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温柔的温，温柔的柔

四月，江南，杭州。
草色新新，花香阵阵，杏花红，杨柳绿。
即便细雨如丝，也挡不住游人踏青的脚步，而坐落于西湖畔的“楼外楼”，更是宾客盈门，热闹喧哗。

有的人，喜欢静中取静，
有的人，却喜欢闹中取静，比如李沉舟。
此刻，；李沉舟正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对着眼前的一湖春水发呆。
“让让让让，来喽来喽，西湖醋鱼。”店小二利落的放下热腾腾的菜品，以及一碟花生、一壶酒，
“这可是刚送来的新酿，上好的女儿红，这位爷您品品！”小二殷勤地拿起酒杯倒满，
李沉舟是这里的常客，他端起酒闻闻，浅啜一口：“嗯，新而不涩，媚而不辣，好酒。”
小二听得此言忙说：“您慢用！”
随即，他放下酒壶眉开眼笑而去。
他晓得，每每李沉舟结帐时，小费给的大方之极。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风有了，花儿开了，只是吴姬难觅啊！”李沉舟心头念叨着，一口喝完搁下杯子，挟起一粒花生放嘴里。
他就着旁边雅间里咿咿呀呀的吴侬小曲儿，还有眼前满目春色，正假装惆怅无病呻吟，忽听得楼梯口处传来“蹬蹬蹬”的声音，
“麻烦了！这哒哒的脚步，绝对是个美丽的错误。”李沉舟眉头微皱拿起酒壶给空杯倒上，眉头皱起。

所谓麻烦，通常是跟着女人一起来的，
尤其，是漂亮女人，
尤其，是女扮男装的漂亮女人，
尤其，是旁人都看出来，她偏觉着别人看不出来的自以为是的女人。
而温柔，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温家，杭州商贾世家，前面出世的几位，一顺溜的男儿，
这让一心想要个小棉袄的老温耿耿于怀，好在他做人如做生意一般锲而不舍，终于在近50岁时，得到温柔这个心肝宝贝。

所以，温柔非但不温柔，反倒被骄纵的古灵精怪，泼辣刁钻。
老温自小跟着老老温学做生意，书读的少，他几个儿子喜欢舞刀弄枪，都是一看到字儿就犯晕的主。
因此老温认定，非让自家女儿舞文弄墨才行。
他前前后后请来不少好名声的文人，努力让女儿感受文字世界的风雅情怀。
温柔打小跟着哥哥们屁颠屁颠地跑，倒也早早接受了刀枪棍棒的熏陶。
虽说她性子不好，从头到尾赶跑十来位老师，也亏得冰雪聪明，算是在识文断字上略有所成。
比如，偶尔能在家宴或公众场合，吟吟诗、填填词什么的，
这已经足够让老温眉开眼笑倍感欣慰喽。

当然，老温一直关注着女儿的成长。
这不，到温柔二九年华，他立马开启给温柔寻找如意郎君的程序。
巧的是，李沉舟和老温的几个儿子，打小厮混在一块儿，
巧的是，他家和老温家还有那么点亲密关系，
更巧的是，无论从哪方面看，李沉舟都蛮符合老温乱七八糟的择婿标准。
例如：家世，行事，样式，人品，文字等等等等……
不巧的是，一来，李沉舟素喜和江湖中三教九流的人交往，养成了事事随意随心的习性，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为反感。
二则，他最怕像温柔那样，极不温柔的女子。
而以温柔的脾性，也极难忍受这位世兄的玩世不恭和风流不羁。
但老温可不管，眼瞅着又是一年百花开，最近居然开始催婚，
这让李沉舟和温柔，都甚觉烦恼。
于是，有了以下对话。

就听李沉舟摇头道：“小温啊，我说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在外头晃荡为妙，快些回去呗。”
“切！谁是姑娘家，你没瞧见，我已经换装了。”温柔挺了挺胸膛，抓起桌上酒壶便喝了一口。
李沉舟苦着脸，蓦地一伸手夺过酒壶并说“哦，男人妆，装男人，当然瞧见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温柔边问边抽出一副筷子，开始挟花生米。
就见李沉舟坏笑着挺挺胸，不怀好意的眼光，掠过温柔身上：“咳咳......你有没有觉着，那个那个部分，比之于一般男人譬如我之类的，似乎过于凹凸有致了些？”
“找打！”他话音刚落，一粒花生米已嗖地飞到自己面前，
李沉舟张嘴接住，囫囵嚼了几下吞下肚，
“没见过你这么俗的，哪儿不好看，偏生要盯着…...”温柔眼波流转，飞快地扫视了周围一圈，随即下意识收收肩，恶狠狠瞪着李沉舟。
李沉舟举起酒杯：“咳咳，咳咳咳…...古人云，非礼勿视。想我李沉舟，岂能做那低俗之事。只不过呢......”
“只不过什么？”温柔继续盯着他，
“只不过，现在似乎是某小温，一直在盯着我看对吧？难不成，我真的很俊？”李沉舟边说边还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呸！恶心死了。难不成你那脸上，还能开出花来？若是现下有个比你顺眼的男人，我才懒得看你，我、我、我随便他怎样。”温柔面上一红，心下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哦，你是说他要你做甚，你就做甚？”李沉舟坏笑道，
“不错。”温柔脱口而出，
李沉舟慢悠悠吞下一口酒摇头道：“丫头啊，知不知道有些随便的话，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为甚？”温柔反问，
“之前吧，一个总喜欢跟我朋友赌气吵架的女孩子，她常把这话挂嘴边。”说完，李沉舟放下杯子，
“然后呢？”温柔就喜欢刨根问底，
李沉舟摸了摸鼻尖笑道：“然后她做了我那朋友的老婆。”
温柔愣了，她紧咬嘴唇，少顷忽然大声道：“无论怎样，休想我嫁给你！”

李沉舟猛一扬眉：“你当真不嫁？”
温柔点个头：“不嫁！”
李沉舟又皱眉：“决意不嫁？”
温柔凝声道：“坚决不嫁！”
李沉舟严肃地问：“会不会改变主意？”
温柔瞪圆了眼，声音更大：“说不嫁就不嫁，死也不嫁！”
这下，顿时将周围食客的视线，全聚焦到他们这一桌。
就见李沉舟蓦地站起身，毕恭毕敬对她作了个揖：“多谢多谢，感激不尽！”
温柔又愣了愣：“谢我作甚？”
“我不但谢你，更要谢天谢地！”李沉舟轻拍拍自己胸口，长舒一口气，
“你有病呀！”温柔啐道，
李沉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其实吧，我别的病没有，就是疑心病稍稍重了些。”
“有甚可疑心的？”温柔有些好奇，
却见李沉舟咧嘴一笑道：“最近几日，我总在怀疑，你有嫁给我的打算，所以怕得要命。”
“我呸呸呸！”温柔面上一红，忽地抖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小弯刀，手腕上下翻飞，
只见桌上盘子里的西湖醋鱼，顷刻就被她大卸八块，
接着，她凶巴巴地说：“瞧见没？这就是乱讲话的下场！“

“哎呀呀呀，我的醋鱼！”李沉舟简直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他猛一探手，那把小刀就从温柔掌中到了他指尖上。
随即，他一边用小刀剔着指甲，一边语重心长道：“我觉着吧，女人唯一需要掌握的刀法，就是切菜的刀法。其它刀法，至多要人命。但切菜的刀法，大多时候，却能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拜服在你脚下，然后乖乖养你一辈子。”
温柔撇撇嘴：“你不就爱吃？还好，我根本不会，也用不着做菜。”
李沉舟笑眯眯地说：“幸好，我没机会，也压根不敢吃你做的菜。”
看热闹的食客们顿时哄堂大笑，李沉舟犹抱拳朝四下拱拱手：“多谢多谢，多谢诸位捧场!”
温柔气的半死，狠狠地跺跺脚：“你…...我的刀，还给我！”温柔气的半死，
李沉舟强忍住笑，把小刀递了回去。

这时，另一个雅间里，传来几下酒杯摔地碎开的声音，并且掺杂着粗鲁的斥骂，
紧接着，便响起女子的哭泣声。
温柔皱起眉头，收起小刀，转身便走过去，
“又麻烦了。这丫头，唉！”李沉舟摇摇头，叹叹气，自顾自地坐下继续喝酒，
温柔一脚踹开房门，见里头几个喝的面红耳赤的男人或坐或站，
旁边一位正流泪的小女子，发髻涣散衣衫纷乱，双手紧握着一支琵琶。
而其中一位汉子回过头大声呵斥：“谁啊？没瞧着大爷们正喝酒？”
温柔双手叉腰道：“我没瞧见大爷们喝酒，倒是瞧见了几位大爷，在欺负一弱女子。”
汉子满嘴喷着酒气：“大爷我出了钱，找人唱唱曲儿解解闷儿，摸摸手捏捏脸，怎地，不成？”
就听温柔娇笑道：“那咱也出钱，摸摸大爷您的脸行不？”
那人盯着她，嬉笑着伸出手并道：“我这脸皮粗肉燥，倒是小相公的脸细皮嫩肉，似要弹出水来，索性也让我摸摸得了。”
“ 成啊，你来便是。”温柔这会儿笑得蛮温柔，
待汉子靠近，温柔忽地抬手就是一耳光，再抡脚把他踹坐在地，
另几位见状，立马吆喝着冲上来：“娘的，敢动咱们弟兄！”
其中一人还顺手猛推了唱曲的女子一把，就见那女子踉踉跄跄朝着温柔跌过来......

温柔正踌躇着是该先扶住女子，还是先接招？
眼前却忽的闪出一人，伸手扶稳女子，接着便冲向几个莽汉，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拳脚声响过，对方已横七竖八地躺下了。
“打完，收工！”李沉舟拍拍手放下袖口，乐呵呵看向温柔，
“切！谁让你搭手的？好不容易轮上一回热闹，都让你给弄没了。不好玩！”温柔撅着嘴，气不打一处来，
这会儿，其中一个汉子抬头忿忿然道：“两位可敢留下名来？”
李沉舟摸摸鼻尖：“江南李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