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一年的第六个年头，炭山的拆迁户们搬进新居，将要迎来第二个春节的时候。
老炭翁在搬进新居时，只装修了第三层的那一套房间供自己居住。后来把底层的门面租给了一个汽车修理工，老炭翁将所得租金加上东挪西扯的钱请人安装了楼梯护栏，总算消除了一个最大的安全隐患。
搬进新居，老炭翁放弃了农耕。因为属于老炭翁老伴和儿子名下的那点稻田，已经全部被征收，尽管儿子是农业户口，但除了房子，再无立锥之地了。还有是老炭翁披荆斩棘开垦出来的两亩地，那是别人名下的，高高低低有五六块，耕田机、收割机根本进不去，全靠人工操作，老伴儿子不能帮忙，老炭翁已是有点力不从心，再耕种下去，老炭翁觉得没意思。周围那么多良田荒芜了，老炭翁为什么要为一小块田的荒芜觉得可惜呢？“田园荒芜兮胡不归？”，古代陶渊明赋诗，应该说的是他自己的田园。
从建房到搬进新居的第一年，老炭翁的岳父归西；老母驾赴瑶池；一个弟弟去世，不到六十；另有一个弟媳迈步天堂，六十五。这一年老炭翁七十三，于是老炭翁想起了伟大领袖毛 的教导：“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生日前两天，女儿从远方打来电话，老炭翁又想到邓小平同志的教诲：老年人的生日不值得祝贺。（大意如此。语出报纸，是邓接见美国女记者的谈话。）报纸时而有关于老人死了很久才被人发现的报导。老炭翁常常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那栋房子的时候，努力挥去那些笼罩在心头的死亡的阴影。
“乍富不知新受用”。要装修好余下层间的房子，老炭翁即使再活二十年，穷其一生的收入，也成为不可能的事实。建房时，老炭翁借了女婿八万，女婿还是“蚁族”，并非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借债总是要还的。如果要女婿继承一套房子，女婿家在河南，身在海南，以法律手续的繁杂，老炭翁怎样才能保障女婿的继承权？这拆迁的事，多半是优良地块留给开发商；劣质地段扔给拆迁户；且房地产商的房子已是大量过剩，老炭翁如果要卖掉一层，谁会来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明代画家唐伯虎的诗，老炭翁读过的应该还有几首，为什么会独独只记得这么两句？老炭翁想不明白。“广厦千间，也只有夜眠七尺”,为什么一定要拆迁户盖那么多的房子？贪官们为什么拥有那么多的房产？老炭翁更是想不明白。
谈到拆迁，局外人会认为拆迁户都是捡到了金元宝。殊不知有捡到的，又必然有丢失了的。老炭翁的一个曾经的学生，在地方上大小也是个官，事后经常说老炭翁可以有五间地皮，是老炭翁自己不要。而事实是：开始动员老炭翁拆迁的时候，搞拆迁的工作人员曾经口头应许老炭翁四间地皮，把协议拿来却只有三间，老炭翁没有多作有效的抗争。老炭翁是失了金元宝；有人房地并没有动，也分了两间地皮，捡到了金元宝。
住进新房，花销明显增加。老炭翁的收入，基本上只够开支。儿子三十出头，尽管不争气，总得给他成个家吗？儿子成家父母责，这是中国人的习俗，谁教老炭翁是个中国人呢？国法可以禁止啃老，家法是很难通过的。这事已经让老炭翁愁思万千，加上因住进新房其它麻烦事，老炭翁如果稍不留心，就要多花钱，多跑腿 ，老炭翁是心力交瘁了。
比起原来的居住条件，现在可以说是好多了，可是老炭翁还是高兴不起来，不知道幸福到底在哪里？
老炭翁习惯于随心所欲地阅读书报。“开卷有益”，不知益在何处；“唯有读书高”，不问高在何方；好读书不求其解。最近读了一位男名人的书，他谈了一大堆幸福，老炭翁只记得“人民币教”；之前读过一位女学者的书，知道GNH叫国民幸福指数。老炭翁想请教他和她，自己的幸福是几个指？几个数？
这两位知识渊博；又能站在高山之巅说话；如果按年龄推算，两位可以是老炭翁的侄子侄女辈。老炭翁有时在X镇逛逛，知道X镇有老年协会和关心下一代协会，老炭翁没有交过会费，一定算不得会员，请教的事办不到，想想应该无妨。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一个老年人对下一代的关心？
2016/4/3修订定稿


亲爱的女儿：
你好，全家好！
中秋前几天，收到你寄来的钱，老爸说不出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人要是没有钱呢，“文钱逼死英雄汉”，你寄来的钱可以是救命钱。可是现在老爸还有几个养命钱，你寄来的钱，老爸不想显摆，也不能显摆。收了你寄来的钱，离“发财”二字还差得太远。要说高兴，就是知道你们现在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记得前几年，你总是给老爸寄月饼。这月饼象征的吉祥意义是团圆，不能团圆就寄月饼。这月饼前几年被炒出天价。寄月饼、收月饼，彼此都是虚荣心作怪。脆弱的虚荣心里面包藏的其实是辛酸、悲哀和无奈。老爸如果是个出名的文人，也许会因此而写出一篇惊世骇俗、感人肺腑的文章或创作出一首流传千古的诗歌来，但老爸什么也不是。不知为什么，老爸又忽然想起了元末农民起义，据传当时是用月饼馅里夹带纸条约定起义的日子。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首先是推翻了元朝的统治，再是各路农民起义军相互血腥残杀，最后是朱元璋夺取了天下，建立了明朝。今年买月饼的人少了很多，传统节日习俗的吉祥的象征意义，被无良商人的炒作淡化了。
老爸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有个表舅，你可能没有见过，是你娘的表弟。住在Q市，他在Q市一个破了产的国营工厂里租用了一栋厂房办厂。因为工厂要拆除，赔偿事宜尚未谈妥，你表舅的一些设备还没有搬走，经你外婆介绍，雇用你弟弟守了两个月厂房。老爸到那个厂里去过两次。你那表舅还养了一只藏獒，据说是朋友送他的，值十几二十万。其实不过是条大耳朵、大个子的黄色狮毛狗。两眼周围眼屎狼藉，老态龙钟又病恹恹的样子，不可怕也不使人觉得可爱。

最近老爸看报，据报上说，西藏高原藏獒成灾。由是观之，这无良商人的炒作，首先是愚昧幼稚者、仰慕虚荣者、追求奢华气派者买单，然后是政府和人民买单。对无良商人，老爸不想知道别人是怎样想，怎样看，老爸只想问问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思考过这个问题？
还有一件事，大约发生在半个月之前。老爸在房间里闲坐，听到屋后的邻居家里人声沸沸，我以为是肖健和温丽夫妇又在吵架。站起来朝窗外一看，见肖健拿着和牌烟逐个发给来给他家丈量房屋地基面积的一群工作人员。这和牌烟，是五十或一百元一包吗？老爸见过，偶尔也抽过别人给的一支，两支。从来没有买过，因此不知道确实的价钱。不也还是烟吗？那怕是细细的去品嚐，老爸也没有抽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大概老爸天生就是个贱种。
事后老爸与肖健谈起这件事。
老爸说：“你真有派头，拿和烟待客。”
肖健说：“你要是来了，我也给你一包。”
老爸说：“我没那个福气。不过，前些日子你们夫妻吵架，听别人说是因为你赌钱输了十几万？”
肖健说：“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有钱输。”
老爸说：“这恐怕反正是因为你们拆迁后可以发笔大财吗？”
……
昂贵的卷烟，不就是这样的基层政权的工作人员和这样的底层老百姓共同炒起来的吗？
提笔时，老爸是想说一些家里的糗事，想不到却把历史的、现实社会的、别人的糗事拉扯出来了。老爸累了，不说了，家里的糗事，等下次再对你说吧。
祝你全家健康、平安、和顺、幸福、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