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情的名义——谢宏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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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6-12-26 16:54: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33:03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6 08:54:00

作者简介:
谢宏,男,1966年生。1985年入读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后做过银行职员,入聘过广东文学院。2004年辞职,成为由作家。1985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93年起致力于小说写作,作品在《人民文学》、《天涯》、《今天》、《青年文学》等刊发表,并有被选入《2004年中国短篇小说经典》、《2005年中国短篇小说经典》、《短篇小说选刊》等选本选刊。已出版长篇《文身师》(2006)、《貌合神离》(2003),小说集《温柔与狂暴》(1995),诗集《光阴的故事》(1991)等。2003年获深圳青年文学奖。2004年获广东省新人新作奖。

个人主页http://blog.sina.com.cn/m/xiehong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6 08:55:13
自序

这是我的第二部小说集。此前我在1995年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温柔与狂暴》,收录了1993年至1995年的作品。这次编选的,除了《以爱情的名义》是中篇,其余的全是短篇,是1996年至2006年的作品。我对短篇的写作,怀有特别的热情和钟爱。大概这种写作,契合了我的性格:理性而激情。因此写起起来,就显得特别的有把握。也使我的短篇写作,有了自己的风格和气质。取《自游人》做书名,也比较贴切。
有编辑朋友说,我的写作心态是最好的。我想这个评价,在这个时代,是对我的最大褒奖了。她还看出,我的小说,大都与“忧伤”和“焦虑”有关。对此评价,我深以为然。在日常生活中,我常常陷入焦虑、恐慌和忧伤之中,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能得到部分的缓解和释放。我把写作当成了解决自己与外界的矛盾,解决内心冲突的一种手段,一种平衡器。
我是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但还要努力去寻找和实践。对写作,我也抱同样的态度。我想,喜欢我的读者,大概也属于这个类型吧。


吾言文字坊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6 08:56:53
自游人/谢宏
1
马力约我去喝茶时,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说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起码知道他还活着。马力很满意我凭声音就听出是他来,并哈哈大笑,骂我歹毒,说老朋友怎么开口就没好话。我说这是事实嘛,你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三月的晚风有点大,吹得我有点冷,吹得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交头接耳,而手机进出的声音又有点飘忽,显得有点诡魅的意味,让我不禁疑心对方是不是真的马力。马力问我在哪啊?我说独守空房有点无聊,去图书馆猫了猫。我问他怎么搞到我的手机号码的。马力洋洋得意,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他自有办法,接着就让我现在过他那坐坐。我说现在太晚了,去市区来回得两个小时,明天还得上班呢!马力说那就敲定星期六吧。
大约五年前,马力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音讯全无。对他的不辞而别,我当时有点想不通,有什么事至于他那样做呢?但他的确是消失在深圳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没有一个同学知道他的行踪,也有许多同学打听他的去处,毕竟他在学校时就是个知名人士。对马力这些年来的情况,我不了解,所知道的一些皮毛,也还是道听途说得来的,真假难辨。和打听他情况的友人谈起他来,难免会带上一丝传奇的色彩,让我觉得好象在虚构一个朋友的故事。
其实马力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来自同一座城市,毕业于同一所小学中学大学,然后又一起来到深圳这座城市。我们之间的关系,套用一句成语来说,就是青梅竹马。当然,马力不是个女人,这样的比喻不一定恰当,但很能够说明我们的关系密切到什么程度。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或者说后来呢?我刚才说了,我对他的情况,知道得并不比其他人多。
马力总喜欢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他这把亮相,象是一条大鱼,本来深潜水底,现在突然从茫茫人海里,奋力跃出水面,溅起哗啦啦的水花,将我吓了一跳。
许多年前,那是小学五年级的一个暑假,我和他、还有夏青一起背着大人去郊游。当然,这次行动,领头的是马力。夏天的太阳,就像狗热辣辣的舌头,舔得我们汗津津的,浑身难受,喉咙也快冒烟了。走着走着,马力突然很认真地说,要是怕舌头被烫熟了,就将它暂时挂外面吧。说完,他给我们示范,就像夏天狗热得受不了时,吐舌头降温那样。夏青见了忍俊不已,说他真人模狗样,我也跟着大笑起来。逛到一处水库,马力的精神为之一振,兴奋地提议下水游泳。我有点犹疑,指着写有“禁止游泳钓鱼,违者重罚”的木牌说,给逮住可不得了,我们人生地不熟。夏青也附和我,说这的水我们不知深浅。马力说这除了我们,鬼影也没一个。我说谁知道是不是躲在什么地方了。马力说热死啦,他受不了啦。夏青说那就喝口水吧。我们便双手撑地,趴在岸边喝了起来,于是响起了一阵像牛喝水的声音。我们喝过水后,肚子吓人地鼓起来,向其他人示威,然后我们躲在一棵水边的树下乘凉。一池藏鱼纳天的碧水,同样也深藏诱惑,它让勇敢者尝试,也让脆弱者投降。马力看得两眼发亮,突然将衣服一脱,说,这么好的水,不游太可惜了。他让夏青给看衣服,伸了伸腿,弯了弯腰,做了几下准备运动,就咚地跳进了水里,许久不见人浮出水面。我无聊地坐在树下望着水面。后来夏青抱着衣服,哇地哭了起来。刚开始我还试着安慰她,但不一会,也心慌地在水边走来走去,无计可施。最后急了,不管不顾地大声喊着“马力”的名字。远近回荡着我的喊声和夏青的哭声,水库泛着涟漪的水面,偶尔有鱼儿跃起的水声,还有鸟雀一二声的鸣叫。除此外,四周是一片寂静,很是吓人。
就在我们绝望得要往回跑去叫人时,马力突然从远处的水面浮了出来,冲我俩做了个鬼脸,说下来游一会吧,舒服死啦。夏青气得将他的衣服一丢,就往回走。后来马力追上来喊,喂喂!怎么这么小气呀,不就开个玩笑吗?夏青气鼓鼓地一言不发,不理睬他。马力只好和我说他学游泳的趣事,说刚学时他胆子小,他爸就将他抱起往水里扔,呛得他死去活来,但很快就学会了。马力说这种方法挺实用的。马力的爸爸是个体育教师,教游泳的,平常掌管学校游泳池的钥匙,马力近水楼台先得月,练就了高超的泳技。当然,我们也跟着沾了他的光,不过泳技就远不如他。这次他玩得有点过分了,难怪连好脾气的夏青也恼他了。马力自说自话了好一会,慢慢地才和夏青说上话,毕竟孩子脸,说变就变。这么多年了,马力还是改不了那样的性格。

2
我和马力是在一家茶馆见面的。他解释说知道我不好酒,所以选了这么个喝下午茶的地方,还说这里情调很好,适宜倾谈。从这样的细节你大概可以知道,马力虽说是个干大事的人,但感情有时还是很细腻的,很会照顾别人,难怪夏青会被他俘虏。
马力穿着休闲装,脸比以前胖了一圈,刮去胡茬的下巴泛着青光,头发好象稀疏了一些,剪了个板寸头,是时下流行的所谓老板头。他低头讲话时,我可以看见他泛着油光的头皮。此时他人虽然坐相随意,但还是给人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印象。稍有点常识的人,只要看见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自然就会明白马力早就是个成功人士。那时最早进入中国的手机,就是这种型号,沉甸甸的,模样笨拙,像小水壶似的,但性能很好。成功人士通常会拿在手上,一来显示身份派头,二来也方便随时接听来电。要知道,既然是成功人士,那么一个电话,就可能促成某件要事的成功或失败;另外,我看港台影视剧里的黑道人物,还常用它来砸人脑袋,据说砸过人后,使用起来照样无碍。我将手机放在茶几上,马上就显得相形见绌。
马力问我近来在哪儿发财。发财?我一听就笑了。我是个胸无大志,不求上进之人,十年了还呆在原来的单位,按现在通俗的说法,那就是原地踏步。了解过我的近况后,马力关切地说,人挪活,树挪死,有点变化是好的。于是他现身说法,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遍,之后还做了个总结。我发现这与我道听途说得到的消息,有部分是重叠的;有大相径庭的;还有荒缪之极的。比如,以前同学之间都传马力贩毒被通缉,逃到境外去了。听了我说的传言,马力就笑骂说,他妈的!这些家伙就想我倒霉,以后再找他们算帐。我笑着对马力说,你将自己的经历写下来,就是一本小说了,还是传奇性的呢,肯定很畅销。马力笑着说自己哪有时间呀,整天都是除了忙还是忙。果真,这时他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马力听了一会,说你要这样你要那样,最后让那边看着处理,说他这正会朋友呢。
马力这时的表现,让我挺感动的。以前我有些经商的朋友,有时难得想起搞一次聚会,大伙从深圳的各个角落赶来,因为平常大伙都为生计奔波,难得见面,本来高高兴兴的,但每每这时一个电话,就会让他们连说对不起有急事,然后就丢下大伙,先走了,让聚会变得支离破碎,聚餐索然无味。当然,现在我也不再参加这类的聚会了。我隐居在深圳西部的一个工业区,很少到市区走动找人,所以我对许多同学的情况都不是很清楚。通常是他们来找我,但那也是一些暂时失意的人。他们打完电话还不过瘾,就会驱车或搭车赶十几二十公里来到我的住处,向我倾诉心事。他们来找我,可能鉴于我是个一事无成的普通人,他们在我面前不会感到惭愧难堪,还能保持一份自尊吧。我安静地听他们诉说苦恼、喜悦;阅读他们脸上的悲忿和沧桑。通常,他们的故事很能打动我这个局外人、旁观者,这可能跟我远离了市中心那样一个生活的大战场,信息资源缺乏,而且孤陋寡闻有关,所以我也乐意他们到来,这样会使我乏味的生活或多或少起点变化。我等他们稍稍平静,就安慰他们,说困境是暂时的,时间和恒心会帮助他们战胜一切的。他们通常也是满意而回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撕杀。那时他们又会很长时间失踪,杳无音讯。我又重新处于等待的状态,过起从前那样的日子。当然,我可以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回味别人的故事,心血来潮时,就将其中的某些情节添油加醋,写成某个传奇小说自娱。其中有一点变化,那就是我将故事的主角换成了自己,我得想办法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些嘛。
马力现在也在向我讲述自己的故事。不过,这次我是坐在市区的一处茶馆听人讲故事,里面并没有太多失败的成份。但马力滔滔不绝谈他的事,却总也不提到夏青,这就让我困惑不解和难受,毕竟我们那么长时间是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也没有她的消息。马力点上一支烟歇口时,我插话问,夏青还好吧?马力突然起身,说要上上洗手间。看看茶几,天呀!我们喝了四壶茶了。
由于马力的离席,我从时光隧道走了出来,大概是光线明暗的缘故吧,时间恍似停顿了。我扭动身体,重新审视现实世界,刚才被马力的故事淹没了的风景,此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这的确是一处很有情调的茶馆,整个装修呈现出一派山野气息:竹椅、竹茶几、竹茶杯、、竹地板,总之是竹的世界。点缀其间的,是轻微的谈话声,淡淡的香烟味,茶水滚落杯壶的声音,四周优雅的女士和男士,等等。不知道是否喝多了茶的原因,我微微有点眩晕的感觉,听人说过,人会醉酒,也会醉茶的。
这时背后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可能有几个顾客进来了吧。但我也没在意,刚吮了口茶,杯子还没放下,突然就从我的手中飞脱,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接着几把粗硬的声音和家伙将我的身体包裹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从懵了到趴在地下,也就几秒钟吧。之后那些打击突然停顿,被紧箍的身体好象又被松开,一下轻松了。然后四周嘈杂的声音将我淹没,我感觉身体浮起来,像游仰泳那样面朝天,一浮一沉地向某个方向漂移。醉茶的感觉真是这样的么?仅存的意识没能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醒来时浑身疼痛,心想昨夜又做噩梦,被恶人追打了,我一路狼狈而逃,后来逃到水里,又有一群鲨鱼扑上来噬咬,水里漂着血腥味。在现实生活中,我没勇气做英雄,可连梦中也不能自救,这就让我感到沮丧了。我翻了翻身,最后也还是疼痛让我明白自己不是躺在自家的床上。我的被子可没这么白净,也不会透着一股药水味。由于一个人过着懒散的日子,我家里的东西总散发着我的气味,要知道,南方的天气较潮湿,我又不够勤快,即使有阳光的日子也没晒被子,所以总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再挪了挪脑袋,还是感觉不良。别动!就这样躺着会好些。我听到马力在说话。我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马力正在俯视我,他的眼睛让我联想到家里吊灯的灯泡。我问了句,我--这在哪呀?马力笑了笑,你以为呢?这小子让我猜谜语。我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知道还问你。不过我有点虚弱,所以懒得动嘴,就还躺着。马力说,在一处有人伺候你的地方。我想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马力后来变得一本正经,有点严肃问了句,他们留下什么话了?我心想留什么话呀,马力这话什么意思?我说你说什么呀?马力又问,他们真什么话也没说?
躺了一会,我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妈呀,我是真挨人揍了!凭什么呀?我没和人有什么过节呀。愤怒和委屈让我想一跃跳起身,但又被疼痛击倒,我想自己现在肯定是在医院的床上无疑了。马力见我清醒点了,便让我再回忆回忆,那些人说了什么。我骂了句,马力你想我死快点呀?我都这样了,你还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有病呀?马力说这很重要的。我又骂了句,是对你才重要吧?马力根本不管我的恼火,继续追问。我的思维只好开始倒着走,寻找丢在路上的钥匙,我得用它打开一扇我进去过又出来的门,里面有我和马力想要的东西。
说了什么?好象说什么,他的人也要教训吧?好半天,我找到的仍是似是而非的答案。
你能肯定吗?马力问得有点忧心忡忡,看样子问题好象挺严重似的,这样反而让我犹豫不决起来,我怕由于自己的暧味,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对当时的情景,我的确很难再复述清楚,真像是在做梦似的。马力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安慰我就先在这养几天,费用不用担心。本来我想说公司可以报销的,但话还没出口,马力便用手阻止了我。

3
按一般的常识,人们遇到这类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报案。我这样子了,别说报案,连动一动都会浑身疼,所以只有委托马力去做。但开始马力不同意,劝我算了,就别报案了,说派出所不会为这样的案子费工夫的。对于马力这样的建议,我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在镜子里,我看着脸上和头上的青色淤痕,愤怒地挥动缠着纱布的手,说那怎么行呢?我不明不白地挨了一顿,再说我以什么名义请假呢?对这棘手的问题,马力也毫无办法,只好随我了,先跟公司通气,最后还是公司给报的案。
由于我不能提供更多更有用的线索,警察做笔录时,省事多了,只是临走前叮嘱我,有什么要补充的就联络他们。在问答的过程中,由于疼痛,我懒得说话,因是小案件,他们问得也马虎,一趟下来,我已预感这事最后会不了了之。的确,这只不过是件伤人案,派出所不会为它劳师动众的。看来真是给马力说中了。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后,回家接着疗养。马力来看过我,还隔三差五陪我去复诊。当然,有时他出差,就夏青过来,我们这么些年没见面,想不到见面是因为这事。再说,让她看见我这模样,也有点难为情的,这样想来我心里就有点酸。夏青有了富贵相,头上盘了发髻,但还是很少话。马力可是个废话满箩筐的人,看来她并没受多大的影响。我在心里猜想,要是当年她嫁给我的话,会不会成哑巴呢?但我开口只是问她和别的同学还有没有联系。夏青说几乎没有。她和马力结婚后的第一年,吵架时也找过我投诉马力,之后就没了。我想肯定是过了磨合期,一切都好起来了。当然也没再听过她的声音了。我相信她的话,她连我都不联系,和其他人也许就真的不来往了。至于是什么原因,虽然是好朋友,但也不好打听人家的私事,毕竟她已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我历来认为马力是个很能干的人,夏青跟了他,会有好日子过的。事实也是这样。
对我这次遇袭,夏青好象有点狐疑,她知道我这性格是不会与人结怨的,但还是不放心,关切地问我平日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对她的怀疑,我有点恼,她又不是不了解我的为人。我问夏青,你和我认识多久了?你说我有什么资本得罪别人?我不过一介平民而已。夏青被我抢白得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现在的事很难说,并引用了一个报纸上的案例:某人因为看了对方一眼,就被对方用刀捅死了。案犯落案后,当被问及杀人动机时,说得轻描淡写:谁让他看我了!原因就这么简单得不可思议。我被她说得心里直冒寒气,我说你别吓人好不好,没这么恐怖吧?夏青见我这样紧张,便也觉得也许自己说严重了。
夏青给我倒好鸡汤,临走叮嘱我趁热喝。她人走后,她的话好象还留在我的屋里,我感到有点冷,便赶紧将鸡汤喝了。夜里我还为她的话,找些似是而非的答案,长这么大,我好象还没这样仔细地检讨过自己呢。自然,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没有一点头绪。但我的心里从此就像留下了一块阴影,让我心头发冷。
身体复原后,我还是照常上下班。但我和人打交道时,好象就变得小心翼翼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状态让我沮丧。更要命的是,领导虽然准了我的病假,工会也专门派人来看望过我,但也专门为此事找我谈过话。领导问我是不是在外面兼职或做生意什么了,这让我哭笑不得,我只好一概否认。他们对我的回答将信将疑,总之他们的脸不是晴朗的天空,让我看了不快。他们问我知道高达的事吗?我说听闻过。高达是锵锵公司的业务员,听说就是在外面偷着做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还,被人砍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市内的大小传媒也报道过这桩新闻。高达被砍了十几刀,最后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人已残废了。那张血迹斑斑的凶案现场照片,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我胸口有点恶心,很不痛快,高达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拿他和我比较,莫名其妙!但我说不出什么反击的话,我只是婉转地说高达是锵锵公司的。
见问不出什么结果来,领导也只好作罢,但解释说这样做,是从爱护我的目的出发,最后问我药费单呢?领导的意思是同意给我报销药费。可我的手头并没有一张药费单,我全交给马力了,因为他非要替我付,不容我争辩。事实上,在复诊或拿药时,不是他就是夏青,或者是他的司机,早替我交费了。对领导的关心,我是颇为感激的,但我此时也只好说,不用了。什么?!你说什么呀?领导对我的回答有点吃惊,以为听错了,或者以为我在医院的那些天,可能吃错什么药了,或者我的脑子是真的被打坏了吧。那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呀,再说我的薪水,也还没达到让我这样潇洒的程度。但领导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说要是有困难,就向工会或他们反映。我看得出他们写在脸上的问号更大更重了。但我又能说什么呢?这年头有些事是解释不清的,一解释反而会变得复杂起来。再说,要让别人相信自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4
这天,马力说要请我吃顿晚饭,按他的说法,也就是一顿便饭。我开玩笑问他请吃饭有什么目的。马力骂道:你怎么这么庸俗呀!我只好笑着问,在哪儿?马力在电话里说先到他家,然后再决定去哪,他说来参观参观吧。我想也好,就打车过去。
他们以前的家我去过一次,那是在他们结婚时。后来他们又搬了新家,我们从此就失去了联络。马力现在的家很大,有两百平方米,是五房两厅。客厅很大,电视柜上摆放着34寸的大彩电,旁边是健伍高级组合音响,我走过去摸摸,上面马上留下手指痕。沙发右边的角落,有一空置的鱼缸。我发现许多经商的人都爱养鱼,可能是取“有余”之意吧,另外,这的人还将“水”比喻为“财”,这是个有趣的现象。我在宽阔柔软的沙发坐下,不想整个人就陷了下去,很是舒服,像半躺着一样。我说马力你真幸福,情陷温柔乡。马力笑而不答。不久,我有点惴惴的,这样的坐姿让我觉得说话有点累。再说,这种坐姿,家里人或亲密的人不会觉得不雅观,但外人大概会觉得太过随意,有点放肆作态。我马上欠了欠身子坐直,退出半个屁股,又环视了一下屋子。这屋子可能是住了较长时间,装修显得有点过时了,但这也正好证明了人家早就是个成功人士。
从进门起,我隐约感到,对于我的到来,夏青好象事先并不知道。事情显得有点突兀,她有点不自然似的,看样子刚才是在睡午觉,此刻有种懒慵的性感。她和我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在厨房忙了起来。
我和马力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据我的观察,屋里就他俩住。我说马力你倒会享福,你爸妈不和你们一起呀?马力说他爸妈以前来住过一段日子的,但不习惯这的生活,便又回去了。看着阔大得显出空廖的房间,我觉得少了点生气。至于他们怎么还不生孩子,我虽然感到困惑,但也不好打听。现在深圳有好多“丁克”夫妇,他们不计划要小孩,打算逍遥自在地过一生。不知马力和夏青是不是有这样的打算。
由于厨房是开放式的,我能看见夏青在厨房忙进忙出,又听见菜刀在砧板上切菜的声音,这让我心里不安。我走到厨房门口,问夏青要不要帮忙,我说我做菜的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打打下手还是没问题的。其实我们没什么好客气的,虽说这么多年不见,毕竟还是好朋友嘛。夏青摆摆手中的菜刀,连声说不用不用,你们聊天吧。说实在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觉得夏青手上的那菜刀,直冒寒气。马力对我招手说,你就坐着吧,人多添乱。
最后摆上餐桌的,是几碟家常菜,而且全是素菜:清炒小白菜、西红柿蛋汤、炒西芹、白豆腐。马力吃得很香似的,指着西芹说,这菜清理肠胃,多吃有益健康。老朋友了,我也不客气,有点委屈地用筷子敲着菜碟说,让我来忆苦思甜呀?马力对我的话有点惊讶,说多吃素菜对身体有益呀,医生也这么说的。我说这道理谁不懂呀,只是没荤的,我的肚子是填不饱的,容易饿。夏青不好意思说,都怪马力,平日他在家吃饭就这样子,习惯了。我故作惊讶说,马力,你这不是让夏青跟着你受苦嘛。马力笑了笑,低头喝汤。
总的来说,这一顿饭吃得气氛有点沉闷,主要是夏青话少,马力接话茬又心不在焉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我倒成了他俩接话茬的桥梁,许多话不是由我挑话头,就是与我有关的,搞得我有点尴尬。饭后,夏青又忙着洗碗碟,之后又是在浴室洗衣服。我说,夏青,先歇会儿吧。夏青去阳台晾衣服时笑笑说,都积了几天了。其实刚进屋时,我也觉得奇怪,房间里的东西怎么乱糟糟的,夏青不是专职家庭主妇吗?难道平常不收拾屋子吗?我对马力说,怎么不雇个保姆呢?马力说保姆难找呀,他说这话时有点意味深长的。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
夏青后来终于歇下来,坐下和我们聊天。不过她是一边聊,一边在看电视。她问我平常有什么娱乐。我说还真说不上有什么娱乐呢,看看书,再胡思乱想一番,就将一天打发啦。我说你们有车,周末去郊游挺有意思的。夏青说,是呀,但得有时间和心情才行。她边说边看了眼马力。我奇怪了,不就是时间吗?还会没有?我这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我倒闲得发慌呢!但马力和夏青都没有接住我的话头说什么。有时我们一时找不到话题,就傻傻地盯着电视看。
后来,夏青打着哈欠说她先去睡了,说完她就进卧室去了。马力没说话,我感到一阵压抑,下意识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这时大约是晚上的9点钟光景。我盯着电视看了一会,然后拿里面的剧情作话题,试图打破闷局,但效果不佳。
当我说要走,马力说再坐会吧。我说以后吧。其实我是想多坐会儿的,才10点钟,在深圳这座城市,这个时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久。但屋子里的这种气氛,让我觉得有颗炸弹埋在身边,我想要是我不走,那么爆炸的就会是我。马力见我执意要走,便说送送我。下了楼,马力要去停车场取车,我拦住他说想一个人走走路。
在凉爽的夜风中,我走在飘着汽车废气的人行道,脑子一片空白。我突然好象炸弹爆炸似的,对着这座车来人往的城市大吼了一声,像孤独的狼嚎,但立马就被路上的噪音淹没。
5
这一段日子,我和马力接触多了起来,他也聊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他的故事,大多显得扑索迷离的。如果要我回答“马力这人怎么样”这个问题,老实说,他的前三十年我有把握;这些年,我一点也没有把握,我只能回答说,马力嘛,他是我的同学和朋友,现在经商,至于做什么,无可奉告。有时我一拿这个问题自问自答,就会不自觉地发笑。在别的地方这样犯傻,没人会说我什么,就是说了,我也不在乎。可上班时就让我难堪了。有次同事侯小明见了,问我,又赚了一笔吧?我一听笑容就僵住了,看来有关我的传言还真不少呢!
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拿它来和马力开玩笑,说自己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啦。意思是沾了他的光。我这样说,并没有怪他那顿下午茶的意思,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事件,摊谁头上谁倒霉就是了,和马力有什么关系呢?但马力听了,忙端起酒杯对我说,不好意思,连累兄弟啦。说完就仰头咕咕地自罚了三杯。我喝了点饮料,算是意思意思。马力说出的话充满了酒气,熏得我不知他所云,自然也不会去深究其中的意思。
班长小柯端起酒杯,问马力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我们附和起哄,要马力交待失踪的这么些年干了什么勾当。马力好象是盛情难却,又好象是早有准备似的,向我们一一道来。在这过程中,小柯提议要罚马力喝酒,别人喝一杯,马力失踪了多少年,他就得喝多少杯。学习委员解筱敏说,这不够不够,夏青的那份也要他代喝。马力并不争辩,看来兴致很高,颇有大家风范。马力说,酒量不行没什么,但酒风要好嘛。这样酒过数巡后,马力浪费了不少的口水,将肚里的水货干货都倒了出来,最后才将自己放倒,吐了一地。看来马力的酒量还是了得。
小柯说,马力这回可原形毕露啦。马力双手撑台,摇晃着重新站起来,像领导讲话那样,问我们满意不满意?并说他对此毫无怨言,说真的很高兴,建议以后多搞这类聚会。我说马力你不是在家里吃斋受不了吧?不知怎么回事,夏青没有到会,这让我们感到遗憾,毕竟这次聚会是我们毕业十年后的第一次。
马力吐过之后,人舒服些了,接我的话茬说我这就不懂了,生意场上哪能免却酒肉?这叫内外有别。今天他是高兴,乐意喝,在老同学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嘛,想说什么都行。
本来这顿饭说好AA制的,最后结帐时,马力不干,说这次算他的。他摸钱包的手在屁股上游走,可就是找不着口袋。他的费劲样让人联想到醉汉回家开门时的滑稽模样。我们都笑了起来,有几个人掏出了钱包,但马力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拦住大伙。又费了一番工夫,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收获,可掏出的钱包啪地掉地上了。马力醉态可掬地说,急什么急呀?我们帮他捡了起来。马力掏信用卡时,手指发虚。
出了酒店的大门口,马力似意犹未尽,提议到保铃球馆去打球,说运动运动有助于消化。这么早回去干嘛?明天又是星期天。我们一想也是,大家难得聚一次,那就干脆玩个尽兴吧!于是一帮人又闹哄哄地赶往振华路的球馆。在玩保铃球时,马力步态踉跄,好象不是他拎着球走,而是球拉扯着他走。其时电视里正在放连续剧《水浒传》,我们便学着劫生晨纲的那节朝他喊:倒呀!倒呀!马力摇晃了一番,最后将自己摔进球道里,像保铃球那样,打了几个滚,一时起不了身,要我们跑上去拉他,看来伤势似乎不轻。送他回去的路上,我打趣说夏青又有事干了。进去后才发现,屋里没人。
第二天陪他去医院,由于折腾了一夜,马力有些疲惫,样子有点落魄。照过X光后,没发现有什么大碍。马力又说他的腹部难受,医生用手按压他的肝区部位检查,马力不自觉地喊疼。医生又试了几次,马力还是难受。医生给马力开了个条子,让他验验血,查查肝功能,做个全面的体检。
马力说他从来就不检查身体的,这回可别栽啦?

6
我三十五岁生日刚过三天,公司就下发了一份通知,说是为了提高员工的素质,以适应竞争的需要,决定将我们分批送到北京,作封闭式培训,主要是强化英语会话,需时三个月。这样的好事要是摊在十年前,我会欢呼雀跃的,自感受到领导的重视,可惜我已过了那样有激情的年龄。我们直喊哎呀又要遭罪啦,灰溜溜地去接受再教育,回炉炼炼,看是成铁还是成钢。
在这三个月里,我们简直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手机,传呼机在规定的时间才能用。对这种有点不近人情的做法,我们也提出过抗议,但没有什么结果。因为每次一闹,领队就拿“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句广告词训我们,现在这句公益广告词很流行的,再问上大家一句,谁想下岗呀?完了,本来就是一伙乌合之众,自然就成不了什么大事。这样一来,由于课程很紧,把我们累了个半死,所以也只顾得上身边的,暂时和深圳那边失去了联系。
我再次见到马力,却是在市医院留医部的病房里。马力一接到我的电话,就责骂我怎么将手机关了。我说有什么办法呢,这可由不得我,我又不是老板,并向他解释了前因后果,又问他怎么搞的,三个月不见,就搞出这么件大事。马力可还真笑得出来,他自嘲说这是体检的成果,现在他富贵满身。我不明白他具体指什么,就问,什么富贵呀?听马力一解释,才知道他的心脏、血压有问题,还得了什么严重的脂肪肝。我说这些病好象都是老年人才会得的吧,你凑什么热闹。马力说,这下你该明白我干吗在家里净吃素菜了吧?当时我还是不明白,后来我看《深圳晚报》的一篇标题为“警惕老年病年轻化”的报道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那篇报道说全市已有四位四十岁左右的经理因这类病英年早逝,甚是可惜。而且有关部门通过调查,还发现一个让人震惊的现象,那就是深圳许多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由于工作压力大,平常不注意饮食,大吃大喝,又不锻炼身体,所以都不同程度地得了高血压或心血管、脂肪肝等的老年病症状,而且所占比例还较高,呼吁大家对这种现象要警惕,及早预防,不要掉以轻心,否则悔之已晚。看来马力中彩了。
我问,夏青知道了吧?马力说只告诉她要去国外转几圈,并叮嘱我对其他人保密。我对他的做法感到不解,说,马力呀马力,你何苦呀?马力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探完病离开前,我问他需要我做些什么。马力说,有空多过来和我聊聊天。我笑了,其他东西我没有,有的就是时间。
马力为了方便我探病,居然事先不跟我打招呼,就将窝挪到了我这区的医院留医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跟马力打得火热,程度跟从前的那些日子一样。有一天晚上,聊得正高兴,我突然一拍沙发,怪了!马力问怪什么呀?我说怎么不见你的那些朋友来探病呢?马力显然对我的问题没有准备,迟疑了半晌,才笑着说来过啦,他们的时间比你自由。再说,我这个时候不需要那些朋友,有你就够啦。我真是好感动好感动喔!我很夸张地模仿着台湾影视演员的腔调说。马力很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声响彻了房间和走廊,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但他开心是一件好事。一会后马力就喘不过气来,突然扑倒在地上。我连忙弯腰去抱,可是他的身体太沉重了,我急得冲出房间大喊,大夫大夫!医生和护士赶来对马力进行急救。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顾不上马力的保密叮嘱了,马上去找夏青。我拼命拨她家里的电话,可是电话总忙音,没有人接。我疑心她是否将电话线插头拔了,因为马力和她都曾经说过,有时为免却打扰会这么做的。没法子了,我只有走下策,打了的士,心急如焚往市区她家那赶。
噔噔冲上楼去,按亮走廊的灯,我看见她家的防盗门上,粘着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民事判决书,是复印件,一共两页,在晚风中舞蹈。我用手按住,以最快的速度扫了眼,内容大致是说,马力和夏青的婚姻已经触礁,无可挽回,马力愿意放弃所有,只带走自己,一切身外之物都留给夏青。看判决日期,是一九九八年五月九日,距现在已经有半年多了。这要说明的是,自那次送马力回家后,我就没再去过他家了,当然也没有与夏青联络过,所以眼前的情景,让我感到真他妈的不是滋味,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拼命按门铃,但没有人应门。我转而用拳头砸防盗门,里面仍是悄无声息。一会儿,冲上来一个保安员,手里握了一根警棍,警惕地喝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想干嘛?我有点慌急,收起砸痛了的拳头。看来大概是邻居报警了。我连忙说不想干嘛,我有急事想找屋主,别误会。那保安员说,误会?有你这样找人的吗?在听完我简要地说明情况,又查看了我的证件后,他才松了口气,说,原来你不是追债的呀。我说追什么债呀?那保安员说常有些类似的人上来,可看见门上的这张判决书,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马力这狗东西,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呀?我怒气冲冲地又往医院赶,只有问他才会清楚。
可马力再也不能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了。我一身汗水赶回医院时,医生对我说他们已经尽力了,并通知我处理善后事。他们可能见我常来陪他,误以为我是他的家属了。我在病房边清理他的遗物,边想得马上发封电报给他爸妈。突然,一个写有我收启的信封出现在我的眼前,上面没有贴邮票,右下角写有“内详”字样。我暂时停止清理行动,坐在沙发椅上,拆看马力留给我的遗言。信上没有写太多的东西,大意是说我是他可靠的朋友,很感谢我陪了他这么长的时间。他说既然我们从小就走在一起,那么也希望我陪他走完这段最后的路。当然,他的愿望实现了。在信末,这家伙的语调变得调侃起来,说夏青是个不错的女人,问我有什么打算……..还说骨灰就撒海里得了,做鱼儿多自在呀。信的最后也没有署日期,只有他漂亮刚劲的签字,还可让我联想到他的生气,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看来这小子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还不坏,甚至可能还在猜想我拆看时的反应呢。可我的脑子乱糟糟的,闹不清自己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感到很累,身上的汗水让我发冷,我瘫在沙发上不想动。
马力的爸妈带走了他的骨灰,说是会按马力的遗嘱处理。我后来才了解到,其实他们之间也很少有联系,似乎并不知道马力和夏青之间发生的事,我也不想多说。对马力的死因,他爸有点接受不了。临走时,他爸伤感地说,我这辈子喝的酒不比他少,为什么我会没事呢?我对他的疑问并不能解答,只是私下里会想,大概因为他是个体育老师,平常就有锻炼身体吧?
接下来,我的生活慢慢重新又变得和过去一样。马力呢?这回真的像大鱼一样消失在人海中了,潜入了另一处的水域畅游,自由自在。当然还有夏青,一个新的失踪者,我不知道她潜入了哪处水域,在游着怎样的泳姿,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很长的一段日子,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我,我更少走动,呆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我想自己这样做,可能是在等一个电话,也许应该是夏青的吧,因为这样说比较合乎逻辑。但什么也没发生。我并不着急,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我相信自己有垂钓者的耐心。许多年前,我和夏青也是这么在岸边,守侯着马力浮出水面的。但那时,也许因为我们还年少无知,没有经历多少世事,所以会显得那么的没有耐心、惊慌失措!现在呢,我想好多啦。

7
这天上午,大约是10点钟的光景,公司订的报纸送来了,同事侯小明是第一个拿到报纸的。翻看了一会就叫了起来,说他妈的这世界什么人都有,你们快来看呀,真是天方夜谭!我们一听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就堆过去看。
原来是头版报道了一桩案件。简单些说就是一个具有本科学历的女人与一个有妇之夫发生感情纠葛的悲剧。开始是男欢女爱,其乐融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妻子发现丈夫有外遇后,争吵不休,以至于快要拆伙过日子了。不想,事情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经过一番波折,浪子终于回头,并跟妻子一起失踪了。本来事件应该告一段落了,无奈女主角已深陷爱的泥潭,难以自拔,仍四处寻找情人的下落。因毫无结果,顿生了邪念,设了一个圈套伤害情人的男友(也是男女主角的好友,并且知道俩人的纠葛),想以此达至找到情人的目的。事件中的女主角是这样设计圈套的:她买凶将情人的好朋友打伤,伪装成一件入室抢劫案,等情人的好友伤重住院时,情人肯定会现身去探病的,因为情人和他的这个朋友关系很好,是非常之好的那种,这样她就可以找到情人了。可没想到,计划在实施过程中出了点差错,那就是,凶手实施抢劫行凶时,遭到激烈反抗,不禁老羞成怒,以至于下手过重,使受害者最后伤重不治。故事的结局是警察经过严密的侦查,案情水落石出,案犯全部落入法网。
整个上午,同事们都在对这桩案件议论纷纷,说这女的也他妈的太歹毒了,可怜那位无辜者,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死于朋友之手,成了他人感情纠葛的牺牲品,还以为是被人抢劫所杀。我看完报纸后,走回座位一言不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我无法去分辨。我变得恍惚起来,以至下班铃响过后,我仍坐在椅子上发呆。同事侯小明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又在计划做大买卖呀?先去吃饭吧!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6 18:12:32
谢过朴素兄,待我陆续贴上来,请大家指正.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7 09:05:06

以爱情的名义/谢宏


1
唐歌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会选历史专业。因为在许多人的眼里,历史是相当沉闷的一门功课。我当时的回答是自己爱安静,人比较刻板,这专业可能比较适合我。许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这样的理由。只是若干年后,竟会因了《城市晚报》上一桩案件的报道,才被苏红一语道破个中缘由。她说,这和你喜欢与时间角力有关,你总在寻找它的破绽。她的话让我震惊。要知道,她和我结婚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捅破这一层纸。她的这番话,以及报纸上的那篇报道,就像混搅在一起的胶水,恍惚中将那些时光的碎瓷片,又重新粘合在了一起。我在那片斑驳的反光中,照见了昨日忧伤的眼睛。

2
那天在火车上,车厢里乘客们呼出的水汽,慢慢积聚在了窗玻璃上,看上去白蒙蒙的,外面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多亏了唐歌父亲的一位朋友帮忙,我才弄到一张票。否则,我能否赶得及回校注册肯定成为一个问题。尽管当时是冬天,但等我挤到座位时,还是出了身大汗。我坐在座位上,因为靠过道,还得不断躲避涌过来的人流和行李。
火车快要开动时,一个穿红风衣的少女,裹着一股很现代的气息,逼到了我的座位旁。她气喘吁吁的,像一团柔韧的火焰,灼烤着四周的眼睛。看样子她差点赶不上火车,怕是吓着急坏了。我注意到她随身只带了一个旅行袋而已,否则可能挤不上车的。她放眼扫了扫四周,显然是在寻找放行李的地方,但四处都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最后她求助似地望定我。我的脸红了红,说,就放上面吧。我指了指头顶上的行李架。她赶紧将旅行袋递了过来。我脱了鞋子站在座位上,尽力挪了挪我的行李,然后将她的旅行袋放好。我最后还将屁股挪了挪,有点殷勤地让那少女坐。
后来刘小丽告诉我,说当时我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说虽然只是闪了闪,但已经被她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举动没能瞒过她的眼睛,她说这话时,语气有点得意。平常我的眼睛总是那么忧郁,对这世界好像充满了一种忧愁,与当时的大气候,显得多么的不协调。要知道,八十年代是个充满了理想的年代,人们都是朝气蓬勃的。在后来聊天的过程中,我曾对她谈起过,毕业后,我希望可以进史学所,从事考古研究。她对我的选择感到不可思议,这要说明一下,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事业正搞得十分红火,大学生都希望毕业后,能从事经济工作,或与之沾边的工作。我记得当时她听后对我说,你真有意思!这是一句你可以有多种理解的话。
其实刚开始我和她没怎么说话。我听着刘小丽和旁边的人说笑。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这是她给我的初次印象。但当时我的头转向车窗,那些快速闪过的树木,让我有点目晕。他们唧唧喳喳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朵。刘小丽是谈话的主角。当然,她偶尔也会记起我的存在,问我一二句话。
我和刘小丽开始说起话来,是因为她问了我一句,回上海呀?我回答说是啊!她说自己也是。她显得有点兴奋,说我和她同路。然后她笑着问,你肯定是个学生吧?我说我是A大的。她说我是B大的。刘小丽还说她和我差不多是邻居,就一站路远呢。
聊了一会,我知道她是心理系的研究生,也是春节来广州玩的。突然,她问道,你是H省的吧?我说是呀,你呢?她说哎呀我也是啊。这话让我也有点兴奋。原来我们还是同乡呢,只是不同城市而已。刘小丽一边说话,一边吃着应节的零食。之后,掏出一包面巾纸,很优雅地轻轻擦了擦嘴。我的目光,跟随她那涂着银灰色指甲油的指甲在游动。当时,一股芬芳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7 14:08:44
的香气,弥漫开来了,在浑浊的空气中杀开一条道来,钻进了旁边每个人的鼻孔。我看清她手上那包面巾纸,是一种进口的名牌产品,英文叫Tempo。面巾纸在今天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但要知道在当时,还是很少人用得起的,也算是稀有物。所以,这个细节使我增加了对她的探秘和好奇。看得出,甚至周围的乘客,都情不自禁地吸动着鼻翼。当然,一旦发现别人在注意自己,又装作用手擦擦鼻子。我后来想,我为什么会记住这个细节呢?到现在我也说不上来。
后来,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随着谈话的进行,我发觉有俩人成了谈话的主角,那就是我和刘小丽。而且我们谈话过程中使用的普通话,也逐渐变成了家乡话。刘小丽问我在广东过春节感觉如何。我说逛花市挺好玩的。许多民俗也挺有意思的。刘小丽笑着问我,来这过春节不会是带了研究的成分吧?我也问她,是不是也对广东人的心理做过一番研究?刘小丽说广东人的脑子挺灵的,就是太迷信了,许多人家里都供着神位。她说真的挺奇怪的,原来她姐姐不信这些的,嫁给广东的姐夫后,就信了,不知是不是与风水有关。我说你不是想搞这个研究课题吧?刘小丽开心地笑了起来。
虽然旁边的人也听得懂我们的谈话,但毕竟好象搁了层东西似的,所以慢慢就剩我俩热烈交谈了,别人倒成了听客。说实在的,当时我们肯定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也许我们觉得,用家乡话交谈会显得亲切些吧,又或者是一种本能吧?也可能我们对自己的家乡话感到自豪,你看,我们的国家领导人,有许多就出自我们的家乡,一直以来就用自己的家乡话演讲和做报告。
吃过晚饭,旁边的人感到有点无聊,用手指在布满水气的车窗上涂鸦。在数了一段路边的灯光后,许多人开始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我奇怪我们怎么有那么好的兴致和精神,还在继续白天未完的话题。
那天我说了许多话,比我几年来和所有女生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以至于下车时声音沙哑了。刘小丽和我分手时,我刚想起似乎还有一件事忘了,这时她给我留了通信地址,告诉我她叫刘小丽。希望收到你的信!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7 19:23:29


作者:鬼金 回复日期:2006-12-27 09:11:09
问好!
------------------------------------------------------------鬼金兄好:)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8 08:57:39


作者:鬼金 回复日期:2006-12-28 01:25:54
你的文字有一股特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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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鬼金兄的细心。大概这也是每个写作人的追求吧:)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9 08:42:00
一种探究和不服气的的心理吧,我又给她去了一封信。还是没有回音,这我才跑到她们学校找她的。当然我当时在信上只是说,我在B大有个高中同学,我打算周末去他那玩,届时也会找找她,大家可以认识一下。我之所以会跑到B大找她,我想也许是她在火车上给我的印象太深了,那些细节至今还刻在我的记忆里,又或者是学生生活太枯燥了,而身边的女生,不是名花有主了,就是我对她们提不起兴趣。去的结果是白跑了一趟。之后当我决定将整件事彻底放弃,重新过回原来的那种生活时,刘小丽再次出现了。我指的出现,不是她整个地站在我的面前,活生生地再次展示她的魅力,而是用另一种形式出现了。
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唐歌去上课了。我没有课。外面绵绵的阴雨,下得人们望着天空就会发慌。这样的阴冷天气,除了躺在床上睡觉,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来消磨午后沉闷的时间。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喊,501房间的张营听电话!我费点劲才搞明白,是楼下传达室的林师傅在喊我。我有点讨厌这个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本不想接听的,但我又怕是家里或是朋友有什么急事,否则不会在午觉时间来电话的。我穿了拖鞋跑下楼接听。
我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话筒里传来的竟是刘小丽的声音!她开口就说,我喜欢你的信!她没有作一点铺垫,也没有对没给我回信做出解释。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那么的富有磁性,生活中总有这样的人,他或她说过的话,总给别人无限的回旋和想象的空间,她这话收到了效果,它让我无力作出反抗,我的睡意和原有的怨气,一下子像天上的阴云,消失得无踪无影。那个中午我接下来做的事,除了再次给刘小丽写信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比做这事更合适。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9 08:43:11


作者:凤尾琴 回复日期:2006-12-28 12:01:25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支持你!永远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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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虎 回复日期:2006-12-28 17:48:40
向谢兄学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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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两位,多提意见,我们互相学习:)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29 15:21:22

5
我还记得那次去找刘小丽,当我敲开那扇门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大眼睛的女孩。那是一双安宁的眼睛,让紧张的我安静下来。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些什么来,但我又说不出是些什么内容。也许我们在哪儿碰见过,但我一时又说不上究竟在哪儿,总之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眼睛,好象也在告诉我这种感觉。
我赶紧说我找刘小丽。她的眼睛闪了闪,说,她-------进来坐吧。我略一犹豫,跟她进去了。趁她转身给我倒水的时候,我慌乱地打量了一眼这房间。洁具大概是放在门后的位置,两张床分别摆在两边,中间隔着一张长条的书桌,上面堆了一摞的书,床头顶着靠窗子那面墙。当时我是背对着门站的,左手边那张床头,贴着许多流行歌星的海报,另外还有两张健美明星的照片,那两个男女,正向我很夸张地展示发达的肌肉。我猜度那张床是刘小丽的。
女孩将水杯递给我,说喝点水吧。她微微一笑,说,你叫张营吧?我疑惑地问,我们见过吗?她见我惊讶,她忙解释说听刘小丽提起过我。她说你坐吧,别站着。她的热情很有节制,我总觉得她在压抑着一些什么,但我说不上来。后来她拿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看。我瞥了一眼,她头发的刘海泻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这使得她的眼睛若隐若现的。我有点拘谨,坐在她的斜对面,隔着那张长书桌。我喝着水,尽管我使劲抿紧了嘴唇,但我还是听得见茶水从杯子流进喉咙的声音。有一阵子我和她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这样的局面有点难堪,也许她也感觉到了,便对我说,我放点音乐吧。当音乐响起来时,我心里充满了一种东西,感觉好多了。
我问,她出去多久了?那女孩抬头啊了一声,说有个朋友将她叫出去了。她问我刘小丽是否知道我要来找她。我这才有点着急,说,这-----我告诉过她的。啊-----不过是在信上说的。
其实,我还没有收到刘小丽的回信,就自己跑来了,而且还是一路上向许多人打听,才找来到这里的。那女孩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是这样啊?从她的表情看来,我不是来得不巧,就是会无功而返了。我脸上布满了一种茫然。她突然将话题转了,当然,这也是她后来告诉我的。她问我为什么会选历史专业。我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是比较好的理由,只好回答她说我喜欢安静。我对这样的答案也感到奇怪。但当时我的确是这样回答她的。她后来和我搭话说,听说你们学校挺漂亮的。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种东西在闪烁。提到我们的校园,我难免不有点自豪说,是呀,很多人都这样说,和刘小丽过来逛逛吧。她笑着说好啊。我们时断时续地聊着。
后来外面开始下雨了。我抬腕看看表,心里突然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我一下子茫然无措地望着窗玻璃那一片在慢慢积聚的水气。这景象让我的思路又恍惚回到了那天的车厢。
那天我并没有等到刘小丽回来。过了不知多久,我想起该回去了。我离开她们寝室时,外面还在下雨,好象会绵绵不断地下下去。见我执意要走,苏红送我到楼下时,好象有话要对我说,但却欲言又止,最后她告诉我她叫苏红。我快要转身向她告别时,她看了我一眼,补充或者说是强调地说:有些话,当面说会清楚些的。我当时觉得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话里带有告戒的意味。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30 09:51:18

6
一眨眼,春天就来到了校园里,树木开始长出了新芽嫩叶。许多花花绿绿的雨伞,也在霏霏的细碎春雨中长了起来,浮动着。我嗅着了衣服上若有若无的霉味,心里有着莫名的烦躁和郁闷。依我在上海生活了两年多的经验知道,这是季节性的情绪反应。这与那次的信件风波无关。至于刘小丽有没有给我回信,或者说她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内容,刘小丽长得怎么样,或者说她是什么类型的女孩,我想除了我自己和刘小丽之外,唐歌并不知道。尽管我知道他对我的事挺关心的。只是后来春游我们一起去绍兴玩,他才第一次见到刘小丽。事实上,刘小丽并没有给我回过信。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没有告诉过唐歌,那就是在我去B大找过刘小丽之后,她和苏红来我们学校跳过几次舞。要知道,我们学校的舞会,在附近的几座大学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
我和唐歌计划去春游时,曾为春游的线路发过愁。当时,我提议去南京,我也说不清我的潜意识里,是否有去这个六朝古都探究的意味。唐歌说还是去杭州或去绍兴吧,另外苏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的选择也许与他是个中文系的才子有关。我们各说各的理由,最终没有统一的结果。后来唐歌躺在床上,望着蚊帐顶发呆。我用手捅捅他,怎么样?唐歌扭过脸,啊了声,说两个大男人去,多么没意思呀----要不,这家伙一脸的坏笑,说,邀女生同去吧,两个男人去多没有意思。我们开列了一串名单,可惜这些女生,不是名花有主,就是我们自己觉得,要是一起同游的话,只会败了游兴。最后唐歌小心翼翼地探问,刘小丽怎么样?结果她们选了绍兴这条线路。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30 10:48:23


作者:阿廖 回复日期:2006-12-29 15:29:58
自游人?这个说法就很新鲜。


作者:凤尾琴 回复日期:2006-12-29 16:00:17
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个开始。勇于开始,才能找到成功的路。

支持你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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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现在都是讲求个性的年代嘛:)
谢谢两位关注:)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31 09:07:02


作者:冉正万 回复日期:2006-12-30 11:08:14
我也贴上来了,我的电脑慢得像老牛.


作者:冉正万 回复日期:2006-12-30 21:19:07
我感觉你骨子里是愤世嫉俗的,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恨,同时又充满了巨大的悲悯情怀。
但文字是优雅的。
我就很难做到这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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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万,电脑慢,是因为台湾海域地震,受点影响.
你对我小说的点评,常让我将你引为知音,是的是的,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个人!
写作可能也讲究个阶段,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又到了另一个阶段,我现在常有这样的感觉,一年就有新发现。我认为对你来说,这点不成问题,因为你真诚,我越来越觉得,一个作家要成大气候,底气是最后的原因,你并不缺少呀,我们还有时间:)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31 09:09:00

6
一眨眼,春天就来到了校园里,树木开始长出了新芽嫩叶。许多花花绿绿的雨伞,也在霏霏的细碎春雨中长了起来,浮动着。我嗅着了衣服上若有若无的霉味,心里有着莫名的烦躁和郁闷。依我在上海生活了两年多的经验知道,这是季节性的情绪反应。这与那次的信件风波无关。至于刘小丽有没有给我回信,或者说她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内容,刘小丽长得怎么样,或者说她是什么类型的女孩,我想除了我自己和刘小丽之外,唐歌并不知道。尽管我知道他对我的事挺关心的。只是后来春游我们一起去绍兴玩,他才第一次见到刘小丽。事实上,刘小丽并没有给我回过信。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没有告诉过唐歌,那就是在我去B大找过刘小丽之后,她和苏红来我们学校跳过几次舞。要知道,我们学校的舞会,在附近的几座大学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
我和唐歌计划去春游时,曾为春游的线路发过愁。当时,我提议去南京,我也说不清我的潜意识里,是否有去这个六朝古都探究的意味。唐歌说还是去杭州或去绍兴吧,另外苏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的选择也许与他是个中文系的才子有关。我们各说各的理由,最终没有统一的结果。后来唐歌躺在床上,望着蚊帐顶发呆。我用手捅捅他,怎么样?唐歌扭过脸,啊了声,说两个大男人去,多么没意思呀----要不,这家伙一脸的坏笑,说,邀女生同去吧,两个男人去多没有意思。我们开列了一串名单,可惜这些女生,不是名花有主,就是我们自己觉得,要是一起同游的话,只会败了游兴。最后唐歌小心翼翼地探问,刘小丽怎么样?结果她们选了绍兴这条线路。

楼主:谢宏  时间:2006-12-31 16:00:03

7
到绍兴的那天,天气竟然很好,天放晴,出太阳了。一路上我们兴致勃勃,去鲁迅的故居“百草园”时,唐歌还偷偷拔了菜园里的一棵什么草,说是带回去种种,做个纪念。游沈园,唐歌就谈到陆游和前妻唐婉的偶遇,谈起陆游在墙上题的《钗头凤》词。说得兴起,还诗兴大发,吟起那几句名句,什么“错错错”,什么“莫莫莫”,什么“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我对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特别感兴趣,不断地向唐歌问这问那。看着萋萋的芳草,这一园的凄凉,寂寞!寂静中响起的虫鸣,给园子添上了一丝淡淡的忧伤。看着眼前的风景,我有无限的感慨:我们的文学和爱情,和历史总是纠缠在一起的。
午饭时间过了,我们才到咸亨酒店吃饭。唐歌说,来了绍兴,是得来这家酒店,喝几杯绍兴黄酒,才算是来过,要不真是冤枉了。下酒物自然是茴香豆了。那天大家吃得都很高兴。喝至半酣,我们竟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起来,谈论起这里的几个著名人物来。我感叹老孔虽是个读书人,可惜地位也不怎么样。唐歌说读书人讲究的是人生百年,文章却是千古事。刘小丽说听人讲鲁迅的收入还是不错的嘛。唐歌说这倒是真的,据说经多事者统计得出,鲁迅一生总收入相当于如今392万元以上,也算是个“中产阶级”,他靠写稿,每月收入在2万元以上呢。刘小丽听了说,是真的呀?
后来唐歌出了题目,说考考我们几个:阿Q如果有钱,吴妈会不会跟他?我的意见是有没有钱并不重要,时间会解决一切的,还什么比真情重要呢?时间会让吴妈感动的。我说这话时看了眼刘小丽,我不知道说这话是否别有用心。但当时刘小丽好象并没有在意。眼带醉意地看着唐歌谈笑。这我让我有点失望。唐歌哈哈笑说,啊哈!张营是个古典派,而小丽嘛,则是现代派。我感到这话应该出自我的口,才显得更合适。最后唐歌笑嘻嘻问,苏红小姐,你的看法呢?当时苏红并没有马上回答。唐歌不依不饶,说不回答不行。等逼急了,苏红才笑笑说,女人嘛,讲感觉。这是个摸棱两可的答案。我摇摇头,说你们女人呀,总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苏红对我的话,笑而不语,继续磕着瓜子。
吃到日落西山,我们走路的脚步都有点飘了。临离开酒店,还穿上了孔乙己的那款长衫,拄了手杖,站在酒店门口照像留念。

楼主:谢宏  时间:2007-01-01 10:06:43


作者:言寸生 回复日期:2006-12-31 16:07:06
小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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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关注:)
楼主:谢宏  时间:2007-01-01 10:11:02
夜晚,我们去舞厅消遣。可我是个舞盲,所以有点尴尬,好在有他们几个壮胆,便也一起去了。那次刘小丽和苏红来我们学校跳舞,也找了我一起去,可我只能坐在舞场的边上,看别人跳得那么热烈,那么陶醉。虽然苏红很耐心地教我,这占用了她的不少时间,还将她的脚踩了无数次,但我的进步很慢,水平的提高也有限。我曾对苏红说,真不好意思,你来这里自己没有跳,反而成了陪我跳舞了。不过苏红真是个温柔有耐心的女孩,她让我别那么介意,鼓励我说花点时间,慢慢就会有收获的。
我们进舞厅找好座位,叫了啤酒和饮料,然后等我们要的曲子。也许是在室内,或者是被舞厅里的热烈气氛所感染,我们感到身子热了起来。一支探戈曲子响起时,刘小丽脱下那件红风衣,走向舞池,她那身上的白毛衣,在闪烁的射灯下,显得闪闪烁烁地发光。
刚开始,唐歌和刘小丽跳。我和苏红坐着,一边喝着饮料聊天,一边看别人跳。结果唐歌大出风头,他的探戈跳得出神入化,博得不少掌声。后来跳慢二,我才被苏红拉上场,她说她带我。我的水平也还是不怎么样,但苏红并不在乎。反正是跳慢二,水平高低没关系,就两个人搂在一起,轻轻地晃动,苏红安静柔顺得像只猫。一曲下来,我满脸通红。回到座位歇息时,唐歌连喊真痛快真痛快,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纸醉金迷的生活呢。当又一支曲子响起时,我们交换舞伴,我和刘小丽跳了一支曲子,是她主动上前拉我的。整个过程,她那烫成大波浪的长发,不断地摩擦着我的脸颊和脖子,有股痒痒的舒服感,她身体的弹力让我陶醉,那是一种与苏红跳完全不同的感受,我感到心底里的火苗不断地跳跃,灼得我喉咙发干,以至于我回到座位时,拼命喝饮料。我的脑里总回旋着她的那句话,就凑在我的耳边说的,这话带有她的温暖的体温和迷人的气息。也许刚才她和唐歌跳出了汗,汗水混杂着香水,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她说得很轻柔,她说,我喜欢你的信!这句话,她来我们学校跳舞时,在我的耳边也说过,同样也让我的脸发烧。
回到宾馆,我们还处于亢奋之中,本来打算再打打牌,或者聊聊天的,不想苏红就说累死了,想睡觉,拉上刘小丽进了隔壁的房间。
关上门后,唐歌对我说,刘小丽还是蛮主动的嘛。我掩饰着得意说,我们是老乡嘛。唐歌嘴吐着酒气说,在学校跳和在外面跳的感觉还真有区别。对啦,刘小丽不单人漂亮,而且--------他暧昧地看着我笑。他问我对她有没有意思。我躺在床上,小声说,别在背后议论人家。我想他一定看见了我嘴角上的那抹笑意了。唐歌鼓动我说,要是有,很简单,打开门,走到隔壁对她说就行了。我含糊地说,我们还不是很了解呢。唐歌说,张营呀张营,你当面对她说,看她怎么反应,不就了解了吗?他指指电话机说,现在打个电话过去也行。他拿起话筒,接通后,他听见苏红睡意朦胧地问,找谁呀?这是唐歌后来向我描述的。他说让刘小丽听电话。又用手赶紧示意我。我拼命摇手,不肯接过话筒。他只好将话筒贴在耳边。听见刘小丽问,谁呀?啊,有什么事?他想不到合适的话,就慌忙说,我――喂,张营------喜欢你呐。刘小丽愣了愣,竟然咯咯地笑起来。等止住后问,你们还在喝呀!?听得出,她的笑声充满了一种受宠的妩媚。挂机后,唐歌倒在床上翻滚,笑得眼泪汪汪。他骂我追女孩怎么像是在考古呀。在我看来,唐歌当晚的表现有点失态,也有点古怪。我搞不懂,他怎么会认为我对刘小丽有意思呢?他在试探我吗?还是喝醉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碰面吃饭,以至回杭州玩的路上,除了我说话小心翼翼外,唐歌和刘小丽都显得若无其事,好象昨晚并没有什么事。看苏红的神情,则好象在担心什么。

楼主:谢宏  时间:2007-01-01 16:00:46

8
确切地说,刘小丽从来就没有给我回过信,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给我写过信。我这样说来,也许有人会觉得好笑和奇怪,会有“这是怎么回事”的疑问。事实的确如此。但她的声音,或者说她的人,总是出现得那么及时,无论是远或近,她的声音或说是人吧,总刺激我写信倾诉表达的欲望。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能当面对她说清楚一些事。也许她总说的那句话“我喜欢你的信!”隐藏有一种魔力,它让我的虚荣心得到很大的满足。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她说,而我在不停地写呀写呀。我不知道,有些东西会让人上瘾的,而且,我可能正在忽略某些东西。
那天唐歌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半躺在床上,静静的望着他,问,唐歌,我们之间有问题吗?唐歌坐在他的床沿,没有答我,他显得很疲惫,脸色阴沉。我又问,那是我有问题了?唐歌站起,拿起桌上冷冰冰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还自斟自酌地喝起了酒。我半躺在床上,看着他,不再言语。突然,唐歌呜呜地哭了。屋子里胀满一个男人的哭声,低沉、凄凉,在深夜里,这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我一激灵惊坐起,问他出了什么事?白色的蛋糕,混杂着流下来的眼泪,涂在唐歌的嘴角、左边的腮帮,胡茬上,随他说话在蠕动,模样十分滑稽。但我笑不出声。他不答话,仍旧边喝酒,边吃饭菜。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夹杂断断续续、呜呜的哭腔,这在我听来有点恐怖,头皮发紧。
以往我俩的生日,要么我和他过,要么邀请其他同学一起过。一般情况下,大家是到饭堂打回许多的菜,饭,买回蛋糕,啤酒,或红葡萄酒,在寝室的长书桌上一字摆开,然后大家一起举杯,为寿星敬酒,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一个晚上。
可今天,唐歌是一个人热闹。他哭够后,就开始说话。他是连说带喊:我有说是你的问题吗?我有说吗?那是我自己的问题!张营,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高兴,有两万人为我庆祝!我跳了三个小时!连续跳!张营,你试过吗?连续跳三个小时的滋味!谁有我幸福?两万人呐!这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唐歌用拳头擂着桌子,咚咚地给自己伴奏。我看着上面那些杯碟,叮当起舞,看着其中的一个酒瓶,咚地砸在地板上!
一会,地板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咚!显然有人用棍棒敲打天花板,接着楼下的窗户哐当打开了,有人伸出头骂,哭丧呀?几点啦?你不睡别人要睡!后来还上来几个想打架的,一看唐歌的样子,只好骂骂咧咧走了。
唐歌又闹了一会,看情形要吐了,等我拿了脸盆过来接,他已经吐了几口在地上了。一阵刺鼻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林师傅上楼敲门询问时,唐歌倒在床上睡了。
唐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这种情形在大学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特别是中文系的才子们,他们时而豪情万丈,时而悲伤欲绝,他们多姿多彩的生活,不时成为校园生活的传说。唐歌对我喊了声他饿了,然后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吃的。我见状说,出去吃吧。走出宿舍楼时,天色开始暗淡下来,人行大道上空的树丫之间,有蝙蝠在穿梭飞翔。唐歌不断地眨眼,他需要适应外面的光线,调整自己体内的时钟。唐歌走起路来,脚步还是有点飘,我不得不时不时拉他一把。
在校园后门的小酒馆,唐歌以筷子作剑,比划着,敲打碗碟。唐歌自言自语说,现代剑客与古代剑客决斗,哪个赢?
我忧郁地看着唐歌,你在梦游,说梦话吗?

楼主:谢宏  时间:2007-01-02 15:23:39

10
后来唐歌从宿舍搬走了,和同系的同学住在了一起。我暂时一个人住,这样的日子让我感到无聊,沉闷,我整天除了面对自己,就是面对摊在书桌上的信纸。尽管我时不时会去找唐歌聊聊,但也不是总能找到他。据他的同房说,他也不是总能见着唐歌。他有时整晚不回来,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看见唐歌的被窝乱糟糟的,枕头边有一本武侠小说《神雕侠侣》。摆在桌子上的碗,也好象几天没洗了。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还能嗅着一股酒臊味,我不明白时间过了这么久了,那晚唐歌留下的呕吐物的味道,竟然经久不消失。这味道让我有点酒醉的感觉,恍惚中,面前就会浮起唐歌那晚的滑稽样子,有时我在黑暗中竟然笑出声来。
那个六月天是多么的躁热。我在写信和复习时,汗水不断浸湿我的信纸和书页。这年时间的流转,让我的心情,时而快乐时而焦急,因为刘小丽对那件的事情的答复,总是模棱两可,似乎我们都在比试耐力;而还有一年,我就可以解脱了,告别这种单调和沉闷的生活了。
晚饭后我去找了唐歌,我希望期终考试结束后,我们可以去玩玩,我想和他商量游玩的计划和路线,我们可以去九寨沟或者西藏。唐歌这次人是在,但似乎很忙,他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打行李包。见我进来,唐歌有点惊讶,又有点惊慌,总之神情有点怪异。一段时间没见他,我发觉他的脸颊凸出了颧骨,这让我吃惊。我问他近来忙什么?这是干嘛?唐歌支吾了一会,说不是快放假了吗?我说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呀?我推开他床上的一张报纸想坐下,发现下面盖着的是一把菜刀,锋刃差点割伤我的手指,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说这用来干吗?唐歌停住了手中的活,见我手中举着的刀,憋红了脸,说,我-------准备做菜用的。瞬间唐歌的神色又变得惨白,额头上还流下了汗珠。我问我们暑假到哪里去玩?唐歌的目光随着我手上的刀游移,心不在焉地答,随你吧!
我记得第二天晚上,我又在寝室干那两件事:写信和复习功课。由于天气实在太热了,我不得不每隔一二个小时,就跑到盥洗间去洗个冷水澡降温。第三次我回来时,唐歌冲进来了,神色惊慌,说话结巴,他说张营,借我两佰元。我说你怎么搞的?不舒服呀?唐歌说快点急用的。我赶紧从箱子里拿给他。唐歌接过就跑下楼了。
过了没多久,林师傅带了几个人进门,是保卫处的和穿制服的公安,他们问我唐歌在吗?我边挂毛巾边回答说,他不和我住一起。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这我们知道,他来找过你吗?我说半小时前找我借过钱。他们没说什么,临走匆匆叮嘱我,如果唐歌再找我,就马上通知他们。
我马上有种不祥的感觉,我赶紧从窗子望出去,看见那一行人出了宿舍楼的门口,上了一辆警车。远远近近人行道两旁的的树丫间,隐约有蝙蝠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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