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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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10-21 01:01:48 更新时间:2022-12-11 16:06:28

楼主:须弥山主人  时间:2022-10-20 17:01:48




鬼学生


河堤稀疏的老草之间是一条碎石小路,散布着几小簇红红绿绿的游人。我似乎与同伴失散了,在小路上没找到,就拐进了一个长长的花廊。花廊的木质地板上摆着许多物件,小桌子、竹椅、花盆,所以不能走得太快。急急地赶了很久,也没追上同伴,到达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
天上只有几缕淡淡的云,深秋的太阳照在身上,也是单边的暖,后背凉飕飕的。我走得疲倦,索性躺倒在马路上,展开手脚晒太阳。我好像觉得躺马路并无不妥。
这是杭州松木场的体育场路,在保俶路的东侧,马路两边是灰色低矮的水泥房子。阳光斜照,地面闪着细碎的金光。
马路边停着一辆漆成蓝白色的方头大巴,窗子明亮,里面坐着站着许多学生子,都穿白衬衣,嘻嘻哈哈地说笑打闹。我躺在大巴的斜前方,只能看见他们的上半身。最前面的是一个圆鼓脸的胖女生,对着一个刘海过于整齐的女生在起劲地说话。窗子关着,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画家站在车头驾驶室,笑吟吟地看着学生们。画家穿着灰色的长夹袍,戴了一条围巾,散发着儒雅的粉笔气味。他是个老师,他的弟弟是音乐家。我和这对兄弟认识多年,常常一起玩。画家是方脸,音乐家是像萝卜的长圆脸。音乐家刚才穿过马路,不知做什么去了。
不时有路人经过,画家下车和路人聊了两句,又回到车上。
我看到画家一下车,车里的学生就倏地消失不见,他上车,学生又重新出现,还是原来的说笑打闹姿态。
路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惊诧地朝大巴指指点点。画家时不时上车下车,因为下车时背朝学生,没有发现学生会消失。他像是一个全息3D视频的开关,上车打开,下车关掉。我太累了,躺在无法动弹,头脑却清醒,晓得一车的学生全是鬼魂,心里很焦虑,想告诉画家,提醒他小心,却说不出话。
画家又一次下车,回了回头,也发现学生们消失。他虎起脸,急忙跳上车,驶车向前开。我担心车轮压着我的身体。车子很慢,轮子坐我的身边滚过。我躺得歪斜,轮子也没有碾到我的脚。稍稍松了口气,画家却开始倒车。我知道他倒一段路,要右转,这样就会压过我的身子。驾驶台很高,他看不到我。我能感到他猛打方向盘,车子沉着地气鼓鼓地转弯,幸好他倒车距离够,没有压着我。
他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将一车的鬼学生运到城外去,拯救一城的百姓。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更加着急,克服了疲累站起,着急慌忙地追赶。大巴载着一车鬼学生,开进了一条巷子,似乎是从定海的昌国路开进了建国路。追到路口,大巴已经不见了踪影。
追不上画家,我只能去找他弟弟音乐家想办法。我脑子里想不出鬼学生会将画家变成什么样子,只知道急。
很快看到了音乐家,站在马路边看橱窗。我奔过去,看见一个女人附在他耳边说话,我希望这个女人赶快离开,我有急事要说。但女人的话一说完,音乐家就向西急走。我说:“等一下,你哥哥开车走了。”
音乐家一脸的焦急,额头上一粒粒汗珠,向我快速地摆了摆手,一言不发。他走得太快,我小跑着追他,喘着气说不出话。
走到一个搭着脚手架的小店门外,音乐家停下,深深地鞠躬。小店门口摆着一张黑白的遗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老妇额头上的皱纹舒展了开来,眼睛注视着音乐家,点了点头还礼。我退在脚手架的外侧,等待音乐家。
有一段时间我失了神,回过神来,脚手架、遗像和音乐家都不见了,可我还没有告诉音乐家他哥哥载着一车鬼学生的事情。也不知画家开车开去了哪儿,不知怎么救他。
太阳已经不见,是个阴天了,白亮亮的,像日光灯照着石灰墙。感觉开过来了两辆大巴,向左拐进入一条弄堂。
这条弄堂仿佛是弥陀寺路,狭狭的,两边是高高的灰砖墙,地下铺着青砖,打扫得很干净,散发出一股清凉的灰尘味道。路上没有别人。
大巴无声无息,缓缓滑过我的身边。我抬起头,看见车身的侧外,攀满了好多学生。
他们的样子很相似,都穿着灰黄色上衣,下身穿青灰色的裤子。他们的上半身折弯了,紧紧贴在车顶上,下半身则挂在车厢的外侧,样子像排列着一个个饺子。他们沉默着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们的脸。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车内,也坐着许多学生,穿的是黑色中山装,头发浓黑,脸无表情,一动不动,好像很疲惫。
前面一辆大巴开过了,后面一辆大巴与我并排。驾驶员不是画家,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头发精致得像上海滩的小开,穿着极干净的淡格子白衬衫,似乎有背带。他一直看着前方,脑袋不稍动。
第二辆大巴也超过了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拼了老命追上去,一边跑一边伸出手,拍打挂在车外的一个学生腰部,大声问道:“喂,你有没有实体?你有没有实体?”
我很不喜欢学生身上灰黄的衣服,土里叭叽的,有不洁感。但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焦急,非得问清楚不可。这个学生的腰部手感也不大好,并不是柔软的肉体,好像是实心的皮袋子。没有一个学生回答我,也没有一个学生看我一眼,他们一直折着身子,默默地贴在车上,从车顶贴到车窗外。
就这样我一路追着大巴,拍打着鬼学生,不断地问,声音急促:“你有没有实体?你有没有实体?”我明明触到了鬼学生的身体,却不知为什么,还是急于知道他有没有实体,好像这是世上最要紧的问题。
然后我被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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