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乡村改革风情长卷:《不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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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7-06-12 06:10: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23:10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1 17:33:11
感谢楼上的各位朋友挂念,从今天起继续上传帖子。恳请继续支持吔!!!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1 17:37:09
【第三章 初尝杏果(七)】




振富拍打银行家的大门,拍了半天,院里没有动静。振富就大声喊道,香草,香草,快开门呀,来检查房屋哦。
半晌儿,大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儿,露出香草娇美的脸。见一干人站在自家的门外,红着脸慌忙道,等等哦。又把门闭上,过了一小霎儿,才打开了大门,让振富一干人呼呼啦啦地进到了院子。
几个人四处乱瞅,特别是墙角旮旯里,越发看得细致。
振富一直不放心银行住的那间屋子,当初盖房奠基时,那儿的底土忒暄,像是有沙漏儿。
他特意进到俩人居住的屋子,仔细察看檐角墙面有没有裂缝儿,要是有个一星半点儿的,就记上报给大队,让大队出工修补,也省了自家劳动。因而,他察看起来就越发地认真仔细,有时还趴跪到墙角里细看,不漏一处可能存在的疑点。
银行的屋里还保持着洞房时的喜庆氛围,所有的物件仍是按那时的位置安排,甚至比那时显得更整洁干净了,说明香草是个手勤脚快爱干净喜整洁的女人。
振富察看完周边的墙面,没见啥儿情况,悬的心也就多少放下了点儿。他又弯腰拉开床幔,一块沾染着经血的布片赫然堆放在床下干净的地面上。振富一哆嗦,赶忙扭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见只有自己,才放下心来。他知道这是啥儿血,布片是干啥儿用的。由此,他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血的出处来,心里骤起一阵狂跳,沉睡多时的腿根儿上有了丝丝儿麻痒的感觉,正随了“咚咚”的心跳慢慢地向周边肌肤扩散,随之从裆的深处泛出一股暖流,跟了这感觉四散游走。
振富贪贪地狠瞅了几眼,慌慌地把床幔罩上,呆了一呆,又忍不住掀开瞅瞅,还用指尖轻轻拨动了几下,有湿湿的感觉。想是刚才香草正在换经布,听到敲门声,就急忙出去开门,见是一群男爷们,又慌慌地赶回来,把换下的经布塞进床底,才大开了院门。
振富强忍住还想看看再要摸摸的冲动,赶紧离开这间屋子,对院里正仔细察看的茂生等人说,这屋子是刚盖的,不会有啥毛病,咱赶下一家呀。说罢,率先走出了院子。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1 18:12:46
在此见到歌兄,高兴,哈哈^_^!!!
欢迎常来坐坐!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2 10:12:47
【第三章 初尝杏果(八)】




公元一九七一年五月一日,是杏花村自建村以来的五百多年里,杏花村人永难忘怀的日子。
这个特殊日子,在十几年后由木琴主持村碑揭牌典礼时,被深深雕刻进了那块安放在村口上的花岗岩平滑石面上,也就此深深烙进了村人的脑海里。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杏花村的后来人,以及后来人的后来人都不应该忘却,这一天,是杏花村有史以来开启知识殿堂和摆脱疾病困扰的纪念日。
所以要把这个重要的时刻选在了五•一节,振书对见天儿跑来追问黄道吉日的酸杏解释说,五•一节是全世界劳动人的节日。这天,全世界的人都在庆祝节日,也给咱杏花村庆祝学校开学和卫生所开业,多好的美事呀。再说了,全世界有那么多的能人伟人,却偏偏口径儿一致地选定这么个日子,你说这日子不是天底下最大最好的黄道吉日么。
酸杏频频点头道,嗯,是个大好日子,咱就定下哩。又问,啥儿时辰最好。
振书说,晌午十一点最好,这一刻儿,喜神财神福神赶巧都在这会儿聚齐南方,凶神煞神因了三神聚会,统统躲得没了影儿,真是如日中天呀。咱学校和卫生所的大门又都朝向南方,正好全给接进来咧。
酸杏喜得直拍大腿,说咱村还真是有福呢,能赶上这么个好日子,是老祖儿给咱修下的鸿福哦,就这儿办哩。又说,我弟的婚事也定在这天好不好,也让他的穷命沾上点儿喜气,兴许这日子也就安稳哩。
振书说,好是好,就是不知二弟的命相能不能配上。说着,守着酸杏把一本残破泛黄的书从床头墙缝儿里掏出来,翻看了许久,说,二弟是二婚,只能占下午的时辰,就定在下晚儿五点过门儿吧。
酸杏担心道,人家女方还来送客,这么晚了才摆喜宴,叫人家夜里咋回哩。
振书说,咱与人家通融一下嘛,讲明这个理儿,是为了俩人今后过好日子,想来人家也不会见怪呀。再说,她男人没了,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娘家人巴不得地想把她早早安顿咧,婆家人又不管不问的,谁还会挑头儿多事见怪呀。
酸杏彻底地放了心,喜滋滋地回去,准备向公社汇报,让领导们按时赶来参加开业仪式。杜主任曾经许过愿,说你村定下日子后通知我,我带了相关人员去参加你们的开业典礼,既要场面热闹,又要勤俭节约噢。这话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在改建学校和卫生所时,更是破天荒儿地亲自到现场监管,弄得学校和卫生所院落齐整窗明几亮。他怕弄不好,挨公社领导的批。
酸枣的婚事也得抓紧筹办了。茂生的西院已经让酸枣和茂生起早贪黑地给拾掇出来,牛都挪到了墙西刚搭起的牛棚里。西院也进行了一番整修,院墙加高了,屋内用泥重新涂抹了一遍,又在院子里搭建起两小间锅屋。就是桌凳铺盖和锅碗瓢盆等家什还没有到位,酸杏女人正加紧置办着。
这时,正是杏果泛青的季节。
到处疯长的杏树上挂满了累累青杏,看一眼嘴里就会流一口清水。娃崽儿们嫌贱,时不时地撕扯一把酸涩的青杏放进嘴里咀嚼,再咧着嘴吐出一口一口的绿汁儿。回家坐到饭桌前,看着盆儿碗儿里的饭,却是一口也吃不下,饿得直咽口水,他们嘴里长出的齐整奶牙儿全给酸倒了。有经验的人家,就逼娃崽儿猛吃生蒜,这样可以把酸倒的牙齿再扳过来,却又辣得娃崽儿们蹦着高儿地哭叫。大人一律扳开娃崽儿的小嘴,对准了口腔儿往里猛劲儿地吹凉气。于是,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娃崽儿们在品尝青杏酸涩滋味儿的同时,还要大口大口地吞咽大人肚子里吹出的一股又一股臭气。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2 11:15:50
【第三章 初尝杏果(八)】




五•一节的前一天下午,公社通信员急匆匆地赶来,通知说明天上午公社要召开“五•一”国际劳动节庆祝大会,要求所有村干部全部参加。酸杏还傻傻地问通信员,那明儿中午的开业典礼咋儿办,还参加不?连毛儿还没长齐的小通信员一愣,说啥儿典礼,领导没叫通知呀。酸杏知道自己犯了傻劲儿,连忙说,不该你事,不该你事哩,快忙你的去呀。
待毛孩伢子通信员一走,酸杏立马找到木琴,说毁哩,明儿的开业典礼搞不成哦。公社要开会,不仅领导来不了,恐怕咱也不能蹲在家里搞咧。就把公社上的通知说了。
木琴也是一愣,说杜主任说好了的,一准儿参加,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呀。
酸杏扎撒着两手说,这咋儿办吔,啥事都安排妥哩,就等他的东风,看来这股风又溜走咧。这不是耍咱们么。
木琴说,也不算耍咱,一开始咱就犯了个错儿,以后就一步步地错下去,也是今后的教训。
酸杏一拧脖颈,强道,咱咋儿错啦,哪儿一件事不是先请示好再做的,哪儿一项不是按领导意图办的,错儿咋就在咱身上呐。
木琴笑道,我说句话你也别恼儿,你也是拼尽全力了,可能不好接受。咱错儿在第一步是,不应该把典礼的日子定在五一节。这是个国际性的节日,上级能不借机搞些活动吗。这一搞,就与咱的事冲突,咱小家只得让人家大家。要不,咱就把日子往后推一天,争取领导来,也显得重视。要么,干脆咱就自己搞咱的,领导到不到场,也是一样地看病上学。
酸杏牙疼似的吭哧了半天,说,咱的日子和时辰都起好了,是千载难逢的吉日吉辰,不用就可惜哩。我看,咱明儿早去,听听领导的意见,要是领导们没时间,咱就自己弄。领导参加不过是个场面,管啥儿屁儿用哟。
果然,杜主任没时间。上午一散会,他还要赶去县里参见一个会,三天也回不来。末了,杜主任抱歉道,是我失信哩,就着这一次,我自己替你们记着哦,等啥时候,我想法儿再补回来。又把杨贤德叫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少,散会后,可以把相关部门的人员聚一下,由你带着去杏花村,把大夫和老师送去,简单地搞个挂牌仪式,再马上回来,别耽误下午的工作哦。
这样的安排,让酸杏们无话可说,又感激万分。酸杏一个劲儿地朝杜主任念喜歌。杜主任挥挥手,说,你也别老在我跟前念菩萨,要是这学校和卫生所搞不好,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立马就把派去的人招回来,公社这边可是人手紧张得要命呢。吓得酸杏赶紧闭上了嘴巴,溜溜地退了出来。
于是,杏花村新媳妇上轿头一遭儿的庆典仪式终于如期举行。
公社里来的五、六位领导,连同年轻轻的姚金方大夫和胡老师,在全村老少新奇又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站在村小学和村卫生所崭新的大门前轮番讲话祝贺,又在一阵鞭炮声中,上前把李振书手书的“杏花村小学”和“杏花村卫生所”两个木牌牌分别挂到了两扇大门的门楣上。
仪式一结束,酸杏又把公社来人让到了自己家里,说今儿还是我弟的喜庆日子,请领导们赏光,喝上杯喜酒再走。公社的人都说,老贺,你咋儿不早说呀,喝喜酒,连份随礼也没带,多不好意思哦。酸杏忙道,只要领导喜来,就是我弟的福气呢。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08:18:58
【第三章 初尝杏果(八)】




酸枣的婆娘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来到了杏花村。
这婆娘也没坐车,而是在几个人的陪同下,紧一步慢一步地走到了村子。沈玉花是整个送客队伍的头儿。
酸杏婆娘临出嫁时,与原先的婆家闹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架儿。她委屈自己在婆家做牛做马苦挣苦熬了这么多年,临到改嫁了,却是净身出户,连个小草棒棒儿也没有带走一棵儿。自己身上穿的这身新嫁衣,还是沈玉花看到她原来的破烂衣服太寒碜,帮忙凑钱做的。同时,她还与自己娘家人堵了一肚子气。自己吃苦受累这么多年,虽说爹娘已经入土了,可兄弟们还都健在,侄子侄女一大群,竟没有人关心过她今后的日月怎么过,不管不问。现今儿幸亏沈玉花热心张罗,总算又有了着落儿。可是,再嫁这么大的事体,娘家人还是不管不问,甚至连贴己的话儿也没儿一句,好像自己成了晦气鬼儿,粘到谁谁倒霉似的,都躲得远远的,抓不到个踪影儿。因而,尽管送客中也有娘家人陪同,她一句话也不愿讲,一个人就这么闷闷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一直走进了杏花村。
木琴原本派了银行在村口候着,说只要一见到新人的影儿,就抓紧跑来通知,这里好出去接人。谁知银行夜里出屋大便时凉了肚子,正拉稀呐。他看到新人还没身影,就跑到路边的草棵子里不紧不慢地大便。还没拉到一半儿,就见一个穿新衣的婆娘大步地走了过来。他连忙使劲儿把后半截的问题解决掉,来不及折草棒棒儿擦腚,就提着裤子追上去,问看没看见有送亲的人在后面。
婆娘扭过头去,一脸的不如意,回道,我就是新人么。
银行这才急了,说婶子你先歇歇,我这就去喊人去。说罢,跟头把式地往村里跑,边跑边喊道,新娘来喽,快接新娘子哟。
婆娘看到男方没有人来接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气儿,又听到银行没说清楚的话语,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索性坐在村口的石头上不起身了。等沈玉花撵上来时,木琴和酸杏女人才领着一群男女老少赶过来。木琴自是先与沈玉花热热地打了招呼,再与酸枣婆娘打招呼时,这婆娘竟像没听到似的,依旧坐在石头上不动。酸杏女人也热热地上赶着说辛苦道疲劳,婆娘依旧不愿搭理。
沈玉花知道这婆娘又要挑理儿啦,就上前把她拽起来道,都到你家门口哩,还不快把我们带进去,想让我们连饭也吃不上一口儿,酒也喝不上一杯儿,就要赶我们走人哦。
这婆娘极听沈玉花的话,想是自己的婚事多亏了她操心费力地张罗,对她充满了感激之情,便顺从地起身,听任男方这边人的安排料理。
木琴佯装没发觉婆娘的不痛快,依然与众人逗弄着,说笑打诨。众人也都明白了木琴的心思,一个个把刚才的尴尬事丢到了脑后,也跟着说说笑笑地往村里引领。
因为过门的时间尚早,新人就不能直接进新屋。木琴把沈玉花一行安排进自己的家里,并解释说,虽说二叔二婶都是再婚,咱得按村里的习俗办理。但是呢,这边还是找人给查了吉利的时辰,是喜事,咱就板板正正地办,要好儿就好到底。二婶权且把我家当着娘家,我也算半个娘家人。要是以后二叔欺负了你,不如意了,就站在院子里喊我一声儿,我立马出去替你撑腰出气,也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回去,让二叔再跟头把式地去喊去请了。
众人都笑,说这样极好,极好哩。
看到人们都说好,酸枣婆娘的心里才痛快些,脸上也渐渐地有了喜模样。
立时,酒菜跟着端上了饭桌。酸杏等人陪着男送客一桌,木琴等妇女陪着女送客一桌。虽说饭菜比银行的喜宴差了许多,但热闹气氛十足,嘻嘻闹闹的场面不亚于年轻人的喜事。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08:53:52
【第三章 初尝杏果(八)】





待把沈玉花等人送走,就到了过门儿的时辰。
木琴半搀半扶着酸枣婆娘走出自家院子,一拐弯儿就到了西院门前。
大门上贴了一副喜联,是酸杏叫振书写的。振书为了写这幅对联,琢磨了一个半天,想,这对联要新颖,既要体现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把人的精神面貌写出来,又要说出俩人再婚后的喜悦心情。他查遍了家里现存的所有春联婚联对子,就是没有找出再婚方面的喜联。于是,他就自作聪明地现造,蹩手蹩脚地造出了现今儿贴在大门口上的喜联。他把能想到的文面词捡好的全用上了,自己很满意,觉得文绉绉的,好听,有文采。别人见了,却总往歪处想,背离了振书的本意,还当成了一句顺口溜,不分时间地点地到处瞎套用,整整乐呵了大半年。他写的喜联是:
新事新办,一棵老树枯木逢春花好月圆
新风新尚,两条旧河枯水续源波滚浪翻
横批:大干快上
因双方都是再婚,添铜盆、拜天地等等繁文缛节全都免了,直接就把新人送进了洞房。
屋内的摆设极其俭朴,靠北墙一溜儿摆着三个窑制大缸,里面半满不浅地盛放着酸杏从自家有限的粮囤里匀出来的玉米、小麦、黄豆等粮食。大缸前摆放着一张矮脚方桌,就是酸杏借给茂生家的那张吃饭桌子,木琴主张着又把它送给了酸枣,也算是就此归还给了酸杏。北墙上也贴着一张毛泽东 像,但周围新泥抹的墙面上则光秃秃的。毕竟不是过年时节,也找不到年画等花哨的东西可贴。靠东墙安放着一张旧床,是把酸枣原来的床体放开,借料改造成的双人大床。床面用一个崭新的大床单罩上,上面叠垛了两床大红的新被子,是酸杏女人尽了最大努力置办的。
她把自家结婚时套的已盖了十多年的被子拆了,买来被面儿重新套起,送来做了酸枣的喜被。为此,她与酸杏合盖了一个冬天的单棉被。睡觉时,把家里所有能盖的衣服等物全盖到了身上,还是把俩人冻得吸吸呵呵地紧紧搂抱在一起,早晨起来后,直嚷嚷腰酸背疼。后来,酸杏说晚上睡觉不能太老实,得时时活动活动,也好赶在睡前去去寒气。他所说的活动,无外乎就是多温习温习夫妻间的那点儿事。初时还勉强达到隔天一次。过了没多久,温习的间隔时日便越弄越长。到了后来,实在没了力气再骑马坠镫,而且酸杏裆内的蠢物也快奄奄一息了,俩人才算结束了这个温习计划。这时,也已熬到了天气渐渐变暖的时节,就此度过了一个漫长难熬而又幸福浪漫的冬季。
酸枣喜床上也罩着一张新苇席,是纯一色的枣红色。靠床的东墙面上贴满了报纸,间杂着露出几张印着红色字画的版面,衬得床面上也是喜气洋洋的。
那婆娘坐上了喜床,酸杏女人就端来一碗面条递上去。那婆娘二话不说,淅淅噜噜地一气儿把面条吃了个一干二净。末了,还把粘在碗边上的一根面条顺嘴添进了肚里。
兰香打趣儿道,二婶真会珍惜米粮,滴水不漏,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二叔摊上了你,真是老来有福呢。说得众人都咧嘴哄笑。
夜里照样是要闹洞房的。雪娥、兰香等人领着一群侄子辈儿孙子辈儿的妇女娃崽儿齐上阵,闹了酸枣再闹婆娘。
那婆娘是一个人清净惯了的,哪儿禁得起这阵闹腾,就心生厌烦。再说,自打离开北山一村,她就没有小便过。到了木琴家后,口干舌燥的她又喝了一肚子茶水,吃了一肚子的热饭,进到新屋又连汤带水地吃下一大碗面条,小肚子胀得鼓鼓的,坐也坐不住,又不好意思说去方便。这时,她实在忍不住了,情急之中就冒出一句:你们回头再闹吧,我也困哩,好睡觉了哦。
此话一出,惹得满屋子人笑翻了肚肠子,一个个唉哟唉哟地喊着叫着退出了院子,又站在大门前笑闹了半天,才回到各自的家里。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09:16:37
【第三章 初尝杏果(八)】




关上了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酸枣羞红着脸,俩手不停地相互揉搓着,又偷偷地瞅一眼婆娘,悄声问,咱上床睡哦?
婆娘扭捏了一会儿,说,那你咋儿还不去拿尿罐儿呢。
酸枣赶忙跑出去拎来尿罐儿,又把屋门插上,就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等婆娘的再次吩咐。婆娘这时憋在肚子里的尿水就要溢出,顾不了许多,赶忙挪下床,鞋也顾不上穿,拱着腰一路小跑到了尿罐儿跟前,撤下裤子就尿,“哗哗”的声音震屋响儿。尿完后,长长地舒一口气,说道,俺娘哎,可痛快痛快啦。又回头对酸枣说,瞧你个傻样儿呀,鞋也没法子穿,还不快把我抱了床上哦。
酸枣赶忙过来把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又站在了床前。婆娘说,咋儿还不脱衣睡呢。酸枣好像才清醒过来,知道从今儿开始,不再一个人孤单单地睡觉了,又有人陪伴自己了,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转身把煤油灯一口吹灭,摸黑脱光身上的衣服,就要上床。婆娘悄声道,把灯点上哦,我喜点灯儿做喔。酸枣的心里立时就是一颤悠,知道她说出的“做”是啥意思,更知道“做”的实际内容和具体步骤。就这一个字,把酸枣的心也说慌了,身子也说软了,那张褶皱的老脸被说得像刚下了蛋的母鸡,连腿肚子也被说得差点儿转了筋儿。他想赶快上床,又听婆娘说喜点灯做,就愣了一愣,想,灯亮儿里怎好意思做事呀。又不敢违拗了新人,就又摸索着点亮了煤油灯,自己顿时光腚拉茬儿地暴露在灯光里。他捂了羞处,回头看看婆娘,谁知她趁吹灯点灯的空当儿,早把自己脱得精光,裹着喜被仰躺在床上,也在拿眼瞅他,还撇嘴偷乐着,正等他呐。
这是俩人久违了的时刻,也是俩人日思夜盼了多年的幸福时光。虽是撂下的旧生意,也算是熟门熟路,但因了撂下的时间太长,生疏了许多,也就生硬了许多。酸枣爬到婆娘略显褶皱的身上,来不及做前期的准备预演工作,而是一戳而上,一心想像当年那样威风四起地舞弄。但是,关键部位还没有准备到位,一付软了邋遢半睡半醒的样子,半抬头半伏身地蜷缩在一堆粗硬若茅草的乱毛里。也许是长时间的脱节,生理和心理的同步进退还需要进一步地磨合,俩人翻滚折腾了大半时,依然不能顺利入巷儿。婆娘急了,把酸枣的手放到自己的门户上,又将一口唾液吐到手心里,便一把抓住他的男根儿揉搓着,直到男根儿巍然竖起,自己的门户此时也已大开,才帮扶引导着畅然挺进,直达欢愉的源头。
复活的源水雷霆万钧般咆哮着,注入久已干涸的河床,一路下泻,冲毁了日积月累堆积起的荒芜堤坝,浩荡汪洋,尽情浇灌着两岸早已脱水的禾田,滋润了深埋焦土下将要垂死欲亡的种子。无数次漏尽更深的夜里,俩人泣泪丢落的无数个期盼,又重新开始了孕育和萌芽。一个崭新的日子缓缓拉开了沉重的帷幕,就此翻开了俩人生命档案里崭新的页面。
汹涌的浪头呼啸着退去,柔荡的波面上飘浮着缕缕温情。此时,醉人的安宁适时地悄然来临,驱走多余的燥热,留一个清净的空间,供两颗历经沧桑的心魂相依相偎,喃喃对语。
俩人相互搂抱着,抚摸着彼此粗糙的肌肤,轻诉着多年来各自的不幸与艰辛。
婆娘说,与那个男人结婚多年,自己一直没有身孕,男人就不待见自己。也是他心里苦闷哩,一心想要个娃崽儿,自己又不能给他,急得男人见天儿埋怨她无能,好容易买了个母鸡回家,却又不能下蛋,做了摆设,让他绝了后人。男人苦闷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打她骂她,还不分日夜地逼着她做那事儿,说我的种子多得是,你的地儿也是土腥气儿做的,就不信没个发芽儿的。但撒下的种子千千万,全都干瘪死了,没有一丝丝发芽儿的希望。后来,男人就逼着她偷偷跑到公社医院找姚大夫,看是不是她身上有啥儿毛病。姚大夫也把了脉,还给做了身体检查,把她羞得差点儿去寻死,也是没查出啥儿问题。姚大夫叫她男人也来查查,她男人说啥儿也不干,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身体壮实得能把水牛扳倒,就是一天做上三次事儿,也不会绵软了的,咋儿就有毛病了呐。回到家后,就四处讨生育的土方子,拿大把大把的苦药吃,直到把家底儿折腾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也是没能把病医好。男人心灰意冷了,整日愁眉苦脸,心里堵得像块石头,不久便得了场大病,一病不起,不长时日就没了。
说到这儿,婆娘泪流满面,对酸枣说,你娶了我,也不能给你留下种儿,你可别怨我无能哦。我就是下不了蛋,才闹到这儿田地的。要是你也嫌弃我,给我罪受,我只有去寻死一条道儿可走呀。
酸枣紧紧搂住婆娘,说,你放心哩,自打前一个女人没了,我这心也就死哩,从不想还要啥儿后人,也没想到还会有女人愿意陪自己过日月。我偷偷攒了一小瓶敌敌畏,就藏在床头的墙缝里,总想着哪天自己走不动了,不能照顾自己了,就把瓶子摸出来,仰脖儿喝下去。死后,任由村人随便挖个土坑把自己埋哩,就算随随便便把这臭身子扔进山里,让狼吃了鹰啄了,也就完事哩,哪儿还敢想盼着有婆娘有后人噢。也就是东院里的侄儿媳妇人好心热,可怜我一个人凄惶,四处替我想着寻着,才撮就了这门儿好事,我早心满意足哩,喜都喜不够,咋儿还会嫌弃哦。等苦上两年,凭咱的力气,重新建起座院落,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进自个儿的家哩,不会这么长久地呆在人家的屋里不走,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坦然。
婆娘问,我看东院里的可是挺精明的主儿呀,嘴皮子又厉害,做事也霸道些儿,说一不二的,不会急急地就赶咱走吧?
酸枣笑道,不会哩,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强内柔的女菩萨,不等咱盖起了房,是不会赶的呀。
婆娘不放心地回道,靠谁人也不如靠自己踏实,咱还是抓紧筹自家的房,免得日子长了弄出景儿来。
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半夜,俩人也不觉困倦,反而精神愈见长。婆娘的身子在酸枣一遍又一遍耐心仔细地抚摩下,渐渐恢复了上床时的饥渴状态,呼吸又见粗重,周身又起燥热。
她颤颤地问酸枣,还能做么?
酸枣欢快地应道,行哩,行哩。
这一次,俩人不再像初时那样饥不择食地去做,而是努力调集头脑中曾经储存积累起的经验,尽心地做好做足前期的预备动作。酸枣一口儿含住了婆娘干瘪的奶头儿,缓慢而强劲儿地舔咂着,把婆娘的娇声颤语吸出来,落满崭新的床单上。婆娘也不甘被动,强忍着被男人咂出的欲仙欲死的快意,把手伸进男人的裆里,攥住累垂的一堆儿,像揉面团一样地轻揉着,把男人的筋儿肉儿也揉硬了,也揉爆了,揉出了水份,揉出了光火儿,烧遍了周身,烤焦了俩人的心魂。俩人再一次翻滚在一起,撕缠在一起,依偎在一起。
这个欢愉的夜晚,似是专为俩人而准备;这间温馨的房屋,似是专为俩人而建造;这时的静谧夜景,似是专为俩人而设计。除此,谁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10:25:26
【第三章 初尝杏果(九)】




没打招呼,也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公社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就不声不响地开进了村子。
调查组共有四人,组织委员老沈、宣传干事小钱、妇联主任老胡和武装干事小林。在老沈的带领下,一行四人直奔大队办公室。
原先宽敞的院落现在显得拥挤了许多,最西院被改建成了村小学校,中间隔出了两间屋地的卫生所,最东院也是两间屋地的大队办公室。卫生所本就是个安静的地方,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大队办公室却是大门紧锁,院里不时传出麻雀争食吵嚷的鸟鸣声。学校里的娃崽儿们正在上课,他们在小胡老师的带领下,大声地朗诵着一段课文,响响的童声撞出门窗,撞落了秋日里满树枯黄的杏叶儿,惊吓得藏身枝桠间的鸟雀儿们焦躁不安地上下蹦跳,忍无可忍后,再“哧”地一声远远逃去,留下纤细的枝条还在摇晃个不停。
老沈让其他三人分头到附近的院落里调查了解,自己背着手踱进卫生所,就见姚金方一个人正俯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老沈进到屋子,姚金方还是没有察觉,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卫生所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儿,两间屋子只留有一个门,外间做门诊用,里间做了药房和打针兑药的地方。里外间的隔墙上开了一扇门,没有门板,只用一块白布遮着,成了个布帘门,贯通了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均靠东墙安放着,就是姚金方屁股坐的和俯身趴着的桌凳。桌前靠南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排椅,供前来看病的人歇息。靠北墙安放着一张小木床,是预备打针用的。屋内的墙壁均用白石灰细细地涂抹了,白花花儿地耀人眼睛。这还是姚大夫特意跑去找管建设的头儿,专为儿子要来的,他教训姚金方道,既是要搞卫生所,就得有卫生所卫生整洁的样子,要不,弄得跟各家住户似的,还咋儿给人看病哦。
这石灰弄来后,酸杏一时傻了眼,不知道咋儿用,村人也当了稀罕景儿看,都不知道做啥儿用的。现是茂林又跑到人家那里打听明白了,才半信半疑地将过好的石灰水涂到墙上,就跟衣服上淋湿了粪水,灰白又潮湿,还不如泥抹的墙面平整好看。谁想,天明儿赶来一看,乖乖,干透了的整面墙雪白一片,耀得人睁不开眼,才知道这玩意儿还真是好东西。振富当时就后悔银行的新屋里没涂这东西,要是用了,还不馋儿死人呀。
墙上张贴了几幅医用彩色画子,是姚金方专门跟姚大夫要了来装点门面的。其实,那画面上红红绿绿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小黑字,他也弄不大懂,只是比村人稍微明白些,使村人一进门就先对年纪轻轻的姚金方产生一种敬畏,继而奉若神明,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一溜儿小跑地奔了来,看小姚大夫给治病,还以此作为向人炫耀的本钱,到处宣扬。
老沈打量了一番诊所里的布置,见姚金方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就用脚“哐哐”地踢了踢桌子腿,把姚金方吓得一哆嗦儿,慌张地抬起了头。
看见是老沈,姚金方赶忙站起,不好意思地抹抹脸,说沈叔来哩,咋儿没听到动静哦。
老沈揶揄道,没把你吓着吧,做啥儿美梦呐,是想媳妇的梦吧。
姚金方愈加不好意思起来,说沈叔你总跟我开玩笑,也不把人家的工作放到第一位上。又问,沈叔来检查工作呀,咋儿不见大队的人陪着呢。
老沈说,问你个事儿,你得实话跟我说。这村的人是不是喜欢搞封建迷信,还是大队干部带头搞的?
姚金方眨巴着大眼睛,说没呀,就是听人说这村的北山上有火狐狸,就是成精儿的狐狸。也都是胡说哩,活着的人谁也没见过,只当玩笑话听哩。
老沈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叫他出去把酸杏等村干部找来,到大队办公室候着,公社要找他们挨个儿谈话。
姚金方急忙跑了出去。
老沈坐在凳子上,边吸着烟,边寻思着怎样才能打开突破口儿。
老沈前来,是专为调查杏花村大搞丧葬礼仪和封建迷信活动的,而且是主要干部带头搞,影响极坏。杜主任单独对他讲,要是调查情况属实,就拿杏花村开刀,给全公社各大队各小村重重地敲一下警钟儿。涉及到的人员,不管是干部还是群众,一律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
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公社大院里到处传着杏花村的事,一是杏花村北山上出了只成精儿的火狐狸,谁人见到谁就要倒霉儿,不供着敬着,整个村子就要遭灾遭难,甚至会波及到全公社全社会;二是酸杏殡葬老娘时,大搞弄神捣鬼的那一套儿,还纠集全村人为老娘出殡,严重破坏生产秩序,顶风而上,与上级政策对着干;三是杏花村随意制定土政策,损坏人民群众的财产,擅自收缴村人用以看护庄稼免遭野兽糟蹋的土炮,弄得社员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仅此三条,足以震动公社领导层了。于是,公社组建了这个联合调查小组,专门来查清事实真伪,尽快消除社会上的不良影响。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11:30:52
【第三章 初尝杏果(九)】





木琴赶到大队办公室的时候,振富和茂林正在院子里心神不定地乱转圈圈儿,见了木琴就上前打探公社来人的用意。木琴也糊涂着,说没听说有啥儿要紧事呀。茂林略显紧张地说,酸杏被叫到隔院的卫生所里谈话,现今儿还没出来,不会有啥儿祸事吧。谁也没有搭他的茬儿,都在紧张地琢磨这件蹊跷事儿。
木琴瞥见老胡的身影在大门前的坡下一闪儿,就快步赶了出去,果见老胡正要上坡奔大队的方向走来。木琴紧跑几步,迎头赶上去,也顾不上寒暄客套儿,直奔主题,悄声问:“胡主任,这么急着来有啥事么?”
老胡机警地四下望望,说:“来调查的。”
木琴赶忙把她拉到附近的一家院落,正是茂山家。茂山两口子婚后一直没有生育,就从外地抱养了一双儿女,大女儿叫紫燕,小儿子叫大路。紫燕和大路都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姐弟俩边看守着家门,边在门前玩耍。木琴叫紫燕看着点儿动静,要是有人来,就说家里没人,别叫进来。紫燕欢快地答应着,还把一只杌子放到大门的中间,自己一抬小屁股稳稳地坐了上去,看那架势,任谁也甭想踏进她家的大门。
进到屋里,木琴急急地问:“怎么回事呀,这么紧张神秘的?”
老胡就把公社成立联合调查组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叮嘱道:“咱俩处得跟亲姐妹似的,我才把这事偷偷与你说哩。你得当心呀,千万别把自己牵扯进去哦。”
自打木琴在工地上开创了文娱活动的先河,又被杜主任大加赞赏,还在全公社当典型推广,老胡就狠狠地替自己替全公社的妇女们扬眉吐气一回儿,也对木琴刮目相看。平日里,总是对她高看一眼厚爱一层,觉得她是大城市里来得人,文化水平高,素质强,有工作能力,有判断决策的魄力。特别是杏花村开办小学校,木琴帮着她把自己亲侄子的工作解决了,更是把木琴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妹待。因而,公社调查组一成立,她就替木琴捏了一把汗儿,怕她有个啥儿闪失。
木琴听后,心情不再那么紧张了。她说:“有些事是真的,但也太夸张太上纲上线了。有的事简直就是胡编乱言,连点儿影子也没有。”
老胡见木琴有些坦然的样子,再加上刚才自己走访调查的情况,就知道事情的本身远没有公社当初设想得那么严重。她还是不放心地说:“这事说大就大得不得了,说小也就跟个小芝麻粒儿那样小。关键看个别谈话时,能不能逐条拿出扎实有力的证据哦。只要证据确凿,我再从中帮衬着,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哩。”
俩人出了门,分头回到大队门前。木琴直接进了大队办公室,等着接受谈话。老胡叫姚金方喊进卫生所,说沈叔叫她参加个别谈话。
这时,酸杏满头大汗地回到东院,说公社领导叫振富快去,说罢一腚坐到排椅上,搭了着脑袋,一边使劲儿地抠着脚丫子,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也不说一句话。
茂林赶忙凑过去,问谈话的内容。酸杏蔫头达脑地回了句,呆会儿就知道哩,便不再吭声儿。茂林像热锅里的蚂蚁,走坐不安,四处溜儿墙根儿。
过了大半晌儿,振富也是一头热汗地溜儿回来,叫茂林快去,自己坐在排椅上唉声叹气,还一个劲儿地嘟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哩。
老沈们在卫生所里一样的不轻松,紧张地问讯,紧张地记录,紧张地思考判断。一个个紧绷着脸,严肃得像小庙里的关公像。屋里的气氛也是异常地严肃,除了冷冷地问讯声和战战兢兢地回答声外,再也没了闲杂的声响。酸杏们的答复并不能叫老沈们满意。他们在回答问讯时,总是紧张得要命,一个简单的问题被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且又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越发引得人们怀疑和猜测。
老沈问,你老娘葬时全村老少都要参加?
酸杏说,是哩,是哩,都参加呀,哦……不,不都参加,是……是自愿哦,是自愿的。
老沈问,北山上真有火狐狸么?
振富回道,是有哦,死鬼儿……死鬼儿喜桂亲眼见哩,酸杏娘也……也见哩,都……见哩。
老沈说你去把俩人找来么。
振富说,俩人都入土哩,找不见呀,哪儿能找来呢。
老沈问收土炮的事。
茂林说就得收哦,要早收的话,喜桂也不会死呀,满月……满月也不会当寡妇吔。
待仨人谈完走后,老沈对随同来的人说,看看,确有其事呀,怪不得外面传得这么凶儿,连他们自己也不否认,这儿不是板上钉钉儿了么。
老胡说,你看他们仨儿,一个个晕头转向的,连话儿也讲不清。咱要是叫他们朝南走,他们可能会一头撞了北墙上去,还说这南墙上原是有个门儿的呀,咋就没有了呢。
说得几个人哈哈大笑,小林和小钱边乐边说道,一样的话,只要在胡大姐的嘴里冒出来,准会笑死人。
老沈说,我看这事是不是就这么定下来,回头叫小钱写个报告递上去,咱也就万事大吉啦。
老胡说,别呀,还有木琴没谈哩。老沈可不能搞性别歧视,剥夺我们妇女的发言权呀。
老沈说,哪儿敢呀,我一直把妇女放在重要位置呢,白天夜里地挂在嘴边,装在心里,别在裤腰带上。要不,我老婆咋会一劈腿就给下了仨崽儿呀。
老胡笑道,老沈你可是领导,讲话要注意着点儿影响,别把我惹翻了,纠集女同志来批斗你。
老沈赶忙道,千万别这样,不用别的女人,就我老婆一个儿,也没我的安生日子过呀。说罢,朝院子里远远候着的姚金方喊道,去把木琴叫来呀。
木琴进来的时候,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严肃场面,一个个又都绷紧了脸面,摆出一付审贼的架势。
木琴进门打了声招呼,没人搭腔儿。老沈用手指了指桌前的一张凳子,示意木琴坐那儿。木琴安静地坐下了,等着领导的问讯。
老沈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把社会上反应杏花村搞封建迷信和破坏群众财产的事全摆了出来,让木琴来解释清楚。
木琴看到今天谈话的架势,就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啃。公社的态度明摆着,就是要找个倒霉蛋儿替死鬼儿,狠狠惩治一下,刹一刹歪风邪气,在社会上起个杀一儆百杀鸡给猴儿看的效果。因而,不管自己如何辩解,都不会脱了干系。与其等死,反不如把委屈的话儿全都倒出来,痛快一时是一时,欲打欲罚由他去吧,顶多这个芝麻粒儿大的小官不作了,老老实实地跟茂生过日子,也省得他天天替自己担惊受怕的。这么想着,心下就坦然多了,古人云“无欲则刚”嘛,说话便一点儿也不紧张,张嘴就侃侃而谈。
木琴说,这三条里,有些事是有的,但也事出有因。有些事完全是捕风捉影,信口雌黄的,没人相信。
仅是这几句话一出口,屋里的人便觉此人不简单,对她也刮目相看,齐竖起了耳朵听她的下文。
木琴不紧不慢地道,酸杏娘下葬时,全村的人都参加了不假,但绝不是强迫命令,更没有耽搁生产,都是村人自觉自愿地赶在中午休息时间,自发地前去召开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酸杏娘在村里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人品好心地善良不说,仅现有的全村人,将近一大半都是她义务接生,她对村人有大恩德呢,人们自然要报答她,这是群众心目中天经地义的事,也是社会主义新风尚新价值观在杏花村的实际体现。酸杏娘在临死时是说了些耸人听闻的话,像火狐狸、要纸草等事,喜桂也在枪伤严重即将不行的时候,同样说过火狐狸的话。现在活着的人,没有一个说自己见到过什么火狐狸。他俩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只能说明,是将死之人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说了一些幻觉中的迷糊话,叫活着的人别有用心地演绎散播了。应该惩治肆意散播谣言人的罪,却不能治亡故人的罪,而且现在也无法治死人的罪了。总不能把他们从地下挖出来,鞭尸惩治吧,这还是封建社会的那一套儿,社会主义社会早就废除了。至于收缴土炮的事,应该承认,大队在收缴的方式上有些欠考虑,没有充分考虑到群众的意见和呼声,宣传力度不够,方法上存在简单粗暴的倾向,背离了个别群众的意愿。但是,我敢负责任地说,大队在收缴土炮方面的出发点是好的。从喜桂的伤亡事件上,我们意识到了乱设土炮带来的可怕后果。为此,大队专门召开了一次安全生产会议,会上制定了四条措施,就是办卫生所、办学校、检查所有房屋塘坝的安全隐患,再就是先从村干部及亲属下手,坚决收缴已快泛滥的土枪土炮,杜绝喜桂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会议记录都在大队办公室的柜子里,若是我向组织上说了假话,任凭处置。同时,也恳请组织上广泛深入群众,多做调查了解,查清事实真相。我相信,组织上会对此做出恰如其分的处理意见的。
木琴一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听候领导发落。
这时,学校早已经放学了,屋子里静静的,除了户外传来的鸟鸣声,没有一点儿的声响。过了半晌儿,老胡有意地咳嗽了几声,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老沈吃惊地看了看木琴,沉吟了一下,说:“木琴同志,很高兴你能对上级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哩。关于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认真慎重地对待,坚决查清事实,给全社会和人民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哦。”随后,叫木琴离开了屋子,到大队办公室等候着。
木琴一走,屋里顿时开了锅。个个都说,这个女人可真厉害,说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句句切中要害,水平蛮高的。老胡就摆出一副自得的样子,说女人咋儿啦,就兴儿男人站着尿尿儿,不许女人卡腰小解么。一句话,惹得满屋人笑岔了气儿。小钱说,允许,允许哩,不卡腰撒尿的女人不是强女人哦。小林打趣儿道,胡大姐是个强女人,撒尿的时候一定是卡着腰的。气得老胡一个劲儿地骂俩人不是东西,说人不大,糟践人的坏话却是填满了肚子,真是什么将军带啥儿兵,一堆儿混蛋呢。老沈笑着说,我可没讲啥儿吧,别一网打尽满河鱼儿,捎带着把我也给捞上哩。
玩笑开完了,老沈趁空儿把仨人进村入户走访了解的情况汇了一下,叫姚金方去把木琴说的会议记录拿来,认真地翻看了一遍,又递给其他仨人传看了一遍,才总结性地说:“看来,木琴说的情况基本属实。由此看来,杏花村的问题有,但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也还不到处理干部的程度。我个人的意见是,让酸杏以集体的名义,向公社写一份书面检查,重点是在宣传群众安抚群众方面做得不够好,方式方法过于简单,脱离群众实际,造成了社会影响。小钱把调查了解的情况写一份详细报告,经我们四人过目签字后,递交杜主任,由杜主任定夺。另外,木琴说得有道理呀,我们应该采取措施,严厉查处那些四处传播谣言的人,而不应该专门与死人过不去呢。小钱也把这句话写进报告里哦。你们看呢?”仨人都点头称是。老胡说,老沈不愧是领导,站得高,看得清,想得远,一言中的呀,真是服儿哩。
联合调查组就这么杀气腾腾地开进村子,又风平浪静地撤出了村子。这让酸性们深感意外,意外之余,又欢喜得一塌糊涂。把调查组送出村子,酸性们又不约而同地相跟着回到了大队办公室。
酸杏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捏着眼袋儿,对木琴说:“亏你仗言力争哩,不的话,咱都得瞎儿咧。别说得下台,恐怕连党票也没儿哩。”
茂林心有余悸地说:“娘吔,哪儿见过这儿阵势。平时见了面,那脸面儿,那言语,软和得跟面团儿似的,谁知说变脸就变脸咧,一个个六亲不认的,像要一口儿把你给吞了,还没打算吐出点儿骨头渣渣儿来呐。”
木琴说:“也不知道谁这么嘴贱儿,好事孬事一股脑儿地往外捅。这人啊,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往后,咱是得小心点儿啦,千万别再粗心大意地往枪口上撞。真要是撞上了,恐怕不死,也得扒层皮呢。”
振富说:“咱是不是暗地里查查,把这个多嘴坏心的人给揪出来,省得日后再起波折儿呀。”
茂林急道:“对,对哩。咱一定得把这颗定时炸弹挖出来,要不,白天夜里做不得工作睡不稳觉,见天儿提心吊胆的呢。”
木琴赶紧劝道:“算了吧,别再节外生枝了。只要咱往后做事想周全了些,也不怕他多嘴起波折儿。这也算坏事变成了好事,记住这次教训,决策上的差错就少,工作上不是更能干好了么。”
酸杏也同意木琴的想法,说:“这儿事就算没哩,谁也别再瞎叨咕,对自己屋里人也别说起。事越说越瞎儿,人越扮越丑儿,画越描越黑儿。今后说话做事都当心着点儿,没亏吃呢。”
说罢,把烟袋锅里的烟灰就在鞋底上磕了磕,率先出了屋了。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16:29:07
【第三章 初尝杏果(九)】





振富回到家里,正赶上豁牙子和儿媳香草坐在锅屋里啦呱儿。豁牙子一脸的丧气相儿,香草脸上也挂着泪痕儿,像是刚刚哭过。见到公公进了家门,香草赶忙擦了擦脸,打了声招呼,慌慌地走了。
自打上次检查危房时见过香草的经布后,振富一直把当时的情景装在了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自己是香草的公爹,她是自己的儿媳,怎可以把儿媳的隐私记挂着不放呢。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地朝那儿想。一想了,心里就“啵啵”地跳儿,裆里就麻痒,周身就发热儿,俩腿肚子也发软儿。夜里,不管是偶尔与豁牙子做事,或是依旧用手解决问题,满脑子里转悠的全是香草的身影。香草的影子越是转悠多了,他发泄的次数也便增多,像是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这让振富既恐慌害怕,又新奇刺激,愈演愈烈,欲罢不能。
看着香草离去的背影,振富又是一阵心跳、麻痒、发热儿和酥软儿。
他赶紧收回怕人的心思,问豁牙子,香草是咋儿的啦,好日子过着,擦眼抹泪地做啥儿。
豁牙子轻叹口气儿,说银行结婚快大半年咧,按说也该怀上娃胎儿哩,到现今儿就是没个动静。外人都开始扯闲话哩,还问我咋儿的啦,是不是有啥儿事吔。我就拉住她想问个明白,是不是香草不急。谁知不是香草的心思,反到是银行自己不行呢。
振富糊涂了,问咋儿不行哦。
豁牙子红了脸,欲说又说不出嘴儿来。
振富骂道,死婆娘,跟我说又能咋儿,都是自家人呢。
豁牙子鼓了鼓劲儿,说道,香草说银行的家什儿不行呢,结婚这么些日子,还没一次进过巷儿哩。
振富惊道,臭小子还不通人事么?人窝囊,连本事也窝囊咧。真是的,赶个恰当空儿,你教教嘛。又不是丢人现脸的事,你一个做亲娘的,就说说也没啥儿嘛。
豁牙子愁道,不是不通人事呀,是他的东西不举,成了摆设,进不了巷子呢。
振富这一惊非同小可。自从娶了儿媳进家门那天起,公婆最盼的就是儿媳的肚子快点儿胀大起来,早日给生下个胖孙子。振富老两口子也不能例外,一见到人家的孩芽儿,就不由自主地想见自家的孩芽儿,抹人家孩芽儿的小鸡鸡,就想象自家孩芽儿的鸡鸡一定比这儿还大。但是,真要是这么着,不但带鸡鸡的孩芽儿没有,恐怕连个人毛也不会给自家留下,那不是让他绝了后人嘛。
振富说,这事你也别插手哩,我得问银行,真要是他不行,得赶紧看医寻药哦,总这么撑着可咋儿好。
银行婚后,没有分家,一直混在老家里过日月。俩家又是前后宅子,相隔不远,白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在老家里吃,夜里才回到自己的家里睡觉。
振富赶在晚饭的时辰,把刚放下饭碗的银行叫了出去,说有事问他,把银行吓了一大跳。他以为自己哪儿做错了事,爹要教训呐。爷俩一前一后走进屋后的树空儿里,振富坐到一块大石头上,银行也远远地坐下来,慌慌地等爹说话。
振富道,我又不吃你,坐那么远咋儿说话么。
银行又朝他跟前挪了挪,俩人依旧隔着一米多远。
振富十分罕见地用和颜悦色的语气对银行说,爹想问你个事体,你也成大人咧,都成家立业哩,用不着装样儿害羞,就实打实地讲来,爹帮你想法子。咱老李家能不能有后人,就全指望今晚儿的说话哩。接着,振富就把豁牙子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末了问银行,香草说得是真的么。
银行的脸像他床上方苇席中央的红双喜字颜色,深红中透着紫青。他搭了着脑袋,羞口儿不语。
振富急了,骂道,瞧你个窝囊样儿,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做得做不得,照说就是,又没外人守着,还怕你爹笑你不成么。
银行听见振富开骂了,心里就一颤悠儿。他自小被爹管怕了,一见到爹的影子,心里就打怵儿,更见不得爹动怒发火。一旦是爹发火了,甭说见面,就是远远地听到爹的腔调儿,他的腿肚子也先转了筋儿再说。银行不敢不说,就难为情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讲了自己的毛病。
自打结婚的当夜,银行盼着闹洞房的人一个个意满心得地走后,就猴急儿地脱衣上床,还硬手硬脚地帮着香草解衣。待香草半推半就地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儿,银行立即俯身而上。在此之前,银行夜里睡醒时,常常想起香草娇美的样子,手便忍不住拨弄坚硬如铁的男根儿。每次泄出后,又常常莫名其妙地担惊自己的东西会不会因了手的经常抚弄,伤了元神,到了真正场合上会派不上用场。果然,原本兴致勃勃的硬扎扎儿东西,刚挨到仙草的身上,还没等怎样运作施展,倒先淌出一滩儿散发着栗树花味儿的黏液,接着就慢慢地蔫儿了。俩人还以为是近来忙于婚事,身体疲劳得紧,等身子歇过来了,也就好了。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那东西要么先精神后打蔫儿,要么一点儿精神头也没有,跟个豆虫似的萎缩在乱毛里,就是直不起身抬不起头来。任俩人怎样地百般哄逗儿,依然兴奋不起来,更别说疯狂闹腾了。经过多次调教无效,俩人渐渐失去了信心,夜里的情绪低落到冰点。香草经常把头埋进被子里偷偷哭泣,又怕让银行听到心里难受,就主张着分开了被子,一人一个被筒裹着睡觉。到了后来,银行也怕敢与香草同时上床,总是熬到香草先躺下了,自己再悄悄地上床睡下。如此煎熬,已有半年的光景儿了。
振富明白后,心里连声哀叹。悲哀自己竟会生下这么一个无能的娃崽儿来,空长了一付男人身架儿,竟然缺失了男人的根本,一定是自己哪辈子造下了孽债,让生下个无能的银行来报应,绝了自己的后儿哦。也叹息香草这么好的人儿,咋儿就会碰到了这么个窝囊男人,一棵水灵灵的灵芝仙草,一辈子没了男人勤勤地滋养浇灌,还能有多大活头儿呀,真真儿应了老祖的俗话“红颜薄命”哟。
心里这么想着,脸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振富说,这事不能这么干等空耗儿着,得找人看去。该治的就要治,该医的赶早儿去医,兴许也就好哩。要是拖时间长了,病根儿扎深了,恐怕还真要出事故呢。这两天,咱抽空儿去趟公社医院,求姚大夫给细细看看,拿几付药吃吃,也就好哩,别焦心担惊哦。
从未见过爹这么好言好语地体谅过自己,原本阴冷霸气的他竟然也会现出一付慈母般的心肠,银行大为感动。特别是后面的几句话,让银行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差点儿滚出来。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18:23:59
【第三章 初尝杏果(十)】




几天以后,振富叫豁牙子装了大半袋小米,叫银行扛上,一起到了公社驻地的镇子上。
他俩径直奔向西北角上的医院,进了大门口,就在各间屋门前探看,没见到姚大夫的影子。振富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就打听姚大夫的去向,多数人一概摇头,称好几天也没见哩。终于问到一个明白的,说姚大夫去市里培训讲课,都四、五天了,今天也应该回了。振富就打听姚大夫的住处。那人看看银行肩上扛的布袋子,明白是专找姚大夫看病或是医好病来谢恩的,羡慕地咧嘴笑了笑,朝家属区指了指,说就在第一排家属院里,中间那个门便是。振富连声道谢,又催促着银行快走。
这是一排低矮的房屋,石头砌墙灰瓦盖顶,又用砖石混合着砌起了一个个的小院,大的院子三间屋,也仅是那么几家,其余的全是两间屋的小院子。每座小院临大门口,都盖有更低矮的小屋子,中间是进出院落的门道,两边就是做饭的锅屋和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孩子多的人家,把储藏室收拾出来,做了孩子的寝室。
院子的前面有块空地,按人口多少平均分开来,给各家当作了菜园。有油绿的蔬菜成陇成行地散布其间,骤然生出些许的生机和清凉来。
振富仔细数了数几乎一摸一样的门脸,确认了中间的那个,就上前敲门。
敲了半晌儿,终于有个老妇人应着声出来,打开门,却没有让进的意思,问找谁哦,要看病就到门诊室去呀。
振富忙说,我是杏花村的,想找姚大夫看病,没找见,就找家里哩。
妇人听说是杏花村来的人,脸上便浮起笑容,问是金方呆儿的那个村么。
振富忙回道,是哩,是哩,就是那儿的。临来,去问小姚大夫有事么,他说无事,过两天就回呀。
妇人赶忙大开门扇,说进来,进来吧。
振富回头想叫银行先把小米扛进去,却不见了踪影。银行打一进医院,心里就紧张,自己得的这个病太羞人了,怕敢让任何人知晓,包括姚大夫。因而,一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就紧张得只想找茅房撒尿儿。进到家属区后,他瞥见东南角上有厕所,也不敢跟爹明说,撂下米袋子就钻进厕所,滴滴洒洒地尿了半天,才提上裤子走出来。这时,振富已经自己动手把米袋子提进了院子。
妇人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谦让道,看看,太客气哩。金方在你那儿照顾得挺好的,回来就夸村人的热心。我就跟老姚说,今后凡是杏花村来的人,一定要上心地医治,能不收费的就给省下,农村的人都不容易哦。又解释说,老姚今儿下午就回来,你俩在我家吃中午饭,等他一回来就抓紧给看病呀。说罢,就往屋里让。
振富知道姚大夫下午准回,便不肯进屋,怕弄脏了人家的屋子,就说,我下午再赶来呀,正好抽口儿到镇子上办些事呐。
俩人出了医院门,就发愁怎样打发这么长的等待时间。想回村子,下午还得走十多里的山路。不回家去,又没地方去。最后,振富对银行说,自打你三叔把你三婶接到了饭店,咱还一次没去看过呢,就去他那儿吧。
爷俩一路步行着到了供销社饭店。此时离中午尚早,饭店的厅堂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爷俩从里门进了院子,直奔四方原先的宿舍。宿舍里的人说四方已经不在这儿住了,俩口子搬到院子东北角上靠近厕所的那间屋子了。振富又找到东北角,就见金莲坐在门前洗衣服,四方往一根铁丝上晾晒。四方俩口子见到振富爷俩,意外中透着惊喜,自打一家人搬到饭店,还没有村里人来过。
四方一家人挤住在两间屋子里,没有院墙,就在靠近屋门口的墙边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屋子,算是锅屋了。屋里摆设的家具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把个屋子挤得水泄不通。振富爷俩一进去,便占满了屋地,走路时都得侧着身子,要不就无法过往。屋里飘动着一缕淡淡的香气,像卫生香,又似香水的气息,闻起来很舒服,却又找不见香气的来源。
金莲比在家时胖了许多,想是饭店里的油水自是比家里要充足。她初见到振富爷俩时,稍微有些不自然,毕竟又间隔了太长时间的乡情和亲情,渐渐地也就放开了,热热地倒茶续水,不停地打听村子里这家那家的事体,想家的思盼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
金莲来后,四方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把她安排在饭店里打杂儿,像刷碗洗碟摘菜等。她的工资不高,却满能支付一家四口的日常花费,反到把四方的工资全省下来存到了银行里。应该说,经过了村里的一系列变故,四方的家庭竟比往日好得多,也富裕了很多,这是四方略感欣慰的地方之一。而且,见天儿守着妻子和儿女,心情不再焦虑煎熬,又天天喝姚大夫给配制的草药,他的病也有了明显好转,隔三岔五地与金莲做上一回儿,也算成功,似有恢复原貌的样子。他感到满足,对金莲的旧事也淡忘了些,又渐渐恢复到往日的恩爱上来。但是,金莲的眼神却不同了往日,阴郁中透着一丝神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味儿。
俩人问起爷俩到镇上的意图,银行就窘迫得很。振富忙说,没啥儿哩,没事来看看哦。替银行把尴尬的场面遮掩过去了。
金莲急急地去买菜了,说大半年没见到自家人哩,今晌儿就喝上两盅儿,好好叙叙话儿。
待金莲走了,振富把四方拽到屋外,把银行看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还问姚大夫咋儿样,能看好这病不。四方对姚大夫的医术赞不绝口,说这事得抓紧治哩,不过也没事,一定能看好呀。又说,饭店最近要找个帮厨的,你想让银行来干不,我也好有个伴儿,让他一边做活儿一边吃药,村里人也不知,这里的人也从不过问人家的私事,一举多得哩,病也会好得快呀。
振富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说干呀,干呀,天上掉下馅饼砸头上咧,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吔。
这顿中午饭,几个人都吃得乐陶陶的。振富一个劲儿地对了四方俩口子念喜歌,弄得四方俩口子也心情舒畅,银行坐在一边偷着乐儿。
吃过午饭,又磨蹭了一会儿,振富领着银行再次来到姚大夫家。妇人热热地让到屋里,坐等了大半晌儿,姚大夫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
姚大夫见是杏花村的人来看病,不敢怠慢,把俩人领到自己的办公室,让银行说说自己的病情。银行羞红了脸,搭了着头,任死也不吭声。振富就骂他忸种儿。越是骂,银行越是扭捏,越发不吭气儿了。没有办法,振富只得自己替他简单数说了一遍病情。
姚大夫仁慈地笑笑,说我先检查一下吧。他让银行解下了裤子,把他裆内的家什握在手里摸捏了好一阵子,又给他把了一会儿脉儿,说你的脉相沉弱,舌紫偏暗,似有气血瘀滞之象。又问银行,是不是平时也有性欲,早晨卵根儿也勃起,但不够坚硬,蛋卵偶有刺痛,心情躁急,又不敢发作,整日心下郁闷不畅呀。
银行心里吃惊,这姚大夫就好像钻进了自己的身子里似的,所说的病情没一处对不上号儿的。他一个劲儿的点头,把脑壳儿也点得晕乎乎的。
姚大夫说,这是典型的阳痿病症。房事时,男根儿勃起必须有足量的血液去充养,一旦血液运行不畅,脉络阻滞,男根儿失去充填,就会软而不举,甚或半举而早泄,不能成事呀。
振富听不懂他说的话,一个劲儿地傻问道,这病可好治么。
姚大夫慢条斯理地说,也无妨,先拿几付草药吃,调理一下,平日里一定要心情舒畅,别把心事硬憋闷在肚里,慢慢也就好咧。说罢,顺手开出一剂药方:
蜈蚣18g 当归60g 白芍60g 干草60g
叫银行回去,把几样草药研成细末,分成40小包,每次空腹用白酒或黄酒送服一包,早晚各服一次。
振富对姚大夫千恩万谢,领着银行拿上药,就急急地往家里赶去。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3 21:48:00
【第三章 初尝杏果(十)】




振富爷俩回到村子,已是天快擦黑的时辰了。
家家户户都赶在天光未烬之时吃晚饭,争取在天黑前完成所有吃饭洗涮的琐事,也好节省下灯内有限的煤油。这样天长日久地勤俭,也能省下一笔不菲的开支。对村人来说,任何的花销,都是奢侈的。所有能节省而不知节省的,统统都是一种浪费。
木琴正在催促着京儿快点儿吃完碗里的剩饭,好抓紧收拾桌子洗涮盘碗。酸枣慌慌地跑进来,说侄儿媳妇,你快去看看你婶子,咋儿好好地就反胃干呕呀,一整天哩,也不吱声儿,急死人哦。
木琴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儿,随酸枣来到西院。
酸枣婆娘又一次趴在墙根儿下干呕着,牛哞样儿的动静,眼里呕出了泪花。
木琴见状,心里就一颤儿,问,婶子,从啥时开始干呕的,呕了几次了。
婆娘说,打好几天上就干呕哩,也不厉害,就没往心里去。今儿呕了两三回,好像比往日厉害了呢。
木琴笑道,你快去酸杏大叔家,问问大婶,是不是有喜了。
酸枣俩口子一怔儿。婆娘说,咋会呀,从来就没上过身,也都这儿大岁数哩,让人听去还不笑掉大牙呀。
木琴催道,快去呀,我都生了俩儿孩子了,恐怕是看不错的。
酸枣心里一阵狂喜,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边走边扭头对木琴道,侄儿媳妇你先陪着些,我去去就回呢。
酸枣一路小跑着进到酸杏的院落,见茂林正与酸杏说着什么,不便打扰,就顺嘴打了个招呼,进到锅屋里,对嫂子悄悄地讲了木琴的猜测。酸杏女人一听,心里就有了数儿。她立马放下正刷着的碗筷,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不及解下围裙,喜滋滋地奔了出去。
过了好一大阵子,酸杏女人才回来,当着茂林的面,没头没脑地对自己男人说,他二婶怀上哩。
酸杏一愣儿,说怀上啥儿哩。说罢,又恍然大悟,喊道,可好咧,老天可怜二弟受苦,凭空儿赏给他个后人哩。
茂林也跟着高兴道,真是大喜事呀,好些事甭用撒急儿,没福的人再咋儿样折腾也没用,有福的人老老实实地等就等到哩。
看到酸杏光顾了高兴,也无心思再与他拉扯生产上的事,茂林便知趣儿地告辞了。
他原准备踏上回家的路径,脚却不由自主地朝东北角的方向迈去。
近些天来,他的这种下意思举动越来越明显,弄得他心里有时也发毛儿,怕让人遇见,更怕让人猜测出自己心底的隐私。他是心里一直装着满月,日夜牵挂着做了大半年寡妇的喜桂女人,放不下她那凄楚哀怜的模样,才鬼使神差地想靠近那座院落。即使是远远地站住看上两眼,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满月憔悴的面容,似乎还闻到了满月身上散发出的醉人气息。这种不能自控的心思和举动,都是因了上次到她家查看危房时惹起的。
当时,满月那副凄楚哀怨的神情,把茂林的心魂儿勾丢在那个院子里。他经常跑到妇女组里,或是检查生产情况,或是找木琴交谈工作上的事,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其实真正的意图就是想多看几眼满月。几天不见她的身影,心里便慌慌的,一付神不守舍的样子。有时,他瞅见无人的时候,也借故去满月的家,无外乎关心一下孤儿寡母的生活,询问一下有无叫生产队出力帮忙的事体,趁机会狠狠地吸一鼻子女人身上的气息,便恋恋不舍地赶快离开。他怕让人看见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家的,频繁地出入寡妇的门庭,极容易引来闲话和猜疑。更多的时候,他不敢冒然进院,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看,也就心满意足了。
今晚,他再次走近那个魂牵梦绕的院落,绕到屋后面,屏息静听院里的动静。就听到满月在呵斥柱儿,嫌他吃饭时剩下了碗底子,还听到柱儿轻轻地抽泣声。半晌儿,又听到满月解小便的声音,急促的尿水冲进窑制尿罐子里,发出“哗哗”地声响。
茂林用手狠劲儿按压着早已鼓起的裤裆,用力揉搓了一会儿,那种勃发不衰的原始冲动愈是加剧。他不敢再长时间地呆下去,轻手轻脚地离开院落,急急如发情的公狗,径直向自家奔去。他要撵棒娃和草儿快去睡觉,好找雪娥发泄如火焚心的情欲。
杏花村的夜色依旧静谧迷人。
天上悬挂着一线月牙牙儿,不时地又被过往的流云遮住,仅剩了漫天眨眼的群星,偷窥着身下业已喧嚣了一整天的松散村落。远处的群山隐约浮现出青黛色的躯体,施展着妩媚的身段和线条,引诱着天上凡心四起的星星的眼神。有性急的流星忍不住这样裸露大胆地引逗,匆匆地奔下来,留一条长长的尾线,扑进黝黑的大地,却又不知投入到了哪方水土的怀抱。阵阵的山风若渐远渐近的潮汐奔涌,隐隐而来,又轻轻遁去。农家院落里大多黑暗着,偶尔有狗吠的声音和娃崽儿喊叫哭闹的童声传来,间杂着大人们的呵斥和咳嗽声,成了这潮汐奔涌中溅飞了的高调儿音符。几声起落,又悉数跌进深沉浑厚的涛声里,不见了一丝儿踪迹。
在淡若薄纱清如琥珀的夜幕遮掩下,又会有多少的故事在着床孕育,有多少的灵魂在呐喊熬煎,有多少的情孽恩怨在滋生蔓延,谁人能数得清说得明呢。但是,不管怎样地着床孕育,怎样地呐喊熬煎,怎样地滋生蔓延,日子依然迈着轻快的步履一路行去,也不徘徊,更不停留,把所有的旧事一股脑儿地抛在身后,急切地找寻前面正在开演的剧目。于是,该来的必将到来,该发生的也将按部就班地发生,谁也阻挡不了。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4 08:14:25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一)】




一九七八年深秋的暮色,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残月姣姣,星汉灿烂。
秋夜就这么清澈而又朦胧地驻守着一如往昔的杏花村,舒展开镶嵌着熠熠星辰的暗色宝石蓝披风,遮盖了如水的月华和透明的景致。有疾驰的流星畅然滑过缎面般的披风幕帘,跌进帘下翻卷着的群山暗影里。秋虫的嘶鸣声阵阵袭来,撕碎了秋日夜晚的宁静,捎带着把漫山遍野的色彩“唰唰”撕碎,撕成一片片枯叶,随意丢落在脚下。待天光重新亮起时,留一地苍凉风景,供人浏览凭吊。
木琴家的院落还是那样安静地座落在村子靠南的一处平坎儿上,院里的布局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增添了许多新的农具和用品。木琴依旧家里家外风风火火地四处忙碌着。茂生除了上工干活外,就一门心思儿地看顾着家,并借助自己一双灵巧的双手,想方设法地添置着家里的日常用品和劳动工具。于是,屋里院内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及生活用具,在杏花村一百多座院落里,算得上名目多、品种全、数量大的人家。
家里变化最大的要数娃崽儿们了。
京儿已经十六岁,正在公社中学上学。村里的小学去年考上了两名初中生,就是京儿和酸杏家的老小儿叶儿。京儿的个子已经窜到了茂生的耳根台子上,还在见天儿盼着怎样超过他。他在院子里一棵杏树干上,用铅笔刀深深地刻下自己的身高,从年初到岁尾,隔三岔五地去比量,却发现自己反而越长越杵儿了。气得他拎着斧头非要把这棵杏树砍倒,说你还敢长得比我快哩。叶儿来喊他结伴儿去公社上学,碰巧遇见了,就取笑他,说京儿,你的脾气蛮大的呀,要是你的学习成绩上不去,不得把老师也给劈咧。京儿在中学住校,每星期才能与叶儿结伴儿回家一次,在家住一宿,第二天下晚儿再相约着结伴儿回学校上课。
平日里,院子里也就剩了钟儿与酸枣家的晚生玩耍疯闹。他俩也都在村小学里念书。钟儿聪灵些,学习上处处拔尖儿,却贪嘴懒惰,不愿意劳动,惹得胡老师恼一阵喜一阵,见到木琴就数说一顿这孩子的聪明与懒散。木琴也没有办法,只得跟胡老师赔礼道情,回到家里再数落一顿钟儿。每到这时,茂生必定会站出来,护定了自家的娃崽儿,口口声声地嫌胡老师多管闲事,说我家的崽儿不劳动,也用不着他供养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闲着无事找事做呢。弄得木琴说也不是,打也不是,左右为难。晚生却一直不开窍儿,学习上也马马虎虎,却喜爱劳动,手脚勤快,嘴也香甜,无论见了谁人都会远远地亮开铜铃似的声喉儿,称份儿道辈儿,人见人爱,成了村人们的开心果。
西院里还是由酸枣一家人借住着。酸枣正在木琴的屋后抓紧建造着自己的房屋,屋框儿已经用石头垒砌起来,正加紧筹备着木料和红草,准备忙完秋收就起屋顶。酸枣婆娘生下了晚生后,还想鼓足干劲儿地再生下几个娃崽儿。俩人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动静。婆娘起高腔儿地嫌酸枣没用,说尾巴梢子干硬哩,造出的种子都是瞎种儿,发不了芽咧。酸枣就嘿嘿地笑着劝说道,小点儿声吔,叫人听见取笑哦,咱老来还能有个崽芽儿,也该知足哩。婆娘就是不满意,见到娃崽儿多的人家就眼热,见到怀中吃奶的孩芽儿就眼馋儿,却也没有办法。
木琴和茂生围坐在煤油灯下看信。
信是酸杏的三儿子劳动送来的,说爹叫快点儿给递过来,是南京的信,耽搁不得。还问,你家还有南京的亲戚呀,从没听说过哩。
这封信是茂生娘从南京邮来的,信封上写着“大队负责人(亲)收”几个字。酸杏已经拆开看过了,内容是:人也上了些岁数,渐渐要不中用了,不想叫自己这把老骨头仍在了外面,成了外乡的孤魂野鬼。请求大队把自己的老宅子给收拾一下,能挡个风遮个雨的就行。又说,她准备个月二十天的就启程,随身同来的还有个七岁的男娃子,是茂响的独生子。父母工作都忙,照顾不了他,就一起带回来,这样也好有个伴儿。言外之意,没有把茂生家当作自己的家。而且,这封信直接邮给了大队,也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木琴看完信,半晌儿没有说话。茂生脸色阴沉地闷坐着,也不吱声儿。娘要回老家,本是很自然的事,人老了,早晚都要落叶归根,回归祖林。但是,茂生娘明明知道茂生一家回到了老家,却偏偏直接把信邮给了大队,信上也没有提及茂生一家的只言片语,又是在俩人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邮来,这让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九年前的南京,以及在南京家里发生的一幕又一幕不堪回首的往事。
酸杏俩口子进到了院子,见俩人坐在煤油灯下发呆儿,就赶紧说,咋儿发愁哩,不用急慌呀,我俩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
这一声,反倒把茂生和木琴吓了一跳,忙起身让座倒茶。茂生说,未发愁呀,未发愁。木琴说老人回来是好事,怎会发愁呐,就是这信直接邮给了大队,让人心里不大舒服呢。
酸杏宽慰道,想是老嫂子怕你们把家安到了别地儿,收不到信呢。直接邮给大队,更稳妥些呀。
这个理由找得很巧妙得体,茂生和木琴心里也想,娘可能怕把信邮丢了,耽误了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么想着,心下便安稳了些。
酸杏说,今下晚儿刚收到的信,看信里的意思,再过个半月二十天的,老嫂子也就回来哩。我弟的房屋原本要等过了秋收再苫屋,看来等不及那样长时间呀。队里的秋收开始收尾咧,时间上也宽裕些。我看,就这两天紧紧手把屋顶苫上,把屋墙泥抹一遍,再接连套起院墙,趁秋风爽利,干得也快,十天半月的也就搬进去哩。再留出点儿空余,由大队出工,把西院重新收拾一遍,好利利爽爽地叫老嫂子回来就住进去。
木琴说,咋能叫队里出工呢,我家自己收拾就行了。二叔结婚的时候,都收拾得好好地了,也费不了多大的事。
酸杏说,可不能这样讲哦。这些年,队里一直占用着你家的宅子做牛屋用,也给祸害得不行哩。二弟住着,那是你俩口子仁义,我和崽儿他娘都记在心里呢。现今儿二弟也终于有了住处,这院落也该由队里负责彻底收拾了,哪能让你家自己收拾呐。就是队里出工,别人也不会说啥儿呀。你放宽心,就这么定哩。回头我跟茂林说说,咱就抓紧这儿办,时间也不等人哦。
木琴还想推让,茂生赶忙插话道,就听队里安排吧,大叔也是一片真心实意的,咱就别让大叔为难了呀。边说边用鞋尖偷偷轻踢木琴的脚后跟儿。木琴怕让酸杏俩口子看见自己躲在黑影里的勾当,便没有再坚持。
酸杏又隔着墙把酸枣喊了进来,把刚才的意思讲明了。酸枣一口答应下来,说这几年幸亏了茂生俩口子,要不,别说新院落,恐怕连婆娘和娃崽儿都没呢。就算还没有新屋,我就是搬住到看山屋子里,也绝不敢平白无故地占着西院,让老嫂子没地儿住呀。
木琴说,看二叔说的,咋儿就会让你住看山屋子呐。这事你得好好跟二婶儿说呀,千万别弄出岔头儿,惹二婶儿生气。
酸枣拍着胸脯说,没事,没事哩,我会说好的,她心里也存着感激呢,咋儿就会生气哦。
送走了几个人后,茂生把屋门关上,数说木琴道,你真是越来越糊涂哩。当初你还怨我不会算帐,又是要房租钱,又是嫌生产队占尽了咱的便宜。这回可倒好,大队上赶着给咱修房,这好事四处找都找不见,你咋儿还推三阻四的呀。
木琴说,这回不一样了呀,是两码事嘛。
茂生打断她的话,说咋儿不一样了,我看都是一回事。
俩人正争论着,酸枣婆娘冷不丁儿地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搓手跺脚脸红脖子粗的酸枣。
她进了屋,让座也不坐,一个劲儿地朝木琴嚷道,侄儿媳妇,咱可是有言在先呢,我想住多暂儿就住多暂儿,你可应了不许往外赶儿的呀。咋儿地,俺的屋子还没盖好,你就要动手想赶儿哩。
木琴笑道,二婶儿你放宽心吧,你的屋子一天没盖好,一天没干透儿,你就一天也别搬。就算盖好了干透儿了,不想搬的话,就还住在西院里,我还舍不得你搬走呢。你的大嗓口儿在西院里一亮儿,我家日夜都不用关门闭户的,任什么东西都吓得远远地逃了,我可放心呢。
一句话,又把几个人逗乐了。
这婆娘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肚里也憋不住,现赶现地倒出来,反而啥事也没有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娃崽儿。她听木琴这样说,就深信不疑。多年来的交往,她深知木琴是个说话算数的主儿,绝不会把许下的愿儿再咽进自己的肚子里。她这才高兴地说,我就信你的话,老东西的话靠不住的呀。
她所说的“老东西”,既指酸枣,也指酸杏俩口子。不知什么缘故,酸杏女人能与全村老少的人黏合在一起,唯独不能与这婆娘热乎地相处。平日里,酸枣婆娘得闲儿就数说酸杏女人的不是,说她是假善人,面上光光儿的,肚里却长着牙呢,老人的那点儿积蓄,都让她独吞哩,不给酸枣留下一丁点儿的细渣渣儿。听到的人都笑,说老人只给她留了一手接生的好手艺,你来晚了,没赶上,要是早来了,一准儿也传给你呀。婆娘撇着嘴道,我才不稀罕呢,净摸人家的臭腚门子脏肚子,恶心不是么。酸杏女人听说后,只能摇头苦笑,啥儿也说不出来。其实,这婆娘与嫂子过不去,只有两条原因:一是酸杏女人的人缘好,老少都敬重她,人前背后地提起她,没有不竖大拇指的,这就让婆娘心里不平衡。一样的亲兄弟,一样的亲妯娌,咋儿就非得分出个高矮长短呐。论干活劳动,论个头力气,自己又不比她短多少,凭啥儿让她处处占了上风哦。二是自己就生了一棵独苗苗儿,而她却一劈腿竟生下了四个崽儿,一个个都长得虎头虎脑滋滋润润的,让她眼热儿得紧。她背地里跟酸枣道委屈,说,要是前一个男人没有病,自己能生下十个八个的也说不定,要是酸枣还行的话,非生下五个六个的来,馋死那婆子。
打发走了酸枣俩人,木琴对茂生道,风还未起呢,这雨就先来了,不想好了再动手,麻烦事就跟在了屁股后面追你,甩也甩不掉哟。
茂生让酸枣婆娘引出了一肚子气,阴沉着脸,一晚上都不吭气儿。木琴暗笑道,要是他俩做了俩口子,真不知这日子可咋儿过才好。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4 19:17:55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一)】





茂生娘终于踏上了祖祖辈辈生息繁衍了几个世纪的土地。
她在寄出那封信后,又反复犹豫了一个多月,才下定了回老家的决心。她已经没了后路,茂响蹲进了大牢,儿媳早已不见了踪影儿,杏仔只有七岁,自己又没有经济来源。这唯一的出路就只能回到老家去,即使死了,也要枕着老家的棺椁盖着老家的黄土死去,绝不能做了他乡的夜鬼儿。
她对杏仔说,崽儿呀,你爹被判了三年刑,就得蹲三年牢狱。你娘把咱娘俩撇下跑了,也幸亏是跑了,要不也得进大狱了,说不定还要杀头呢。咱在这儿没了依靠,住不得哩,得回老家呀。好歹等把你拉扯大了,兴许还能见着你爹娘。要是不回去,恐怕连咱娘俩也不见得能活下去,就只能下阴曹地府里团圆哩。
说罢,“哏哏”地干哭了几声,又没有眼泪,便自行打住,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准备打点东西上路回老家。
她的眼泪已经哭尽了。
茂生一家走后,茂响的婚事没了人操持,更加没了盼头。他整天像一匹无笼头无缰绳拘束的野马驹子,四处游荡不定,打架斗殴,惹事生非。茂生娘渐渐地有了悔意,埋怨自己太性急了些,逼走了茂生,现今儿连个操心想辙儿的人也没有了。她管不住茂响,只能任他为非作歹去,却又日里夜里地替茂响担惊受怕。也是到了该出事的时候了,躲都躲不过。南京的街面上开始不安定起来,一群群带着红袖标的人,东一群儿西一伙儿的到处找茬儿闹事。茂响见天儿跟在一个女子的屁股后东窜西蹦,白天抓不住身影,夜里也不回家。终于有一天,茂响领着那个女人回来了,说她就要生了,是他的种儿,本想打胎的,医院里没人敢做,只得回到家里生下来。茂生娘先是吃惊,后是惊喜。吃惊的是,俩人还没结婚,娃崽儿倒生了,不得让人笑掉了大牙,自己这份老脸往哪儿搁呀。后来又想明白了,惊喜道,不管咋儿样,茂响总算有了后人,有了婆娘,也就算有了个家。等孩子生下来,俩人牵挂了孩子,兴许也就安家乐业地过日子,不再在外面胡闹了。这结不结婚的,也就是个虚礼节,当不得啥儿用处。谁知,孩子一落了草儿,俩人又不见了踪影儿。茂生娘也就死了这条心,不再指望他俩能回心转意地回家来过平安日子了。她就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小孙子,把杏仔拉扯了这么些年。杏仔渐渐大了,能帮自己看家望门了,这心里稍微痛快了些,也有了些盼头,却硬生生地盼来了一场大祸。朝代换了门庭,上面开始追究茂响们在文化大革命中作下的罪孽,还牵扯出人命案子。茂响是从犯,被逮进监狱。杏仔娘是头儿,见事不好,早早鞋底抹油溜了,至今没了下落。茂生娘也在南京呆不下去了,见天儿有人到她家搜家寻找证据,还审贼似的盘问不休。茂生娘想见见茂响,又不让见,便彻底地死了这份心肠,只想着怎样把杏仔拉扯成人了再说。思前想后,只能走这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回老家了。想来都是乡里乡亲的,老家的人也不会拿她娘俩咋儿样。至于茂生一家,茂生娘一点儿也没指望上。只要茂生俩口子不翻当年的旧账,不虐待自己,也就知足了,哪还有脸面指望他呀。
茂生娘哭干了眼泪,杏仔却一颗眼泪也没有。这孩子有着老宋家人明显的特征:宽眉,大眼,长条脸,豆芽菜般的体形。他的双眉始终紧凑着,像是世人都欠了他什么,让他永远难以舒眉展容似的,两唇紧闭,不大爱说话。给人的感觉是,这小子比同龄人甚或大点儿的娃崽儿都要有心计,但不形之于外,内敛深厚。
茂生娘进村后,直接找到大队办公室,见没人,就进了卫生所的屋子,央求姚金方去找村干部,自己和杏仔坐等着。
酸杏听说来了祖孙俩找自己,猜测到是茂生娘,就一路小跑地从家里赶过来,见茂生娘确实老了。当年自己结婚的时辰,还是茂生娘给帮忙做的喜被,一晃儿十多年过去了,她已是满脸皱纹一头花发,精神头儿也精减了不少,说话含混不定,心事重重,一副历尽沧桑阅尽人世的衰败景象。
酸杏道过一路上的辛苦,问咋儿没去茂生家呢。
茂生娘淡淡地道,不用呀,找到你就行哩。一坐进这屋里头,再见着你,我这颗起落不停的心呀,也就放下咧。
酸杏让姚金方赶快去地里喊茂生回家,自己要陪着她回家。
茂生娘茫然地说,我还哪儿有家呀,大队能给安置个看山屋子住下,饿不死人,也就满意哩。
酸杏知道她不想去茂生家,就说,嫂子,看你说哪儿的话。你的西院都给收拾出来了,重又修整了院落,泥了墙,板板正正的呢。木琴还把自家被褥和锅碗瓢盆过日子的家什都拿过去咧,茂生也把米粮和柴草都安置好了,就等你回来住呢。
茂生娘有些不相信,说那倒感情儿好,我这儿就掉进了福囤里哦。
酸杏不再费劲儿解释,提起脚下的两个提包,领着祖孙俩来到茂生家,并指给她看。茂生娘见到了老宅子,心下激动万分,眼角上竟挂上了泪花。路过茂生家门口时,酸杏要往里领,茂生娘只是慌慌地朝里瞥了一眼,脚不止步地匆匆过去,直奔西院紧闭着的大门。大门上着锁,仨人就站在门外候着茂生来开门。
没等茂生回来,钟儿倒先一蹦一跳地回来了。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门外的几个人,就要往自家院里钻儿。酸杏把他叫住,说这是你奶奶,快叫哦。又对茂生娘说,这是茂生的小娃崽儿,叫钟儿。茂生娘上前一把攥住钟儿的小手,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茂生满头大汗地赶回来,见着娘说了句,回哩。娘回一句,回哩。娘俩便没了话可说。
西院里的确像酸杏说得那样,里里外外都重新泥抹了一遍,柴米粮油及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虽是家具摆设简陋了些,显得屋里院外空荡荡的,但居住生活上没啥儿问题。
娘指着杏仔对茂生说,这是你弟的娃崽儿,叫杏仔。茂生瞥了一眼,没吭声儿,只是忙里忙外地生火烧水,捎带着摘菜洗米,准备给一路跋涉显见饥渴了的祖孙俩做饭吃。
木琴回来了,进到屋里叫了声娘。茂生娘假装没听见,把头歪到了一边,不与她对脸。木琴退出去,对茂生说,今晚就别在这儿生火做饭了,都到东院里吃吧。茂生娘在屋里赶紧接道,别哩,还是我自己做饭呀,东西也都齐全着,不费劲儿呢。你们干了一天活儿,也累了,赶快回家做点儿吃了,好早早歇着吧。
木琴看出了婆婆的心思,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回到东院烧火做饭,留下茂生在西院里忙活,顺便留出了母子俩沟通交流的空当儿。
至此,茂生娘就安心地在西院里住下来。虽是一家人,却是各做各的饭,各过各的日子,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西院里的所有柴米油盐,都是由茂生按时送过去,从未短缺过一时半刻。
茂生娘终日不好意思与木琴碰面,即使碰上了,也低着头走自己的路,不跟她答话。有时木琴问了,她就慌慌的应答两句,赶快走掉。
茂生娘暗地嘱咐杏仔,说你大娘是面冷心热的人,是个难见的好人,咱以前错怪了她,咱理儿屈呢。往后你多去东院探看些,有个啥儿活计咧,就抢头儿下马地帮着干,别叫人说咱手拙没眼力见儿。就是她打骂你几下,也是为你好,别放了心上。以后,等我没哩,你就得全靠着她呀。说罢,心下一酸,眼框里又涌上层泪花子。她自己也注意探听着东院里的动静,要是茂生一家人都出去了,她就坐在大门前,悄悄替木琴看家护院。
回到老家没几天,木琴又把杏仔安排进学校,说孩子虽是小了些,放进学校总能跟着学点儿东西,也好有人帮着管理。要是老呆在老人身边,自己觉惯,养成倔性子不好管理不说,也讨得老人心烦。茂生娘有了茂响的教训,自不敢多嘴,知道是为了杏仔好,也就高兴地答应了。木琴还把京儿替下的书包翻出洗净了,让杏仔背着与钟儿一道儿去上学。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4 19:45:12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二)】





村小学共有两口教室,每口两间通屋子,被分成小班和大班。另一单间的屋子做了胡老师和姚金方的宿舍,里面安放着两张床,并堆满了书籍和锅碗炉灶之类日常生活用的东西。教室里的课桌课登一溜儿全是用分解开的木板子排成一排排的,再用木桩子牢牢地钉死在屋地上,就像是会议室里的排桌排椅那样成行成趟地排列着。
小班教室里是一至三年级的学生上课,室内的木板课桌凳排向三个方向,东、西山墙和北墙。朝向东墙的是一年级学生用的。朝向北墙和西墙的分别是二年级和三年级学生使用的。每面墙上均有一块黑板,供老师上课板书和学生上台默写生字演算试题用。大班教室里是四至五年级的学生使用,也把桌凳排向东西两个方向,东向的是四年级,西向的是五年级。
全学校只有胡老师一个人连轴转地授业解惑,整日忙得脚丫子朝天。他采用复式授课法,就是在小班上半天课,大班的学生自主温习课本,外带做较大量的作业,以此来安顿这帮小祖宗们别惹祸寻事。到大班讲半天课的时候,就叫小班的娃崽儿们做同样的事。在一口教室里上课,也得分开来。要是在小班上课,胡老师跑到东墙,先给一年级的小崽儿们教会几个字或阿拉伯数字,让他们记住,一遍又一遍的学写默背。他再跑到北墙上,给二年级的学生教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法,留下一堆题,让学生们演算。之后,再跑到西墙上教三年级的课。在大班上课,也是如此。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4 21:37:54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二)】






满月的独子柱儿遭学生们起群欺辱,是在一个下午放学的时候。
当时,胡老师正与姚金方在宿舍门口忙活着炖一条花鲢鱼。因为屋子小,一有个烟火烹炸之类,满屋子里都是油烟味儿。他俩便经常把煤油炉子拎到宿舍门口做饭炒菜。
这鱼是银行夜里从供销社饭店的养鱼池内偷捞出来,专程送给姚金方的。一共偷捞了三条,一条送给了爹娘,一条拎进了自家,一条给了姚金方。他送给姚金方的心意,其实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对姚大夫家人的感激之情。
几年来,他时常去找姚大夫看病拿药,自己身上的病情略有好转。特别是今年以来,他在半夜叫尿憋醒或早晨起床时,裆内的男根儿常能坚硬起来。有时用手摸弄半晌儿,竟能呼呼地射精了。他便舍不得这么白白地浪费掉了,有意使劲儿憋着,憋到隔月二十天的,就赶紧跑回家里,对了香草细细地述说自己身体上的细微变化及心理上的无限喜悦,并退下裤子让香草观察自己下身的诸多变化。香草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却含羞点头称是。这愈发激发了银行的自信心,下边也便乘兴鼓舞起昂扬斗志。借了这自信心,银行趁势而上,有几回也成功入巷了。虽然威武之势难以与他爹振富相提并论,好歹地潦草完事,却也享受到了难得的人伦之乐。尽管香草在银行第一次勉强进入身体后,床单上并没有落红留下。好在香草急急地把沾染上污物脏迹的床单揉成一团,塞进床下。而银行也许并不懂得落红之事对他而言,具有着怎样的实际意义。或是在成功入巷后,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冲昏了他的大脑,狂晕中的他并没有在意这落红的存在与否。总之,一切都那么自然地过去了,一切又才刚刚开始,在银行的眼前铺展出了一条金灿灿的生活大道,供自己雀然翩舞,蹈之而畅行。他满足自己拥有一份另人眼红的工作,是爹与四方叔共同谋就的差事。同时,身体上的难言之隐又渐渐有了好转,是姚大夫的精湛医术,给了自己做男人的尊严和权利。他感激爹,感激四方叔,更感激给他带来第二次生命的姚大夫。因了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激,他总是不放过任何能够表达自己感激之情的机会,或是不遗余力地帮着出力干一些粗杂碎活,或是利用自己采购物品的便利条件,偷弄些食品或蔬菜送去。接受的人高兴,他心里更是高兴万分。
银行挑了条最大的鱼送来,有三斤多重。姚金方知道他的心意,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还邀他一起炖鱼吃。银行惦记着快点儿回家与香草舞弄阵子,以此来验证一下自己的病是不是又有了新进展,就极力谢绝了姚金方的好意,匆匆地赶回了家。
酸杏家的老大国庆也匆匆地走了。姚金方一再拉他留下来,说你来打个帮手,今晚就与我们一块吃鱼。国庆不好意思吃小姚大夫的东西,胡乱找个借口,急急地奔回了家。
国庆是三年前干了大队赤脚医生的,跟在姚金方的手下边打杂边学手艺。为了能让他进卫生所,酸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酸杏几次三番地偷跑到公社医院去,求姚大夫帮忙出主意。姚大夫一来与他有个深交,抹不开情面,二来也被他磨叨得没了法子,就亲自出面找公社分管主任。分管主任说,这事你得找杜主任,他说一句话,顶你跑仨月的腿。姚大夫直接去找杜主任要一个赤脚医生的指标。杜主任开始不答应,说公社大院里的娃崽子们见天儿吵嚷着要工作要饭吃,家长们也瞪红了眼珠子地跟我没完没了,天天围追堵截,跟我大打人民战争。你总不能逼我把狼崽子嘴里的鲜肉夺出来,给个土笨狗填肚子吧。真要是这样,叫那帮狼崽子和公狼母狼们知晓了,还不扒我的皮啃我身上的肉哦。姚大夫就编话说,你可不能这样讲呀,这行医又不是看大门,腿脚勤快了就行。更不同于干兽医,出了啥问题,顶多死了只畜生,扒皮割肉地吃了,还能增加点儿油水呢。这给人行医就不敢哩,出不得半点儿的马虎,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哦。当医生的人,非得有灵性有悟性才行。我好不容易看中了酸杏家的大娃子,你给也得给,不给的话,我就把他招到公社医院里打杂儿,私下里传给他医术。杜主任叹道,罢,罢,我看你也别行医看病哩,干脆连我这个主任一块当了,给全公社的工农业生产一齐把脉诊断吧。我连你这个神医也领导不了咧,哪儿还有脸面领导全公社人民吔。挖苦归挖苦,最终杜主任还是答应下来。他也不敢得罪了姚大夫。姚大夫已经成了全公社的宝贝,市里县里总想把他挖走,都让杜主任耍手腕儿给拦下了。有了杜主任的金口御言,姚大夫堂而皇之地安排国庆到县里速成培训了三个月,便名正言顺地回村做了姚金方的唯一助手。
这个时候,正是学校要放学的当口儿。
姚金方立即关上卫生所的门,急急地跑到墙西边的学校,招呼胡老师赶快摘鱼。待胡老师把鱼摘好洗净,他又把煤油炉子拎到门口,点上火,就把一口铝锅坐到炉子上。他正要往锅里倒水,就听得大门外不远处的街面上传来喧闹声和柱儿杀猪般地哭喊声。俩人急忙跑出去一看,见几个学生把柱儿紧紧地围在当中,正在拳打脚踢地围攻呐。
领头喊打的是茂林的娃崽儿棒娃,帮凶是茂响家的杏仔、酸枣家的晚生、木琴家的钟儿、茂山家的大路和四季家的冬至。柱儿虽然比他们大了好几岁,毕竟是好虎顶不住一群狼,而且还是群不知好歹的狼崽子呐。他便吃了大亏,身上的褂子被撕裂了不说,鼻子里也流出了血。
胡老师大喝一声,这群张牙舞爪的狼崽子们立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噤若寒蝉,连拔腿逃走的力气也没有了。
胡老师先是每人赏给一脚,全部踢回了学校。又拉了柱儿左看右瞧,检查伤势。姚金方说,你还是去审问那帮凶手吧,我带了他去卫生所看看,没啥大碍呀。
胡老师还没进学校大门,先闻到一股焦糊味儿,并听到院内有噼啪作响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几步跨进院子,见炉子上的那口新买的铝锅已经窜起了股股青烟,那群狼崽子们还围着窜烟的锅探头探脑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动手把锅拿下来。胡老师上前把锅拎下来时,又被烧着了的锅柄烫疼了手。再检查一下锅底,早露出了两个米粒大小的洞洞儿。胡老师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抡圆了鞋面,朝每人的屁股上又各赏了一脚,骂道,真是群混账东西,没看见锅都烧化咧,不知道帮着给拿下来么。晚生小声地嘀咕道,老师的东西呢,谁敢呀。这话又恰被胡老师听到了,回身多踢了一脚,说平时不准你动老师的东西,都火烧眉毛咧,还不知帮老师解燃眉之急么。杏仔回道,等下次,我一定帮老师的忙呀。胡老师差点儿被气疯了,说咋儿,还有下次么,你想让老师再烧坏一口锅啊。说罢,也想再赏他一脚,但看见一干人被自己吓得都紧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吭声儿,又把抬起的脚面放了下来。
正闹着,姚金方领着柱儿回来了。他的鼻血已经止住,脸也洗干净了,只是褂子上撕裂的口子还在身上呼扇着,显示出自己刚才经过了一场吃亏的战斗,落下了战败的标帜。
胡老师让参与打架的娃崽子们排成一排,开始了审讯或是灯下问鬼的把戏儿。无外乎连打带吓唬,或是逼供,或是诱供,或是劝供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待到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胡老师和姚金方却是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珠儿,半天没敢说话。
据这帮崽子们的交代,柱儿之所以惹起众怒被群殴,竟与他自身没有任何牵连,原因都出在大人们的身上。先是四季家的冬至挑起的祸端。他在前两天放学的路上堵住柱儿,说是斌斌与文文被三婶儿带到公社念书,不能和自己一起上学,都是柱儿的死爹喜桂给闹腾的,骂柱儿是野种,是狗杂碎儿等等。柱儿当然不吃这一套,就动手把柱儿打了。冬至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到处寻找同盟军,共同对付已经上五年级且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柱儿。他对钟儿和杏仔说,柱儿在背后骂他们的奶奶是老东西,木琴也算个疯狗,在队里见谁咬谁,口劲儿狠着呢。他对晚生说,柱儿骂他爹是魔囊废儿,他娘又是个母夜叉,俩人合伙生下了他这个孬种儿。他对大路说,柱儿骂他是从野外捡来的野娃子,是个标准的野种儿。更关键的是,他对棒娃说,茂林净欺负满月,总是在队里找她的事,他早晚要把茂林杀了不可。于是,几个娃崽子们就合起心来教训柱儿。
胡老师下死劲儿地审问冬至,这些个混蛋话都是从哪儿编出来的。
冬至边哭边招供说,都是平日里偷听爹四季和娘兰香私下里讲的。
胡老师逐个地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们挨个向柱儿道歉,承认自己编造谎话听信瞎话及打人骂人的错误,并威胁说,要是谁胆敢把这些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脏话瞎话说了出去,学校就把谁给开除了,以后别想再跨进学校的大门槛儿。
这群崽子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匆匆地跑掉了。
姚金方吃惊地问:“学生们说的都是真的么。”
胡老师愁眉苦脸地收拾着地上黑糊糊的锅,回道:“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呀,纯粹是造谣扯淡罢了,鬼才信呢。”又说,“今晚的饭可咋儿做呀,锅也毁哩,鱼也顿不成咧,我看咱还是就着咸菜棒儿啃干煎饼吧。”
姚金方赶紧道:“别呀,咱去借口儿锅,好歹也得喝上鱼汤喂喂肚里的馋虫虫呀。”
说罢,抬头瞥见振富家的挂儿在大门外向里一探头,立时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可好哩,有人主动送锅上门呀。”他立即扯开嗓门喊道:“挂儿,挂儿,你胡哥做饭的锅烧掉了底儿,你快去找口儿锅来给你胡哥做饭吃吔。”
门外传来一声:“哎——”就有“咚咚”跑步的声响。
胡老师满脸通红地瞪一眼姚金方,说:“别听他胡说,我们就要吃饭哩。”想是人已经跑远了,没有听见他的话。
姚金方一脸的坏笑,说:“羞啥儿羞哦,我早知道你俩的事哩。平日不戳破,是想让你俩磨合磨合感情。现今儿就差搬到一张床上睡哩,还充哪门子纯洁高尚哦。”又追问道:“要老实地坦白交代哦,你俩亲过嘴儿了么,是啥滋味儿?”
急得胡老师上前就撕姚金方的嘴巴,发狠道:“我非把你这张烂嘴撕裂了不可。”
姚金方吓得拔腿就跑,在学校院子里兜圈圈。跑到大门口儿时,就听到一声铁片掉到地上的声响。他赶忙跑出去,就见挂儿的身影在院墙角一闪不见了,大门旁丢着一口小印号的铁锅。
姚金方把铁锅拎进院子,对了胡老师一个劲儿地嬉笑。胡老师的脸更红了,任凭姚金方摆出一付嘻皮笑脸的样子,却又无话可说。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4 22:12:53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二)】





满月与酸枣婆娘的当街单挑儿对决,是在群殴事件的第二天傍晚。
当时,各家各户都在急忙忙地烧火做饭,力争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把饥肠咕噜的肚子喂饱,也好节省下煤油灯瓶里为数不多的那点儿稀罕煤油。
初时,村人还以为是娃崽子们在街上狗咬狗地发疯打闹,都没往心里去。渐渐地,有女人扯直了长腔儿地哭诉叫骂着,都听得出像酸枣婆娘的声音。人们都纳闷,说是谁敢惹恼了这婆娘,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呢。她连酸杏俩口子都敢骂,连木琴都敢顶嘴反犟,别说是其他人哩。待人们纷纷赶出家门,寻声探看,竟是满月正与她面对面地站立对阵。
满月的处境极为可怜,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色紫红,浑身乱抖,干哆嗦着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来,被疯婆娘的强悍气势挤压成楚楚的一团,只有挨骂的份儿,却没有丝毫反击的气力。酸枣扎撒着两手,绕着婆娘团团乱转,劝又劝不住,拽又拽不走,只剩了干着急的份儿了。
此时,满月异常地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压不住火儿,在昨天夜里拽着柱儿挨门逐户地找门子。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应该找到晚生家,惹出这婆娘的火气来。
昨晚,满月早早做好饭,坐等着柱儿回家吃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看看天要黑下来的时候,柱儿才鬼鬼祟祟地蹭进院子。天已经大凉了,他却光着脊背,把褂子搭在肩膀上,脸上也出奇地干净。满月越看越觉不对头,就问柱儿咋这么晚才回来。柱儿吱吱唔唔地说,在学校打扫卫生呀。满月又不放心地细看他的脸,立时发现了问题。他的脸上有挠痕,鼻孔里又有未洗净的血迹。经过一番细细地盘问,柱儿便把放学挨打的事情统统抖落出来。满月立时气炸了心肺,想屋里男人才死了几年,就有人指使着娃崽儿欺负到我们孤儿寡母的头上了,要是再过几年,还不得把我们赶尽杀绝呀。于是,她带着满肚子光火,拽着柱儿去找门子诉冤喊屈。
她俩径直到了四季家,说就是冬至暗中挑事引起的打架。兰香立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吓得她顺手摸起笤帚疙瘩,二话不说,冷不丁儿地就往冬至身上招呼,打得冬至在院子里崩了几个高儿,蹿出了大门,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兰香俩口子再三地赔礼道歉,并许诺说,这崽子自小就一屁仨谎儿,没一句实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等他回来,俺一定叫他把吃屎的臭毛病改过来。
满月母子又去了茂山家。大人们都出去了,只有大路和紫燕在吃晚饭。大路见到满月进了家门,知道东窗事发,吓得龟缩在墙角里不敢吱声儿。满月见大人不在,不好对了孩子说什么,就又奔向茂林的家门。
还没等雪娥打骂棒娃,茂林先动了手。他一把把棒娃拽过来,紧紧夹到自己粗壮有力的臂膀下,褪下棒娃的裤子,露出嫩嫩的屁股蛋子,抡圆了巴掌往上狠抽,把棒娃抽得杀猪般嚎叫,一叠声地告饶说,往后再也不敢哩,就是打死也不敢咧。满月也是看得心疼,劝茂林放了棒娃,只要以后别再合伙欺负了苦命的柱儿就行哩。临走还嫌茂林下手太狠了些,都把屁股打出血汁儿子了。说着,就有泪花子涌出了眼眶。
本来,满月看到几家大人为了给自己面子,把娃崽往死里打,心下很是不忍,就不想去找门子了。但转念一想,要不叫大人们教训一顿,这些崽子们还可能会合起伙来报复柱儿,就硬下心肠去找木琴家。她不想让木琴俩口子打骂钟儿和杏仔,而且木琴时时处处地关照看顾着她,在队里还没人敢小瞧了自己,心下对木琴就有了层感激的情份在里面,不愿给她粘惹不必要的烦心事。她很婉转地把柱儿受欺的事说了,意思是叫木琴嘱咐钟儿和杏仔往后别再找柱儿的茬儿了。木琴惊讶地道,这俩孩子到现今儿也没回来吃饭,想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在外面躲着呢。茂生赶紧说,他婶儿,你放宽心,等崽子们回来,我一定教训他哦,给咱柱儿出出气儿吔。满月说千万别打娃崽儿,数说数说也就罢了,没啥大事呀。
出了木琴家,她曾犹豫了半晌儿,寻思着是不是要到晚生家里去。她知道酸枣婆娘是个护犊子的主儿,更是个泼辣户,说好的不疼不痒,说重了又会翻脸不认理儿。但是,不跟大人说说,又怕柱儿今后还要吃亏。她站在酸枣家墙外静听了片刻儿,见家里只有酸枣父子俩说话的声音,未听到婆娘的动静,就知道她不在家。满月没有进院子,而是在门外把酸枣叫了出来,对他说了柱儿的委屈。酸枣一听就吓了一跳,连问柱儿被打得怎样了,伤势大不大。满月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也没啥儿哩,只要晚生今后别再找柱儿的茬儿,也就没事哟。说罢,急急地离开了晚生家。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他家院子里顿时传出一阵晚生的哭喊声,以及酸枣的怒喝声。满月心里一颤悠儿,心里生出些悔意来。后悔自己是不是做事太莽撞了,娃崽儿们打架,大人却找到家里去,这在杏花村里可算是头一份儿了。
其实,酸枣婆娘并没有走远。在满月跟酸枣学事的当口儿,她正蹲在茅厕里出恭,也清清楚楚地听到满月的话,心里先就动了气,嫌满月也忒小气了,不就是娃崽儿们嫌贱打架么,还用得着大张旗鼓地找上门子呀。很想与满月理论理论,只是苦于腾不出空儿来,又不好夹着半截屎头子与她争论。然而,酸枣急于替柱儿出气,也好叫刚走不远的满月母子俩知道自己已经教训过晚生了,便不等她出茅厕讲明了,先自动了手。他的手还没落到晚生身上呐,这崽子倒先咧开大嘴嚎叫起来,绕着院墙跟儿边躲边叫,好像他被打得多惨似的。这声嚎叫,简直把婆娘的心肝掏碎了。她再也顾不上自己尚未解决的内急,提着裤子冲出了茅厕,刚要喝骂狠心的男人,却见晚生毫发未损地钻到自己的身后。她狠狠地瞪了酸枣一眼,没再开腔儿。酸枣见婆娘出来了,也不敢怎样发作,只是骂了几句晚生,不再撸胳膊挽袖子地现出付屠夫相儿,沾惹婆娘的晦气。谁知晚生偏偏不识趣儿,恶人先告状,向娘添油加醋地状告柱儿的无理,怎样谩骂爹和娘。气得婆娘蹦着高儿地就要去找满月评理,吓得酸枣一个劲儿地拽她,低声下气地劝说婆娘别听娃崽儿的话,她才忍住了,这事似乎也就过去了。
今傍晚收工回来,晚生又一次在娘跟前说柱儿的坏话,讲自己的冤屈,意思是叫娘也去找柱儿家的门子,把理儿给争回来,自己在外面也有面子了。酸枣看到晚生又在给婆娘烧火,就生气这娃崽儿怎么这样地无理霸道寻事生非,就壮起胆子,守着婆娘的面,把晚生踢了一脚打了一巴掌,这下彻底把婆娘惹翻了。她先是怒骂了一顿酸枣,接着,拽着晚生出了自家门,径直奔到满月家门前,也不进门入院,站在一处高岗上,卡腰顿足地叫骂开来。
她先是敲山震虎地开骂,说,都是从哪儿蹦出来个野孩子呀,有爹妈生养无爹妈管教的驴东西,不见个眉眼高低,也不见个高矮胖瘦,就剩下一张喷粪倒尿的嘴巴,四处咬人熏人呢。俺晚生干干净净个娃崽儿,竟被熏得浑身骚臭,出不得门见不得人哦。
这就把攻击的矛头明确无误地指向了满月母子俩。当时,满月正在做饭,灶间的烟火合着蒸气把她的眼睛熏得睁不开。大门外的叫骂声一句不落地传进耳朵,她就知道灾星来了,这儿心立时提溜到嗓子眼儿上。有心不出去,那骂声若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往她家院落里灌。想要出去应战,俩腿又酸软得迈不动步子,心里胆怯得要命。正犹豫不绝间,院外已不再指桑骂槐了,而是直接指名道姓地攻上来,让她连闭门不出的藉口也荡然无存。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5 07:52:05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二)】




这时的酸枣婆娘像一位纵横驰骋耀武扬威的战士,眼见得对手龟缩在院子里不敢应战,连声装点门面的腔调儿也没一句,愈发激起了骂死对手骂臭满月的雄心壮志。她不仅双手卡腰直着脖颈叫骂,还用脚后跟儿狠狠的跺着地面,如一具铆足了劲儿的夯石,结结实实地夯打着同样结实的街面。
她骂道,常言道哦,上梁不正下梁歪呀,男人作死了,阴魂不散呢,又附了小崽子的身儿哟,也叫他作死一回,好早死早托生呢。我心软呢,见不得再有这儿肮脏事,再把好端端的娃崽儿给毁了,就得管呢。
满月终于按捺不住,出了大门,刚想要与她辩理儿,这话还没出口呐,便被婆娘更胜的气势搡了个趔趄儿,依靠在门框上直不起身来。
这婆娘一见到满月终于让自己给骂了出来,立即挽起衣袖窜上前去,俩脚一蹦老高儿,衣衫歪斜,头发散乱,嘴丫子上冒起两堆白沫子,如一只发病的母疯狗,张牙舞爪地像要一口撕碎了满月。她叫道,哟,好容易出来晾晾咧,我还寻思你只知道窝进裤裆里自在呢,咋儿还敢露头现世叫人瞧儿呀。晾晾也好,省得窝在里头捂酸了捂咸了捂臭了捂霉了捂糟烂了。真要到那个时候呀,可就没人稀罕没人心疼没人要哩。要说有要的,也就剩了大街上发情的野狗还能闻闻还能舔舔喔。要是再晚晾一霎霎儿,可就猪不吃狗不闻了呢。
这婆娘的话语越来越粗俗恶毒,弄得几个想上前劝架的女人羞红了脸,都不敢吭声。男人们更不敢去招惹她,怕她再口无遮拦地把自己扯进去,空惹一身骚气,日后没了脸面。而且,一个大男人家,也不好直接去拉扯如夯石般一窜一蹦上下起伏的婆娘,碰哪儿动哪儿都不是地方。于是,整个场面上,只有婆娘一个人在表演在舞蹈在发泄,周围的人只是她即兴表演的观众而已。
酸杏赶来了,见此情景,铁青着脸,叫酸枣快把自己的婆娘拉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那婆娘见酸杏插了言,立马把话锋转向了酸杏,说你猪鼻子里插根儿葱,充得哪儿份扮相呀。俺的娃崽儿受了人欺辱,没人出来放个屁儿,现今儿我替自家娃儿论理,倒惹出一堆的响屁儿,熏倒了三里外的闲人呐,这可叫我咋儿活哟。合着一家老少一村老小都欺我呢,我还有啥活头儿哟,去死了吧,省得活着惹人烦儿,碍人眼儿哦。说罢,一腚坐到地上,双手拍地,嚎啕大哭,眼泪和嘴角上的白沫子混在一起,弄脏了那张老脸。
酸杏气得浑身乱哆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琴赶过来,拨开围观的众人,见到这么个场面,知道劝说也没有啥用。她对村人说,大家都看见了,谁欺负了谁,心里也都该有个数儿。为个孩子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没头没脸没羞没臊的,也不怕丢了全村老少的脸面。今天我就作主儿了,有啥事我担着就是。随即点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妇女,说咱把她拖家里去,不行就抬她回去,要是还耍赖献丑,就弄锨屎尿糊住这张臭嘴,看她还倒粪不?
立时,点到名的和未点到名的妇女一拥齐上,拉胳膊拽腿地把婆娘架起来。那婆娘还想赖在地上不走。就听木琴喊道,快去把粪汪里的粪水舀来,给她灌了进去,看她还逞能不。马上就有人高声应道,我这就去哩,别叫她走呀。婆娘见木琴急红了眼,众人也是与她一个鼻孔里出气的,知道自己惹起了众怒,还真怕群情激动的村人趁了这阵势,把粪水灌进自家的肚里。她不再奋力挣扎,而是借了拉扯她的力道儿,装模作样地干嚎了几句,便借坡下驴地向自家挪去。
木琴驱散了围观的村人,又扶满月进了屋子。满月一个劲儿地哭,说我也没脸见人哩,你是个好人,今后就把柱儿当自家的娃崽儿待吧,只要有口儿吃有口儿喝的,给死鬼留下个后人,我和他爹在黄泉路上也念你的好哟。木琴就骂她没出息,说,是谁的不是全村人都心里揣着呐,用的着这样么。劝慰了半天,方把满月安顿下,不再寻死觅活了,木琴才放心的出了满月家的院子。
刚踏上回家的路,却又听见自家方向传来吵闹声,既有酸枣婆娘嘶哑的腔调儿,又有婆婆底气十足的响亮声音。她快步往自家里赶,还没到家门,就见婆婆拎着拐杖一路打将出来,把婆娘撵得抱头疾跑。
原来,婆娘回到家里,越想越窝火。她恨木琴多管闲事,弄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便趁了刚才的余威,跑到木琴家的门前叫骂,骂的对象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木琴。岂不知,惹她的人还没露头儿,反倒把今晚的灾星给引了出来。
茂生娘本来腿脚不好,眼神又差,就没有去看满月门前的热闹。她坐在西院门前替木琴看门,心里也在生气,心想,满月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娃崽儿们戏耍打闹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逐户找门子呀。闹她一下也好,替自己和杏仔出出气。正这么想着,这婆娘却一声近其一声地骂到了自家门前,指名道姓地骂木琴,骂她如何如何发动众人欺负自己。
婆娘以为木琴也像满月似的,被骂憋了气儿,不敢出院门了,便越骂越起劲儿,骂得也是血淋淋的。酸枣和茂生干扎撒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开始,茂生娘被弄懵了,还以为儿媳妇打了婆娘,叫人家找上了门。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她真的动了气,站起身走过去,说,弟媳妇,你这也太张狂了吧,京儿娘出于公心才去劝架的,咋就欺负了你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哪儿臭往哪钻儿呢。
这婆娘正在兴儿头上,哪儿在意茂生娘这么个老太太呀,说没你啥事,哪个让你多嘴呀。
这句话把茂生娘气得瞪圆了眼珠子,骂道,可着全村子人,可着全公社全县的干部,还没有谁敢跟我这么说话呢,不信就能了你这个臭婆娘么。边说着,边抡起手中的拐杖劈头盖脸地打去。
这婆娘没想到老太太会冷不防地打过来,躲闪不及,身上头上早落了几拐杖,嚣张的气焰顿时畏缩下去。她一边躲闪,一边还想争辩几句。谁知那拐杖不断头地朝自己身上招呼,而且她也知道老太太是烈军属,任谁见了都不敢招惹她,况且自己也是闹过了头儿,偏偏把她给惹恼了,哪儿还有便宜赚呐。她不敢和老太太动手,想解释又被拐杖追得没有插嘴的空当儿,就这么一路被打离了木琴家,还被赶进了自己的家门。看到这么个情景,木琴及周围看热闹的人笑破了肚皮,谁也不上前劝架,任老太太站在门前打累了,也骂够了,才撤离了战场,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至此,婆娘心里恨死了木琴,却又一时找不到泄恨的机会。


楼主:北国长风999  时间:2007-08-15 11:55:40
【第四章 遥远的曙光(三)】





这场纷纭热闹的战事虽是稀里糊涂地结束了,空惹了全村人的笑料和把柄外,却给了茂林一心想成全几年来不曾遂愿的花花心肠子的机会。
这次,酸枣婆娘的重拳出击,给了满月致命的打击。几年来不曾翻起的酸痛,或是人人有意躲避的话题,又被这婆娘恶意地提及,并当作自己倚重的武器,大力地施展开来。就像将要结痂的伤疤,被狠命得揭去了尚未愈合的嫩肉,连脓带血连痒带痛一起涌了出来,硬生生地绽裂在人们渐渐淡忘的记忆里,并加上了一串杏花村从未有过的闹剧印记,足以让村人不由自主地翻检出当年的那些个逸闻趣事,来充实自己枯燥的日子。人们从中得到了快乐和惬意,而直接受到严重伤害的只有满月母子俩。
满月时常独自哭泣,又不敢叫外人听见,越加轻看了自己。她哭男人喜桂的短命,哭自己的命苦,更哭柱儿的孤苦伶仃无人呵护。
这天,她一个人来到喜桂的坟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她的哭声,恰恰被路过的茂林听到了。茂林最听不得女人的哭声,也看不得女人哭的样子。在家里,他也是轻易不敢招惹雪娥,怕见到痛哭流涕的样子。雪娥还未哭够,他倒心酸得一塌糊涂了。
这次,他本想装着未听见,赶快绕道走算了。但是,满月哀怨的哭声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儿,堵也堵不住。他的眼前又呈现出满月憔悴的面容,哀戚的眼神,柔弱如细柳的腰身。
他神使鬼差地走进墓地,来到满月的身后,尽量柔声地劝说道:“他婶子,人死不能复活,你就算哭死了,也无济于事呢。还是遇事想开了吧,甭听二婶儿的瞎话,村人还有谁拿她的话当真儿呀。”
满月没想到背后有人说话,吓得出了身冷汗,还以为鬼魂显灵了呐。转身见茂林一脸的同情相,越发哭起来,守着茂林的面,不可自控地数说着自家的愁怨和无助。
这情形让茂林理会成满月在有意说给自己听的,愈发动了惜香怜玉的心肠。他大胆地上前把满月拽起,还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脏毛巾递给满月,让她擦脸上的泪痕。满月接了,擦完又还给了他,并听话地往回走去。茂林几年来一直未敢显露的心思骤然绷紧了。他抓住那条脏毛巾,下意识地放到鼻子上闻着,好像闻到了满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他看着满月渐行渐远的身影,就想,满月是不是留下了啥暗示给自己,要不,咋儿这样听自己说劝,还用自己的毛巾擦脸呢。细细琢磨起来,又好像没有啥特别的动作或眼神给自己,只是很自然的止住了哭声,又很自然地接过毛巾擦脸,再很自然地转身离去了。但是,她却是听了自己的劝说才不哭的,递出了自己的毛巾才爽快地擦脸的,因了自己的拉扯才离去的,这一连串的细节里,咋会没有一点儿的意思在里头呢。茂林像是中了邪儿,兀自愣愣地站在那里,走火入魔般胡思乱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茂林又恢复了几年前的怪毛病,要么远远地盯着满月的身影傻看傻想,要么偷偷地跑到满月的屋后听院里的声响,细细捕捉满月的每一个动作或每一声音调儿,心里又勃发了被遗落下多年业已休眠了的情种儿。他时常用手狠劲儿按压鼓鼓的裤裆,再用力揉搓一会儿,直到抑制不住体内早已翻江倒海的情欲冲动,便不分时候地找雪娥发泄一通。弄得雪娥莫名其妙,还以为茂林得了啥病呐,时常劝说他去找姚大夫看看,拿付草药吃吃。
终于有一天,茂林寻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满月趁自己来例假休工的空当儿,跑到屋后的山坡上拾捡烧柴,不小心让石头绊了一下,歪了脚脖子,坐在坡上一个劲儿地吸冷气,动弹不得。
满月每天的举动,全装在茂林的眼里,知道她今天休假,也知道她一个人偷偷地去后山坡上拾柴。茂林借故离开正干活的社员,偷偷地跟在了满月的身后。他见满月歪了脚脖子,心中大喜,假装着路过此地,立时现出一付吃惊的模样,问满月咋儿的啦。满月皱着眉头说,歪了脚脖子,没法走回家了。茂林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伤势,说不妨碍哦,我扶你回家吧。满月也没往多处想,就让茂林架着自己的肩膀回到了自家的院落。
进到屋里,茂林殷勤地说,我给你拿捏拿捏,活动活动血脉,也就好哩。不由分说地脱下了满月的鞋,笨手笨脚地胡摁乱捏。其实,他哪儿会推拿呀,不过是捧着只臭脚丫子趁机反复摸弄而已。这也算是茂林梦寐已久的肌肤之亲了。
茂林一边揉捏着,就揉出了万根情丝千颗孽胆,立时血脉喷张,孽根儿暴起,浑身欲火中燃,烧晕了自作多情的脑壳儿。他一把搂住满月滚进了床里,啃她的脸蛋儿,揉搓她的奶子,撕扯她的腰带。满月先是蒙了,紧接着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她想都没来得及想,本能地扬起十根尖尖的指头,向茂林脸上挠去。茂林似乎早已料到她会使用这一招儿,用头拱住满月袭来的指尖,却没料想满月铆足了劲儿,将额头狠命地向他的鼻梁撞来。顿时,茂林的眼前一片灿烂,繁星流动,钟鼓齐鸣,胡琴、笛子、口哨儿、铜锣等家什的声响齐齐地钻进了耳朵,油儿、盐儿、酱儿、醋儿、茶儿等佐料满满地灌进了脑袋瓜子。茂林翻身下床,倒头就往门外跑,临出门又一头撞到了门板上。这一撞的力道不轻,茂林抱头护脸地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圈儿,好容易找准了门口,一步窜出去,跟头把式地逃走了。
满月见状,先是破涕为笑,待茂林跑后,又独自怨怨地哭了一阵子,这事也就过去了。
倒霉的茂林在经历过了木琴和满月先后劈头盖脸的教训后,心中暗藏的淫亵小火苗算是被彻底地熄灭了,情欲上的那根儿喜好出轨的丝线也被彻底地掐断了。他叹自己命该如此,老天爷批准自己下生时,只给了自己一个女人的指标,合该撕守着雪娥一个儿过一辈子,没有福气去碰其他女人。要是碰上了,只能带来一身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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