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提到过，在结束圆觉洞的游览时，碰到一个知识分子气色的中年老男人。那是在圆觉洞后门，我结束参观时，已经过了关门时间，先前我购票进山时，已经不早了，检票人员在作了一番说明之后，让我进了景区，只是我得搞快点。但不管我如何加快脚步，看完所有石刻下山时，后门已关，幸好检票人员也先说明了情况，后门管理人员通情达理，没有为难我。正在感谢之际，那个中年老男人在铁门外伸长了脖子，望着里面的新时代雕塑，对太极广场上的太极图等大加赞叹，还时不时地问那管理者和我，还可以进去看看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便掏出手机拍照，我则退到马路对面，准备拍最后一张照片。这时，那中年老男人也过了马路，递给我一支香烟，景区后门的那个骑摩托车的本地人也得到了他一根香烟，原来这中年老男人是坐他的摩托车来的，收费便宜。我表示不抽烟，戒了。他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起来。原来他也是吃粉笔灰的人，时下在成都某高校高就，几年前才从宜宾学院调过去。说完，礼节性地问我是做什么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旅行，怎么没带上女友或老婆啥的。我不想告诉他我也曾在宜宾学院工作过，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我老家是眉山仁寿的，现在在浙江工作。没料到他突然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两眼陡睁，用手指着我，道，你是不是2004年从宜宾学院调到浙江的某某？我大笑，道，你真会乱猜。他激动起来，道，我是05年到宜宾学院工作的，一去就听到人们议论，说你是宜宾学院成立后第一个离开的。看来，天地之大，也不过是天与地之间那几竿子距离，宇宙之阔，也不过是几根经线纬线之间的体积，十几年前的过往，却由一个素昧平生的同行带来，让人不胜感慨。一番唏嘘之后，他因在当晚还要去别的地方办事，便匆匆上了摩托车，飞驰而去。

这个小插曲，使得一下午在云居山上，在圆觉洞景区的观览变得生动有趣起来。其实，知识分子之间是很难心心相映的，这种一面之缘，或不伤大雅，尤其是不涉及利益、隐私和颜面等形式的交往，是最好的交际方式，怎么说都比当面互相吹捧，为了前途和面子牺牲时间和人格干所谓的事业，背地里一个地劲贬谪贬损的读书人交往方式要好很多。难怪西方三圣要被安岳人安置在不同的洞窟里，因为三个大神，到底是不能将心搁置在别的两个神的肚子里的，观世音更是不会在声声阿弥陀佛中到处悠游的。
下山前往安岳市区的时候，这次不期而遇的细节还在脑子里闪现，让我一次次哑然失笑，意外，确实意外，却很有意思。

未完待续。

所有拍摄安岳的电视片或有关安岳的文章，都不会少了跷脚观音。毫无疑问，这尊极其精美的雕刻作品是安岳石刻的代表，即便放在大足石刻群中，也没有哪件精品能达到它的高度，更不用说超过了。还是那句话，要是安岳石刻和大足石刻能融合成一个整体，那该多美妙，多让人激动，尽管艺术，文化，肯定不可能因为所谓的行政区域划分而断裂，分割，说到底，行政区域划分实质上只是一种表象，其目的不管是什么，是好坏，都不能让文学艺术等来自于人类性灵、思想和人格的元素因为它们而各自为政，甚至成为互相比拼的、极其低俗和浅薄的“对手”。当然，我这么说，这边的人从文化艺术的角度去思索，那边的人未必会这么想。这跟柠檬产业一样。对面的潼南柠檬无论种植规模，还是名气，都无法跟安岳相比，但因土质气候等完全一样，柠檬的品相和品质是一个级别的，但在近些年的销售和宣传上，却是各自为政的，其实，不看别的，就只看在最最亲爱的钞票的面上，大家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共同发展，共同赚银子啊。
跷脚观音在毗卢洞。毗卢洞位于距离安岳县城45公里许的石羊镇赤云片区（安岳地区地名中，“云”是常见的字。），搭乘摩托车（俗称“摩的”）上山的时候（哪儿是山，其实就是一块小山包，也就是丘陵，安岳就位于川中丘陵地带），路边有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农家乐，大门由许多青石筑成，圆拱形的门顶上，无数翠绿逼人的竹子之间，便是一只拉伸身子，四蹄大张，似乎在做跨越或奔跑动作的健壮的山羊，与石羊镇镇名相搭。

游客依旧稀少，毗卢洞大门外道路两侧倒是有几个贩卖香火及进香器具的当地人，与其他石刻景区外的景象无二。安岳的每处石刻，几乎都是这种模式，距离人群杂居之地不远不近，没有私家车的本地或外地游客，只能搭乘摩的前往，足力强健的，可以步行上去。
山，叫塔子山。成都的塔子山是公园，这里的塔子山上，却是闻名遐迩的毗卢洞。毗卢洞里井然有序地建造有毗卢洞，观音堂，幽居洞，千佛洞四座庙堂或洞窟，最早雕刻于五代后蜀时期，宋代达到顶峰。这些稀世之作，除了毗卢洞幽居洞中雕凿的佛教密宗第五代祖师柳本尊造像之外（毗卢洞中雕凿的柳本尊刻苦修炼的“十炼修行图”堪称这种石刻造像的经典之作，在业内人士的眼里，这些极具连环画和教科书性质的石刻造像，对于研究和考证柳本尊生平事迹、宗教思想和四川佛教密宗，以及四川的石刻造像艺术等，都有极其珍贵的价值和意义），就是被英籍华人作家韩素英赞叹为“东方维纳斯”的跷脚观音。

一个在毗卢洞做管理者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根一尺见长的竹棍，跟几个看起来像是一家子的游客比划着，进退着，津津有味地讲解着什么。我走过去，原来他告诉游人，站在不同的角度，蹲在不同的方位，利用光线或雕像部位的变化，观音会呈现出不同的姿态，神态，气韵和性别。按照照相技术的原理，构图，聚焦，光线等处理方式，便可轻松完成一次拍照，但在那男子看来，那只是对其他人或物体拍照有用，对跷脚观音，则不行。是啊，这是水月观音啊，紫竹观音啊，跷脚观音啊。尽管我觉得这男人之言有些玄妙，夸张，但我还是被吸引了过去，也暂停拍照。等那一家子游客看完观音之后，我拉住那男子，请他如法炮制一回。原以为他会不耐烦的，没料他跟之前对待那一家子游客一样，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地将他以为可以尽情展现在我面前的东西都展现了出来，尤其是蹲在铁栏杆下，将那根竹棍放在栏杆不同的位置看出去，跷脚观音就呈现出不同的神态，感觉非常奇妙。当他拉着我退到雕像右前侧取位时，跷脚观音变成了一个身材匀称，凝神俯瞰芸芸众生的男神。随后，他又拉着我朝左前方斜跨一大步，就跟中国象棋中的马跨斜日一样，然后，举起竹管，跟抗战时期的炮手伸出拇指目测攻击位置和距离时一样，说，你看看。我遵循他的意思，沿着竹管给出的位置看过去，侧对着我的跷脚观音，又变成一个体态丰盈，二目低垂，温婉秀美又高贵典雅的妇人。

当我们走到观音的左侧，那儿是一组石头雕凿的阶梯，站在阶梯上，近距离看去，那是一个下巴圆润，脸面丰满，慈眉善眸，体态婀娜的观世音形象。退后两步，在光线的作用下，观音又变了，变成了一个略带女性化气质的男人，但绝对不是咱们这个时代盛产的那种伪娘和娘炮形象。如果走到观音正前方略莫五米处，在我看来，则是标准的，还略带着一丝调皮劲儿的，跷着美足，悠然自得地落座在莲花宝座上的，被世人传为经典美人和勾魂摄魄的跷脚观音。这跷脚姿态，可以看出四川人对于宗教与凡世诸人之间关系的理解，这种理解在国内各种文化体系和交际关系中，是独特的，跟四川盆地及其文化在中国文化中绝对的独特性是一致的。跷脚本身就是一种生活中常见的姿势，有休息，休闲，调皮，百无聊赖，悠闲自在，随意随然，或幽默诙谐的意思。不是四川人不懂得宗教的严肃性，否则江苏来的张道陵就不会在鹤鸣山创建本土宗教道教，也不是四川人生性顽劣，时时处处非得像某些地方，啥事啥人都得整出一点所谓的诙谐搞笑的动静来。真正的幽默是智慧性的，文化性的，在文明体系中属于高雅性的，可以与宗教和凡世联姻，人神共笑共乐，甚至人神互相转换，互为彼此，互相取乐等等。因此，原本严肃有加的观音，在四川善男信女，尤其是读书人和艺术家的眼里，就有了世俗的色彩，是美的卓美呈现，是邻家女子，是梦中情人，是一个在休闲日子里为闲时的慢节奏生活所感染，甚至带着慵懒和自由的姿势和心境的川中美女，要与天地人间来一次不打折扣的凝眸或分享了。因此，她又有一个名号：风流观音。有人说，这个名号不雅，此等纯净得让蓝天白云都不敢探头探脑来瞅一眼的美人，怎么能成为风流场上的人物呢？显然，此话将风流二字的含义理解偏了，或想得太多了，即使如此，我也觉得这名号不存在雅不雅或有伤风化的问题。男人这边，强奸了一两个女人，就是强奸犯，如果他奸污了千万个美女，众男人就撅着屁股，翘着裤裆里那该死的玩意儿，口水直下三千尺地跪在那厮跟前，将其追捧为风流人物。这不公平，对吧？既然女子勾引了几个不成器的男子，就被污蔑为淫妇，荡妇，不要脸的烂货，那要是她勾引并征服了成千上万的男人呢？比如武则天，取得天下不说了，她征服的男人，比如供她在床榻上快活的男人，绝对不止薛宝义，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俩，那她也是风流人物了。但男女中的风流人物，还是有词性的差异的，男人的风流人物是褒义的，女人的风流人物是贬义性质的。不知道落座在莲花上的跷脚观音是不是觉得憋屈？看来，她才不理睬尘世中臭烘烘的男人世界，也不屑于与他们争论争斗，她就那么随然自在地跷起一条美腿，一只小巧的美足，那么诗意和柔美，一切尽在无法言说的境界之中，任凭风雨浸染，任凭尘土打面，任凭世人评说，她都是她，一个小小巧巧，又大大方方，神神秘秘，又清清雅雅的跷脚美观音。

还是简单地给大家科普一下。这尊精美之极的石刻造像，是北宋时期的作品，高3米许，落座在洞窟峭壁上雕刻出的长约3米的弧形荷叶上，倚靠一丛优美的紫竹和插着柳枝的净瓶，头戴贴金的花冠。眉是蛾眉，眼，是凤眼，蛾眉上翘，凤眼下垂，属于传统石刻造像的造型技术。鼻翼直挺，芳唇微闭。整个面部表情妩媚动人，兼具少女和妇人，世俗女子和神仙的气韵，令人过目难忘。上身穿戴也非常讲究，即，薄纱短袖，臂戴银圈，袒露酥胸手肘，璎珞下垂如细细的水流。下身乃软薄透明的一袭长裙，随着腰身和跷腿的动作姿态，长裙呈现出强烈的动感，宛若微风吹拂，美的气息和女性的芳香四处飘洒，动感十足，美感十足。上身朝左微倾，右手放置于膝盖上，圆润如葱根茭白的手指自然下垂，左手抚着荷花表面，五指轻柔，生怕弄破了娇嫩的荷叶。顺着她柔美性感的腰腹往下，是修长的双腿，再见那双足以让所有男人心动的美丽小脚板，闪射出女性独有的美和韵味。左脚悬空，自然地耷拉在莲花台下，轻踏莲花花蕊，似乎在用莲花中的露水洗脚；右脚踏于莲叶上，膝盖弯曲，上翘，显得极其协调，自然。翘脚观音之名由此而来，后来又演化成跷脚观音。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其独特和重要的朝代，文人雅士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获得了更重要的社会位置和话语权，虽说皇帝老儿和他的属下们不至于轻贱武略，埋汰武将，但极其重视文官，尤其是有才华的文人，是前所未有的。因此，文学艺术获得了空前的繁荣，文学家就不说了，书画家也不计其数，宋钦宗是一个大书家，估计没人反对。而美术家的涌现，包括雕刻艺术家的大量出现，为诸如安岳石刻这样的伟大艺术提供了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可能，最终成就了跷脚观音这样伟大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