一般,咋会有事呢。肯定是你想多了,考虑这儿顾虑那儿的,简单的问题都复杂化了。
洋行不理她嘻皮笑脸的言谈,而是担忧地道,恐怕不这么简单呢。杏仔渐渐大了,想的事也多了。要我看,杏仔好像要跟茂生一家闹生分了。谁知道呢。
桃子旋即取笑道,看看吧,刚刚不让我说这样的话,反倒是自己讲开了。这实情话,只能是你说得,我偏就说不得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就是你村里人的规矩吧。整一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村子,个个儿都会摆出这么一副虚张声势的架势来,可笑。
说罢,桃子撇下正想事的洋行,抱着晨晨转身回了屋子。进到屋里,又递出一句话来,早点儿收拾收拾,赶紧上床睡吧,明天赶早儿还得出车呢。
洋行“哦、哦”了两声,依旧不声不响地蹲在院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09 15: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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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4)



茂响与木琴闹翻后,杏仔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许多天后的村北路口上。那个时候,正是杏果下尽麦苗正黄的时节。
原本丰满妖娆的杏林,枝头膛内尽皆空虚。不见了累累的晶亮硕果,仅剩了一树树残枝败叶。一如刚刚被强暴蹂躏过了的女人,敞胸露怀,衣衫不整,肌肤干瘪。就那么凄楚而又羞怯地伫立在日渐炎热的空气里,遭受着四野生灵投射过来的白眼刺痛,还要经受着头顶上明晃晃的骄阳暴晒。更像是一尊尊母性的雕像,刚刚使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分娩出了怀胎弥久的婴儿。正在以一种震撼人心的英姿和感化万物的献祭,把自己托身挺立在这个奉献的时节里。无须索取,无须感恩,以博大的胸襟容纳着山川万物,以沉重的爱意呵护着茁壮奋发的世间生灵。或许,这一树树的静默身姿,就是一只只枯瘦的手掌,以一种僵硬而固执的姿态,执拗地指向一个远方。那里有着怎样的美景妙处,无人能知。或许,这就是一面面旗帜,热浪漫卷,风标不倒。只为了当初的一个承诺,一句表白,一段记忆,便锲而不舍地坚守着,品咂着,期待着。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沉默的杏林四周,却涌荡着无边地喧嚣和燥热。这是麦田里旋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滔滔洪流,是熟透了的麦穗在狂歌劲舞时发出了激情四射的流彩和宏韵。
山坳里纵横交错着崎岖蜿蜒的岭脉与溪流。在六月的阳光熏蒸下,在六月的山风引带下,在六月的季节催促下,全都身不由己地开始了一场盛大的集会舞蹈。静如入定,动如脱兔;静者沉稳,稳如磐石入水,任尔洪波激荡,兀自一静以制万动;动者迅疾,疾如电光石火,任凭静默挟制了万条基脉,依然一动而扰众生心境。就是在这样深沉与浮躁竞相对垒相扰的制衡中,斑斓的色块充填了其中的缺憾与衔接。黄者似锦,平铺在一块块渐已熟透了的麦田上;黑者似墨,泛着湿润清新的泥土气息;绿者似荫,遍布在崇山峻岭河叉沟渠上;亮者似镜,映照在似隐似现的条条溪涧河床上。
放眼望去,最使人痴迷沉醉的,依然是那些卷起了层层金浪的麦地。
在山坡,在岭头,在沟畔,在平川,那些茂密树木搂抱着的,那些黝黑土壤托举着的,那些银亮溪涧环绕着的,都是一片片似断若连的成熟麦田。不堪重负的麦秸拼命挑起的,是一串串臃肿肥胖的金黄麦穗,连同锐气四射的尖利麦芒。走进它,能够听到麦地里隐隐发出的轻微爆裂声。想进入细听,必会有四处涌动的热浪扑面而来。烫热了肌肤,迷住了眼睛,闭塞了呼吸,畅通了汗腺。
这个时候,就渴望着有一阵山风从天而降,驱散燥热,换来一身爽快两袖清凉。果然,就有山风从远处的山峦密林间漫起,一股又一股地滑过浓荫,穿过枝头,掠过麦田,驱赶着藏匿于麦子里的燥热。然后,又招招摇摇,畅然离去。于是,似锦的田地里顿时卷起波澜起伏的层层麦浪。有时,若清波粼粼,荡起涟漪,沿着同一方向轻轻地漫漶开去。就如一只只柔柔的无形指尖,小心地梳理着待嫁闺女细密的发丝,柔情似水,爱意融融。有时,又如惊涛骇浪,远远地呼啸而来,携着“嗖嗖”地雄威,掀起冲天的金波,翻滚着,涌荡着。扑面而至,舞弄片刻,又便张扬恣意而去。
附近的麦田里,早有人影晃动,人声雀起,人语可闻。舞动的镰刃划过蒸笼般的麦穗上空,割掉了几片闪亮的阳光,瞬间便熄灭了残余的光亮。在那片闪起又熄灭了的光亮背后,躺倒了一大片厚厚的麦子,连同一捆捆粗大沉重的麦个子。
茂生家的麦田比较分散。既有山坡上的,也有南河川里的,但在坡岭上的居多。这都是缘于当初抓阄分配责任田时,木琴正与当时的支书酸杏闹分裂争权柄导致的结果。酸杏、茂林和振富等人家的田地多是好田肥田,而木琴家的田地多是薄田贫田。
分田到户后,木琴一直忙于杏林管理、拓宽大路、创办厂子,便没有顾及重新抽地调整,自家便一直耕种着这些二、三等级的田地。至于村内添丁娶亲多出来的人口,都是从预先留出的机动地或丧亡人口占地中抽调出来的。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10 14: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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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5)



凤儿接手村务管理后,曾多次提出,要重新调配田地。这样做,既符合大多数村人的切身利益,也符合土地合理使用的现实状况。刚刚从创办厂子的焦苦辛劳中堪堪喘过一口气的木琴,终于同意了。准备在秋后收拾完庄稼,再重新进行抽地调配,划分责任田。
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让那些因当年运气不好未抓到好田而至今仍耿耿于怀的人们欣喜不已。特别是茂生等人,终日期盼着赶快熬到秋后,好大显身手,重新为自己抓块肥田。而且,不少村人已经不再使劲儿往自家田地里运送土肥了。只待重新调地后,再卯足了劲儿地往新地里施肥。木琴曾笑话茂生小心眼儿,说,你留着那么多肥料不用,不是要毁了今年的收成么。茂生不置可否地回道,我有数儿呢,不用你担惊,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其实,在管理庄稼方面,木琴的确不在行。对此,茂生当然心中有数了。
这几年,他已把所有力气均使到了自家责任田里。虽然田地的根基和土壤条件差些,远远比不上那些肥田的收成,但也为地里积攒了丰厚的肥料。即使今年不用追肥,年底的收成也不会因此减少多少的。若是重新调整了责任田,再把自家积攒起来的上好土肥一股脑儿地追上去,明年肯定还会有个好收成。相比之下,今年的那点儿损失,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拨打的小算盘,基本上代表了绝大多数村人日夜不歇噼啪作响的众多小算盘拨打出的结果。于是,今年全村麦子的长势和收益,就要比往年差了那么一丁点儿。而且,不仅是麦子,就是那些秋季作物的长势和收成,恐怕也不会好于上年。能够持平,就算不错了。
因是到了麦收大忙季节,抢麦如救火,木琴便让加工厂暂时停工几日。让村人腾出所有人手和精力,全力以赴地抢收熟透了的小麦。
木琴在厂子里的职责和权威刚刚离身,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被茂生收编进家庭劳作方队里,由他全权指挥调配,不遗余力地收割他自己的劳动成果。这个时候,木琴便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身架也自行降到了与杏仔一般高的地位上,甚至连京儿和叶儿都不如。因为木琴动嘴皮子指挥调控行,一旦到了真枪实弹身体力行的时候,便突显出她的先天孱弱和拙笨来,只能跟杏仔在一个档次上。
茂生就像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带着全家几口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西北角上那块山坡地里。因是山坡地,麦子便成熟得早,起码比南河川里的那些肥地早熟七、八天。茂生便率先从这块麦地里试镰。不少人家也是先从山坡地动手,逐次向平川地挪移。
早在前几天,茂生就叫人给叶儿捎信,让她请假赶回家来抢收麦子。叶儿回来的头天晚上,一吃过了晚饭,便被京儿又是使眼色又是暗地里搞小动作,早早地调回了西院子。木琴也是累了,便早早地上了床。杏仔出去瞎跑了一会儿,也赶回来上床睡下了。只有茂生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哧啦哧啦”地磨了半晚上的镰刀。他还时不时地撕扯下自己的头发丝儿,逐个试试镰刀锋利的程度。今天一到了地里,他便把昨晚磨得锋利光亮的镰刀递给每个人。又划分好了地畔,让他们一个个偷懒不得。
此时,山坡地里就有不少人家在忙活着收割小麦。随着山风涌起的一阵阵麦浪涌荡之后,便有了大片倒伏的麦子和裸露出的一块块土地。东面的仙人庙依然稳稳地雄踞在北山下的高岗上,黄墙灰瓦,清净而寂然。时不时地,随着山风的涌起与滑落,就有悬挂在檐角上的风铃声远远传来。清脆悦耳,像一曲隐然若现的背景乐曲。
茂生家的麦田,正处于山坡上那条白色石条线上。
这条石线宽处有几十米,窄处只有几米宽。从村口祖林上方开始,沿西山根慢慢向北延伸,若隐若现地缠绕了一圈后,又漫到北山西侧,向北山东侧轻轻地一甩,便在仙人庙后失去了它的踪迹。石条线上的这种石头,明显不同于其他石块,呈现出白森森的色泽,圆润而晶莹,细密又酥脆。两石相击,能够磕碰出串串花火来。但是,这种石头派不上多大用场。起不得石条,雕不得纹样,盖不得房,垒不得墙,錾不得磨,只能是废石一块。凡是石线之上的坡地,很难长出粗大的树木来。就连地表上的野草也不见茂盛,更别提处于其上的庄稼了。村里一直把石线上的坡地划归在五级地上,是村里最次等的山坡地。
有不少崽子经常来到这里,专意寻那些圆润晶莹的石子。捧回家放到水里,查看石子的色泽,自谓寻到了玉石。大人们大多嫌这种无用的石子碍手碍脚,便喝令弄出家门。崽子们虽是不舍,但碍于大人们连吵带骂地威胁恐吓,不得不把千辛万苦寻到的所谓玉石扔出院落。一旦又碰见好看的石子,便不由自主地再捧回家门。直到大人们又一次连喝带骂,再无奈地扔了出去。
这块田地,也算是茂生家所有责任田中最差的一块了。几年来,不管茂生使出多大力气,追施多好的土肥,仍是年年刚刚能够收回粮食种子。有不少人家干脆放弃了耕种,任其荒芜废掉。茂生却是视田如命,怎么也舍不得。他还自我安慰道,收成的米粮,怎么也比下的种子多,弃了,可惜了不是。
茂生自恃料理农活的好手,便给自己多分了些陇畔,还与木琴紧邻。他的意思极为明显,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好出手帮木琴一把,不至于让木琴落下得太远。终是揽下的活计太多,茂生和木琴便被京儿仨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俩人边割麦边拉扯,都有份好心情,很是融洽的样子。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11 15:30:55
感谢二兄一如既往的支持!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11 15:3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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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6)



杏仔当然比不过京儿的手脚快,就连叶儿也比不过。叶儿有京儿时时搭手相帮,自然不会落后。俩人便一直充当了先锋,远远地赶在了前面。这样,杏仔便介于京儿们和茂生们之间,两边的说话声隐隐可闻。不知何时,背后就传来了争辩声,是原本和和乐乐的茂生和木琴俩人。
茂生说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语气也渐显急促。他道,不管咋讲,好歹他是杏仔的亲爹,也是咱自家人,咋就一点儿情面也不给留呐。弄得他见天儿灰头土脸的,连人事场也上不去哩。
木琴不让道,这能怪我么。你没听村人都在背地里咋样讲说这事嘛。不这样处理清楚,往后得有多少人要跟着他学,这厂子还能办下去么。再说,给他调了岗位,就得脚踏实地地干好自己份内的事。怎能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连鬼影子也不见了。你以为厂子是咱自家的么。想干就干,一个不如意,就由着自己性子来,连班都不上了。我要把他除名,既是对村人负责,也是对南京总厂负责呢。怎能怪我无情无义呀。
杏仔心里“咯噔”了几下,知道俩人正在讲说爹茂响的事。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爹了。虽然知道茂响到底被扣了年终奖金,又被调整进了车间,但并不知道他一直没去上班。更想不到的是,木琴要把他除名,从此被彻底地赶出这个红火的厂子。
杏仔已无心抢割麦子。他有意慢下来,一心想听清楚俩人的争吵,关注着爹茂响最终的命运。
茂生不服道,你也知晓的,他不到了走投无路的时辰,也不会巴巴地找我来说情。再说哩,他要不是我亲弟,差了一层皮儿,我也不会打扰你的事呢。这不是没办法嘛。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叫外人看着自家里闹生分窝里斗,让笑掉了大牙不讲,咱的脸面上也搁不住呀。
木琴堵他道,到底是厂子的发展重要,还是咱小家的利益重要,你要分清楚哦。不懂的话,就别在这儿装凶装大的。只要能把厂子运转好了,这脸面能值几个钱吔。
茂生好像真的生气了。他撂下一句话,想咋样,你掂量着办,别把自家人都得罪净了,只剩了孤家寡人就好哦。说罢,茂生不再帮衬她那份活计,而是自顾自地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镰刀,“唰唰唰”地割下一片片麦子,赌气地向前尽力赶去。很快,他就把木琴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经过杏仔身边时,捎带着又把杏仔份内的几垄麦子收归在自己名下,等于无声地援助了尚在心神不定的杏仔。
杏仔心里泛出了些许凉气来,与身边燥热的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极力装出啥事不知的模样,弓腰弯背,把脸深深埋进麦田里,一个劲儿地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尖刺的麦芒肆意地滑扫着他的脸庞手臂,稚嫩的肌肤上便留下了一片红润润的印迹。他似乎感觉不到麦芒刷刺皮肤而引起的痒痛,头脑里一片混乱,不知自己是在替谁分神。他也能明白木琴的难处,也十分清楚茂响将面临的下场。但是,自己要是替木琴着想,就等于彻底遗弃了亲爹茂响,并为他的将来出路担忧。要是替茂响报不平,就等于彻底背叛了视自己为己出的木琴,心下很是不忍。
正是在这样心神不定精力难以集中的当口儿,右手的镰刀顺着麦秸飞快地划向握麦的左手。一阵凉意滑过手臂,隐隐的疼痛感立时传遍全身。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镰刀也随之跌落在地上。他的左手虎口上已然血肉模糊。有殷红的血涌出来,顺着手掌滴落到干燥的地上。
刚刚赶过去的茂生扭头惊道,咋哩,杏仔,割到手了么。
杏仔强忍住疼痛和惊惧,颤声回道,没事呀,割破了一小点儿皮,不碍事呢。
茂生还是不放心地走过来。见杏仔的手掌上不停地向外冒着血,他吓得扔下了手中的镰刀,跑过去捏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间却找不到绑扎伤口的布绳。这时,木琴也看到了杏仔的样子。她赶紧招呼远处的叶儿,问有没有手帕啥儿的。几个人都奔过来。叶儿就把兜里的手帕掏出来,递给茂生。茂生赶紧把伤口紧紧地扎住了,连说道,得赶紧找国庆去。木琴扯着杏仔的胳膊就要往村子里走,却被杏仔努力挣脱掉了。
杏仔眼眶里虽是闪动着滚动欲滴的泪花,却还是尽量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他道,没事吔,就是破了一小点儿皮,我自己去就行哦。说罢,他又怕叫人看见自己要流泪,就一个急转身,慌慌张张地朝村里走去。
木琴见不过是割破了一道小口子,这种创伤在村内劳作时是常有的事,便没有十分上紧。
茂生还是不大放心地在背后一连声喊道,咋样,你一个人行不。
杏仔尽量轻松地高声回道,没事,没事哦。我去找国庆叔包一下,一小会儿也就回哩。
其实,杏仔的伤口真的不大,也并不严重。他所以紧张,仅是因为见到虎口上冒出了鲜红的血滴而害怕。他急匆匆地跑回村子,直奔了村卫生所。卫生所的大门上悬挂着一把陈旧的大铁锁。想是国庆也忙于收割自家的麦子去了。此时,因了伤口被手帕扎得紧,又被自己死死地捏住了,便自行止住了血,不再往外滴淌。
杏仔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他正准备往地里赶,在路过商店门口时,恰被柱儿媳妇秀芳看到了。秀芳问是咋的了。杏仔已经彻底放松下来,轻松地回道,叫镰割破了点儿皮,这就好了呢。秀芳不由分说地把杏仔拽到屋里,取出消炎粉敷在伤口上,又找出一块白纱布缠上。她还嘱咐道,千万别沾了水,要不就会发炎的。杏仔笑笑,赶紧朝北山坡的麦地奔去。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13 17:5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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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五)(7)



刚走到村北路口上,就迎头碰见茂响推着一车麦子颤悠悠地走来。他正要把割下的麦子送到村北坡上的自家场院里。
自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来,原先那种大包干大锅饭的形制被彻底打破。不仅田地分包给了农户,就连用于收割农作物的场院也完全改变了原有模样。各家各户不再使用统一的集体场院,而是把集体场院全部翻耕成了田地,留作了村里的机动地。各家为了尽可能地扩大自家田地里的收益,就不敢占用一丁点儿耕地。他们纷纷发动自家劳力,亲自动手,在村东和村北那些不能生长任何庄稼的荒芜山坡上,重新开垦出一块块的平地来。在上面覆上一层厚厚的黄泥头儿土,再用碾子一遍遍地碾轧。直到被碾轧出黄泥浆子,像一块块平滑的镜面般才罢手。这些个小场院,便是各家各户年年用于夏秋作物的晾、晒、碾、打之场所。因而,村子的北头和东头那些山石嶙峋杂草丛生的坡埂上,就杂乱无序地遍布着随地势而异的大大小小场院。平日里,一些场院里总是堆垛着一些麦秸豆梗之类的燃草,留作一年四季里生火做饭的燃料用。
茂响家的场院就在村北路口边上,离通往村北的小路只有几十米远。场院里已经堆着一些刚刚割下来的新麦,正在炎热的阳光下暴晒着。
见到茂响过来,杏仔自动闪到路旁,对他叫了声,爹,忙呐。
茂响见杏仔手上缠着纱布,吓了一跳。他立马放下车子,上前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咋哩,割着手了么,重不重呀。
杏仔毫不在乎地回道,没啥吔,就割破了点儿皮,也就好哩。
茂响心疼地摸着他的虎口,又是问疼吧,又是担心掴着骨头没有。这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舔犊呵护之情,让杏仔心里热乎乎的。这个时候,他的眼前老是闪现着木琴和茂生等人的嘴脸。似乎他们对自己的关切,远远抵不上亲爹茂响来得浓烈。有了这么个感受,杏仔便觉老大的不是滋味儿。既怅怅然,又欣欣然,心里涌起一股似喜欲悲的冲动来。他不再作声,一任茂响细心地询问察看。心里既舒坦,又惬意。
茂响还问道,就你一个人回的么,别人没来陪呀。
杏仔回道,要来的,我没叫来。就一点儿小伤,包一下也就好了呢。
茂响随口道,哥嫂咋这样粗心呢。不管大小,到底是个伤口哦,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又道,我前天从山里端了个鸟窝,里面有几个雀蛋,像是正孵着的。就给你捡了回来,让家里抱窝的老母鸡正孵着。你跟去瞧瞧好吧。说着,他热热地盯看着杏仔脸庞,眼睛里闪出了乞求与盼望的眼神来。
此时,杏仔也有了希望继续与爹呆下去的欲望。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就是这含含蓄蓄地颔首点头,让茂响欣喜不尽。他把车子放在路旁,扯着杏仔向家中奔去。轻快的步子若崽子一般飘然欲飞。
进到院子里,茂响像安顿贵客般地把杏仔让进了堂屋里,都不知怎样招待他好了。他又是寻壶倒水,又是找果摸糖,忙乱得都不知先从哪儿下手了。杏仔安静地坐在杌子上,任凭他忙里忙外地招待自己,心里也是喜滋滋儿的。
直到茂响把能够寻出的好吃东西一股脑儿地摆满了八仙桌子,杏仔才问道,雀蛋呢。
茂响赶忙把杏仔引进锅屋的土炕里角。那儿放着一只盛满了陈年麦糠的筐子,上面趴着一只昂头警惕的老母鸡。茂响伸手把母鸡抱了出来,手臂上被护窝的母鸡狠狠地啄了几口,皮肤上立时现出了几个红润的点子。茂响毫不在意地指给杏仔看一堆温热的鸡蛋里,埋藏着的几只雀蛋,说再有五、六天的时间,山雀也就出壳了。杏仔兴致勃勃地贪看了半晌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说,快让母鸡上去吧,别凉了窝儿晾了蛋。
回到堂屋,茂响一个劲儿地劝让杏仔吃这儿吃那儿,生怕冷落了他。
杏仔忽就想起刚才麦地里茂生与木琴的争吵。他问道,爹,你不去厂子干活了呀。
茂响叹道,你大娘把我挤兑得这么可怜巴巴的,爹还咋能再去管事带工呀。
杏仔像个大人一般,对茂响认真地说道,你得去呀。原先是咱做得不对头,知错改了也就行哩。你要是不去干,叫厂子给开除了,不是越糟了么。今后,可咋过日子呀。
茂响狐疑地问道,咋哩,你听到厂子要开除我么,为啥儿吔。
杏仔不置可否地回道,不管是不是真要开除,你老也不去上班,时间长了,厂子还能平白无故地给咱养老么。迟早要这样做呢。
茂响半晌儿没言语。他既为杏仔说出的这一大通儿大人话而深感意外,也为听到这么个坏消息而感到震惊。杏仔虽是没有确认这个消息的真与假,他毕竟见天儿围着木琴过生活,就算木琴的口风再紧,也能无意中透露出许多内幕情况的。前些日子,他也曾找到过哥茂生,让他替自己在木琴跟前多讲讲情,兴许还能躲过木琴的处罚,让她收回换岗的决定。当时,茂生在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后,还是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从没叫你嫂在外事场上为难过。这回,就豁上脸皮不要哩,一定讲软乎了她,帮你度过这道难坎呀。但是,好几天都过去了,依然不见茂生的回话。就此看来,不仅免罚的事黄了,恐怕连吃饭的差事也要保不住了。
杏仔见茂响不说话,蠕动了几下嘴唇,又劝了几句。他说,你快点儿认个错吧。找大娘好好讲讲,兴许还能保住工作。要是再不认错,真让厂子给开除了,事体可就大哩。咱还得靠厂子挣钱吃饭呀。
本来茂响肚子里已经憋起了一肚子气,咬牙切齿地暗恨木琴要往死里踹他,一点儿情面也不留。但不能当着杏仔的面爆发出来,还要死撑着维护这两年来自己在杏仔心目中树立起的好形象。他勉强笑着对杏仔道,别担心爹,我肚里有数呢。爹走南闯北了这么多年,啥难事没经见过。就这么点儿小事,没啥儿哦。也就算是小菜一碟吧。
听到茂响这样说,又看到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杏仔终于放下心来。他不再耽搁时间,起身就走,说,我得赶紧去割麦了呀。你家的麦要是割不完,也甭急。待我一有了空闲儿,就赶来帮你。
听到杏仔的话,茂响心里一阵翻腾。眼眶里湿润润的,有泪花在眼眸间闪闪欲动。他望着杏仔的背影,语音略颤地喊道,割麦时悠着点儿劲,可不敢使狠了呢。也小心着伤手,万不敢叫凉水浸了呀。
说着,终是有几大滴泪珠子滚出了眼眶,缓缓滚过粗黑的面颊,滴落在汗津津的衣襟上。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21 11: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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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1)



这个夏天,天气异常地炎热。少雨水,多旱情。
整整一个雨季,大大小小的一共加起来,也只有几场雨,且下得都不是很大。林木茂盛的山里尚且如此,山外的雨水更是少得可怜。大片大片的庄稼整日暴晒在烈日里,暴露在晴空下,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片,了无生气。地里干燥得很,干硬的地面上龟裂出一圈套着一圈的裂纹。就连大小的沟渠里也是焦躁一片。只有东一墩西一撮的野草,苦熬在上晒下蒸的高温里,奄奄殆毙。
镇领导把发动群众抢水抗旱当作了全镇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全民动员,老少上阵,展开了一场抗旱救灾的全民战争。所有的工作基本暂停,全部为抗旱让路。所有机关干部全部被赶到了各个村庄,不分白天黑夜地组织村民抗旱。还有不少学校为此放了假,让学生崽子们回家抗旱救灾去了。于是,大多数村庄里,基本上已是十户九空。村外的田地里,却是人声鼎沸。白天人影憧憧,夜里则灯火通明。
据说,镇西南角上那座水库里的水,已被抽水机抽得差点儿就见了底。远近大小的沟塘河渠里早已经滴水不存了。只剩有青泥朝天,又被毒辣辣的太阳烤晒得变成了硬硬的瓦块一般模样。还有的村庄,人畜吃水都成了问题。水井里的水,已被惶惶不安的人们不计后果地一气儿抽干。地下水位急剧下降,再也泉不上水来。
个别村子之间,村子里个别户之间,为了争抢水源,竟然大多出手,闹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来。镇驻地北山一村和二村的人平日里欺行霸市地强横惯了,就合起伙来欺负水库周边的村庄,想独霸了那点儿有限的水源。周边村庄里急红了眼的村人为了粮食和活命,豁出了老命地跟平日里狐假虎威的镇上人群体争斗。老实的庄稼人一旦上了劲儿,较了真儿,其势态的严重程度便大得吓人。不仅男女老少上了阵,家家户户的锄头锨镐土炮菜刀也跟着上了阵。伤了人,流了血,还差点儿闹出了人命官司。好在镇派出所的人及时赶到,又是朝天鸣枪,又是四处逮人,总算勉强把局面控制住了。
从此,镇派出所里的几个毛人见天儿就到水源严重紧缺的地方转悠巡察,紧张得大气不敢喘。若是因挣水闹将起来,你公安的人又能怎样处置。只得把人逮到派出所里,关上一天半宿的,再黑唬着驴脸教训上一通儿,随后就得放人。一来,这种因抢水而发生的争强斗狠,是很难查证出青红皂白你对我错的。谁也不是闲着没事故意违法寻事闹事的;二来,你派出所也是吃人粮食办人事的地方,怎会忍心把人扣住不放,眼睁睁地看着地里的庄稼旱死家里的人渴死吗。当然不能这样做。公安就是要维护社会治安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那么,此时的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都受到了严重威胁,怎么办,赶紧放人呗。就让他们为了争抢那点儿比花生油还要金贵的水,继续争强斗狠。随后,再逮人,再教训,再放人。如此这般,循环反复,连轴转个不停。
人们到了这种地步,便彻底地惶恐起来,不知这个日子怎样才能苦熬下去。直到此时,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们才猛然惊醒,是不是世人作下了啥样伤天害理的事体,老天爷才降下了这场灾难,以示惩罚呢。一旦有了这么个想法,暗藏于内心里的妄想,便蠢蠢欲动起来。他们不再顾忌别人说三道四了,立即行动起来,买上烧纸,带上香烛,径直奔到早已废弃成了荒岭平地的土地庙旧址前,又是烧香上供,又是磕头作揖。念念叨叨,喃喃自语,祈求老天爷可怜可怜天下苍生的疾苦,快点儿降下雨来吧。
据说,一位牙齿脱落步履蹒跚憔悴不堪的北山一村老太太,狠狠心把正下蛋的老母鸡杀了,供到土地庙旧址前。她点香烧纸磕头跪拜了整整一天,嘴里念叨不止。最后,连累带急,竟然精神恍惚起来,就跟着了魔儿似的。直到家人硬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背回家去。一路上,老太太还在蠕动着泛满白沫儿的嘴丫子,机械地轻微念叨着,老天爷哦,快点儿下雨吧,世上还是好人多哟,像那些搞计划生育的人才有几个吔。
这种公然反对国家大政方针败坏政府工作人员形象的话语,人们当然不敢四处乱讲。但是,人在焦急到近乎绝望了的时刻,不管说出怎样难听的话,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来,也都认真对待不得的。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28 16: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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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2)



镇上的胡书记和杨贤德们哪会顾上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见天儿被寻找水源的事弄得焦头烂额魂不附体。对人们怎样大搞封建迷信求神问鬼的事体,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装作不知晓,没看见,任由人们胡闹去。这种默许的态度,愈发纵容了人们供神拜鬼的举动。于是,各地祭天求雨的现象愈演愈烈,大有蔚然成风之势。
这个时候,那些走投无路的村人百姓又猛然想起,那座深处大山腹地的仙人庙,以及那位能够前知三百年后晓五百载的神婆金莲来。这个念头一旦生发出来,就似星火燎原一般。求神灵拜神庙的心念和举动便一发不可收拾。通往杏花村的那条康庄大道上,就日甚一日地蜂拥疾走着拜神求雨的人群。
杏花村再次以其惊世非凡的身架和地位,重新雄起在山外百姓们的心中。就如一只能够解脱旱魃救民于水火的巨手,在缓缓地挥动着,召唤着那些因土地干渴而引起心田干渴的人们。

仙人庙自去年落成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喧嚷嘈杂,也就慢慢归于沉寂了。
沉寂下来的原因,无外乎人们还没有什么头疼脚疾之类非要求神拜仙不可的事体。山外人的功利性和目的性,更甚于山里人。于是,除了个别因难以解开的心病或是特别虔诚向神的人,间或长途跋涉地跑到村西金莲家中释疑解惑外,还没有多少人轻易去叩开紧闭着的神庙门,烧香捐供。振书也便无奈地把庙门的钥匙紧紧栓绑在自己的裤腰绳上,整日随着“哗啦哗啦”的钥匙相互碰撞的声响,灰心丧气地来回徘徊于庙子和自家院落之间。
时不时地,他便无端地生出些许悔意来。不知道自己当初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奠下的这座基业,到底有没有其实用价值和存在的必要。虽是心下存疑,但他还是尽心尽意地照管着仙人庙,早晚不间歇地把仙人庙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大半年来,他收拾庙子的想法,已不是出于对神灵本身的敬意和崇拜,而是出于对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创办起来的劳动成果的珍惜和爱护。
谁成想,就在他对此不报任何企图和非分之想而在内心渐趋淡漠了的时段,通往山外的大路上竟然又一次搅起了冲天烟尘,混杂着虔诚朝拜的人群,吐纳着振奋人心的叩问声音。他先前还在纳闷呐,心里嘀咕道,都大半年的时间了,很少有人到他家里,求他去开庙门。这些日子,咋就像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有成群结队的山外人拥到他家门前,搁下或多或少的土特产后,又随了他裤腰绳上钥匙的“哗啦哗啦”声响,齐齐拥进庙子里,全都无一例外扛腚撅尾巴地烧香供神。直到细听他们的祷告文辞后,振书方才明白,奄奄一息的神庙好容易熬过了这段了无生气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大施神力大展神威的红火景象。
振书之所以此时才明白,是因为杏花村虽也是多旱缺雨,但终因山内林木丛生植被茂盛的缘故,湿气大而水源多,庄稼还勉强能应付得了这场旱灾,不见得就到了死苗绝收的地步。村人关心的依旧是加工厂的效益如何,工资待遇能否再上一个台阶等等。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29 17:4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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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3)



杏花村人的幸运,全赖了老祖宗几百年前慧眼选定又一手创建起的这片基业,帮助后世子孙躲避了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村人在沾沾自喜的同时,却不知早就有人盯看上了它。这些人,就是镇大院里的杨贤德们。
杨贤德们被突如其来的几十年不遇的旱灾弄得晕头转向,焦头烂额。他们不得不像救火队指挥员一样,终日为了寻找水源而四处奔波打探,绞尽脑汁地设计着一个又一个的救火方案。既为扑灭干裂田地里的燥火,更为扑灭人们心中渐次燃起的冲天心火而费心伤神。
他把机关里凡是能够动弹的人,全部赶到了抗旱第一线上,划分责任区。既要包田包地,更要包户包人。若是谁人负责的片里出了乱子,绝了产,甚或死了人。说不得,就拿谁人撒气。每天晚上,每个人还要赶回镇大院,如进宫上朝一般,逐个汇报辖区内的抗旱情况。或是瞪眼攥拳地被训上一通儿,或是蛮横不讲理地扣工资罚押金,或是停职留用以观后效等等,杨贤德们使尽了手段伎俩,也使足了威风霸气,就是不见个效果。只有负责杏花村的干部清闲无事,悠然自得的样子恨死个人。好像杏花村不是北山镇的村子,不与焦渴待毙的他们共处一片旱天一个屋檐下过日月,成了一方世外桃源了。
杨贤德脑筋一转悠,立马有了新打算。他借检查抗旱工作为名,亲自闯进杏花村。他让木琴和凤儿带着,村内村外地察看探询,重点是那些沟渠塘坝里存储着的清粼粼亮晶晶的甜水。所到之处,果见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不像是缺肥少水受了委屈的样子。
其实,杨贤德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猫腻来。
山内的山空水不会因了老天不下雨就立时断了线,依然不见干涸地流淌个不停。凤儿似乎预见到今年天气的不正常,便带人把大小渠塘的关键部位堵死,垒砌起了一道道的高堑,将山水储存得满满的。仅凭村内那点田地和人家,当然是吃不完用不了的。
杨贤德心下窃喜。他故意摆出一副说一不二的架势来,强横地指示道,你村里水源丰厚,就只想着自家,不管不顾了山外的大家,这哪成哦。你们立即把堵死的沟渠全部通开,让水流下去,救济一下山外那些就要渴断了气的村子吧。
木琴吓了一大跳。她惊道,镇长哦,要是把这点儿水放下去了,哪儿还能淌出山外呀。不出几里地,就全都渗进河床里了。谁也捞不着呢。
凤儿也赶紧插言道,就这么点儿水了,谁知道这天要旱到啥时辰。不留着节省用,恐怕俺村也就跟着遭灾哩。你还是行行好,别让俺村也渴断了气呀。
杨贤德怎会听她俩人一唱一和地搪塞自己。他把手一挥道,别在我跟前念苦经,我的苦经比你俩的还苦还长呐。现今儿,都到了啥时辰哩。还不体现出个大局意识,你俩的党性原则都跑到哪去哩。我看,你们杏花村人一个个地都一头扎进了钱眼里了,只顾自己,不管旁人的死活呢。现今儿,山外已经火燎了眉梢,就得先顾了头再讲。那腚要不要的,等旱情平稳了再讲。连头都顾不上了,还用那腚干啥儿吔。
木琴俩人被堵得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但又不死心。
木琴笑道,要不这样吧。这点儿水也帮不上山外的抗旱用场。不过,可以解解山外人吃水的问题。镇上就派车,从村子里拉水出山。只供人吃水,别把人渴断了气就行。不是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你看咋样。
杨贤德得寸进尺地道,也行,这可是你说的,就按你说的办。镇上也没有车可派了。你村的洋行不是有辆货车么。就叫他往山外的村庄送甜水,费用就由加工厂负担吧。
凤儿哀叹道,说来说去,还是要俺村拔大头儿哦。不仅把水无偿贡献了,还要把油料费用也无偿贡献了,这亏也吃得太大了吧。
杨贤德努力紧绷着脸面,呵斥凤儿道,咋儿,啥亏让你吃了。现今儿是非常时期,所有水源都得由公家调配,所有费用都得为抗旱服务,所有工作都得为救灾让路呢。我看,你的思想境界就是不如木琴高,老有自我意识在作怪。
木琴暗暗地朝凤儿使眼色,不叫她再计较。
凤儿赶忙闭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争执半句。怕讲多了,又要惹出杨贤德更多上纲上线的话来。
杨贤德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对东南山坡上的果脯加工厂瞭望了片刻,对木琴俩人道,我看,山外几个穷村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甭讲抽水抗旱了,就算卖了老婆崽子,也凑不齐买油料的钱了。你们就好人做到底,把你村的那棵摇钱树再使劲儿晃晃,匀出点儿钱来,救济救济那些个懒汉可怜虫们,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嘛。等旱情一过,我一定给你村隆重地通报表彰一下。年底评先进的时候,不管是啥牌牌,你村一个儿也落不下。至于个人先进么,由着你们挑儿。看中哪个就拿哪个,随你们的便了。
凤儿忍不住插话道,别,厂子里的资金也是紧张得可怜。刚收购了果子,紧巴得连发工资都困难哩,咋能匀得出哦。
杨贤德不容凤儿诉完苦,斩钉截铁地道,就这么办哩。考虑到你村也有困难,也就不再承担多了,只负责那五个穷断了筋的村子就行。今晚儿,叫镇财政所的人把数目匡算出来。明儿,你们就把钱递到镇里。这可是救命的钱哦,耽搁不得的呀。
杨贤德的话,把木琴和凤儿俩人说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强争硬辩了。她俩深怕杨贤德再寻思出个什么新花样儿,来个狮子大开口,咬住杏花村这块肥肉不松嘴巴了。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30 08:4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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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4)



站在村北那个当年筑就的塘坝上,几人抬眼便瞥见了仙人庙,以及仙人庙前晃动的人影和庙里升起的青烟。
杨贤德随意地问道,咋儿,庙子里的香火挺旺的嘛。
凤儿听杨贤德转换了话题,不再紧缠住无偿救济的事体不放,立马接话道,是哦,也就是近些天的事。山外的人跑到这儿来烧香拜神,祈求下雨呐。
杨贤德自言自语地道,有意思,有意思哦。你们村子是块风水宝地呢。有山有水有能人,连出的神灵也是与众不同呀。好,好,有资源潜力可深挖细找哦。
木琴和凤儿相顾了半晌儿,不明白杨贤德又要打村子的啥主意。
在逡巡了大半晌午后,杨贤德领着随从的几个镇干部又来到了加工厂,可着劲儿地转悠了大半天,现场视察起厂子的工作来。挨到天晌儿歪后,在木琴和凤儿等人的谦让下,他们抬腿坐进了洁净的食堂雅间里。
许是有了份好心情,杨贤德一行几人在木琴的招待下,喝了点儿酒,吃过了午饭,便撇下了哑巴吃黄连的木琴和凤儿等人,偷乐着离开了村子。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奔赴到山外抗旱救灾的火线上。

杨贤德的杏花村之行,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既有精神上的安慰,又有物质上的满足。苦只苦了杏花村人,不仅把处心积虑储存起来的甜水拱手让人,还得搭上车辆运费,外带五个穷村子的柴油费用。用凤儿的话讲,咱村是块唐僧肉呢,谁逮住都要啃上一口的,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
说这话的时候,屋外仍是晴空烈日,纹风不动,万里无云。洋行已经一日四次地往山外运了十多天的水了。那五个村子的柴油费也已经被花得差不多了。如此大的花费,换来的就是那几个村子用红棉布手工缝制出来的五面拙劣粗糙的锦旗,被高高悬挂在了村办公室的北墙上。
振富也是斜着眼咧着嘴丫子道,这些个村子真是老土得掉渣儿哩。就算送锦旗,也要到镇子上找个好手,弄得漂漂亮亮的嘛。咋就叫村里的拙婆娘瞎舞指。你看这字不像个字,针脚大得能塞进娃崽子的胳膊腿,啥玩意嘛。整一块破抹布呢。
凤儿就笑,说,知足吧。他们村子都穷成那样了,还非要叫人家送块金匾来不成么。要是能买来金匾,人家还稀罕咱村那点儿钱呀。这种人命攸关的时候,杨镇长也是急得没了法子,才腆着老脸伸手要钱的。就算是互相扶持,共创难关吧。只是这次杨镇长的口张得太大了些,啃下了一口肉还不算完,还要接连啃上两口三口的。我怕他见咱好糊弄,今后要见天儿踅摸咱呢。
凤儿的话,立时引起了话头。村干部们都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整个办公室里一片“嗡嗡”声。
木琴摆手道,别再讲些没用的了,咱还是开会吧。
木琴们召开的这次村两委扩大会议,主要是针对今年旱灾严重,各地果品产量必定要大幅度下滑。如何应对厂子“吃不饱”的问题,就是个很实际的问题,更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容不得一丝儿的懈怠和疏忽。木琴不仅把班子成员召集起来,还把圈外的有关人员统统喊了来。用她的话讲,今天就是要开个诸葛亮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啥好点子好想法,就可着劲儿地讲。
因了这么个会议基调,参加会议的人便逐个发言。他们站在各自岗位的角度上,凭了自己的脑瓜儿和所能掌握的信息,畅所欲言,相互质疑辩论。把个会议开成了一锅沸水,热烈的程度赛过了屋外午后的高温。
振富考虑到,今年因了果品数量的减产,价格必会上涨。尽力压缩内部消耗,节省厂内开支,预留出资金应对市场收购价格的上扬,是要紧的措施。他的提议,得到了公章的支持。他说,大叔讲得对呢。仅咱厂里的小伙房,一年开支就过万元,是个不必要的花费,早应该关闭了呢。
夏至也说,还有用电的问题。虽是有了规章制度框着,就是落实不好。干活的人老是不自觉,做不到人走灯灭。这电费累计起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呀。
人民主要对车间内原材料的人为浪费损耗,提出了自己的管理意见。
京儿对村内杏林管理和明年增产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合理见解。同时,他又提出,不要把杏林管理仅局限在本村内。应该走出大山,主动争取各地方政府茶果部门的支持,加派人员无偿指导山外的果林管理,并与之签订保价回收合同。今后,不管再遇到啥样灾情,都能够保证厂子的果品资源供应。也防止一旦效益不好,就出现砍树毁林的现象发生。这个提议,显示了京儿的非凡胆识和长远眼光。颇得木琴暗自赞赏,心下大感欣慰。
凤儿见茂林蹲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就点名问道,茂林哥,你是掌握山外市场情况的重角儿,咋不讲讲呢。
木琴也在看着他,眼里满是鼓励和信任的神色。
茂林似乎一直没有从早已过去了的阴影里脱出身来。在别人讲说的时候,他只是“吧嗒”着旱烟袋,静静地听,却不插言。直到凤儿点名道姓了,又看到木琴满脸的期待神色,他才把烟袋锅朝椅子腿上磕了磕,说道,我就说说,不对的地方,算我没讲哦。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31 16: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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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5)



茂林说,他赞同京儿的意见,这是个有眼光的提议。他在山外也跑了一年多,县内外的果品市场基本摸清了。据他观察,这几年,有些地方鼓励村人发展林果生产,大面积地培植果树,却没有把外销的事情铺垫好。一旦到了市场疲软,果品又丰产下树,大量积攒,却外销不出去,只能搁在家里烂掉。像山北邻县的那个乡镇,发动村人大面积地开发山楂生产,所有沟岭坡地荒山上全都培植了山楂树。前年到了挂果期,山楂多得没处搁没处放的,就是外销不出去,基本上是烂在了自家人手里,可惜了不是。村人受了打击,干脆把果树砍了刨了烧火,那才叫一个心疼呀。这样的例子不止一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京儿的意见是可行的。想要咱的厂子长远发展下去,今后也得这么办,也只得这么办了呢。
关于当前的处境,茂林提出,必须把山外市场开发的步子加快。不要仅局限在本地,更应该放眼整个市场,逐步向邻近的苏北地区延伸,抢占外省的资源市场。他分析道,今年的市场资源肯定会受影响的,但也不用过分悲观。有些地方的果品资源还是很丰厚的。枣、梨、山楂、苹果、柿子等等,要啥儿有啥儿。咱不去主动联系,人家也不知到哪儿去卖。只能吃一半扔一半,两下里浪费。所以,今年厂子的形势很严俊,但也是逼着咱大力向外发展的好机会,错失不得。
木琴边听边记,心下已经有了底儿。一个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新厂发展的新思路渐渐在脑子里形成。那就是“十六字”总则,即:精简冗员,开源节流,严格奖惩,辐射发展。与之相配套的各种规定和做法也逐步浮出水面,渐次成形。
木琴按照“十六字”总则,根据各个岗位的职能特点,让每个负责此项工作的人都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整改计划和方案来,以备汇总实施。众人都痛快地答应下来。他们还相互之间议论了大半天各个环节如何衔接的问题,以期在具体实施中更加妥帖,更加切合实际。直到天色灰暗下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这次会议,让木琴感到了极大安慰。一种心有底气、身有依托、前有光明、后有助力的轻松劲儿和安适心理,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自厂子开业以来,木琴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的轻松和安适,不仅是找到了解决厂子摆脱当前困境的办法。更为重要的是,她从几个年轻崽子身上,看到了今天杏花村业已崛起的一股新生力量,正以一种沉稳强劲地态势,推拉着杏花村向前奔去。虽有些步履蹒跚,却充满着舍我其谁的自信和源源不断的后劲儿,绝不会被任何势力所能阻挠,所能左右的。
当晚吃饭的时候,木琴还就会上讨论的问题,与京儿嘁嘁喳喳地讲说个没完。直拖延到两顿饭的工夫,才算把这顿晚饭吃完了。
茂生等不及他俩,就自顾自地吃了饭,起身往村东山坡上自家场院里去了。杏仔从心里厌烦木琴俩人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也急火火地吃了饭,尾随着茂生,跑到场院里去看场玩耍。

场院里晾晒着刚刚打下来的新麦。这些泛着湿气的麦子,虽然在傍晚前已经收拢装进了口袋,但还堆放在场里,以备明天一大早再摊开晾晒。夜里,装新麦的口袋全都堆放在场院里,就需要有人睡在场上守护。
前些年,每家场院里的庄稼米粮统统不需要看管,也没见丢失了一斤半两。人们大多不去场院里夜宿。近两年却不行了,没人看管的场院里经常发生丢失米粮的事件。虽然都是些几捧麦谷几把花生几筐地瓜干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给村人敲了一记震天响的警钟。村人渐渐感觉到,这世事不再安顺了,人的手脚也不再老实了,人心不古哦。于是,每到夏秋作物收割进场院的那些个日子,家家户户都要派上人,蹲守在场院里。日里打晒,夜里打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和马虎。
这些日子来,茂生就终日蹲守在自家场院里。除了吃饭解手外,一霎儿也不离身。杏仔也喜欢夜里睡在场院里。睡时,总有诸多的景观乐趣让他感到新鲜好奇。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31 16: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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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5)



茂林说,他赞同京儿的意见,这是个有眼光的提议。他在山外也跑了一年多,县内外的果品市场基本摸清了。据他观察,这几年,有些地方鼓励村人发展林果生产,大面积地培植果树,却没有把外销的事情铺垫好。一旦到了市场疲软,果品又丰产下树,大量积攒,却外销不出去,只能搁在家里烂掉。像山北邻县的那个乡镇,发动村人大面积地开发山楂生产,所有沟岭坡地荒山上全都培植了山楂树。前年到了挂果期,山楂多得没处搁没处放的,就是外销不出去,基本上是烂在了自家人手里,可惜了不是。村人受了打击,干脆把果树砍了刨了烧火,那才叫一个心疼呀。这样的例子不止一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京儿的意见是可行的。想要咱的厂子长远发展下去,今后也得这么办,也只得这么办了呢。
关于当前的处境,茂林提出,必须把山外市场开发的步子加快。不要仅局限在本地,更应该放眼整个市场,逐步向邻近的苏北地区延伸,抢占外省的资源市场。他分析道,今年的市场资源肯定会受影响的,但也不用过分悲观。有些地方的果品资源还是很丰厚的。枣、梨、山楂、苹果、柿子等等,要啥儿有啥儿。咱不去主动联系,人家也不知到哪儿去卖。只能吃一半扔一半,两下里浪费。所以,今年厂子的形势很严俊,但也是逼着咱大力向外发展的好机会,错失不得。
木琴边听边记,心下已经有了底儿。一个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新厂发展的新思路渐渐在脑子里形成。那就是“十六字”总则,即:精简冗员,开源节流,严格奖惩,辐射发展。与之相配套的各种规定和做法也逐步浮出水面,渐次成形。
木琴按照“十六字”总则,根据各个岗位的职能特点,让每个负责此项工作的人都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整改计划和方案来,以备汇总实施。众人都痛快地答应下来。他们还相互之间议论了大半天各个环节如何衔接的问题,以期在具体实施中更加妥帖,更加切合实际。直到天色灰暗下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这次会议,让木琴感到了极大安慰。一种心有底气、身有依托、前有光明、后有助力的轻松劲儿和安适心理,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自厂子开业以来,木琴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的轻松和安适,不仅是找到了解决厂子摆脱当前困境的办法。更为重要的是,她从几个年轻崽子身上,看到了今天杏花村业已崛起的一股新生力量,正以一种沉稳强劲地态势,推拉着杏花村向前奔去。虽有些步履蹒跚,却充满着舍我其谁的自信和源源不断的后劲儿,绝不会被任何势力所能阻挠,所能左右的。
当晚吃饭的时候,木琴还就会上讨论的问题,与京儿嘁嘁喳喳地讲说个没完。直拖延到两顿饭的工夫,才算把这顿晚饭吃完了。
茂生等不及他俩,就自顾自地吃了饭,起身往村东山坡上自家场院里去了。杏仔从心里厌烦木琴俩人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也急火火地吃了饭,尾随着茂生,跑到场院里去看场玩耍。

场院里晾晒着刚刚打下来的新麦。这些泛着湿气的麦子,虽然在傍晚前已经收拢装进了口袋,但还堆放在场里,以备明天一大早再摊开晾晒。夜里,装新麦的口袋全都堆放在场院里,就需要有人睡在场上守护。
前些年,每家场院里的庄稼米粮统统不需要看管,也没见丢失了一斤半两。人们大多不去场院里夜宿。近两年却不行了,没人看管的场院里经常发生丢失米粮的事件。虽然都是些几捧麦谷几把花生几筐地瓜干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给村人敲了一记震天响的警钟。村人渐渐感觉到,这世事不再安顺了,人的手脚也不再老实了,人心不古哦。于是,每到夏秋作物收割进场院的那些个日子,家家户户都要派上人,蹲守在场院里。日里打晒,夜里打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和马虎。
这些日子来,茂生就终日蹲守在自家场院里。除了吃饭解手外,一霎儿也不离身。杏仔也喜欢夜里睡在场院里。睡时,总有诸多的景观乐趣让他感到新鲜好奇。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8-31 17: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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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6)


起初,茂生不答应。他嫌露天地里的露水湿气重,娃崽儿的身子骨又娇嫩,怕落下了啥病根儿。但是,杏仔主意已定,坚决要求陪茂生护场。他先是好话细话,再就软缠硬磨。一看实在不行,便彻底地拉下了脸面,撅起了嘴巴。急、恼、怒、恨的种种把戏儿便轮流使将出来。要么故意顶撞茂生,要么无缘无故地使脸子给茂生看,要么摔耙子扔扫帚,要么一整日地不跟茂生讲一句话。其实,茂生早就发觉,杏仔开始变了,变得让他心下烦恼手足无措的。杏仔就像个桀骜不驯的小马驹子,经常朝自己伸伸蹄子撂撂蹶子。一个不如意,便如斗红了脸的小公鸡,上飞下跳,瞪眼攥拳地跟茂生使性子耍脾气。茂生先是谦让他,宽待他。渐渐地,杏仔竟然就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了。不知何故,茂生反倒有些怕他了。自己既暗自伤心烦恼,又怕委屈了他逼狠了他,便愈发怂恿放纵了他的邪性。无奈中,茂生只得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整夜跟自己挤睡在场院一角那个用麦秸临时搭建起的小窝棚内。
杏仔所以执意要赖在场院窝棚里睡觉,明面上是帮着茂生看护场院里的庄稼,实则是不愿意见到木琴。他不愿意看她指手画脚的做派,就连她的声音都觉得异常刺耳难听。对杏仔来讲,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也令他心下沉重,矛盾得很。细细想来,木琴待自己不比钟儿差。有些时候,甚至明显袒护着他,惹得钟儿时常在背后委屈抱怨。但是,现今儿的杏仔却越来越疏远了她,越来越看不得木琴平日里的样子。他从心里排斥她,厌烦她,规避她。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结局,是自己人大心也大了,还是因了爹茂响的缘故,杏仔也说不清楚。
场院里的乐趣体现在诸多方面,引得村里大小崽子们东一群西一伙地四处溜达疯野。各家的场院都不大,形状各异,却是一家紧靠着一家,场头儿挨着场腚儿。坐在自家场院里,可以随意地跟周边的邻家们说笑打趣,就跟坐在村头巷尾聚堆拉呱一般。更有些老人闲着没事,就拉开了场子说古道今。天南海北道听途说来的奇闻轶事被全锅端上了场院里,就如一桌桌丰盛的大餐,供人品味遐想。有些闲不住的人,如振书之流,还会把家中的二胡单弦儿带来,即兴拉上一段两段的,供看场的人们打发这漫长夜晚。
杏仔来到场院时,四处已经晃动着看场人和前来寻趣找乐人的影子,笑闹之声随处可闻。远处还有一群娃崽子在窜蹦撒野,伴着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刚刚还是模糊混沌的暮色,浓稠地裹在村子上空。仅是一顿饭的工夫,便已澄清,现出幽深透明的光景来。清幽的山中之夜已经降临到偌大山坳里,如同把这山坳里注满了清幽的碧水。四下里流淌着,浸润着,漫漶着。回顾四周,那些散布在坡地上远远近近高低错落的场院里,就有明明灭灭星星点点的光亮。一如夜空中眨眼闪烁的星光,或是停止不动,或是游移不定。那是看场人点燃起的一杆杆旱烟袋,不见烟雾升飘,唯闻烟叶的清香气味儿。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03 15:4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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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7)



杏仔仰身躺倒在软和的麦秸上,听着周边村人的闲聊,闻着随风扑鼻而至的烟草味儿,正百无聊懒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他先从北山顶上数起。还没数完北斗星四周的星星,便发觉自己已经数落下了一些。再重新数过来,又有一些微弱的星光从数过的区域里冒了出来。再重数,依然有数不全的。他慢慢琢磨透了,不是自己刚刚数落了,而是有隐身不见的星星总是不停地现出身来,没法数全了。
杏仔正为自己这一发现欢喜的时候,棒娃如贼影子一般溜过来,踢了踢他的脚,把杏仔吓得一激灵。杏仔一骨碌从麦秸上坐起来,骂道,要死哦,吓我一跳。
棒娃瞥瞥正与邻家茂青闲扯的茂生。见他没在意,他就悄声说道,走,到我家场里去,冬至也在呐。我又弄了包好烟,“白金鹿”的,还是带嘴儿的呢。我爹在家里还没出来,咱尝尝去。
杏仔立即站起来,也不跟茂生打招呼,就悄没声息地随了棒娃,向离此不远处的茂林家场院奔去。
茂林家的场院在村子东北角上,比茂生家的大,却没有茂生家的平整干净。
场上用油纸覆盖着一堆鼓鼓的麦袋子,边角上还有一小垛尚未打完的麦个子。想是茂林终日山内山外地狂颠,还没有倒出空儿来收拾这点儿残余。场院西侧不远处,隔着几个麦场,就是茂响家的场院。站在这里,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茂响说话的声音。许是又在跟旁人聊侃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了。
听到茂响的声音,杏仔心里轻微抽搐了几下。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儿可怜,有点儿气闷,又有点儿愤慨,更多的是担忧。若要他具体讲出来,却怎么也说不清楚,更品不出是啥滋味儿。
冬至已经等急了。见到俩人溜过来,他不满地道,咋这么磨蹭哦。再不抓紧儿些,等叔回来哩,咱就抽不成了呢。
杏仔俩人一先一后坐进了场边厚厚的麦秸里,与冬至拢在一堆。棒娃从兜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来,从中捏出三支。每人分了一支,又叼在自己嘴唇上一支。冬至麻利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柴,一一点上。棒娃老练地紧吸了几口,香喷喷的烟雾立时在仨人间挥散开来。杏仔和冬至对于此道依然不在行。还没吸上几口,便被呛得咳嗽不止涕泪横流。俩人遭不得这样的罪,却又挡不住这种刺激带来的诱惑。他俩舍不得扔掉香烟,就用手指尖捏着,看烟头上的火星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引燃着。
棒娃对杏仔道,你大娘到我家去了呢,瞧着挺高兴的样儿。跟我爹正谈得欢呢,一点儿也看不出俩人以往有仇火的样子。我娘也是,见俩人谈得欢实,就屁颠屁颠地围着转。又是倒茶,又是续水的,整一副贱骨头相儿。
杏仔警觉地问道,都谈些啥儿哦。
棒娃揭他道,没谈你爹,不用担惊呀。他俩一个劲儿地谈到山外收购果子的事。还要给我爹加派人手,让我爹带着跑市场。没完没了的,烦死个人。
杏仔听后,心下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惆怅来,但还是稍稍放下了心。只要不是讲咕爹茂响,其他的事体,他并不放在心上。
冬至强睁着被烟熏湿了的眼睛,接道,他俩和好了不是更好么,也不用担惊你家被逼着跑山外去谋生活了。这可随了你娘和草儿的心意哩,更是随了你爹的心思了。他们不高兴才怪呢。
棒娃恨恨地回道,随了他们的意,还没随我的意呢。他又用胳膊搂住杏仔的肩膀,略带亲热地道,要不是看在咱俩好的份儿上,今晚儿,我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他虽是你大娘,可心硬得就跟块石头似的。不光对俺家人不留情面,对你爹更是下狠手。硬硬地就把他从厂子里给除名了,六亲不认呢。不管你咋想,反正我在心里记恨她一辈子呀。
冬至不解地问道,她都要给你爹提官了,你还记恨她啥儿吔。她要是给我家的人提了官,我就不见得记恨她。
棒娃推了他一把,不屑地回道,谁像你呀,一点儿骨气都没有。扔根骨头,就当了金棒槌使唤,也不辨个真假虚实的。傻蛋一个呢。
冬至不理睬,又问道,她要给你爹提个啥官吔。
棒娃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像是收购部经理啥儿的。我看,就是领着一帮子人在山外跑腿的干活儿,没啥儿吔。
冬至立即道,我看你是替你爹恣的,才讲这样轻松话。得便宜卖乖,还嫌我啥儿吔。杏仔,你说,他是不是哦。说罢,他撞了一下杏仔,就仰身躺倒在了麦秸上。
杏仔问冬至,你口袋里装着啥儿呀,这么硬棒。
棒娃一把扯起冬至,逼问道,快讲,是啥好东西,还不抓紧拿出来叫俺俩瞧瞧。
冬至笑道,也没啥好东西,就是今晚儿在爷家吃饭时,随手拿了点糖果子,还没来得及给你俩吃呢。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子,摊开来。在清幽的月光映照下,现出模糊的糖果子模样来。
棒娃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来,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嘴里咕咕囔囔地数说道,就知道你小子不地道,有了好东西也舍不得给伙计们吃,净想着自个儿吃独食呢。
冬至急道,你别都给吃哩,也给我俩留点儿呀。
棒娃讥讽道,你爷家啥好东西没有哦,光是来烧香拜神的人送的好东西,你一大家子一年都吃不完呢,还在乎这么点儿糖果子么。
冬至回击道,瞎讲,哪有那么多吔。送的大多是些米粮布料,哪能当得果子吃哦。哪如你吔,见天儿跟你爹在外边吃时兴的水果,撑得拉肚子了,也不给我俩带点儿来尝尝鲜儿。
棒娃委屈道,哪儿吔,我爹死抠门儿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的呢。见天儿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不准乱吃乱动的。
冬至讥笑道,怪不得呐。我见你的褂子里襟上缝着个大口袋,就是为偷装果子的呀。你家明着是一心为公,原来也藏着奸呐。统统是损人利己的干活儿。
棒娃的脸红了红。好在月色幽暗,没有被杏仔和冬至俩人察觉。他回应冬至道,你也别老讲说我。你就好到哪儿去啦,屁儿呢。听说你三叔也要在村里开饭店,还要占你爷家的老屋,赶柱儿挪窝,是不是呀。
杏仔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冬至,是真的么。你家要赶柱儿挪窝么。
冬至扭捏了半晌儿,终是出声不得,也算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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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六)(8)


棒娃乘胜追击道,你还不知呀。亏你还终日在村子里混呐,都愚到家哩。我在银行饭店里就听说了,还是冬至二叔四喜打卦算定做的主呢。柱儿今儿才知晓,急得跟热锅里的蚂蚁一般,四处托人讲情,也不知弄得咋样了。冬至,你可要坦白交代哦,到底咋样了呀。
冬至囔囔道,都是大人的事,我咋知晓哦。
正说到这里,茂林已经出现在麦场边上,嘴里含着一杆忽明忽暗的旱烟袋。棒娃赶忙把手中尚还燃着的烟头掐灭,又用脚尖把仨人眼前的烟灰使劲儿地蹭了蹭,抢先问道,爹,你来了呀,俺大娘走了么。
茂林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杏仔和冬至也在帮着看场哦。夜也深哩,都回去睡吧。
仨人便悄没声地离开了场院。棒娃和冬至回了村子,杏仔则朝自家场院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杏仔莫名其妙地止住了脚步。他踌躇了半晌儿,又踅身绕过茂林家的场院,悄悄地奔茂响家的场院溜去。快要接近这块场院了,他又停住了脚步,探看场上的动静。
茂响还没有睡觉。他一个人蹲坐在场院一角上的窝棚前,静静地吸着烟。一明一暗的烟火映照着忽明忽暗的脸面。看不出他是啥样的表情,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寂寥和孤独来。此时,四野里翻涌着喧嚣之声,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杏仔怕叫茂响发现了自己,便不敢停留时间长了。他又悄悄地返回了自家场院里。此时,茂生已然在窝棚里倒头酣睡。粗重的鼾声起伏有序,酣畅淋漓。杏仔有些烦茂生的鼾声,就跟猪的“哼哼”声一般叫人厌烦,便没有了一丝儿睡意。
他静静地坐在窝棚入口旁边,思想着今晚与棒娃和冬至的对话,就觉得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哦,翻来覆去,反复无常。茂林的转来变去,柱儿店面的去留存亡,四方日子的红火与败落,爹茂响的风光与落寞惆怅。就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先是把大爷家当作了自己的家,却越来越发觉此地竟又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了。就连茂响家,也不是自己可以存身的长久之地。现如今,哪儿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他也弄不明白了。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
天上洁净得像被水冲刷过似的,现出蓝盈盈的天幕来,缀着稀稀落落的星星。幽蓝中透着惨白,惨白里泛着光亮。唯有那轮圆浑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头顶上,散发着耀眼的芒光。似乎有“咝咝”的微弱声音穿透了深邃的夜色,清晰地钻进了耳鼓。在传递着一种奇怪的音波,一种神秘的信息,一种难以琢磨的心情。皎洁的月华从中天之上静静地挥洒下来,如一片片银霜,洒满了远近幽深的山峦坡岭。
远处的岭峦着一身灰褐色披风,在模糊迷离的视野里蠕动着,张扬着,忽闪着,舞蹈着,发出“唰唰”的隐隐声响来。有了这样的幻觉,山中独有的潮汐之声便扑面翻涌而来,似潮涨潮落,似蚕儿食槡,似雨打木叶,似风过秋山。忽而远去了,如万马疾驰,绝尘而去;忽而近了,若水漫堤岸,翻涌而至。
这个时候,没有一丝儿风,却能让人感觉到自己就是站立在风口里。任由这般清澈的月华浸泡着自己,隐形的清风吹拂着自己,忽起忽落的天籁缠裹着自己,不愿脱身,也脱不得身心。一任天籁混响,扯着自己,缠着自己,又身不由己地一头拱进去,深深地陷进去。被无奈地浸泡着,吹拂着,缠裹着。
周边场院上一个个若隐若现的窝棚里,时不时地隐隐传来或是鼾声或是磨牙声或是梦语声。茂响那边一片寂静。夜色清幽似水,在无声地流淌着。杏仔心下猜测道,爹可能睡熟了,却不知正在做着啥样的梦。
身后窝棚里传出一阵窸窸嗦嗦的声响,茂生钻了出来。看到杏仔还呆坐在窝棚前,他惊讶地问道,咋儿,还没睡么。
杏仔“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茂生道,夜深哩,快点睡吧,别让露水打着呀。说罢,就到场边解小手。“哗哗”的尿水声打破了刚才的宁静,显得异常刺耳。
这时,杏仔才发觉,自己的身上和脸上潮湿得很。想是夜里的露水下来了。他赶忙钻进窝棚里,和衣躺下。
茂生重又钻了进来。他给杏仔仔细地盖了盖薄被子,就紧靠着杏仔躺下,说了句,咋不早睡呢。
话音刚落下一霎霎儿,窝棚里重又起了响响的鼾声。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12-09-07 17: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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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地杏黄(七)(1)


四方开小饭馆的事,在杏花村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按照四喜的推算,四方已过了一年劫运,该是时来运转的时候了。就要有所行动,抓住一切时机,重整锣鼓另开张。
四喜与振书商谈了很长一阵子,细细地分析了山内外的发展大势和村内急剧变化了的新形势。一致认定,四方别无他技,只能重操旧业,干自己的老本行才能握有胜算。
随着村人的余钱渐渐增多,生活水平日渐提高,不少人家经常割肉炒碟下酒,不再如往日那么紧抠算计。特别是些年轻人,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吆五喝六的。大手大脚铺张浪费得叫老年人看不过眼,时常人前背后地喝骂不止。原先喝的自制米酒,现今儿都成了上年纪人的专利了。他们只喝瓶装的白酒。曾被洋行称之为有股竹叶青子味儿,且被老年人斥之为黄尿汤子的啤酒,也渐渐摆上了酒桌,为年轻人接受和喜爱。
今年,仙人庙经过干旱求雨的影响,已经再次崛起于山内外人们的心中。干旱过后,依然有些偶遇难题的善男信女们接连不断地进到山里来,或是求神保佑平安,或是祷告神灵降福避凶求吉祥。求神祷告的事体内容日渐繁杂,人的生老病死等一揽子事情,都列入了议事日程。甚至连光棍儿找不到老婆、两口子生不了娃崽儿、崽子学习不好、儿女不孝道、寻不到挣钱快富的门路等等,尽皆搬进了神庙的殿堂。在香火燃起的那段时辰,虔诚地祷告祈求。外来人员便经常不断地出现在村子街面上,有亲的投亲,没亲的访友。绝大多数是没亲没友的,只能跟村人要口热水,就着冷硬的干粮应付饥渴了的肚皮。
因了这些,四喜和振书便嗅出了其中暗藏着的生财机遇。特别是俩人都曾走过南闯过北,思想观念上要比未出过远门的人来得活络些,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自然要快许多。于是,替四方谋划生财之道的事,便渐渐有了雏形。那就是,在杏花村开起一座小饭馆,生意肯定不会错的。至于在哪个地界开,振书家人早已胸有成竹。当然是柱儿占着的那所老宅了。
振书知晓四方的品性。要让他去撵柱儿挪窝,比杀了他还困难。振书不让他插手,而是自己直接找到柱儿。他把振富一家人忘恩负义的举动数说了好几遍,才提出四方要用老宅的事。言外之意是,告诉柱儿,千万别学银行一家人那么薄情寡义,日后不会有好报应的。
柱儿顿时急出了一身热汗。他又说不得吐不得,只能诺诺应允了。随后,他便猴急地去找酸杏,商量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酸杏本是个讲话寻理儿行动占彩儿的人。遇到这种事体,他也一时之间没了好法子。他想让凤儿出面,找振书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让柱儿再继续租用些时日。凤儿苦笑道,宅子是人家的,用与不用,全凭了人家的心意,咱咋好从中阻拦呀。酸杏不好为难凤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柱儿受难。心下虽是替他撒急,却也爱莫能助。
柱儿不再托求别人。他只能从自家的新屋上打主意。新屋的位置不如振书老宅的好,离村中心偏远些,好歹也靠着一条小巷子,出入还算方便。柱儿便把堂屋腾出来,用作店面。自己和已经鼓起了肚皮的秀芳,搬进了锅屋里居住。他还推倒了用乱茬石垒砌起的院墙,将方方正正的院子整理出一块小广场来,算作商店的门面。在进行整理搬迁店面的过程中,怀有身孕的秀芳又闪了身子,差点儿流掉了腹内的胎娃儿。幸亏凤儿发现得及时,叶儿又尽力照应,才在镇医院里保住了胎,总算没有出事。
店面搬迁之后,因了村里只有柱儿一家商店,生意上还没有受到啥影响。只是村人买东西,不再如往日那么方便了。柱儿与秀芳又咬紧牙根儿,一改往昔守门候客的做派。只要村人站在前坡后坎上吆喝几声需要的东西,俩人便轮流送货上门。有钱的收钱,没钱的记账,也还应付得来。
因了柱儿的这一节,四方曾与家人磨蹭了一段日子。他就是觉得,这样不好,有点儿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味道儿。振书一家人当然不会理睬四方的迂执。不管他愿意与否,依旧照计划办理,容不得他作主。因为柱儿两口子为下的人缘好,背地里就有村人说三道四的,嫌振书一家人太强硬霸道了。说归说,到底起不了什么作用。柱儿还是在自家院落里重新开店,四方也还是在老宅里热热闹闹地办起了小饭馆。各干各的,两不相干。
在这段纷乱的日子里,不止一家遭受着烦扰的侵袭,更有一个人失魂落魄彻夜难眠。他就是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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