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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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9-23 01:48:11 更新时间:2022-09-23 11:49:55

楼主:林静歌  时间:2022-09-22 17:48:11
第一章
当一座空城已经不是空城,可是我还是留在了原来的那个地方,那个叫做空城的地方,不是时空的错位,而是别的,别的东西导致我留在了那里。以前我经常想到永恒,现在我已经很少想起了。江北说,当我真的在成长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看见。我觉得世界有时是平地有时却是很深的漩涡。我可能在平地上也可能漩涡里。
我为什么会和江北在一起?因为当我站在酒店的高楼上的时候,我感觉我被一颗来自很久之前的子弹射中了,当然江北也被射中了。而我们从此就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当这个世界都在哭泣,人群很惶恐的时候,我不是那么地冷静,但是我其实与那样的世界无关。就是这种无关让我明确了自己的存在。有时我却觉得江北是那颗子弹。但是如果他是子弹的话那他又怎么会被射中?
我是一个专门拍电视剧的导演,我一直想象一个帆船酒店和这个世界其中的一朵花,我一直想把这样的想象拍成一个故事,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故事,而是我的固执而已。当我在对某一个演员说,你要以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想象去感觉饰演的人物的存在的时候,我却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当那个演员接受了我的信息之后,他好像像是那个人物了,不过我却不那么喜欢他像是那个人物,我喜欢的是他为那个人物所做的所有的想象。我喜欢这种想象最终成为我的救赎。
当我在拍戏的现场,看着所有的人,有时候竟觉得那是别人的想象,就像某个人或者神或者造物想象了这个宇宙和任何的别的更多的宇宙一样。
我的电视剧也永远不像是一部电视剧,但是它究竟像是什么我不知道,只能说它是别人宽容地允许我去创作或者狂欢的一种存在吧。
当我看到演员在流血,当然那是假的,可是我觉得那些鲜血铺开的世界好像有声音,肯定是与这个世界的声音不一样的声音。当那个流血的演员在沉默,而我能说什么?我对他说,你想象到那个世界了吗?那个好像不能沉默只能狂欢只能孤独的世界。因为我在心底说,动作化无,声音化无,什么也没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些被饰演的人物才能真实地存在。
江北说,真是这样吗?江北他说,他什么也没有去扮演,只是想象了一种经历。
我想表演就是这样吗?没有想象的表演也是会死掉的吧,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当拍戏现场都是很轻松愉快的氛围,副导演余静说,我必须破坏掉这种氛围,但是我说不清为什么,可是我必须去破坏它,就像一个人必须破坏掉那些冰封的湖面,好像那样就昭示着冬天的结束一样。可是我却不想让冬天结束,所以我又去破坏那些冰。冰从此就传达到更远的宇宙。
余静说,没有人在闭嘴,但是我也不想再说了。我想要的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不能只停留在想象里,它必须呈现出来,所以我现在正在用尽全力想去把它呈现出来。
我说,那可能是所有人的帆船酒店和花,是所有人的想象,也是我的。
“所以你决定拍这样的戏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想象?”
“没有,没有人能让所有的人做什么,我只想找到那个世界,因为我想象过那个世界,我想让它更接近我,更让我觉得我生活在现实里。”
然后江北说,我也想试图表演出那个角色里的某些东西,但是会不会那些东西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在别的地方。
而我觉得那个拍戏的现场就是一种很深的绝望,并不是你不曾经历过那种绝望,而是经历过一遍之后你又掉进去,因为它更像是幻觉了。而这种幻觉才是一个人悲痛的开始。我的想象飞起来又落在了地上。
我又跟江北说,那个角色应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应该是什么样的心境。可是他说,你说的这些好像都不是帆船酒店和花,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找到帆船酒店和花的?
“你是说决定拍这部戏还是什么?”
“就是突然有了那样的一个想象世界的时候。”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然后江北和女主角李凝心开始拍拥抱在一起的戏。我想在那一刻他们也必须拥抱吧,如果不拥抱我和江北都无法释怀的,我的想象世界也会停止的。好像他们的拥抱里有我的崩溃,好像我并不需要别人理解我的崩溃。他们的拥抱在别的世界,在我之外。我对江北和李凝心说,你们不是因为太悲伤而拥抱在一起,绝对不是。可是我的内心知道他们就是因为太悲伤才拥抱在一起,剧本里也是这样写的。我之所以说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我想欺骗别人欺骗自己欺骗这个世界,我是不悲伤的。
然后我对江北说或者对江北演的那个角色说,离开这个拥抱,不停地跑,不管那个方向,一定要不停地跑,你才能抵达草原,你才能神化那个角色,你才能最终演成他。
他不停地跑了,跑过很多的城市和村庄,然后又忘记那些城市和村庄。他记得什么?然后他闭上眼睛好像想起了宇宙之前发生的所有事。这就是了吗?这就是那个角色了吗?谁都不知道。他还在跑,已经开始远离我的视线,我看到他走进丛林里,然后遗忘了什么在曾经的时光。
当江北跑掉又回到我的身边的时候,他问我,我有没有像是那个角色?我说,我并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真正地见过那个角色的样子,或许你就是他吧,因为是那个角色选择了你,选择了你去扮演那个他的。
帆船酒店近在咫尺,帆船酒店和我很近和真正的花朵很近。
当我对所有的演员说,根本就没有灯光,也不会美化你们,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某种像是欺骗的东西在美化着这个世界,让人以为是幸福,让人以为真的美好。
余静说,你说的 那个世界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呢?
“没有人曾经见过那个世界。”我说。
李凝心说,有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为了女主角。
“或许有些女人一开始就是女主角,注定的。”余静说。
我知道江北想要的是一个舞台,一个有灯光的舞台,灯光会打下来也会飘散消失。灯光会在遥远的宇宙之前,也会在之后,它努力地想让每个人是最完美的自己,可是每个人都在那样的灯光下暴露出自己最错误最难堪的一部分。我说,江北,你真的要那样的舞台吗?他说,他开始不确定了。但是我觉得这种不确定就是某种隐喻,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芽长大,最后变成了巨大的别的东西,傲然地在这个世界上占着一席之地。
当太阳炙烤着片场的我们,而有的人还在寻找一个属于月亮的夜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去期待。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就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夜晚吗?就是可以放下痛苦不再迷茫的夜晚吗?
女配角左琳说,在《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里为什么我站着的地方此刻没有城市也没有街道,甚至没有村庄,只是一片草原?而别的角色都有呢?
“你以为他们就拥有一切吗?没有人能真正地拥有一切,包括所有的痛苦。你站着的地方就是你应该拥有的东西,你只能拥有这些东西。我一直觉得《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这个故事或者说想象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好像我本身并没有经历生活,我的生活都在别人的身上看见。”我说。
“所以你就要拍下这样的戏?为了证明什么呢?”
“不是为了证明,而是为了生活,我想要真实的生活。”
“或许你并没有在创作而是在表演,我说的是你对《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的创作,人们也并没有在生活而是表演。”
“可能你说的是真的,我已经适应了这种表演。”
然后我走到江北的身边,我对他说,有的时候我觉得电视剧挺长的,好像人生也很长,但是最后你发现都不是,真正让人觉得漫长的只是你不知道怎么度过它或者说度过痛苦的人生或者经历,不是吗?
当江北听到这里,他说他想试图诠释一个新的男主角。就是必须生活在海面上的男主角,即使是漂流也一定要去远方的男主角。
我看着远方的丛林,我问自己,难道那里真的存在着一个帆船酒店和花吗?花不是花,花是我不知道的,花也可能是别的像是声音一样的存在。
余静说,现在拍出来的画面只保留了悲伤的一部分,或者说如果我们要拍出来的是一个完整的悲伤的画面,那么我们只得到了一半,就像只得到了一张完美的脸的一半。
然后我去看了那个画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是我觉得那就是帆船酒店和花的声音,无声中凸显出了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深情。
当我再次看着远方的时候我知道我要创造的世界就在那里,就在那个充满黑暗又会出现光明的地方,我又想靠近它又怕靠近它。
我们的场地转换到了一家酒店。我该怎么描述那家酒店呢?它是那么真实,像是每个人都能进去的酒店,可是它又是那么虚幻,当我觉得我的灵魂无处可去的时候我只能去那里,那里没有落日没有结束,但是有什么呢?无论有什么都在酒店之外,酒店的那个世界之外。
江北在那家酒店的二十二楼。当他拿出一把枪,当然那是剧本里写的,他说,他不知道该射向哪个方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不能让子弹到达,哪个方向都不能让所有的人回家。那就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地回家的。
我跟江北说,你要在那个人物的世界里开始,开始你的想象,但是你绝不可能成为他。
江北问我,这是你想象中的酒店,没有帆船没有花,没有在这里应该发生的一切故事,可是一切又都已经发生了。
余静过来跟我说,你知道吗?女主角消失了。
“是在剧情里消失还是现实里呢?”我说。
“不是都一样吗?反正消失了,女主角李凝心找不到了。”
“会不会就在酒店的二十二楼?”
当然我们找遍了酒店的二十二楼还是没有看到李凝心。有的时候你在这个世界里面,有的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之外。李凝心就是这样。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江北说,我的子弹好像可以找到方向了,然后他举起了枪射在了房间1213的墙上。我说不清那面墙上有什么,有一个深邃的黑洞吗?有一个让人望而却步的深渊吗?好像都不是,只是子弹选择了那里,就像我们的生活选择了我们站着的地方。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一切也不会轻易结束。我也说不清楚1213房间里到底存在着什么,让人觉得无尽无止的声音和画面,这些声音和画面都不是我们这些剧组的人创造的,而是别人创造的,我们只是选择了观看这样的画面,我们只是被那些创造了画面和声音的人选中了而已。我们好像并没有那么希望被选中,可是还是被选中了。
就像在剧本中说的那样,男主角向某一个地方发射了子弹,但是男主角要自己去找那个方向,那个地方,那个可能存在着一切虚妄和毁灭的地方。但是最后我们找到了那个方向,我们觉得虚妄吗?我们被毁灭了吗?
然后我们继续寻找女主角李凝心。好像我们并没有那么着急,好像我们觉得女主角肯定会回到酒店的二十二楼的,因为这是故事会发生的地方,这是我们这个《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故事应该发生的地方。
可是我觉得女主角本身就是要走丢的,但是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我们要拍的这部戏好像在剧本之外,但是剧本之外是一个什么世界呢?那个世界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了吗?当我怀着这样的疑问站在酒店的二十二楼时,万物开始复苏,当你了解了一切之后也才会明白那种复苏,那种真正的期待。
江北说,会不会女主角找不到子弹?
“女主角为什么要找到子弹呢?”
“我就是觉得子弹射中的地方是一种结束,而李凝心曾经了解子弹的开始,但是她能知道子弹的那一种结束吗?”
左琳却说,为什么必须找到女主角?在那个我们或许都不了解的剧本里女主角本来就是要消失的,也不需要我们去寻找她。
可是我们开始找女主角了。我们以为剧本就是寻找女主角的地图,但是按照剧本所写的那些地方我们根本就找不完。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寻找的地方都没有看到李凝心。
我在想剧本也根本就不是剧本,不是那些角色应该遵照的东西,也不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人应该遵照的东西,可是剧本里的故事确实在发生。
我们找了一圈终于放弃了。剧组的人回去休息了,我和江北在剧组入住的酒店下面餐厅。我不知道要怎样去描述那个餐厅后面的花园,也或者是餐厅前面吧,反正我不是那么确定。
当我坐在江北的面前,我知道我拯救不了江北,那个已经失去了女主角的江北。当然江北也拯救不了我,那个剧本里的女主角已经走失了的作者。我应该说点什么,但是过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只是看了看那个好像并不存在的花园,好像那个花园里有一个不曾被人发生的世界。
帆船酒店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是不是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还是当《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这部电视剧拍出来之后我才会知道呢?
江北又一次说,如果此刻我的手里还有那把枪,那我的子弹又该射往何处?它不是逃离,更不是到达,只是跟着一个方向前进而已。可是我依然不能为它找一个方向。
我看了看江北说,不是什么人或者子弹一开始都知道方向的,方向有无数个,所以子弹也很迷茫。
“我就是不喜欢这种迷茫,我就是放不下这种迷茫。”
“那么女主角会不会在子弹射中的那个地方等着我们呢?我觉得那种等待对于我来说其实毫无意义,本身女主角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但是从她开始走失她就都有了意义,也许她是为了寻找所谓的意义才走失的吧。”
“没有人会爱上一个没有意义的女主角吗?”
“应该是吧,但是我并不介意那个没有意义的女主角,我也不想去评价那样的她,但是说出她没有意义开始我就已经开始评价她了。我也不介意一个不会成功的男主角,也不介意他的平庸,但或许他并不平庸。”说完我看向江北。
楼主:林静歌  时间:2022-09-22 17:50:49
第二章
在创作这部电视剧的时候一开始我好像想从这种创作里得到什么,但是现在不是,我只是喜欢它。而我为什么喜欢这种创作?或许是因为是《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选择了我,它告诉我,创作也许可以在别的地方,就像生活也会在别的地方。
余静说,所有的人都已经就位了,应该可以开始拍了。
听到这里我在想,是什么开始就位了呢?没有人在等待什么吗?还是那种等待已经结束了?那一刻我知道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世界已经开始出现雏形,也许那也是一种就位。
当我们在一片树林里拍到一半的时候,我们休息了一会儿。余静对我说,你其实并不了解女人,但是在创作的时候总是选择女性人物,你的女性人物里有男性的成分。也许很多人都是雌雄同体的吧。
我坐在那片树林里,觉得我确实属于这个世界,也只有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才能想象帆船酒店和花。我没有去想余静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了不了解女人,或者真的是那样,我不了解女人,只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选择了女性角色。
这时江北在背台词,台词在说,帆船酒店只是帆船酒店吗?帆船酒店不是别的吗?会不会有人在这一刻开始不知道帆船酒店是什么了?
我开始问自己,那算是什么台词?好像这种台词里曾经有一个人的想象而不是一个人最想说的话。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想象不就是他最想说的最内心里面的话吗?
江北对我说,为什么感觉剧本里什么色彩都没有?它是本来就是什么色彩都没有的吗?
我不知道答案。然后才看着剧组忙着的人们,他们是这个世界里的一部分人,但是他们又是与这个世界的另一部分人不一样的人。为什么要不一样?为什么像是海藻一样去缠绕海水?还是海水没有放过海藻?那一部分人就是我生命中让我觉得最难过的人。他们属于我,他们属于我的最真挚的那种难过。
当我们剧组都在休息的时候,我也坐在那片树林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片树林,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那片树林里,可是我已经在那里了,而且悲伤已经开始来了,就像潮水一样来了。树林会不会在某一刻里消失?树林会不会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因为那样的树林我才能爱上我的男主角吗?就是因为我爱上了我的男主角所以帆船酒店和花开始消失了吗?
我看到江北在一把伞下。我不知那把伞要遮挡的是什么,好像要遮挡别人看见真相的眼睛,可是有人说根本没有真相,就算有,也不会让你们知道的。然后我又去猜测,那把伞要遮挡的是什么呢?好像是一个女人看向爱情的深情的眼神。可是人们都说,眼睛里的深情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直达对方的世界呢?一定要千山万水,一定要一眼万年,这样之后你才足以配得上深情,配得上你对你的男主角的爱情。可是事实是没有千山万水,没有一眼万年,只是经历了时间和空间之后,他们已经不是本来的样子。就是这种不是原本的样子让人觉得生命就是这种经过,也只能是这种经过的无奈。
然后男化妆师陈礼给江北补妆。我觉得那是遥远的画。
补妆,为什么要补妆呢?好像并不是在遮掩真相,好像并不是在粉饰太平,而是每个人都自以为那就是太平,那就是完美的画。
当我的男主角走入另一个空间,我觉得他本来不应该在那样的空间。但是是谁让他进入那个空间的?不是我,也不是他,我说不清那个让他进入那个空间的人或者力到底在哪里,到底是谁是什么。
当我又看着这个世界的跟我有关的那一部分人,我并不知道他们的愤怒,我并不知道他们身体里真正的病,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与我有关呢?好像我一直都在充满着这种疑问,好像这种疑问才是我之所以是我的原因。
陈礼过来对我说,我并没有觉得我在画画,当然我也并没有觉得我在化妆,但是我在这个空间里感受这一切也被这一切所感受,我属于剧组里的所有人,当然我也可以自由地离开他们。我这样的补妆到底是什么?反正江北没化妆之前的脸我看见了,但是那并不是什么真相,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但是有的时候我会看着这片树林的深处说,我真的只能补妆了吗?我真的只能告诉别人男主角的脸很完美而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些残缺和遗憾甚至不堪了吗?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我不能说出口吗?而我本来的样子我自己知道吗?我好像我在给这个世界化妆,好像我是这个世界的掩盖真相的画家,好像我是那个隐藏真相的人,但是我是吗?我是最想揭开真相的人,我是最不想欺骗大家的人。
陈礼这样说,我该说什么?或许他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余静问我,没有女主角怎么拍下面的戏?好像剧本里的女主角也消失了,我的意思是,剧本里的关于女主角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要回答什么?我想说的是,或许女主角本来就是要消失的,这部戏本来就是一部失控的戏。我一直以为我们这些人在戏外,其实我们在戏里。但是当我们在戏里的时候戏外的一切又显得那么不真实。女主角可能已经在我们的世界之外了,我控制不住她,好像也快控制不住这部戏了。
我一直觉得帆船酒店和树林无关,可是我却选择了树林这个场景。只有在这个场景里我才好像能找到男主角给我的回应,给我的一种属于时空的回音。
江北说,你知道我并不是那么喜欢树林。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树林,但是可能是我喜欢吧。”我说。
“我想去的地方是帆船酒店。”
“我们都想去那里,但是能去吗?”
“为什么不能?”
“我觉得暂时不能。”
当江北开始走到摄影机下,当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被摄像,是不是真的能在那个画面里,但是他确实是被摄影机包围。有的时候我们被一些眼睛或者摄影机包围,但是那些眼睛或者别的未必能够看到我们,能够真的认识我们,江北就是如此。我觉得他好像并不在那个画面里,而在别的地方。但是我能去那个地方吗?我能去那个地方去认识他吗?好像我只能在这个片场这里认识他而已,我的男主角。
当所有的人开始工作,而我开始在想没有女主角的戏到底会像是什么,最坏能怎么样。我觉得没有一个画面符合我的期待。
然后我看着陈礼在给左琳化妆。那是一个什么妆?超越自我,突破自我,然后又直射人的眼球的妆。我看着左琳,我想我只能在那里,那个距离左琳十米之外的世界,我不能更近。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无法成为女主角。女主角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并不是你的努力成就它,而是你是被选中的那个。只有这种被选中才是一个主角成为主角的神秘哲学。
我们离开了那个场地,离开了那片树林。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在没有创作《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的时候,就已经向往那片树林了。现在我能见到那片树林了,但是我不能说那就是我想象中的树林,我不能说那就是《想象中的帆船酒店和花》里的树林,谁能说那就是呢?好像我不必去远征也能抵达的,但是那种抵达的地点本身就是具有欺骗性。所以我开始了远征,我自以为的远征。其实身处某个时刻的时候竟然想到永远,但是陪着我去永远那个地方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我也最终无法到达。
当我们在转移场地的途中,我开始害怕,我不知道这部戏最终会怎么样,它已经失控了,刚开始是因为女主角走失了,但是后来是因为我开始觉得创作没有了方向,写好的剧本也并不能给我安全感。
我坐在车上,车子一直在稳步前进,我不知道这种前进里有没有我们这一部分人的悲哀,或许在一开始就悲哀了。我们这一部分人好像在靠近这个世界,但是某个时刻里却在远离这个世界。余静对我说,我们的下一场戏到底应该发生在哪里?我们还要去找女主角吗?
“我真的找不到女主角,也不知道女主角什么时候会出现。”我说。说完之后我更不喜欢这种对这部戏失控了的感觉。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帆船酒店呢?说不定女主角就在那里。”江北说。
“其实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帆船酒店在哪里。”

我在想如果李凝心这个女主角真地不存在了之后,我的电视剧会不会缺少掉某一部分?
我开始想在某个地方叙述一下李凝心。不是叙述她的故事,而是她留给我的某些她没有带走的东西。我如果能说清楚那些东西,也许悲哀就不会一点点地发生。江北好像特别想掩盖那种悲哀。但是我的做法和他不一样,我并不想掩盖,反而想找到。不是找到之后悲哀就消失,也不是为了消灭那种悲哀或者消灭那种悲哀的消失,而是我只能以寻找那种悲哀的方式存在。
我感觉到江北的手指像是一些山脉,不停地往天空延伸。他看着窗外,好像在叙说虚浮,又好像在说他本来就不虚浮。我为什么看着他?或许因为我看着他是产生了某条路,那条路可以让我们都认识到自己本来就与李凝心留下来的悲哀无关。如果真的有那条路的话。
如果我们的车是去帆船酒店的话,那可能本身帆船酒店就没有那么神秘。
我好想对一个人说,你知道吗?那些山脉不知道最终会伸到哪里去,说它们在天空但其实确实往天空的某个深处去。我不知道它在不在某个女人的黄昏里,当然如果那种黄昏本身就没有那么地悲哀的话。我看到江北根本就不管那些山脉真正的存在,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的方向,没有注意到它们曾经愤怒地指向某种难过或者不公。他所理解的手指是我的山脉,他所指向的地方有时就是我的理想。
我在车上摇摇晃晃,不知道颠簸的到底是车和我还是真正的理想。其实我从来不知道理想到底是什么,可能它只是让我前进并没有让我后退过吧。如果理想只是这样,那是理想的一种悲哀或者是我选择了理想的悲哀。
我看到车上的左琳拿出气垫在补妆。我不知道她是为了前进还是为了后退。车握着我们所谓的命运,不知道将要去哪个场地的命运。车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把命运交到了它的手上,它只是在前进偶尔后退。
左琳说,其实车子根本就不像车子,而是一朵向日葵在天空上摇摇晃晃。我就是要画出那样的向日葵,可以前进的向日葵,所以才化妆,或许那是另一种画画。
我看到有人在还没有到达下一个场地的时候就下车。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会不会去到别的剧组,会不会有他的人间烟火在那里。但是我看到他绝不后悔,我相信他的决绝最后一定会让他更加不懂得那些粉饰的太平终究是不会太平的。
我看到在还没有到达下一个场地的时候有人上车。我不知道他们的选择最后会不会变成天空的一座没有名字的岛,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流浪到我们这里还是把我们当做家。对,没有名字的岛。
后来我们去拍了江北和左琳的婚礼这一幕戏。好像左琳并没有那么喜欢那场婚礼,而我不喜欢婚礼上的灯光,不喜欢那种假装的幸福。不是这种幸福最后会变得不幸,而是婚礼上的灯光永远在观看婚礼的人的眼中。江北也并不喜欢那些被别人看见的幸福,他喜欢的是别的幸福。
江北好像一个在雨中撑伞的人,而我的镜头好像一直朝着他的伞前进。我想捕捉他撑伞时的表情,但是那只是一种苍白。我不知道苍白的是我试图用镜头去解说他的世界的本意还是他的世界本身就是苍白的。
这个世界下雨了吗?当所有人都不举伞而有人举着伞的时候,一切发生的高潮都没有平息,江北试图在镜头下的爆发或者淋漓尽致都没有平息。这个世界可能真的下雨了,雨都有它应该去的地方,也有它最终会等到的人。
当我们在雨中开始收拾拍摄的工具,好像想找到一条通往晴朗的路的时候,其实我们根本就不会去到一个晴朗的地方,也才终于相信下雨了,早就下雨了,只是我们才最终觉醒。
左琳好像是代表了剧中的那个人物说,好像这场婚礼是以泥泞而结束的。
我和剧组的人在收拾的时候突然才发觉泥泞不是每种人生都能经历的,那种失去了自己失去了世界的感觉。它会重新焕发你的晴朗,但是不是直接给予你一个晴朗的天气。
我好像穿过了一座山的身体才回到了酒店。我不知道那种穿过山的速度,不知道我是怎么一血肉之躯穿过它的顽固,可是最后我还是回到了酒店。
左琳来了我的房间。她看着桌子上的一只我的手表说,指针的方向从来不是我们浪费时间要去的方向,也根本没有理想,当没有理想的时候我才会注意到星星的陨落。你知道吗?李凝心曾经跟我说,我为什么会那么像她?我不是为了代替她才来这里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我把手表戴在手上,然后看了看指针指向的方向,没有人会在远距离的地方看清过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我看了看窗外的世界,不再是下雨的世界了。
“你知道吗?如果此刻不下雨就会永远都没有雨,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左琳说。
我想起了那场婚礼。也许在戏里,江北并没有非爱左琳不可,可是如果没有那场婚礼就不会有那种泥泞,也就不会存在我要的镜头。我要的镜头原来都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早就埋好的在我的思想里的东西。
我说,如果此刻下雨了呢?世界会不会永远都是雨?那又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吗?
左琳在有雾气的窗玻璃上创作,好像她要画的是花朵,但是我觉得她想画的是我们的酒店吧,是我们这些人。
左琳突然不画了回过头看向我,她说,我并不想消失。
“什么意思?”
“配角就像这些雾气,最终都是要消失的。”
“主角也一样,谁都一样,最终都是要消失的,我们为什么要在乎雾?雾又为什么会成为我们?”
我走出酒店房间,因为我已经戴好表,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看了看留在房间里的左琳,她还是没有看到手表指针指着的方向。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方向,但是我决定去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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