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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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5-25 01:31:08 更新时间:2020-12-11 15:43:51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18 14:48:05
因此,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白先生体内的小米的魂转移到同样安全的地方。
姥爹带着白先生到了猫灵山的猫鼻子旁。那猫鼻子上的土地非常松软,细细一看,能看到从松土缝隙里冒出的丝丝缕缕的白色蒸汽一样的东西。
白先生是非常聪颖的猫鬼,它到了猫灵山就似乎感应到了猫灵山的生命力。当姥爹将它放在猫鼻子旁的时候,它奋力往前爬了爬,将鼻子靠在那松软的泥土上。
它终于不再坚持苟延残喘。它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灰色烟雾从白先生的鼻孔里冒出,仿佛吸了烟后忍不住打喷嚏的竹溜子。
那股灰色的烟雾没有散去,反而凝聚起来,越来越细,越来越长,仿佛是一条雨前爬出来透气的蚯蚓。
那“蚯蚓”绕着白先生的鼻子爬了一圈,然后钻进了松软的泥土里,爬进了猫灵山的猫鼻子里。
不一会儿,整座山的树被一股强风吹动,树叶沙沙沙,仿佛猫灵山打了一个激灵,抖动身上的毛。
姥爹在猫鼻子旁坐了许久,没见那“蚯蚓”出来。
姥爹心想这应该算是成功了,他去抱白先生的时候发现白先生的体温都已经凉下去了。
猫是不能埋在泥土里的,这里的惯例是将猫吊在树上。
姥爹早就料到如果猫灵山能吸走小米的魂的话,白先生就会死掉。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带了绳索。他将绳索拿出来,将白先生吊在离猫鼻子最近的一棵树上。然后姥爹坐在树下给白先生念经超度。
超度动物念诵的经文跟给人超度是一样的。
姥爹念诵经文的时候,山上的风越来越大。山上的小树被吹得驼了腰。姥爹感觉鼻子和嘴里被灌进了空气,将他念诵的词弄得含糊不清。但姥爹闭上了眼睛,潜心将后面的经文念下去。
念到快结尾的时候,姥爹忽然感觉灌进口鼻里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先前没有的腥味。
姥爹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换。这里不是猫灵山,而是他曾经在峨眉山看到过的一片场景。风也突然没有了。
“嗷呜——”
一个震撼人心的声音响起。
虽然声音似猫,但这绝对不是猫能发出的。这声音响彻山林,带着一股威慑万物的王者气概!姥爹感觉到身后的树在颤抖,仿佛它也害怕这个声音。
姥爹一边继续念经一边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刚才出门时穿的衣服,而是一袭粗布僧衣,脚上也不是出门时穿的鞋,而是一双青灰色罗汉鞋。
姥爹侧头一看,那个猫鼻子已经不见了。
抬头一看,树上吊着的白先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嗷呜——”
那声音又响起。姥爹却从中听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那好像是将白先生生前的叫声放大了许多倍一般。
接着,姥爹听到沙沙沙的声音。这回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而是什么庞然大物在草木中行走弄出的声音。
很快,一只醒目的庞然大物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出现在姥爹面前。
这是一只老虎!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老虎!而是一只白虎!它身上以白色为底,上面有灰色的虎纹。它的嘴边有鲜血,估是刚刚吃完一只捕捉到的猎物,腥味正是从它嘴里散发出来的。
“白先生?”姥爹忍不住疑问道。这老虎实在太像刚才死去的白先生了!说完这三个字,姥爹又赶紧接着念诵未完的经文。
“嗷呜——”它对着姥爹吼了一声。
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姥爹喘不过气来。
它抬起了一只前爪,将前爪伸到姥爹面前。
姥爹一看,它的前爪上有一条明显的伤疤。姥爹突然想起曾经给一只被夹子夹伤的老虎上药的情形来。
“原来是你。”姥爹终于明白了,它是来报恩的,它是来告别的。这白先生就是他前世在峨眉山救过的一只白虎。
白虎见姥爹醒悟了,忽然转身,钻进了山林里,隐没在野树荒草之中。
它一走,风又起了,越来越大,吹得姥爹不得不闭上眼睛。姥爹紧闭了眼睛加快速度念诵经文。
再次睁开眼睛,姥爹又回到了猫灵山。猫鼻子就在近前,白先生就在头顶的树枝上晃悠。
而姥爹的经文恰好念完。仿佛这段经文将他的今生和前世,前世和今生连接了起来。仿佛今生即是前世,前世即是今生。
姥爹在离开峨眉山那个山洞时听到迷海在身后以一种古怪类似唱戏一般的腔调唱道:“过去即是将来,将来即是过去!师即是徒,徒即是师!圆即是缺,缺即是圆!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轮轮回回,回回轮轮,是为大人生——”
此时,姥爹对他的话有了新的认识。
姥爹从树下站了起来,朝白先生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要离去。
“呵——”
在姥爹离开之时,那猫鼻子突然发出重重的呼气声,如同姥爹曾经在沉睡的小米身边听到她无缘无故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姥爹浑身一麻,有种小米此时就躺在他身后的错觉。
姥爹缓缓转过身,看到那猫鼻子处腾起一阵白色的雾气,如同刚刚揭开的热气腾腾的蒸笼。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19 10:23:16
“小米?”姥爹的嘴巴张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来。
没有声音回答他。
姥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朝那猫鼻子爬过去,袖子和裤腿弄得都是泥。姥爹爬到猫鼻子所在地,将耳朵贴在那松软的泥土上。
他听到了小米睡觉时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姥爹顿时热泪盈眶,一滴滴的泪水滴在了猫鼻子地里。
“小米……小米……”姥爹轻声呼唤道,怕将她吵醒,又怕她听不见。
小米的呼吸声近在耳边,仿佛多年前去保定和回画眉村的路上经历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姥爹想起曾经在小米的床边看着她的头发在鼻孔出随着呼吸起伏的情景,看见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泛起一层温暖的光晕,看见她因为剪太多纸人而在手指上留下的凹痕。姥爹无数次想伸过手去,将她那缕起伏的头发拨弄下去。那活动的头发似乎挠在他的心上,让他感觉心中痒痒的。但他从来没有碰过那缕头发。
此时他无比希望可以亲手帮小米捋一下那缕头发。
“请问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吗?”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姥爹侧头一看,那小孩手里捏着一根小树枝,正迷惑地看着他。
“你从哪里来的?”姥爹止住眼泪问道。
小孩子用树枝指了指山下的小村庄。
“你叫什么名字?”姥爹问道。虽然姥爹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但是鉴于上次小米的魄走失,姥爹不得不提防一些。如果是小鬼找到这里来,发现了小米的魂,说不定会对小米的魂下手。
“我忘记我的名字了。”那小孩挠挠后脑勺。
“这么粗心,居然忘记自己叫什么?”
“是啊。我老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但是别人给我取了外号。”
“外号?什么外号?”
“他们都叫我旧南城。”
“旧南城?”姥爹心中一惊,又问,“他们为什么叫你旧南城?”
“因为我是我爸妈在旧县城南边的粪堆里捡来的。”那孩子回答道。
这里的人很喜欢跟小孩子开一种玩笑,当小孩子因为顽皮而遭到父母惩罚时,便说小孩子不是他爸妈亲生的,而是从某某地方的粪堆里捡来的。开玩笑的说法基本一个套路:“你爸妈在路上走呢,突然看到前面一堆牛粪,扒开牛粪一看,哎呦,里面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就是你。所以你爸妈不疼你,总打你。”
姥爹心想,这孩子说自己是爸妈从旧县城南面的粪堆里捡来的,这件事情应该是假的,但他恰好名叫旧南城,又恰好忘记自己的名字,这让姥爹非常惊讶。
这跟他在杭州的曼珠楼遇见那个眼镜破碎的鬼的情形太相似了!
莫非这个小孩子就是它的转世?
那小孩子见姥爹做凝思状,又问道:“你是丢了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想不起来了吗?像我一样想不起我的名字?”
姥爹勉强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丢了东西,找不回来了。”说完,他回头看了看猫鼻子。
“别着急,说不定还在这里呢,只是暂时找不到,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回来的。”
“哦?为什么呢?”姥爹问道。
“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啊,我现在不记得了,但是回去问一问,又会记得啊。”小孩子说道。
姥爹想摸摸下这个孩子的头,但发现手上都是泥土,便放弃了。他说道:“旧南城,有些东西是能找回来的,有些东西找不回来的。还有些东西啊,就算找回来了,那也不算找回来了。”
小孩子眯起眼睛侧着脑袋想了想,不明白姥爹的意思,问道:“为什么找回来了也不算呢?”
“因为时间不一样了啊。你还不懂,等你长大或许就懂了。”姥爹苦笑道。
“哦……”小孩子拧起眉头想了想,想不明白。
“以后别一个人跑这么远,知道吗?”姥爹说道。
小孩子点点头。
姥爹走到他近前,说道:“走,我带你下山去。”
于是,姥爹和这个外号叫旧南城的小孩子回到了山下的村庄里。
姥爹将那小孩子送到家,然后偷偷询问小孩子的父母,问这个小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孩子的父母居然不知道。
姥爹一问缘由,没想到孩子的父母承认这个旧南城是他们在旧县城的南边捡到的。
姥爹又问其他线索。孩子的父母却一问三不知了。姥爹只好不了了之。
自从小米走了一次家以后,小米频频走家。冯俊嘉以为是那几个尅孢鬼盯上了小米,但姥爹心里清楚,小米每一次都是故意跑掉的,跑掉的原因都与他有关。有时候是因为他去冯俊嘉晚了,有时候是因为他对她说话时凶了,有时候她就是想让他去找她。姥爹已经尽量对她好,顺从她,但偶尔仍然免不了不能如她的意。
刚开始,姥爹不得不再次拜鬼,每次拜鬼找到小米后,姥爹便感觉身体疲惫虚弱,胸口有点闷,额头冒冷汗。但姥爹没有责怪小米,他认为这是小米生前他欠小米的,现在是一点一点地还给她。
但小米完全没有节制,走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样,小米的身体受不住,好几个月不但没有长肉,反而瘦了许多。对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
颜玉兰更是忧心忡忡。
姥爹回家之后想了一个办法,他在龙湾镇的老银匠那里打了两个银手圈两个银脚圈,然后将银手圈和银脚圈给小米戴上,对冯俊嘉和颜玉兰说是送给小米的。他们不知道银手圈和银脚圈里面有一道凹痕,那是姥爹特意交代老银匠打出来的。姥爹在那凹痕里加了一圈聻丝儿。
小米的手脚被聻丝儿束缚,小米的魄就不能从她身体里脱离出来了。由此小米的魄才安稳了一段时间。
一天,姥爹在冯俊嘉家里看完小米,在暮色之下离开。他走出不远的时候,小孩子的笑声又出现了。
姥爹走到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然后说道:“你们是想要小米跟你们一起玩耍吗?”
那几个小孩子现出身形来。那个领头的小女孩说道:“是啊。可是她被你捆住了,不让她跟我们玩耍。”
不远处有狗拼命的吠叫声,它应该是嗅到了这些小孩子的气味,但是它的脖子上有锁链,不能跑到这里来。
姥爹走近那个小女孩,然后蹲下来,说道:“等她满一周岁的时候,你再来找她玩,我一定不阻止。”
那个小女孩不太相信姥爹的话,问道:“真的吗?”
姥爹点点头,说道:“我不会骗你们的。”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19 15:56:15
“好。那我们拉钩!”那个小女孩伸出一个小指。
“可是……”姥爹继续说道,“如果她满一周岁的那晚,你们不来找她的话,我会去找你们的。然后我会将你们都捆起来,让你们像现在的她一样。”
小女孩面露惊恐。姥爹立即将手伸了过去,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或许是尅孢鬼的报复,也或许是姥爹确实疲惫了,那晚姥爹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将腿骨摔伤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姥爹的腿骨受伤后便无法去冯俊嘉家里看小米了。好在小米身上戴了银手圈和银脚圈,小米的魄跑不了。再者,尅孢鬼跟姥爹达成了口头协议,尅孢鬼暂时不会去找小米。
在姥爹养伤的日子里,尚若然一直服侍着他,但她的嘴也没有闲着,总说姥爹不该去冯俊嘉家,腿摔伤是他自找的,却要她来受折磨。
一天晚上,尚若然在厨房里烧水,烧开之后将水倒进了脸盆,然后端着脸盆进了睡房给姥爹擦脸洗脚。
姥爹洗完脸洗完脚,尚若然便端着脸盆去大门口倒了水,然后提着空脸盆又回到厨房里,准备给自己打水洗脸洗脚。
尚若然一走进厨房,却看见火坑旁多了一个人。那人驼着背,背对着她,脸对着火。尚若然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从后面看,那个人的身躯非常胖,几乎要成圆形。那个人在往火坑里添柴。本来即将熄灭的火堆被那个人烧得旺盛。火焰腾得太高,让人担心失火。
尚若然愣了一下。刚刚离开一会儿,火坑旁怎么会多一个人出来呢?况且从背后看,这身影一点儿也不熟悉。
那个人静静地添柴,没有说一句话。
尚若然心想,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敢从外面跑到我家来,马秀才的名声还是比较响,不干净的东西能避开则会避开。虽然那个人行踪诡异,但她没有太担心。
她走到火坑旁,再看那个人时忍不住心跳加速。
那个人是个老太太,鸡皮鹤发,但头顶的头发只有须须几根。村里从来不见有这样的老人。
尚若然壮了壮胆子,问道:“你是……”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2 09:30:57
不等尚若然问完,那老太太居然抢话道:“你吃大饼吗?”说得好像是熟人之间的对话一般自然。
尚若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老太太用火钳扒开柴木,让柴木中间空出来,使得火焰更加旺盛。
水壶里剩了半壶的水,那水本来是烧开了的,可是在尚若然伺候姥爹的时候又降温了。此时那剩下的水又被猛烈的火烧开,水壶盖跳动,与水壶口碰撞,发出轻微的哐哐哐的声音,而水蒸气从水壶盖和水壶口的缝隙里冒出,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水开了,水开了。”那老太太急忙站了起来,手伸到腰间去摸索,似乎要掏什么东西出来。
很快,老太太从腰间掏了几个圆形的东西出来,接着,她一手用火钳将水壶盖揭开,一手将那几个圆形的东西丢进水壶里。
尚若然连忙制止道:“喂喂,你扔什么东西?我这水是烧了用来洗漱的!你往里面扔了东西,我还怎么用!”
那几个圆形的东西落在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老太太丢了东西之后,离开火坑,说道:“等我找一双筷子来!”说完,她与尚若然擦身而过。
尚若然闻到一种老旧泥土才能发出的气味。
见老太太找筷子去了,尚若然急忙提起水壶就去后门。她要将里面的水和老太太扔进去的东西都倒掉。
到了后门的石阶上,尚若然连忙将壶里的水往排水沟里倒。壶里的水倒完,尚若然将水壶盖揭开一看,差点将晚饭呕出来!
水壶里面是十多只被开水泡死的地鳖!
地鳖是一种拇指大小、扁圆形的虫子,这种虫常在老式土质住宅墙根的土内活动,尤其是火坑旁边的柴木堆里多见,往往扒开柴木一看,就有数只或者数十只地鳖露出来。由此,人们也常将地鳖叫做“地虱子”,意思是人脏了容易生虱子,地脏了容易生地虱子。并且地鳖的形状跟虱子非常相似,只是比虱子要大很多。
人生了虱子,常用篦子将虱子篦下来。由于地鳖有个“地虱子”的名字,人们也非常厌恶地鳖。
尚若然平时很爱干净,见到地虱子进了她要洗脸洗脚甚至要喝的水壶里,怎能不惊恐作呕?何况这地虱子被开水泡死,看起来更为恐怖。
尚若然吓得将水壶丢掉了,急忙跑进屋里去找刚才看到的那个老太太,要质问她为什么故意这样恶心人。
可是她在屋前屋后找了一圈之后,发现老太太不见了。
尚若然惊恐不已,找到外公问道:“岳云,你刚才看到家里有个老太太没有?”她本来想找姥爹的,可是姥爹腿骨没好,肯定没有起来在屋里走动。
外公茫然摇头道:“没有啊。哪个老太太?叫什么名字?”
“我不认识。”尚若然说道。
“不认识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呢?你是不是看错了?”
尚若然便将刚才遇见的情况跟外公说了一遍,然后拉着他去后门那里看被扔掉的水壶。
到了后门,尚若然还是不敢去碰那水壶。
外公上前捡起水壶,检查了一遍,然后说道:“里面没有地虱子啊。”
尚若然不信,畏畏缩缩地上前从水壶口往里面看。里面干干净净,确实没有被开水泡死的地鳖。
“跑了?”尚若然抢过水壶,仔细打量。
“你不是说开水泡死了吗?”
“是啊!烧开的时候那个老太太扔进来的!”
“既然开水泡死了,它们又怎么能跑掉呢?”外公问道。
尚若然愤愤道:“你是不相信我?怪我说谎?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反正这个水壶我是不敢用了,你明天去给我买个新的来。”
外公只好说道:“好的,好的,我明天给你买一把新的。可是你今晚用什么烧水呢?”
“我今晚用凉水洗!”她气咻咻道。
外公说道:“那会凉的。”
“可是这个水壶泡了地虱子,我还怎么用!拿走,拿走!别让它放在我眼前!”尚若然撇手道。
外公便将那水壶拿走了。
尚若然站在后门处,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3 10:59:16
尚若然站在后门处,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
见外公走了,她回到厨房的火坑旁回想刚才遇到的事情,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那个老太太明明有些诡异,但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应该是不敢随便进来的。如果是外面不干净的东西跑到这里来故意害她,她反而觉得合情合理。她的思绪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多足的虫在地上爬动。
她回头一看,却又看见了刚才消失的老太太!
那头发稀少的老太太手里捏着一双筷子,正朝她走过来。
“咦?水壶呢?我的大饼呢?”老太太含着腰朝尚若然的周围瞄来瞄去。她那皱得像核桃一样的嘴巴还不断地咂巴咂巴,馋得流出一线晶莹剔透的口水来。她的手抖抖瑟瑟,手里的筷子仿佛随时都会抖下来。她那稀稀疏疏的头发也跟着抖动。
尚若然见这情景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老太太还会回来。
“我的大饼呢?你把它藏哪里了?”老太太猛地抬头看着尚若然,看得尚若然胆战心惊,魂不附体。
尚若然一时之间忘记了叫喊,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后门,颤着音儿说道:“它们……它们……在……在后面……”
老太太斜眼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尚若然改口道:“它们……它们……跑了……”
“跑了?”老太太问道。
尚若然用力的点头,说道:“跑了,真的跑了!你要相信我!”此时她非常担心这个老太太像她不是亲生的儿子一样怀疑她的话,从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老太太确实看上去很容易激动。
“怎么会跑了呢?”老太太追问道。
尚若然急忙回答:“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开了水壶盖,让它们跑了。”
老太太忧愁地看了看后门,说道:“它们跑了,马秀才的腿就不能那么快好了。哎……”老太太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大饼跟他的腿伤有什么关系?”尚若然听不懂老太太的话。问这话的同时,尚若然心里其实想着这老太太是不是发神经,看她那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样子,应该是脑袋不清醒。那一刻,她甚至猜测这个老太太是从别的地方跑到画眉村来的疯婆子,这疯婆子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一点儿也不客气。
那时候偶尔会有半疯癫半正常的人在村里的大路上出现,有的甚至自己带着锅碗瓢盆,在路边捡了几小捆干柴就支起锅烧起火来。有的见了人就把对方当做自己家的人,胡乱骂一通,说对方不孝顺什么的。
那老太太瞪了尚若然一眼,骂道:“你这个花姐有没有一点良心?怎么没有关系?你是盼着他的腿好呢,还是盼着他的腿不好?”
尚若然更为惊讶和恐惧。这老太太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知道她是“花姐”!看来这老太太不只是疯婆子那么简单。
尚若然着急道:“我当然盼着他好!他是我丈夫啊!”
老太太哼了一声,用那筷子指着尚若然的鼻子说道:“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你呢,一方面盼着他好,一方面又盼着他不好!盼着他好是你关心他,盼着他不好是你怕他又到别人家里去,是不是?”
尚若然一下子被老太太的话噎住了。
“你呀你,既然答应了马秀才那些话,就该安安分分,本本分分。又要得到,得到了又不满足。”老太太的筷子在尚若然眼前乱晃。
尚若然又气又急又害怕,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呀你……”老太太终于把筷子放下了,然后她转了身走到火坑旁边的柴木堆,往地下一扑,噗的一声,应声而灭。
两根筷子落在地上,变成了两根可以当柴火烧的枯树枝。
尚若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急忙揉了揉眼睛。那个老太太确实不见了,没有躺在柴木堆里。那两根笔直如筷子的枯树枝还在地上。尚若然怯怯地走到柴木堆旁边,将那枯树枝捡起来看,又嗅了嗅,有一点腐烂的气味。
柴木堆里往往放的不只有柴木,更多时候放的是从水田里收割完又晒干的稻草。农家人常年四季用稻草烧茶煮饭,只有过年过节或者办红白喜事才用柴木。稻草堆在一起容易生潮发热,因此柴木堆对比家里其他地方要潮湿一些,积尘要多一些。柴木有点腐烂的气味也属正常。
尚若然用那枯树枝拨开柴木堆里的稻草,看到一大群地虱子四下里逃散,仿佛春天池塘里聚集在一起的蝌蚪一般。尚若然急忙丢下枯树枝,跑到姥爹的房间里。
姥爹正在揉伤了的腿,嘴里嘶嘶地吸气。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4 10:02:04
“见鬼了!见鬼了!”尚若然惊恐地对姥爹说道。
姥爹停止揉腿,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尚若然,说道:“别慌,怎么就见鬼了呢?我家里还能进鬼不成?”
尚若然倒了一口凉茶喝下,然后将她刚才碰到的情况给姥爹说了一遍。
姥爹听完哈哈大笑。
尚若然不解道:“你笑什么?”

虽然姥爹知道那是小米的魄,充满戾气和恶性的魄,但他看到小米用那种眼神看他,仍然心中难受。姥爹笑道:“笑你怕地虱子怕到这个程度啊!”
尚若然辩解道:“不只有地虱子啊,还有那个吓人的老太太!”
姥爹道:“她也是地虱子,是我们的家仙。”
尚若然大为诧异,问道:“她也是地虱子?还是我们的家仙?怎么可能?那她为什么要把地虱子扔进我的水壶里?那她为什么长得那么吓人?”
姥爹道:“你听说过座敷童子没有?”
尚若然摇摇头。
姥爹道:“这座敷童子也是我在保定的时候赫连天说给我听的。他说他在日本的时候经常听到人们说家里有什么座敷童子。”
“我跟你说这个老太太,你跟我讲日本的座敷童子干什么?”尚若然不理解道。
姥爹摆手道:“你听我说完就知道啦。座敷童子,顾名思义,是由日本家里常见的座敷变成的。它是住在家宅和仓库里的神。它会以小孩子的姿态出现,传说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会繁荣旺盛。如果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中,你看到的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却总感觉比最开始时多出一人,这个时候多半就是他搞的鬼了。”
“多了一个人?我倒听人说过好几次这种事情,明明屋里只有六个人,但是一数成了七个,可是弄不清到底多的是哪一个。”尚若然说道。
“正是如此。在赫连天没说这个之前,我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之后,我发现房屋年代稍久一点的人家家里基本都有类似座敷童子这样的怪物。万物皆有灵嘛,跟人住在一起久了,说不定什么东西就沾染了人的灵气,变成怪物了。不过这种怪物属于自家人,不会害同一个屋檐下居住的人,所以它被叫做家仙。这家仙可以是座敷,可以是古董,可以是花草,也可以是屋里的其他生灵,比如说地虱子。日本人喜欢跪坐在座敷上,所以座敷接触人的机会最多,最容易变成怪物。中国人则不一定了,灵气比较分散,所以其他东西能变成家仙。我想,或许我们家人气最足的地方就是厨房吧,烧茶做饭炒菜,一天有很多时间耗在那里,所以地虱子受人熏陶最多,容易变成家仙。”
尚若然点点头,说道:“我就说呢,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哪敢到我家里来?我开始并不怎么怕她……但是她为什么要把地虱子丢进烧开的水壶里呢?你不是说家仙跟座敷童子一样,不会害家里人吗?”
姥爹道:“你不知道,地虱子其实是一味中药,对治疗骨伤尤其有效。有些伤筋动骨的人会去柴木堆或者老墙角里找地虱子,把地虱子用开水泡一泡就吃掉。有的泡都不泡,捉到活的就整个儿咽下去,然后喝一点酒。也有捉了泡酒喝的。”
地虱子确实是一味治疗骨伤的偏方。
我小的时候曾有村里人来我家柴木堆里找地虱子,他家里的找了两次之后地虱子就跑光了。那人拨开柴木堆,抓了活的地虱子,吹吹地虱子身上的渣滓,然后直接丢进嘴里,像咽药丸一样整个儿吞下去。我看得心惊胆战。
尚若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她是要泡了地虱子给你治骨伤!难怪她说她的‘大饼’跟你的腿伤有关系!原来是这样!”
姥爹点头,说道:“其实以前我碰到过她两次了,只是没有跟你们说。一是怕吓到你,二是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尚若然拍拍胸口,说道:“还是吓了我一跳!”
“没事的,不用怕。家仙算是提醒我了,今天已经晚了,明天你叫岳云去柴木堆里捉点地虱子,用酒洗净了给我入药。”姥爹说道。
尚若然点头答应。
第二天,外公按照尚若然转述的去办,捉了几只地虱子,用酒洗过之后喂给姥爹吞下。
过了几天,姥爹的腿感觉舒适多了,外公扶着他下地一走,他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外公欣喜不已,放开手让姥爹随意走动。
此后许多年,尚若然再没有碰到过那个老太太。
姥爹的腿好之后,他又常常去冯俊嘉家看小米。
不知不觉,小米满一周岁了。
冯俊嘉给小米办满岁酒,请了许多客人,自然也请了姥爹。那天,冯俊嘉和颜玉兰请求姥爹做小米的干爹,说是为了感谢姥爹帮了那么多忙,还说姥爹就是小米的再生父母,比亲爹妈还亲。
客人们早听说了姥爹救小米的事情,纷纷说姥爹做小米的干爹是应该的。当然,做客的绝大部分是跟冯俊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他们都帮着冯俊嘉说话。
姥爹死活不肯答应。
冯俊嘉和客人们问他为什么这么坚定地拒绝,是不是有其他苦衷。
姥爹不小心说漏嘴:“我和她不能乱了辈分。”
冯俊嘉和客人们认为这不是理由,觉得姥爹有些不近人情。
这理由确实非常勉强。虽然姥爹的岁数跟小米的岁数差距甚大,说爷爷辈都可以,但是这里拜干爹干妈的习俗没有那么讲究。有的小孩八字太弱,会将村里所有男的拜做干爹,或者将村里所有女的拜做干妈,最大程度地呵护八字弱的孩子。
因为这个,当天冯俊嘉和姥爹之间闹得有点不愉快。
要是别人见了这阵势,肯定吃完酒席就走了。但是那晚姥爹还是留了下来。他还有事情要办。
冯俊嘉虽然生气,但姥爹毕竟出了那么多力。吃过晚饭之后,冯俊嘉见姥爹没有走,便主动上前给姥爹点烟。
姥爹接了他的烟,点了他的火,吸了两口,说道:“今天晚上我要把小米抱到我家里去住一晚。”
冯俊嘉没想到姥爹会说这样的话,顿时白天憋的气又冒了出来,不高兴道:“要小米拜你做干爹,你又不肯,为什么还要把小米抱到你家里去呢?”
姥爹不好在他面前说起自己和尅孢鬼的约定,如果说出来的话,冯俊嘉很可能不让姥爹碰小米了。于是,姥爹不得已撒谎道:“今天早上我按照她的出生时辰掐算了一下,小米今晚还有一个难关要过,只有在我家里由我守着,这难关才可能渡过。不然的话,恐怕小米会再次遇到危险,比上次走家还要危险。”
冯俊嘉一惊,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
姥爹道:“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算到的。”
冯俊嘉犹豫不决,说道:“今天是小米的周岁,小米的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喜欢得不得了,怎么能让孩子在别人家里住呢?小孩子会认生的!”
“不会,不会认生的,她在我家里住了那么多年……”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4 14:00:48
冯俊嘉瞪眼看着姥爹。
姥爹不知不觉说漏了嘴,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在你家里给她念了这么久的经,又常常来看她,她对我应该是很熟悉的,她肯定不会认生。你放心吧。”
冯俊嘉道:“我跟颜玉兰还有孩子的爷爷奶奶商量一下看看?”
冯俊嘉的母亲刚好过来了,听到了冯俊嘉和姥爹的对话。老人家责备儿子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呢?小米的命就是马秀才救下来的,不是他,小米就来不了我们家!还商量什么?马秀才,你把孩子抱去吧,别说只住一个晚上,就是十天半月的,我也不说什么!何况你是为了我孙女儿好!我想孙女儿了,我去画眉村看她!”
冯俊嘉羞赧道:“是,是,是。”
姥爹连忙向冯俊嘉的母亲道谢。
姥爹得到了冯俊嘉母亲的允许,并没有立即离开。他抱了小米,站在冯俊嘉家前的地坪里。
冯俊嘉担忧道:“马秀才,你不是说天黑之后不要带小米出门吗?”
姥爹安慰他道:“你进屋去吧,有我在,不碍事的。你叫你家里人也不要出来,等我走之后再出来。”
冯俊嘉退回屋里去了。
姥爹站在地坪里,望着瞎子坳所在的方向。
不一会儿,小孩子的笑声由远及近,嘻嘻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姥爹等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一棵苦楝树下冒出一个头来,仿佛是从树上长出来的蘑菇,然后苦楝树旁边的墙壁后面伸出一个头来,墙壁前面的废弃的石磨上也冒出一个头来。接着,尅孢鬼们将身子也露了出来。
还是那个小女孩领头。它们走到姥爹身边。
“小米,下来玩啊。”
“小米,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小米,你满一岁啦!”
“小米,我们去瞎子坳玩捉迷藏去呀!看你能不能找到我!”
小鬼的玩心是很重的。
小米听到尅孢鬼们叽叽喳喳地说话,终于忍不住了,从姥爹的怀里跳了下来。那是小米的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的魄。
尅孢鬼们见小米出现了,欢呼雀跃。
“走吧,走吧,我们玩捉迷藏去。”小米的魄主动呼唤道。
她一下子就变成了孩子王,其他尅孢鬼都成了她的小喽啰。她一挥手,其他尅孢鬼都紧紧跟在她后面,于是一起往瞎子坳跑去。
嘻嘻哈哈的声音跟着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在它们跑到刚出现时的那颗苦楝树下时,小米的魄回头看了姥爹一眼,眼神里满是恨意。
姥爹心中一凉。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9 13:42:15
姥爹抱着眼睛嘴巴紧闭的小米,小米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嘴唇也开始变乌,走家的症状正慢慢显现出来。
他对着尅孢鬼们逐渐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小米,别怪我对你太狠。不这样,你就活不下去。我不对付你,这村里的祖先亡灵也会对付你。我知道你不会理解,但还是希望你能理解。”他知道要一个魄来理解别人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说完,他立即抱着小米往猫灵山赶去。
从冯俊嘉村里去猫灵山的路不好走。加上那晚的月光不甚明亮,走起路来仿佛踩在棉花上,看着平平坦坦,踩上去时高时低。于是姥爹走路趔趔趄趄。他本来有猫脚功夫,可是一时心急,竟然忘了。
赶到一条两边都是水田的小路上时,姥爹前脚跨出去了,后脚用力蹬了好几下,都没能提起来。
姥爹以为是踩在稀泥坑里了,低头一看,却看见一只黑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姥爹立即厉声大骂。鬼怕恶人,一般的鬼只要听到人的咒骂声就会退去。姥爹急着把小米送到猫灵山去,所以不想花太多时间对付一个拉脚的小鬼。如果是有实力的鬼,那是不会用拉脚这种低级伎俩来吓人的。
果然,姥爹大骂几句之后,那只黑乎乎的手吓得缩了回去,隐没在路边的草地里。
与水田紧挨的路边一般会长比较多的草,路中间才是被人踩踏出来的泥地。在夏天的傍晚或者晚上,如果你在这样的小路上行走,会看到很多在路上乘凉的大青蛙小青蛙纷纷跳到草丛里去,在从草丛跳到水田里去,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当然,也有惊慌失措的笨青蛙从路边跳到你的脚上来。
姥爹后来说,当时他没有一点惧怕,看那只手缩了回去,就如夏季夜晚碰到青蛙的感觉一样。
姥爹没有多想,继续朝猫灵山的方向奔跑。
可是跑了没多远,姥爹又感觉后脚抬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一只红袖子里套着的手抓住了他的脚。他只看到了红袖子和袖口外的手,袖子那头隐没在草丛里,什么都看不到,仿佛那只手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姥爹心中微微惊讶。一晚怎么碰到两个这样的鬼魂呢?
可是他没有时间多想,仍然张口大骂。
那只手也怕骂,急忙缩进了红袖子里。红袖子也飞速消失了。可是旁边的水田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姥爹心想,或许是有鬼魂故意作祟,就像之前冯俊嘉在他村里遇到迷路神的那晚一样,或许有些鬼魂知道了小米今晚的行踪,要像作弄冯俊嘉那样作弄他。
姥爹应付这种事情比冯俊嘉多太多,所以没有太恐惧,也没有太慌乱。他摆脱红袖子里的手之后,继续往前奔走。
才跑两三步,姥爹又停下来了。
这次不是有什么手拉住了他的脚。
而是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撼了!
就在前方两三米的地方,唯一一条小路的两边伸出了无数只手!那些手仿佛是路边的草一般数目繁多!郁郁葱葱!那些手都在往路中间抓握,仿佛是一阵接一阵的大风将它们吹动。手下面有红色袖子,有青色袖子,有白色袖子,什么颜色都有。袖子有好的,有破的,有长的,有短的,有宽松的,有束口的,各式各样!
姥爹看到这个场面终于有些恐惧了。这条路简直不是人间路了,而是黄泉路的开端。
据说黄泉路的开端就有无数的手,亡人走过的时候,那些手会胡乱抓握拉扯,不让亡人前行。因此,送亡人上路的时候,送葬队伍必须有一个人提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冥钱,一路走一路 。这样的话,那些手就会去抢钱,而不会去抓亡人的脚,阻碍亡人顺利进入冥间报到。
姥爹眼前这条路,比亡人要走的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亡人至少还有冥钱开道。姥爹却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米。
姥爹心中清明。这一定是有预谋的安排,即使自己绕道而行,那里依然会有这么多的手阻拦他。可是这幕后是谁安排的,姥爹并不知道。
姥爹抬头一看,月亮虽圆,却四周长了毛一般不清晰,月光也浑浑浊浊,如同说干净又算不干净,说不干净又比较干净的池水被搅浑了。
姥爹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紧小米,突然后脚发力,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前冲去。
那些手立即朝姥爹的脚抓来,如一群张开了嘴的鱼追逐啄食。
由于姥爹冲出的速度很快,那些手刚抓到姥爹的脚就松开了。它拽不住那么大的力量。
姥爹连蹦带跳地跑了十多米,速度就降了下来,感觉手里的小米也越来越重。很快,那些手就像软化的牛皮糖一样粘在了姥爹的脚上,越来越难扯掉。
如此情况之下,姥爹又朝前奔走了十多米。
终于,姥爹的体力渐渐不济,而抓他脚的手越来越多。姥爹感觉双脚踩在齐膝的烂泥中一般,每抬一脚都要耗费太多力量。最后他的脚刚抬起几公分就被那些手重新扯了回去。
姥爹跑不动了。
那些手渐渐朝姥爹这边靠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姥爹知道,此时即使大声咒骂也无济于事了。他无法用最简单的方法驱走如此多的手。于是,他一手抱住小米,一手捏出驱鬼手势,口中急速念出驱鬼咒来:“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那些手抓他的力道越来越小。
就在那些手几乎要放开姥爹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
“视之不见,仍有其身。听之不闻,仍有其声。天地万物,皆有灵魂。若有光明,乌云遮掩。若有霞光,淫雨蔽盖。鬼妖壮胆,精怪聚形……”
姥爹大吃一惊,浑身冷汗。这声音吟诵的咒语非同一般,句句都是反驳他的驱鬼咒的。这明显是破解驱鬼咒的咒语。
咒语的对抗,其实是能量场的对抗,是心灵的对抗。世界各地,各有语言,又有咒语。为何明明发音不同的咒语都能起作用?这是因为咒语其实不是靠字句来发挥作用的,而是靠咒语表达出来的能量和对心灵的影响起作用的。咒语首先影响的是念咒语的人,念咒语的人感应到咒语的奥秘,然后将其感应传达给其他人,从而发挥其能量的。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不是本地的方言,但又不是正常的普通话,似乎舌头有点短,但语速比较快。
从那声音里,姥爹听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比陌生。
姥爹终于知道,今天晚上对他的围追堵截不是那些讨厌小米的鬼魂所为,而是另有他人暗中指使。那暗中指使的人居然懂得破解驱鬼咒,不可小觑。
“朋友来自哪里?为何要对我马某使阴招?是我马某何时何地对不起你了,还是朋友另有图谋?如果是我马某对不起你,我就认栽。如果朋友另有图谋,今晚且放了我,只要不死伤天害理,我马某可以回报!”姥爹停止了挣扎,对着前方大吼道。
姥爹心想,既然这不是鬼魂自己找上来的,那幕后指使者或许是朝他而来。这样的话,不如暂时向对方示弱,哪怕付出一点代价,他期待对方饶过这一回,他好先救小米。
小米的魂在猫灵山的猫鼻子处,此时小米体中没有魂也没有魄,仿佛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宅子,是让她的魂回来的大好时机。
可是那个幕后人的回答让姥爹的侥幸心理落了空。
那个短促而快速的声音回答道:“你当然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但我今晚要对付的就是你怀里的人。你若真心想走,不如将你怀里的人留下。”
姥爹惊讶道:“你要她做什么?”
那个未出面的人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声音回回荡荡,仿佛那笑声是从四面八方发出来的。那人说道:“千年难得一见的做鬼仔的好材料,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话已说完,笑声还在空气中回荡不绝。
“你是我的旧识?可我得罪过的旧识中似乎没有养鬼仔的人。也没有你这种声音的。”姥爹一边从记忆里搜寻可能的仇人,一边回答道。脚下的那些手仍然拉扯着他,不让他挪动一寸一厘。
“哈哈哈……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到吗?为什么没有算到今晚,没有算到我是谁呢?”那声音有几分得意。
姥爹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对别人算计太多是如此,对自己算计太细也是如此。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将我的未来事无巨细地算得清清楚楚。”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9 13:53:45
“不过,既然我没有预感到,那么今晚这事一定算不得大事,你一定无法困住我。”姥爹又说道。那声音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要能破解得了我这鬼门阵,那你就不是人,是仙了!”姥爹知道这鬼门阵的厉害。这是一种招鬼术,将鬼魂招到某个地方,让那些鬼将身子隐藏在泥土里,只露出手来,从而达到模仿鬼门关场景的目的。要过鬼门关,必须撒下过路钱。姥爹此时身上没有冥钱,自然是过不去了。普通亡人在送葬时撒冥钱即可,如果亡人生前是个行走不便的瘫子,那就必须另外扎一个纸轿子烧给亡人,让亡人坐着轿子过去。
画眉村曾有一个伯爷爷双腿因为高血压而瘫痪了,去世埋葬之后,他家里人突然来找外公,神色惊慌地说他们送葬时忘记给亡人烧纸轿子了,恐怕那伯爷爷还滞留在阳间,无法顺利进入黄泉路。外公一听,也吓了一跳。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于是,外公接连好几个晚上去那伯爷爷家守着,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即使如此,伯爷爷家里人还是担心,怕伯爷爷晚上找回来。
过了将近半个月,伯爷爷家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事。姥爹在家里见外公眉头紧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问外公为什么事情这么苦恼。外公将伯爷爷的事情说给姥爹听。姥爹便说:“你带我问问他家里人。”姥爹问了伯爷爷家里人几个问题,很快就击掌道:“原来是这样!”外公和伯爷爷家里人忙问:“是怎样?”姥爹道:“你们没有烧轿子,但是烧了纸马呀。他坐不了轿子,但是可以骑马嘛!所以没有事!”纸马是道士作法的时候要用的东西,一般用完就丢了,并不会烧掉。但是伯爷爷家里人见那纸马没有用了,便在给伯爷爷烧纸衣纸屋的时候顺手把纸马也烧掉了。外公后来将这段往事说给我听,导致我每次走在画眉村前面那条大道上时常常想着伯爷爷骑马哒哒哒地从这里走出去的样子。不过,即使骑着马,那些鬼手也能将马蹄拉住,讨要过路钱。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29 13:54:48
姥爹的脚力哪里比得上马蹄?他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闯过鬼门阵的。
那声音又喊道:“一狗一狗哇咋啦狗!”
姥爹完全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但知道那应该是一种厉害的咒语。
果不其然,那个声音刚刚消失,那些手就立即伸得更长。刚才不过看到半只袖子而已,此时那些伸出来的手露出了整只袖子,有的还露出了一边肩膀。恰才姥爹不过是脚踝被抓住,此时小腿和膝盖都被抓住。
在那声音发出之前,姥爹只要站住,任由那些手拉扯也不过是抬不起脚而已,此时那些手扯得姥爹的身体失去平衡。每次姥爹的身子一歪,歪向的一方立即有许多手在半空中挥舞,它们期待姥爹怀里的小米摔落出来,好让它们接住夺走。
终于,一次姥爹被那些手拽得几乎摔倒。他的身子往下一弯,立即更多的手伸了上来,一下子抓住了姥爹的衣角。这下姥爹想直起身子来已经不可能。他只好一手去打那些鬼手,另一手将小米举了起来,将她举到尽量高的位置,避开那些乱抓乱抢的手。
那个从头至尾不露面的人发出了凄厉的笑声。他躲在隐蔽处看着姥爹在手的海洋里抵抗挣扎。
在那一刻,姥爹也以为自己就要在这里倒下了,以为小米转世无望了。
忽然,一只伸出的手抓住了姥爹的衣兜。紧接着,好几只手跟着抓住了姥爹的衣兜。
“嗤啦”一声,姥爹的衣兜被撕开。
一个圆乎乎的如同铜钱一般的东西从姥爹的兜里掉了出来。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6-30 11:15:15
姥爹自己也觉得奇怪。他记得自己的衣兜里没有装铜钱。家里的铜钱要么和钥匙串挂在一起,要么做了门把或者箱子锁的垫片。那时候虽然解放多年了,但农村里到处可见康熙嘉庆同治等年间的铜钱。那时的农村人并不知道这些钱币的收藏价值,又不能把它当钱用,所以常常挂在钥匙一起,甚至当做垫片的替代物。
姥爹绝不会把这种无用的铜钱带在身上。
那铜钱一般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一点金属落地时该有的声音。
由于夜色朦胧,那东西掉在地上后一滚就不见了。
姥爹在地上瞧来瞧去,没有看到那东西。
就在这时,姥爹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马秀才,你这样走是走不过去的!”
姥爹一惊,挣扎着回头一看,看到了一位头发稀疏弯腰驼背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在腰间的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把模模糊糊的东西来,然后往天空一抛,说道:“你得给它们过路钱哪!不给过路钱怎么过路呢?”
姥爹的眼睛跟着飞上天空的东西转动。
那些东西在空中散开来,一个个的都如刚才从姥爹兜里掉落的铜钱一样。
“铜钱?冥钱?”姥爹诧异道,心中涌起一阵惊喜。这个老太太显然是来帮忙的,如果她帮忙撒过路钱的话,他就能走得顺畅多了。
那些“铜钱”飞到最高点,然后开始往下落。
“嗯?”那个躲藏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显然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太太毫无防备。
姥爹心中明白了。这老太太就是尚若然上次遇到的家仙。家仙是地鳖修炼而成。刚才从他衣兜里掉落出来的就是一只地鳖。他不知道这只地鳖是什么时候爬进他衣兜里的,但知道这地鳖必定跟着他去了冯俊嘉家里,又跟着来了这里。地鳖在地上一滚,滚到了姥爹身后,然后现出身来。
只是姥爹心中还有疑问。这家仙莫非早已猜到今晚他会有此一劫?所以不但躲进了他的衣兜里,还预备了这么多过路钱?
虽然疑虑重重,但姥爹心生欢喜,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些伸出的手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朝从上往下落的“铜钱”抢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果然不假。即使是已死之人,仍然对钱财有无尽的贪恋之心。那些手瞬间出现了内讧,有的伸得比较长的手被伸得比较短的手死死拉住,伸得长的手便拍打伸得短的手。有的手见了其他手便打,想将落下的“铜钱”独吞。
姥爹心想,如果此时能看到那些鬼魂的脸,必定也是怒目相向,虎视眈眈。
“铜钱”落下。有的刚好落在伸出的手里,有的从手的缝隙里落到地上。落在地上的“铜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莫非这些铜钱都是纸做的?并且细心地刷成了铜钱的颜色?姥爹心中猜测。
因为一般的冥钱虽然有铜钱的形状,但是形状比铜钱大很多,并且都是白色的。
家仙撒出的铜钱没有一般的冥钱那么大。既然如此,也不是没有刷了颜色的可能。也许做冥钱的人心思细腻。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姥爹将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那些被手抓住的“铜钱”很快从手的指缝里钻了出来,跑到了手背上。落在地上的“铜钱”也不安分,在地上爬来爬去。
那些手便更加乱了。没抓到“铜钱”的手见“铜钱”从其他手的指缝里出来,又朝其他的手抓去。而地上爬动的“铜钱”吸引周围的手在地上乱抓乱抢。一时之间,这鬼门阵乱了套。
那个躲藏的人终于识破了家仙的把戏,大喊道:“不要抢!不要抢!那不是铜钱,也不是冥钱!那是地虱子!那是地虱子呀!快停下来!”
家仙又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大小的地虱子,撒了一地。
那些疯狂争抢的手根本不听那个人的使唤了,它们完全沉浸在抢夺之中。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1 14:31:22
这地虱子确实非常像铜钱。要不是那个躲藏的人喊出来,姥爹短时间里无法辨别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家仙见姥爹还在惊讶之中,忙拍了他的后背一下,催促道:“马秀才,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抱着小米离开这里呀!”
姥爹从晃神中醒悟过来,连忙对家仙说道:“多谢你了!”然后急匆匆地朝前奔去。
那些手不再阻止姥爹,姥爹跑得飞快。
那个躲藏的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给我拉住他!快给我拉住他!你们抢的是地虱子啊,笨蛋!”
有几只手似乎终于醒悟过来了,放弃了地虱子,朝姥爹的脚抓去。可是区区几只手怎么抓得住?
姥爹终于从鬼门阵中摆脱出来,一口气都不歇,继续朝猫灵山奔跑。
奔跑的时候姥爹回头看了看家仙,心中充满了感激。
看来家仙只是悄悄躲进了他的衣兜里,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劫。不然她应该会带真正的冥钱,或者在家的时候提醒他一声。家仙突然撒出地虱子,应该是见机行事而已。
姥爹自己虽然跑出来了,但为家仙担忧不已,不知道家仙能否从鬼门阵中逃离出来。可此时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姥爹跑了将近十里地,终于来到了猫灵山。他在猫灵山的小路上往山上跑,不顾树枝抽脸,脚底坎坷。
找到了猫鼻子所在的位置,姥爹顿时没了力气一般双腿跪下,将小米放在猫鼻子旁边。
“小米……小米……快出来吧……”姥爹对着猫鼻子呼唤。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2 11:52:10
那猫鼻子在夜色下看不到白天能看到的白气。
姥爹呼唤了许久,见躺在猫鼻子旁边的小米没有半点动静,于是将耳朵贴在猫鼻子处听了一会儿。
这回他没有听到小米的呼吸声,却听到了猫的呼吸声。猫的呼吸声很轻微,似乎它已经睡着了。
“小米,小米,快出来!”姥爹大声喊道。
一只乌鸦被姥爹的声音惊到,哇哇哇地叫着飞走了。
姥爹摸了摸小米的手,她的手已经变凉;又摸了摸小米的额头,也是一片冰凉。鼻息已经微弱到几乎没有。
“哎,这样叫她是没有用的。这猫灵山不醒,她就出不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那是家仙的声音。
姥爹转过头来,看到了一脸慈祥的家仙。
“你……你出来了?”姥爹惊喜不已,没想到家仙能这么快就走出那个人的鬼门阵。
“我虽然没有你的玄黄之术厉害,但是狼吃肉,蚯蚓吃泥,各有各的所长呢。别说我了,快点把小米的魂叫出来吧。”家仙说道。
“可是我叫不醒猫灵山……”姥爹无奈道。
家仙道:“你有时候厉害得让人仰慕,有时候无用得让人叹气。别人不理解,我可理解呢。你的魂魄都是魂转化来的,只有善,所以造成这样的窘境。”
“这么说来你有办法?”姥爹迫不及待地问道。
家仙道:“当然有,不过是些鸡鸣狗盗的小伎俩。”说完,她又从腰间的兜里摸。
“还用地虱子?这猫灵山可不是那些鬼手,不会贪图钱财的。”
家仙果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地虱子来,得意洋洋道:“它们可不只是地虱子。它们倒进水壶里,就是治疗骨伤的药。”
姥爹点点头。上次尚若然碰到她就是不清楚她的意图才将地虱子倒掉的。
家仙又说:“它们撒在鬼门关,就是过路钱。”
姥爹点头。刚才多亏了她的“过路钱”。
家仙将地虱子放在猫鼻子处,神秘兮兮道:“它们堵在猫鼻子里,就是……”
姥爹恍然大悟。这猫灵山虽然叫不醒,但是如果鼻子被东西堵住的话,必定因为通气不畅而醒过来。就如一个人如果睡得太熟叫不醒,你捏住他的鼻子,他就会因为通气不畅而醒来。
果然,家仙的话还没有说完,姥爹就听到猫鼻子处发出“哼哧”一声,堵在那里的地虱子被一阵气雾冲起,如同燃烧的烟花一般撒在了空中。
叫花子的水泥坟墓太沉重,猫灵山的鼻息吹不动,所以猫灵山被憋死了。而家仙手里的一把地虱子没有那么重,没有那么结实,所以被猫灵山的鼻息喷出。
这时候猫鼻子处的白色雾气也喷了出来,如同烧开的水壶冒出的热气。
姥爹见猫灵山有了动静,估计猫灵山已经醒了,于是继续呼唤:“小米……小米……”
家仙也凑过来轻声呼唤:“小米呀……马秀才来了……你快点出来吧……”
白色雾气慢慢淡去,猫灵山应该是又慢慢地陷入了睡眠。
姥爹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变凉。
家仙站在姥爹身后,不停地呼唤,像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呼唤贪玩的孙女儿回家。即使如此,但这样的声音在寂静的猫灵山来回飘荡,还是有几分诡异的氛围。
这时,一条淡灰色的烟雾爬到了小米的脸上。在它没有到达小米脸上之前,姥爹无法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到这条蚯蚓一样的烟雾。
“她来了!”与此同时,家仙也看到了那条淡灰色的烟雾。
那条“蚯蚓”蜿蜒地爬到了小米的鼻子上,犹豫了片刻,然后从小米的鼻孔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小米的脸亮白了许多,仿佛谁在她的身体里点燃了一盏灯,而她的脸就如窗纸一样被光亮覆盖,渗透了一些出来。很快,小米的手也亮白了许多。她身体里的光亮正在抵达所有的部位。
“小米……小米……”姥爹仍在小米身边轻轻呼唤。
“嗯……”小米从鼻腔里发出了声音,好像有点难受,又好像比较舒适。这声音跟姥爹以前听到小米在睡梦中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家仙长吁一口气,说道:“她醒了。快抱起来吧。”
姥爹急忙跪爬着将小米抱起。姥爹看到她的头发正在由油腻变得干燥,由黏着变得分散,耳朵也不像发皱的木耳一样了,嘴唇渐渐回复血色。
家仙在姥爹身后嘱咐道:“她现在跟你一样了,只有魂,没有魄。这样其实不好,你以后要帮她培养出魄来。”
家仙其实说得不对。那时候姥爹魂魄俱全,只是魄也是从善性的魂中逐渐分离出来的。
姥爹曾跟九一道长讨论过魂与魄的关系,到底是先有魂,还是先有魄。其实讨论的另外一个层面的意思是到底先有善还是先有恶。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善良的人因为遇到社会的黑暗才生出恶来;也有人说应该是“人之初性本恶”,人小的时候都会抢东西,舍不得与别人分享,要不到就哭,这些都是恶的表现。姥爹和九一道长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但是他们最后都认为,魂可以生成魄,而魄也可以生成魂。
那时候姥爹的阿赖耶识还没有苏醒,不知道自己就是分离了魂魄而来。要是那时候他已经记得前世,就不会跟九一道长有这番讨论了。
“是的。在她生出完整的魂魄之前,我不再会让任何有威胁的人靠近她!”姥爹咬牙切齿道。
家仙沉默不言。
姥爹抱着小米站了起来,朝来时的路看了一眼,说道:“待我把小米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之后,我会再来找他算账的。”
家仙问道:“你不知道刚才那个阻拦你的人是谁吗?”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3 10:02:47
姥爹道:“似乎有一点点熟悉,但无法得知具体的信息,不能确定是谁。”
“也是。你跟那么多的人和鬼打过交道,谁知道是哪一个来报复呢?我一直在你家里,很少出来,即使我见到恐怕也不认识。能召唤这么多鬼魂来组成鬼门阵的人,实力不容小觑,你要小心才是。不过这也可以筛选一下可能的人,你想想,你认识的又可能成为仇家的人有谁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家仙说道。
“难道是泽盛不成?”姥爹早就有这个猜想,但他早就知道泽盛溃败之后逃到日本去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可是听家仙如此一说,姥爹又忍不住大胆猜测,莫非泽盛从日本回来了?这世上确实只有他才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对付他和小米,也只有他能召集那么多的鬼魂。
“泽盛?”家仙问道。家仙是家建立起来之后才会慢慢出现的,她一时之间了解不到那么多的信息。
“我现在也是猜测而已。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吧。”姥爹担心那个人追上来,对小米不利。
于是,姥爹和家仙急忙回了画眉村。
第二天,姥爹将小米送到了冯俊嘉家里。
姥爹将冯俊嘉拉到一边,说道:“昨晚我带小米回去的时候,遇到了许多鬼魂。它们跟你那次遇见迷路神一样,想将小米带走。为了避免它们得逞,我想以后白天让小米在你这边,晚上让小米去我那边。你觉得怎样?”
冯俊嘉亲身经历了那些事,自然对姥爹的话深信不疑,立即点头道:“当然可以!只要她不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侵扰,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我去跟我妻子和父母说说,让他们也同意。”
冯俊嘉很快就将颜玉兰和他父母说通了。
自那之后,姥爹天天在夜色降临之前去冯俊嘉家,将小米带到画眉村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将小米送回去。
那时候我妈妈已经有好几岁了。姥爹平时很疼爱她。但是那段时间里,姥爹常常晚上抱一个小孩子回来,早上抱着那个小孩子出去。妈妈看到姥爹这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那时候妈妈并不知道小米的事情,常常因为觉得姥爹忽略了她而暗自不高兴。

终于有一次,妈妈忍不住了,她在一个清晨早早地拦在门口,不让姥爹出去。
“爷爷,你为什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不喜欢我?”妈妈站在高高的门槛上这样质问姥爹。
姥爹抱着小米,弯下腰,笑眯眯地对年幼的孙女说道:“嗨,怎么能这么说呢?爷爷当然喜欢你,你是爷爷的心头肉啊!她跟你不一样,爷爷喜欢她,是另外一种喜欢。你以后就知道了。”
“骗人!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另外一种喜欢!”妈妈不能理解姥爹的说法,认为姥爹在骗她。她展开双手,可是手不够长,一边可以摸到门框,另一边还差一段距离。
姥爹就从妈妈拦不住的间隙里迅速溜出去了。
妈妈看着姥爹远去的背影,气得泪水滚落。
但姥爹回来的时候找到我妈妈,做了一个鬼脸,说道:“还在生我的气啊?”
妈妈不理他。
他便拍了拍衣兜,说道:“来看看我兜里多了什么东西?”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6 13:11:57
妈妈见他的衣兜比平时要鼓起许多,便伸手去摸姥爹的兜,一摸就摸到了几颗硬邦邦的包着塑料纸的东西。妈妈就喜笑颜开了,她知道,那是那时候特别难得的糖果。那时候糖果只能在过年办年货时才能吃到一点,平时平常人家是不会买这些东西的。
妈妈将他兜里的糖果摸得干干净净,然后剥开一颗放进嘴里,一股甜甜的味道就在口里发散开来。
“好吃吗?”姥爹问道。
“好吃!”
“还生爷爷的气吗?”
“不生气了!”
“哈哈哈哈!”姥爹就高兴的将我妈妈举起来,举得很高很高。
妈妈后来回想,在那物质非常缺乏的年代,要在平常的日子里弄到糖果非常不易,不知道姥爹当时是从哪里弄来那些安慰她的糖果的。姥爹要弄到这些东西,必定费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心思。
等我出生后,每次我回到画眉村,我舅舅便将我举起来,举得很高很高。我妈妈说,舅舅就像是当年的姥爹,而我像当年的她。
等我长大后,画眉村的人又说我有些像我姥爹。
时间就像一个怪圈,看着滚动流逝了许多,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变化过。
在姥爹接送小米的那段日子里,妈妈经常能得到甜津津的糖果。姥爹在照顾小米的同时,还要照顾到小孙女的感受。
竹溜子那段时间倒是清闲得很,每天除了跟姥爹抽一顿烟之后便杳无影踪,不知去向。在别人家闹鼠灾的时候,外公家倒是从来没有闹过鼠灾。
接接送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颜玉兰有了反对意见。她自己不说,叫冯俊嘉跟姥爹说,这一段时间小米没有什么异常,看看以后能不能不这样接送了。毕竟小米是他们的女儿,总被姥爹这样接过去,难免有人会说出不三不四的流言来。
姥爹问道:“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冯俊嘉尴尬道:“说什么小米其实是你的女儿之类的……”
“真是混蛋话!”姥爹生气道。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7 09:53:40
“其实……颜玉兰她自己也不愿意了,她太想女儿了,晚上经常梦魇,梦到小米来敲门找她,说不愿意在画眉村过夜。”冯俊嘉说道。
“还有这回事?”姥爹惊讶了。别人说三说四,那是没有办法的,又不能去堵住人家的嘴。但颜玉兰梦见小米说不愿意在画眉村过夜,这让姥爹非常意外。有些梦是没有意义的,有些梦则可能是托梦。姥爹心想,莫非小米厌倦了这样在画眉村与这里之间奔走,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姥爹问冯俊嘉:“她做梦梦到的细节可以跟我说说吗?”
冯俊嘉说,就是几天前,颜玉兰忽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常常晚上听到屋里有动静,听到小米的声音。等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小米站在她的床边,一双水灵灵的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她看到的小米比她女儿要大几岁的样子,但是她即使迷迷糊糊,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站在床边的人就是她的女儿小米。
小米见她醒来,就喃喃道:“妈妈,我不要在画眉村过夜,我要回来。”
颜玉兰顿时心里非常酸楚,哭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冯俊嘉听到颜玉兰的哭声醒来,忙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颜玉兰道:“我梦到小米了,她就站在这里,说要回来过夜,不愿意在画眉村了。我想她是认生了吧?不然我们跟马秀才说说,叫他不要再把小米抱走了吧?”
冯俊嘉安慰道:“不过是梦而已,马秀才要把小米带到画眉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安抚颜玉兰平静下来,然后继续睡觉。
冯俊嘉以为这样就过去了,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里,颜玉兰夜夜惊醒,醒后就哭。她甚至大哭道:“这不是梦!是小米的魂魄回到家里来了!她求我不要让马秀才带她走,她要留在家里!”
“你是太想女儿而已,这都是梦。”冯俊嘉安慰道。
颜玉兰摇头道:“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感觉到她!太真了!也许真的是她的魂魄来了!”
冯俊嘉道:“她的魂魄怎么会跑回来呢?应该是你的幻觉吧。”由于之前有梁上仙的事情,冯俊嘉以为妻子心里还留有阴影。
颜玉兰哭泣着说道:“不管怎样,你跟马秀才说说吧,不要把小米再抱走了。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做父亲的不知道做母亲的苦……”
“可是……”冯俊嘉为难道,“不说马秀才在你怀孕的时候为小米付出了多少,这话说出来会不会伤了他的心。就是小米留在家里,我们也不一定能保护好她啊!上次我就差点让小米走了家,你忘记了吗?”
颜玉兰几乎崩溃,拉住冯俊嘉的衣服哭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是我现在心如刀绞啊……她是我的孩子,却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冯俊嘉被她说得心寒,只好妥协道:“好吧,好吧,等马秀才来了,我找机会跟他说。”
姥爹听冯俊嘉说完,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必定是小米的魄在作祟。她故意晚上偷偷来到这里,让颜玉兰分不清现实和梦,让颜玉兰崩溃,让颜玉兰迫使姥爹将小米留在这里,而她就有机可乘了。姥爹记得她最后一次离开小米身躯的时候带着恨意的眼神。或许那时她就知道姥爹要将她驱逐出去,而她自知无法抗拒,所以暂时退让,等以后寻机报复。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8 11:33:49
姥爹没有将赶走小米的魄,移入小米的魂这些事情告诉过冯俊嘉和颜玉兰,所以颜玉兰认为来到家里的是小米的魂魄。她并不知道,那只是小米的魄而已。姥爹不好说明情况,又不好直接拒绝颜玉兰,思前想后,左右为难。毕竟小米现在是他们的孩子,而姥爹自己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一直将小米留在身边。
冯俊嘉见姥爹半天不吭声,以为姥爹生气了,于是改换口气说道:“马秀才,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孩子她妈让我受不了。要不晚上你还是带走她,白天送过来吧。”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姥爹叹气道,“既然这样,那就如了颜玉兰的愿吧。不过我得在你们家借住几天,守在小米的附近。”
冯俊嘉立即回答道:“那没问题!”
但姥爹心里清楚,接接送送不是长久之计,在这里借住其实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这段时间里小米的魄不出现,他在这里住着也不像话,何况家里还有尚若然会指指点点。可是眼下除了这么做,没有其他选择。
果不其然,小米在冯俊嘉家里过夜之后,一连好几天,颜玉兰都没有再做那似真似幻的梦。
小米的魄机灵得很。她知道姥爹还守护在冯俊嘉家里,她不能立即出来报复。

小米可以无尽地等待,而姥爹耗不起时间。姥爹就如守株待兔的人,不知道兔子什么时候撞过来。
姥爹等了几天之后决定主动去找兔子——小米的魄。去的时候,姥爹心想,如果小米的魄执意报复的话,他就用聻丝儿将她杀死,一了百了。他不想小米像他一样,最后被自己的魄追得狼狈不堪。
姥爹那天先在冯俊嘉家里吃了晚饭,然后谎称要回去,但走到村口之后往岔路一拐,朝瞎子坳绕了过去。
在快走到瞎子坳的时候,前面岔路上突然拐出来一个老头。老头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上面盖着布。
那老头行色匆匆,左顾右盼,好像害怕别人看到他。
姥爹急忙放慢脚步,避免被他看到。姥爹其实无心偷看那个人的秘密,他只是怕别人反过来关注他而已。
走到瞎子坳之后,姥爹以为前面那个老头会继续往前,走到别的地方去。未料那老头居然在瞎子坳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将竹篮子放在了地上。
然后,那老头回头看了看。
姥爹急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那老头没有看到姥爹,以为周边没有人,于是将那竹篮子上的布揭开。里面有很多碗,每只碗上面都有一个倒扣的碗,防止碗里的东西变凉或者落了灰尘。老头将碗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地上,摆成了一排。
姥爹在大树后面一声不吭,偷偷观察老头的一举一动。
老头将碗摆好,然后将倒扣的碗一只一只拿掉。碗里的饭菜简直太丰盛了,有米饭,有青菜,有扣肉,有鱼,有鸡,在当时来说,这些菜是吃酒席时才能吃到的。躲在大树后面的姥爹都闻到了荤素搭配的菜香。
接着,他从竹篮子里拿出一把筷子来。
姥爹心想,莫非他要在这里用餐不成?姥爹不是没有想过这老头是来这里祭鬼的,但是平时祭鬼,顶多一碗肥肉,精肉都不太舍得;或者顶多一碗瘦鸡,肥得流油的鸡也不舍得。青菜是不会拿出来的,那显得太寒酸太没有诚意。所以开始姥爹认为这老头不可能用这些菜来祭鬼。
那老头确实摆出一副要用餐的架势。他从一把筷子中分出一双筷子来。接下来的动作又让姥爹大吃一惊。那老头将一双双筷子直直地插在有饭菜的碗里。毋庸置疑,这是祭祀的方式。那些饭菜他自己不会吃。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09 10:19:23
筷子插好之后,老头像摆好了桌席只等家人回来吃饭的长辈一样,叉腰对着混混沌沌的瞎子坳轻声喊:“孩子们,来吃饭哟——我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快出来吧——”喊完,他盘腿坐在那些碗旁边,笑眯眯地等着瞎子坳里的小鬼,一副胸有成竹心安理得的样子。
姥爹心想,他就这么肯定地认为那些小鬼会听他的话,跑到瞎子坳的口子这里来享用那些饭菜吗?除非……
正在姥爹思考之时,瞎子坳里一阵小孩的笑声响起,咯咯咯……嘻嘻嘻……
笑声由远及近。很快,姥爹就看到曾经遇到的那些小孩从瞎子坳里跑了出来,围在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有的迫不及待地趴在了地上,闻着那些饭菜的气味;有的在老头的后脑勺拨弄他银灰参半的头发,引得其他小鬼大笑;有的绕着老头追逐奔跑,边跑边大叫,跟平时姥爹看到的贪玩的小孩子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那些小孩子姥爹大多见过,但是姥爹没有看到小米的影子。
姥爹心中暗暗焦急,难道小米的魄已经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想对付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姥爹不死心,依旧在那些小孩子的身影中寻找小米,期待小米的出现。
那个老头让小鬼们尽情的玩耍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姿势,说道:“小鬼们,静一静,静一静!你们吵得我这个老头子脑袋嗡嗡嗡地要炸了。”
小鬼们立即安静了下来,乖得让不远处的姥爹吃惊。
老头环视一圈,将小鬼们一个接一个地看完,然后问那个领头的小女孩:“小米呢?”
大树后的姥爹听到这话,更是浑身汗毛倒立!那老头居然也能看出其中少了小米!由此看来,这老头跟小鬼们是非常非常熟悉的。姥爹心里顿时多了许多问题。这老头到底什么来路?他为什么带饭菜来瞎子坳?他跟小鬼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认识小米?
姥爹的脑袋里也嗡嗡嗡地响,太多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萦绕,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涨破。
姥爹甚至大胆地猜测:这老头是不是就是那晚阻止他去猫灵山的人?
这些疑问就像此时瞎子坳里是树木和石头一样,姥爹的凡胎肉眼被蒙蔽,什么都看不清。姥爹干脆闭上了眼睛,只用耳朵去偷听他们的对话。
“小米?”那个领头的小女孩重复道。
“对啊。唯独缺了她一个。”老头说道。
其他小鬼窃窃私语起来,说的什么东西,姥爹一句都听不清,只有嗤嗤嗤的声音,仿佛是炒豆子,仿佛是筛沙子,仿佛是磨砂布。
“她心情不好,最近不太和我们玩。”小女孩说道。
老头命令道:“快把她叫来,大家一起吃。”
那小女孩用吩咐的口吻对着另外的小鬼说道:“听到没有,快去把小米叫来。”
姥爹睁开眼来,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孩子朝瞎子坳里奔去。
老头闭上眼睛默默地坐着,似乎要等那个小鬼带着小米回来。其他小鬼们不再发声,但也不安分,不是这个小鬼悄悄捅那个小鬼一下,就是那个小鬼窃窃地踢那个小鬼一脚,小动作不断。老头偶尔眼睛突然一睁,恰好看到那些做小动作的小鬼。小鬼立即收敛起来,假模假样地端坐着。但只要老头眼睛一闭,小鬼们又开始小动作了。
这情景简直跟龙湾镇小学的课堂上一模一样。
老头闭着眼睛说道:“小鬼们,你们都是被人抛弃被人嫌弃的小鬼。你们自己相互之间要懂得照顾和关爱。要是你们自己都不互相帮助关照,那别的鬼会欺负你们,别的人也会欺负你们。你们知道吗?”
小鬼们对老头的说教反应不一。有的说:“您这话说了无数遍啦,听都听烦了。”有的说:“唔,知道啦,小米来了就可以开饭了吗?”有的说:“别等啦,我们先吃嘛。”有的说:“我都吃了好多了,要是小米不来,我们还不吃了?”有的说:“别吵,别吵,听他把话说完。”有的说:“他都说完了。”
突然一个比较大的声音响起:“小米来了,小米来了!”
众小鬼的脑袋立即转向同一个方向。老头也睁开了眼。
姥爹看到一个小鬼领着小米从瞎子坳走了出来。小米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灰色的印记,看起来有点脏,头发凌乱,但衣服干干净净。
姥爹差点忘记自己跑到这里来的目的了,几乎就要从树后走出来,要喊着小米的名字,迈开步子去迎接小米,就像她生前回到家里的样子。
姥爹抓紧了树皮,不让自己走出去。他仿佛要拉住另一个自己那般痛苦。
她虽然是小米的魄,但也是小米的一部分。姥爹对她跟对小米其实本没有差别之心的。爱屋及乌,喜欢一个人,就是连她不好的部分一起接受,一起喜欢。
老头见小米来了,非常开心地说道:“你来啦?快坐快坐,跟大家一起。”
小米并不太买他的帐,仍然摆着一副臭脸,走到小鬼中间,小鬼们似乎有点怕她,立即让开一块空地。小米在那块空地上坐下。旁边的小鬼也不敢对她做任何小动作。就连刚才领头的小女孩,此时气势也被压下去许多。
老头看着小米坐下,将手一挥,高兴道:“好了,好了,这下大家都到了!大家开始吃吧!”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10 09:45:27
其实此时已经有几个偷偷吃过的小鬼开始打饱嗝了。但是其他小鬼依然兴奋地或蹲或趴地围住那些碗,去吸那些饭菜飘出来的香味。
小米显然有点饿了,她对着一碗蒸熟的鱼轻轻地吸着。
老头看着小鬼们饕餮大宴,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吸起来,非常自得。
几个已经吃饱的小鬼跑到老头身边来,吸了几口老头吐出的烟雾。老头立即伸出手来驱赶它们,笑着责骂道:“小孩子吸什么烟?太不像话了!”
吸烟的小鬼见他举起手,立即跑开,但过不了一会儿又偷偷吸上一口。
等老头的烟吸完,小鬼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老头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像赶鸭子下水一般驱赶小鬼,说道:“去吧,去吧,可怜的小鬼们,我要收碗回去了。”
那些小鬼便纷纷打着饱嗝打着呵欠,带着困意走进了什么也看不清的瞎子坳。
老头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收拾地上的碗筷。他将筷子取下,又将空碗倒扣,然后一一放回竹篮子里,用布盖上。
等到那老头提起竹篮子要走了,姥爹才回过神来,想起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7-13 09:22:35
姥爹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先弄清楚这个老头的身份。
于是,姥爹利用猫脚功夫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个老头的后面,跟他回到村里,走到他家门前。姥爹看到他家门两边贴着对联,上联是“金山银山皆为纸山”,下联是“男人女人都是旧人”。抬头看那横幅是:“虚拟人间”。
姥爹觉得这对联非常古怪。
老头一手提着竹篮子,一手从兜里掏出钥匙,哗啦啦地晃着钥匙,然后将大门打开。
推开大门后,老头径直穿过堂屋走到后面去了。
姥爹立即轻轻跟进屋里。
进屋后左右一看,姥爹吓了一跳。这屋里有许多小屋,小屋旁边有人,有牛,有鸡,有鸭,小屋里面有桌,有椅,有柜,有床。这些小屋顺着墙一溜儿排开去,仿佛是隐藏在这里的世外桃源!
只是屋里光线昏暗,那些人和物都看得不大清楚,这就增加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原本应该看起来不可怕的东西,此时看起来都有点可怕。姥爹担心绊倒什么东西,弄出什么响动,于是轻轻悄悄地挪移。
那些人,那些牛,那些鸡,那些鸭,仿佛都愣愣地看着姥爹移动,故意配合地一声不吭,但眼睛似乎在跟着他转。
姥爹明白这个老头是做什么的了。他是这个村里专门做灵屋的人。亡人的葬礼上必定要烧灵屋。灵屋是纸和竹篾扎起来的,竹篾要晒干,纸张要粘合,所以不能等到有需要了才扎,做灵屋的人往往会先准备一些,等需要的人来挑。
这老头家里的灵屋,便是他的杰作。
忽然,姥爹看到一个站在灵屋台阶上的人动了动。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扫地。姥爹刚看到他时,那个人似乎是面对着姥爹的。但是姥爹刚刚挪动几步,那个人变成背对着姥爹了。姥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转过去的。
不得不说,这做灵屋的老头对于手艺精益求精。一般的纸人只会画出正面或者朝外的一面,背面仍然是空白。但那个转过去的纸人背后也画得非常细致,有头发,有衣服,有鞋子,甚至鞋面之上的袜子都能看到。
姥爹惊讶地盯着那个纸人看了一会儿,可是被盯着的时候那个纸人又一动不动了。
姥爹知道自己拗不过那个纸人,因为姥爹感觉到其他的纸人都在帮那个纸人盯着他,在他转过身去之前,那个纸人是不会再动一下的。
于是,姥爹放弃了盯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姥爹猛地回头一看,那个拿着扫帚的纸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姥爹又看了看其他的纸人,那些纸人仿佛憋住了笑,怕一笑就暴露了伪装。
姥爹继续看其他的灵屋,在最后的墙角里,有五个相对要破旧很多的灵屋。由于其他的灵屋都光鲜干净,所以这五个破旧灵屋显得尤为与众不同。灵屋的屋顶上落了厚厚一层的灰,灰将屋顶画的瓦片挡住,并压得竹篾往下弯,让人担心那竹篾扛不住。
那五个破旧灵屋的门口两边各画了一个人,一男一女。这种形式在其他的灵屋上很常见。但姥爹仔细一看,这一男一女跟其他灵屋还有区别!
一般来说,灵屋门口两边的男女有些对称,如同剪纸中的童男童女一般,或者是夫妻,年纪相近。
而这破旧灵屋门口两边的男女差距甚大。男的老态龙钟,女的则一副娃娃脸。虽然都笑容可掬,但男的笑容中似乎带一丝苦涩,女的笑容则过于天真烂漫。
这男女显然不是童男童女,也不是夫妻。
姥爹将五个破旧灵屋门口的五对男女挨个看了一遍,发现男的几乎一模一样,而女的各不相同。
前面看过的人和动物剪纸中,没有一个是重复的。鸡鸭或者昂头啼叫,或者扭头顾盼,或者低头啄食。人或行或奔或站或蹲或坐,年纪也老中少幼都有。
而破旧灵屋门口的五个男的面容一样,姿态一样,处处一样,好像有什么寓意,可是一时之间无法窥破。
这是为什么呢?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那个老头回来了。姥爹想躲避已经来不及。
姥爹干脆站在灵屋前,假装打量灵屋的做工。
“哎呀,有客人来啦!”那个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竹篮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放到厨房去了。他看到姥爹的时候略微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露出笑容来。
“这不是画眉村的马秀才吗?”老头很快认出了姥爹。
姥爹却不知道这个老头的名字,只好嘿嘿地笑,点头示意,然后没话找话地指着那些灵屋,问道:“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
老头看了看灵屋,笑道:“我是五保户,没有伴儿没有子女,还能有谁帮我做?”
“做得真不错!”姥爹称赞道。
老头问道:“马秀才这么晚来找我,莫非是想买点灵屋?不过你身体不错,你妻子身体更好,父母又早已不在,买灵屋干什么呢?”
姥爹忙摆手道:“不,我不买灵屋。我就听说这里有个非常会做灵屋的人,心生好奇,刚好今天又在冯俊嘉家里吃晚饭,所以顺便问了位置找到这里来的。刚才看了看,果然名不虚传哪!比我们邻村的文先生做得好多了!”
姥爹说的文先生,我后来见过多回。文先生所在的村子刚好在画眉村和我村之间,每次妈妈带我去画眉村,或者外公送我回去的时候,都要经过文先生的家。文先生跟外公的年纪差不多,在我记事的时候,文先生的灵屋手艺已经名震一方。
每次我从文先生家前经过的时候,都要偷偷地从他家门缝往里面瞧。他家的大门常年虚掩或者关上,很少有敞开的时候。
从门缝往里瞄,就能瞄到红红绿绿的东西,虽然看不清全貌,但知道那都是文先生做的灵屋。文先生也是五保户,孤苦伶仃。
外公跟我说,文先生年轻的时候做灵屋的技艺还没有那么好,大门也没有经常关。那时候他还有妻子。可惜妻子后来腆着怀胎八月的大肚子跟一个走江湖的跑了。有人说,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自那之后,文先生的家门就常常关着的了。
那老头见姥爹拿他和文先生比,忙谦虚道:“这怎么能比呢?文先生还年轻,入行没有多少年。我已经年迈了,入行几十年了,做这个全靠经验了。要是我回到文先生那个年纪,我做得还不如他呢。”
姥爹眼睛朝刚才纸人消失的地方瞄了瞄。
老头又道:“马秀才,说来我跟你家还挺有缘呢。”
姥爹的目光收回,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老头道:“你父亲过世的时候,他的灵屋就是我做的。”
姥爹惊讶道:“是吗?那时候全靠我一个朋友帮忙办事,我不知道我父亲的灵屋是你做的呢!如此说来,我要感谢你为我父亲做好阴间遮风挡雨的房屋!”
“可是我有遗憾啊。”老头说道。
姥爹吃惊道:“你有遗憾?有什么遗憾?”姥爹以为老头要说当时的灵屋没有做到非常满意的程度,所以现在想来有些遗憾。
“我收了你那个罗姓朋友的钱。这是我最大的遗憾。”老头皱眉说道。
姥爹更加听不懂了,问道:“生意买卖,当然要付钱拿钱。这有什么遗憾?”姥爹又忍不住想,莫非当时罗步斋给他的钱太少,让他有些遗憾?可是罗步斋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老头摆出一副苦脸,说道:“我死活不要钱,可是你那罗姓朋友非得给钱,说不要钱的话就找别人做灵屋。我无奈之下,只好收钱。”
“这……”姥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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