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广宁山下的故事】第五章

字数:3514访问原帖 评论数:0条评论 TXT下载

发表时间:2023-03-02 19:54:54 更新时间:2023-03-05 08:26:36

楼主:王贺达  时间:2023-03-02 11:54:54
【5】不知是哪一天,妈妈接到了 ,原来是爸爸写来的。是说他现在正在接受劳动改造,在凌源的北面一个叫做平庄的地方修铁路希望妈妈能带着我去平庄看看他。我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看见爸爸了,我很想爸爸。听到了这个消息,我真是欣喜若狂,高兴得不得了。妈妈就到老姑家去说明了情况,老姑资助了我和妈妈的路费,留下了妹妹在家照顾两个弟弟,我就和妈妈上路了。又一次的坐火车心里特别高兴,看见什么都更觉得新鲜了。一路上真是心花怒放,可是当我看到了妈妈那忧愁的面容时,我也就由欢乐转为忧愁了。
这里的铁路两旁大都是荒山秃岭,没有我老家的山高大,也没有那种满山的翠绿。田地里没有高高的庄稼,有绿色的地方就是谷子了。后来我知道,这个地区雨水特别的少,十年九旱,只能种谷子。我在平庄那个地方吃到过一种像似大黄米一样大小的米饭,记得当时叫做稗米饭。这条铁路是最近几年才修的,两旁的人家住的都是用土坯或者是用黄土打起来的墙,当地居民管这种墙叫做“干打垒”。屋顶也是黄土的,在最上面再抹上一层泥巴。没有看到比较完整的什么院墙了,或者篱笆什么的,有时候偶尔见到的也是残墙断壁。地里的干活的人们头上都带着一种用细草自己编成的草帽。身着那种家织布做成的粗衣布裤,多半还都带着补丁,也有露着半臂的。脚下穿的都是布鞋,当地的人叫它“千层底儿”。这里的羊群多,几乎走不了多远,就能看到一群羊在那荒山坡上啃着地皮。当地的老百姓管这荒山坡叫“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意思是太荒凉了。有的营子喝水得用毛驴去很远的地方往回驮,这营子就是村庄。难怪他们把这些劳改犯放到这里来锻炼,真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啊。每当我回忆起这段情景的时候,心理面凄惨极了。
火车经过了半夜又半天的奔跑,终于到达平庄了,我心里想很快就要见到爸爸了,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到爸爸的面前。可是哪里知道,下了火车还要走几十里的旱路那。那时候火车站通往爸爸劳动的地方只有骑着毛驴才能走到,火车站的外面有很多的当地老乡带着他们自己的毛驴在揽活。妈妈问了一位老乡说去劳改大队怎么走?那位老乡问我们要去几中队。妈妈说去二中队,那个老乡说:“知道了,二大队是政治犯,清一色的右派,那里的人多大的干部都有,这些人啊,啥那敢说,净为老百姓们说话,说的也挺对,他们有种,把他们抓起来好像是不太对头,因为他们说的话对我们老百姓和国家都有好处,这个国家要是按照他们说的话来做的话,俺们老百姓就不会挨饿啦。”我的心里很是欣慰,虽然爸爸在劳改,可老百姓们的心里却实是还有他们的存在呀?老乡说得四个小时才能走到,妈妈给了老乡五快钱,雇了他的毛驴。
路上我问那位老乡,妈妈要我管他叫大爷,我问大爷;“大爷,我爸爸他们住的地方也是这样的房子吗?”我指指路边的那种土房子问。那老乡一面赶着毛驴,一面和我们说着话,他说;“傻小子,他们那里能住上房子啊?住的是“地窨子”。“妈妈,啥叫“地窨子”啊?”我问妈妈。妈妈;“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位大爷说;““地窨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半人深的坑,上面盖上篷布挡风和雨雪,在里面用木板搪起长长的板铺,上面再铺上谷草,人就睡在上面了”。“所有的人都住在那里吗?”我问。“傻小子,只有劳改的人住在“地窨子”里,管教们住在瓦房里”。老乡回答说。“为什么不都住在一样的地方呢?”我问。“哈哈哈,真是个孩子,傻孩子,我告诉你,那个“地窨子”夏天潮湿,冬天寒冷,管教们怎么会住“地窨子”呢?别说是住的了,就是每天的饭菜,都是不一样的呀”。妈妈最关心的就是爸爸的饮食了,妈妈问那位老乡;“大哥,那些劳改的人,每天都吃的是什么,能吃饱不,有菜吃吗?”“据我所知,凡是能干活的人,都能吃饱,因为吃不饱是不能干活的。一顿是两个这么大的窝窝头,一碗菜汤,或是白菜、”我和妈妈轮换着骑着毛驴直到黄昏才赶到爸爸的驻地。只见那半地下的帆布帐篷很多很多,一蓬挨着一蓬。远处有很多很多的难以数清的人在紧张的进行劳动,还有一些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锤子在砸着什么,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在砸碎石头子呢。有的人手指上还包着白纱布,说是白色,其实已经变成了浅灰色了,看样子手指受过伤了。近处的只见每两个人抬着一个用树条子编成的大筐,大筐里面装满了由人砸碎的石子,一步一步地非常艰难的往路基上抬,那路基看上去至少得有三米以上高,真是走一步喘两喘,迈两步十滴汗那!旁边还有人不停地大声的吆喝着:你们俩快点、快点,怎么总是慢腾腾地,能不能紧走两步?这是管教的在吆喝。稍远处有人在骂着难听的话,那也是一个管教。更远处有更多的人在抬着铁轨,嘴里还喊着劳动号子,哼呦、哼呦的,慢慢的在移动着铁轨。有的路基上还有许多人抬着立起来的大石头磙子用俩根木棍夹着,绑在石头磙子上,一抬一放的嘴里嗨呦嗨呦的喊着。满身满脸的汗水浸透了衣裳,这是给路基进行夯实。那边有一个抬大筐的人在跳板上忽然一脚踏空从跳板上掉了下来,连人带筐的就从路基上面滚了下来,人倒是没有摔得太重,脸面划破了好几个地方。一个管教跑过来赶紧让两个人扶着他去上药去了。又过来几个人把那撒满路基坡上的碎石子收拾起来,放到路基上。我心里想,这个场面如果不是劳改犯们在劳动,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我忽然看到了一个我朝思暮想,思念了已久的非常熟悉的身影,啊,是爸爸!我不由自主地扯着嗓子高声地大喊了一声:“爸――爸――。”这一喊声惊动了工地上所有的人们,劳动的、监督劳动的、不劳动的、前来探亲的,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转向了我。爸爸他也看见了我和妈妈,他不顾一切的扔下了扁担,从路基上飞奔下来,紧紧地将我抱在了他的怀里。我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哽咽着,这种幸福的感觉是多么的不容易呀。妈妈两眼含着热泪拉着爸爸的手说:“振山,你应该向领导报告一下吧。”爸爸此时才醒过神来飞也似的去向领导请假去了。
劳改大队的领导给了爸爸三天的假日,晚上我和妈妈同其他的家属同住在当地的老乡的民房里,这是专门给劳改队里的探亲家属们预备的,爸爸仍然住在帐篷里。白天爸爸和妈妈说话,妈妈问爸爸:“住的帐篷冬天里冷不冷?”爸爸说:“冷是很冷,躺在被窝里也能忍受得住。”“身底下凉吗?”妈妈又问爸爸。“身下铺的都是草垫子,刚刚躺下的时候是冰凉的,等感觉到不凉的时候,就要起床了。”妈妈又小声的问爸爸:“你能吃饱吗?”爸爸说:“我是中等的饭量,挨饿的时间一个月里也就是三五天,能克服过去。”爸爸他们是给饭票,一个月的口粮发给自己灵活支配。妈妈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粮票交给爸爸说:“往后你就别节省口粮了,差个三五天的粮食我们娘几个能给你节省下来,你的身体很重要,以后孩子们还得靠你来养活呢?”我在旁边看着、听着,我看到爸爸较在家里消瘦了许多,只一年的时间里爸爸老了许多,脸上增加了细细的皱纹。更重要的是爸爸的腰背好像有点弯了,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有什么办法呢。三天的时间就要过去了,这天晚上我和爸爸在外面无人的地方说话,我问爸爸:“这劳动教养是怎么一回事儿?”爸爸说“现在的劳动教养实际上就是清朝的流放,清朝的康乾时期就有过这样的先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代时搞了一个“文字狱”,“文字狱”就是为了镇压读书人的反抗,对持不同政见的朝政批评者;或指责某些不足及缺点之人,所采取的从其人的著作,言论等断章取义摘取所谓的违疑字句,罗织成罪状。将其投入牢狱,或处死,或流放等。称之为“文字狱”。为了进一步的钳制汉人的反满思想言论,“文字狱”搞得尤为激烈,往往株连宗族,亲朋好友。现在爸爸的情况就和那时候非常相似,将一些我的言论说成是右派言论而将我当成犯人对待,实际上他们是左了,而且左的要命。这个路线老百姓是不能接受的,早早晚晚是要被抛弃的。你现在对这些事情是不明白的,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了。你去歇着吧,明天就要回家了,好好睡觉吧。”
我和妈妈明天就要和爸爸再次分别了,为了不让爸爸伤心,妈妈特意提前嘱咐我说:“明天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要高兴一点,千万不要掉眼泪,懂吗。”我听着妈妈的话非常懂事儿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紧忙赶到爸爸住的帐篷想多看看爸爸一会,哪知道爸爸早就站在帐篷门口了,爸爸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他将我抱了起来,用他那满是胡茬子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久久地不愿离开。不多时,妈妈到了,爸爸抱着我,拉着妈妈的手送我们到大队部。今天劳改大队有一台汽车要去平庄车站取货,顺便将我们捎到车站去。我和妈妈上了汽车站到了车厢上,喇叭一响,车轮子慢慢地向前转动了。爸爸站在一个高坡上,频频地向我们招手,我也向爸爸招着手,心里默默地说:爸爸你快点回来吧。爸爸的脸庞越来越模糊,汽车突然转了个弯,看不见爸爸了,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泉水一般哗哗地就涌了出来。这一年我十三岁。

大家都在看

猜你喜欢

热门帖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