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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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5-25 01:31:08 更新时间:2020-12-11 15:43:51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07 17:19:52
他念出来的是阴阳咒,这阴阳咒是阴阳家的咒印禁术之一,是“阴脉八咒”的一种。此咒本身有强烈刺激,具有荼毒生灵的杀气。虽然这种咒不可抵抗,强大到无以伦比,但是对自身福报损害极大。如把蜡烛用来当柴火烧,虽然火旺,但自身消耗太大太多。
马脸长袍惊慌道:“你不要一意孤行!你这么做,只会损害她和你自己的命和运!她虽然来世转生为草,成为无情众生。但是只要你的心意还在,仍然可以引导它,感化它,使得它重开灵智,再世成人!”
他浑身一颤,跪地痛哭……
姥爹流下泪水来。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念,小米随口一接,让他想起了这么多。
泽盛见姥爹流下了泪水,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之后,指着姥爹的鼻子说道:“你可知道,我多少次像你今夜一样丧魂落魄?我以前尝过的滋味,现在要让你也尝一尝!”
姥爹没有听进泽盛的话。通过被泪水盈满的眼睛,他看到天色更加朦胧,月亮更加模糊。姥爹记得曾经读过一句话,叫做“古人不见今时月,明月曾经照古人。”他曾经深以为然,感慨不已。可是此时他不再相信这句话。
哪有什么古人今人?都是同样的人。
哪有什么今时月古时月?都是同样的月亮。
在同样朦胧的夜,朦胧的月之下,他为来世的小米念诵经文,消除罪孽;他追逐黄泉路上的小米,痛哭流涕;他引出小米,针锋相对。
同样的月光,同样的人,却是不同的喜怒哀乐。
“一狗一狗哇咋啦狗!”泽盛将手一挥,大声喊道。
地上的手立即伸得更长!那些手拉住了小米的四肢,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泽盛喊道:“我要将小米分尸!让她的魂魄以最痛苦的方式消失!”
小米的四肢被硬生生拉开,小米挣扎嚎叫不已。
歪道士大喊道:“小米不过是小鬼而已!有什么冲我来啊!”
后来歪道士说,他以为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画眉村来了。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连侥幸的心理都没有了。
姥爹的耳朵突然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瞬间失聪。歪道士的叫喊,小米的嚎叫,泽盛的咒语,他都听不见了。那嗡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盖过了世间任何其他的声音。
唯独一个声音传过了这种阻碍,在他耳边响起:“呼吸吧,日月之光都将为你所用!”
那是迷海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声音。
姥爹闭上了眼睛,将头扬起,将嘴对着月光。
姥爹对着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吸到了底,似乎要将一生需要的空气都吸了进来。
月光随之暗淡。
首先发现月光暗淡的是泽盛,他的声音传到了姥爹耳边:“咦?月亮怎么暗了?”
接着他听到了歪道士的声音:“天狗食月?不对,不到时候啊!难道是日月同轨?也不应该啊!”
姥爹睁开眼睛。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0 10:49:41
姥爹睁开眼睛。
泽盛、歪道士、小米都惊讶地发现姥爹通体透彻发光!如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姥爹大吼一声,声音已经完全变了样,如同狮吼,如同虎啸,在这山坳里回回荡荡!
“哪怕是鬼门关!我也要救下她!”姥爹咬牙切齿道。
姥爹身体发出的光所到之处,鬼手触之即化为灰烬。
歪道士后来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祖宗级别的人展示祖宗级别的实力。
泽盛看到姥爹发出光芒的时候,应该想到了他在雾渡河时的惨败。那个血丝玉手镯吸收的日月精华在瞬间释放殆尽。而姥爹就如一个大型的血丝玉手镯,将他多少年多少次来吸收的日月之光释放殆尽。

歪道士知道泽盛的鬼门阵法,也知道姥爹的阴阳咒,他看着通体发光的姥爹,喃喃道:“能对付这种已经失传的鬼门阵法的,恐怕也只有已经失传的阴阳咒了!”他不明白,姥爹没有去过日本,是如何学会这种失传了两千多年的阴阳咒的呢?
学会了阴阳咒,就等于打通了阴阳通道,死者可以来到阳间,活人可以踏入阴间。如果此术播散过广,那么阴阳两界必将混乱。这是阴阳咒被禁止的原因。
当然,一般人就算学会了阴阳咒,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的精气阳气,一个人也是如此。人食五谷,无非是吸取其中精华,借以自身使用,用来看,用来闻,用来听,用来想,用来行走。每日所食有限,往往从口所入的精华会从身体各个部位消耗掉,并无多少积累。这也是人日食三餐,并且天天如此的原因。人无法先吃下许多,然后好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
而阴阳咒需要施法者在念咒的同时释放许多自身积累的阳气,借以抵御阴间阴气侵袭,甚至化解周身阴气。不然的话,施法者即使顺利踏入阴间,也会因为阴气侵蚀周身寒冷而死。
这就矛盾了。一方面人无法积累许多阳气,一方面人要释放大量阳气,所以即使熟知阴阳咒,也无法施展其强大法力。
这也是泽盛毫无防备的原因。他不相信还有方法可以破解他的鬼门阵法。
可是姥爹不同,他往日不经意吸收了许多阳气,体内早已积累许多,所以此时通过阿赖耶识记起阴阳咒之后,能够顺利施展出来。
稍远处的鬼手受到恐吓,那些鬼居然从地下爬了出来,纷纷往外逃跑。惊惶之中,它们没有注意到早就环绕四周的聻丝儿,生生地撞了上去,把自己割成好几段。只有为数极少的鬼凭着运气从那仅剩的小口子处逃走。
泽盛见阵势奔溃,转身要逃。
姥爹抢先一步,拦住了他。那极少数逃走的鬼,姥爹已经懒得管了。
姥爹的两眼放出光来,照在泽盛的脸上,逼得泽盛侧脸躲避。
“我本无意取你性命,为何你要苦苦相逼?”姥爹痛苦道,“我能预知先机,但是尽量不去干扰,遵循无为之道,顺应因果。我本有千万法门,但是尽量不去使用,避免偷天换命,加重惩罚。但是……但是今天我要让你消失在六道之中!”
姥爹一把抓住了泽盛胸前的衣服。
泽盛不敢直视姥爹发光的眼,但还犟嘴道:“你顶多杀死我而已,又如何能使我消失在六道之中?”
姥爹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如怪如魔,狠狠道:“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用我的阳气将你的魂魄焚烧干净!”
歪道士听到此话,惊慌不已。鬼之观人,如同观火,阳气盛者,如大火篝火,不敢接近;阳气弱者,如小火萤火,可近可欺。阳气顶盛的人,如藏龙卧虎之辈,确实可能以旺盛的阳气焚烧鬼祟。但要再上一层,以阳气焚烧活人和活人的魂魄,那是极其少见的。但极其少见不代表没有。极其少见是因为施法者要达到仙家水平,几乎是祖宗级别的顶尖人物。
而这类阳气,已经不能称之为阳气了。
它有一个大众熟知的名字,叫做三昧真火。一般认为“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上昧中昧下昧合在一起,称之为三昧真火。玄黄古籍有介绍:“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妖魔鬼怪不能敌,焚烧本身,蒸发灵体!”
姥爹又狂吼一声,浑身的光芒顿时变成了熊熊烈火!姥爹如同浑身浇了油一般,周身火焰如同无数个口渴无比的舌头。
泽盛惊恐大叫,手打脚踢,想要从姥爹手里挣脱。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1 11:42:30
姥爹稳如泰山,手如锁链,让泽盛无可遁逃。
火焰很快就燃烧到了泽盛的身上,烤得泽盛惨叫连连。不一会儿,泽盛周身起火。仿佛姥爹是一根已经点燃的火柴,而泽盛是靠过来的第二根火柴。
泽盛周身起火之后,居然从他的身体里跳出一个身影来。
“他的魂魄要跑!”歪道士紧张道。
后来姥爹回忆说,泽盛那跑出去的身影可能是跟罗步斋非常相像的身外身。罗步斋还是阿爸许的时候经常跟鬼魂打交道,又有一定实力。泽盛也是如此。因此,在同样恐惧而求胜心切的情况下,很可能同样出现身外身。
但是泽盛的身外身没有罗步斋那么幸运。
从他身体里跳出来的身影仍然周身是火。
它一跳出来,反而很快就被火焰吞噬烧尽了!
肉身未死,魂魄先亡。
紧接着,泽盛的肉身也被火焰烧成了灰。歪道士看着泽盛像一个葬礼上被焚烧的纸人一样变得残缺,然后一块一块剥落。
最后姥爹松开手来,只有手掌心留下了一小块没有被烧到的布。那块布刚从张开的手掌心出现,就起了火。它像一只受了伤的蝴蝶一般从姥爹手里飞下,跌跌撞撞地落向地面。可是在它落地之前,它也片片飘零,变成了粉末。
就这样,泽盛的肉身和灵体消失于六道之内。人生如苦海,肉身是舟,魂魄是划舟的人。泽盛的舟被烧掉了,舟上的人也烧掉了。在这片苦海之上,他已经湮灭。
小米见泽盛像纸人一样被烧掉,哈哈大笑。她的脸被姥爹的火焰照亮,棱角分明。
让姥爹没有料到的是,小米突然将聻丝儿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拉住聻丝儿的一头,紧紧勒住。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就让你如愿所偿,让我也烟消云散吧!”说完,小米将聻丝儿猛地一拉。
歪道士想过自己或者姥爹亲手杀死小米,但是没有想过小米会自己杀死自己。当看到小米自寻短见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喊道:“不要!”
就在同时,姥爹捏指一弹,一团火焰朝那聻丝儿飞去!
聻丝儿虽然坚韧无比,但唯独怕火。那火焰一碰到聻丝儿,聻丝儿就断了。
小米的手力道落空,双手往外一甩,身子打了一个趔趄。
小米迷茫地看着姥爹,双眼噙泪,撕心裂肺喊道:“你不是想要我灰飞烟灭吗?你不是要致我于死地吗?你为什么要救我?”
姥爹身上的火焰缓和了许多,微风吹过,呼呼地响。姥爹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我说过,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你还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你可以伤害我!”小米大喊道,“我的阿赖耶识,都因为你而起,因为你而存在,因为你而延续!”
小米突然朝姥爹冲了过去,喊道:“那就让我像他一样烧得干干净净吧!”
小米抱住了姥爹。她以为自己会遭受炙烤一般的痛苦。可是没有。她只听到了姥爹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你终于愿意靠近我了……”那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如同撞钟后的余声。
“哪怕是出于怨恨……你总算是靠近我了……”姥爹补充道。
姥爹的身上没有一丝火焰。他恢复了原样。
歪道士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他终于放心了,泽盛和那些鬼手都被消灭了,小米也没有事。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小米,但是他觉得小米被泽盛害死或者自杀都不是好的结果。
小米见自己身上没有着火,气愤地推了姥爹一把。她没能将姥爹推开,自己却后退了好几步。
姥爹看着气冲冲的小米,温和地说道:“小米,我刚才想起来了,我的前世在峨眉山已经为你念诵了许多年的经文,为现在的你祈福超度。”
小米由愤怒变得惊讶。
“正是由于那时候我已经给你念诵了无数遍经文,你现在的魄还不至于恶到极致。我想应该还有挽救的余地。可是那一世的我后来不得不去了西藏对付自己的魄,也就是你知道的弱郎大王,没能将你现在的恶全部洗净。再者,即使那时候时间足够,可是时间相隔太久,并且有前世今生之隔阂,效果大大折损,仍然无法完全超度现在的你。”姥爹不无遗憾地说道。他忍不住掩住嘴咳嗽两声。由于之前的拜鬼,由于刚才的过度透支,姥爹露出疲惫的表情,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小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柔和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但至少是出现过了。
歪道士见姥爹这么说,在心底里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的魄是不可能完全没有恶性的。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希望你能得到解救。”姥爹渐渐摇晃得厉害了。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小米双手握拳嘶喊。
姥爹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往下压。姥爹努力地抵抗,终于抵抗不住,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姥爹倒到地上后,仍然用最后一点力气虚弱地说道:“放小米走吧……”
他这句话是说给歪道士听的。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2 13:55:40
歪道士知道此时姥爹已经看不见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在聻丝儿没围绕的口子边出现了几个小孩子。一个小女孩怯怯地看了看歪道士和地上的姥爹,然后朝小米招手,说道:“小米,小米,快来!”
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朝小米招手,纷纷轻声呼唤道:“小米,快回来跟我们一起玩!”
歪道士朝那几个小孩子瞪了一眼。他知道,那是瞎子坳来的小鬼。
那几个小孩子顿时吓得消失了。
但是很快他们又在那个口子边露出了头,怯怯地喊小米:“小米,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呀!”他们简直是一群在洞口藏头露尾的小老鼠。而歪道士就是一只懒猫,让他们这些老鼠不敢靠近但又胆敢出现。歪道士确实是一只懒猫,他刚刚差点命丧黄泉,又峰回路转。他觉得非常疲惫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不想跑出去追那些小鬼,因为他抬一下手抬一下脚都感觉非常费劲。他只想那些小鬼自己散去,他好早早回到家,躺倒那个孤单而狭小的木床上。
他以为小米会跟着那些小鬼走的。
但是小米没有。
小米侧头看着口子边的小鬼们,忽然扬起手,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远一点!滚!滚!滚!”喊到几乎要破音。
那些小鬼露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们不敢忤逆小米的意思,急忙纷纷离去。
歪道士的耳朵被小米的声音震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米突然要那些小鬼伙伴们“滚”。
莫非小米有心向善了?歪道士心中一喜。
小米似乎感应到了歪道士在想什么,立即回头怒视歪道士,将他心头的念想扼杀。那双眼睛冰凉如刀刃,几乎要将歪道士的心刺穿。
捉鬼无数的歪道士在一刹那间被小米的目光震撼并震慑。
小米并没有对歪道士做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之后,朝那个口子走去。
歪道士想挽留,但是想到刚才的目光,他的脚便被钉住了一般动不了。
小米在那个口子处渐渐消失,背影融入夜色之中……
歪道士愣了许久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因体力透支而陷入昏迷的姥爹,一个因泽盛施法而中邪不醒的老头。
歪道士自己走路就不太顺畅,加上感觉精疲力竭,自知一人无法拖走两人,于是他先回到了村子里,到了冯俊嘉家,叫冯俊嘉喊人来帮忙。
冯俊嘉听说姥爹倒在了离瞎子坳不远的地方,急忙敲开几户邻居的门,叫了几个年轻有力的人一起去将姥爹和老头抬回来。
第二天,姥爹和老头都醒了过来。他们之间没有通过气,但是不约而同地保守了昨晚的秘密。姥爹保守秘密是免得冯俊嘉担忧,老头保守秘密则是为了能继续留在这里生活。
几天之后,老头来到画眉村,找到姥爹,跟姥爹谈了许久。
从画眉村回去之后,那个老头便天天在家念经,成了一个不出家的居士。没有人知道老头为什么念经,为了谁而念,只有姥爹知道。
姥爹在他这一辈子中用了两次阴阳咒。一次是为了小米,一次是为了他的曾外孙。那次为小米而损耗了他几乎毕生的积累,后来为了曾外孙而损耗了他在阳世的最后一点时光。
也是因为第二次挽救了曾外孙,我才相信妈妈和外公说的姥爹能闯鬼门关的话。
不过那个曾外孙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我弟弟比我小五岁。弟弟出生一个多月之后,姥爹与世长辞。
妈妈说,我弟弟出生之后身体非常弱,拉稀不断,一点吃的都拉干了,身上没有长一点肉,瘦得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妈妈带着弟弟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这小孩子消化不良,但是又不能随便打针吃药,束手无策。妈妈眼睁睁看着弟弟来到这世上之后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那时候刚好奶奶也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妈妈那时候虽然刚生下弟弟,但是仍然不得不操劳家务。而爸爸要在外干活儿赚钱养家。正因如此,妈妈那段时间无法抽空去画眉村,只是在弟弟出生的那天支使爸爸去报了一个喜。
爸爸报喜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姥爹也已经重病在床,听说又多了一个曾外孙,非常高兴,但没有精力问曾外孙的八字,给这个曾外孙算上一算。
外公因为担忧姥爹的身体,也只是给村里人发了喜糖,忘记了找爸爸要孩子的出生时辰。
那时候爸爸也还没有发觉弟弟有生病的症状,所以没有特意要问八字的心思,放了鞭炮,发了喜糖就回来了。
到了弟弟满月,该是请客庆祝的时候了。这里的风俗不是生了孩子就要请客办酒,而是等到孩子满月才办。
可是妈妈见弟弟的病症一直没好,以为这个孩子留不住,便不敢办酒。再者,她照顾一个孩子一个卧病的老人,已经首尾难顾了,根本没有精力去操办酒席,接待亲朋。
重病在身的姥爹则记着这件事,到了弟弟满一个月的那天,他将外公叫到床边,问道:“这不是外外刚好满一个月了吗?为什么没有接我们去呢?”姥爹和外公时常在别人面前将我和弟弟称之为“外外”,是比较亲切的称呼。
外公这才想起离女婿来报喜刚好一个月,可是他脱不开身,便叫人带口信到我家里,询问为什么没有请客。
妈妈便托人带口信回娘家,说孩子和老人都不好,没时间没精力。
外公将口信带到姥爹的床边。
姥爹不高兴了,拍着床沿道:“就是不请客,也得把孩子抱到我床边来让我瞧一瞧啊!”
外公劝道:“小孩子没出月,是不能出来吹风的。”
这确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在出月子之前,产妇和小孩都不能出门,必须满了一个月才能出门。
姥爹道:“不是说孩子身体不好吗?她也不心急?这么狠的心?”
外公又为妈妈说话:“她还要照顾那边的婆婆,人又不是铁打的,哪里有这么多精力?再说您身体也不好,她不想让您担心吧?”
姥爹又骂外公:“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外外?你没有病吧?你怎么照顾女儿照顾外外的?”
外公无奈,没有反驳。其实外公确实没有时间。妈妈比大舅舅大十二岁,妈妈出嫁之后,外公家里的农活儿基本都靠外公一个人来做。
外公家里的水田还真不少。我小时候最怕的是收割季节跟妈妈去画眉村帮忙,因为感觉水田收完一块还有一块,没有尽头。
尚若然基本不下田干活儿。外婆由于身体原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不得重活儿。姥爹重病在床。两个舅舅年纪还小,帮不了忙。所以那段时间家庭的重担全在外公一个人身上。
姥爹见外公不吭声,知道他也有难处,便叹了一声,说道:“那这样吧,无论如何,你叫她抱孩子到我这里来看一看。”
外公点头道:“好。”
于是,外公叫外婆去我家帮忙照顾奶奶,让我妈妈抱着弟弟带着我去了画眉村。
我和妈妈从后山抄近道到的外公家。我和妈妈刚刚从外公家的后门跨进去,就听到里屋姥爹在喊:“你们来啦?快抱我的外外进来,让我看一看!”
我和妈妈便直接进了姥爹的房间。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3 10:38:07
姥爹叫尚若然扶他勉强坐起,叫妈妈将孩子递到他面前去看。看了一会儿,他又找妈妈要了弟弟的出生时辰。
我和妈妈看着姥爹干裂的嘴唇念了念什么话,然后停住了,好久没有吭声。
妈妈心疼姥爹,以为姥爹在难受,便说:“您都这样了,就好生休息吧。我怕是怀着他的时候去池塘洗了衣服,凉了身子,所以他体质弱,消化不良。”
妈妈后来说,她怀着弟弟的时候常去池塘洗衣服洗被子。因为奶奶在病床上不会挪动,衣服和被子过不了一两天就会散发一种难闻的气味。妈妈为了让奶奶少受罪,基本每隔一天就给奶奶换洗一次。那时候爸爸在镇上的一个矿场做事,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妈妈自然不可能将衣服和被子留到爸爸回来了让他来洗。
姥爹先叫尚若然扶着他躺回去,然后在枕头上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这不是你身体受凉的原因,而是孩子的魂魄不全,他还有魂魄在那边,没有到这边来。”
妈妈在姥爹的耳濡目染下,当然知道“这边”“那边”的意思。妈妈惊讶道:“那该怎么办?”
姥爹眉头紧蹙,神色凝重道:“只有死人能救他。并且要尽快!”
妈妈一听这话,身子凉了半截。
姥爹继续道:“必须有个死人去那边的时候把孩子的魂魄叫过来。不然的话,我这个外外可就真留不住了。”
妈妈说道:“爷爷啊,活人我还能找,死人我怎么找?”
姥爹想了想,说道:“死人怎么就不能找呢?”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3 14:17:28
“死人怎么找?”妈妈问道。
姥爹道:“哎,孩子,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还能活多久?我听说你婆婆也卧病在床。那这样吧,你回去后跟你婆婆说一说,要是她先去世,就叫她走到那边的时候记得把孩子带过来了再去,要是我先去死,这事情就由我来做。”
妈妈连忙劝慰道:“爷爷你说什么话呢?你命大福大,不会这么快就去世的。”
那时候姥爹虽然病倒了,但妈妈确实不认为姥爹会很快就去世。在此之前,姥爹给他自己算过命,知道这一年会遇到一场大病,但是很可能逢凶化吉。只要顺利渡过这个坎儿,他就能还活五六年。姥爹在健健康康的时候曾跟妈妈说过这个事儿,他说:“那场病就像一个门坎,要是跨过去了后面就一路畅通,要是一下绊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他说得好像他是弱郎一样。
姥爹摇头道:“我们都老成这样了,活也多活不了多久,要是能把孩子叫过来,那只有赚不会赔。对了,你先别跟你婆婆说这个事儿,免得我们马家的人好像盼着她去世一样。你回家之后注意观察你婆婆的病情,要是看她确实不行了,你马上来找我,我告诉你口诀和窍门,然后你把口诀和窍门说给你婆婆听,说不定她可以把孩子的魂魄带回来。”
妈妈担心道:“我婆婆又不会玄黄之术,知道口诀和窍门也不一定能做好这件事吧。”
姥爹道:“我会去她身边,告诉她怎么做。”
妈妈点头。
可是过了十多年之后,我奶奶还是没有回光返照的迹象。而弟弟已经瘦成了人干。妈妈心里着急,可是毫无办法。
姥爹又叫外公喊了妈妈回来,然后说:“我看时间不够了,你婆婆看样子还会拖许久,不如我先去世吧。再说了,我亲自去的话,比你婆婆去要好很多。你婆婆毕竟不懂这些东西,还是我自己去比较放心。”
妈妈拉住姥爹的手,哭着说道:“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做呢?你本来就说即使预知天命,也不要顺便改变它,免得受到反噬。你这样提前去世,就是改变了天命,就会受到反噬。更何况,你以前说了,你要迈过这个坎儿,然后好跟小米的魂魄一起过去吗?你现在提前过去,岂不是又会错过小米?”
在算到自己会遇到生命中的坎儿之后,姥爹曾跟妈妈还有外公说过,他要跟小米的魂魄一起进入黄泉,然后一起投胎转世。外公问他大概是什么日子。姥爹说,他迈过那个坎儿之后再过五六年。
因此,妈妈不愿姥爹因为救他的曾外孙而毁掉他跟小米来世汇合的机会。那时候,姥爹已经参透了阿赖耶识的秘密,知道如何将生前的记忆种植在阿赖耶识里,如何能来世顺利使得阿赖耶识发芽。他和小米只要来世出生的位置不远,就很容易互相找到对方。
姥爹见妈妈哭得伤心,拍了拍她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孩子,你不记得我曾经教过你一首湘西的歌吗?连就连,我们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我提前去世,不会立即转世投胎,我会在那黄泉路忘川河旁边等小米的,等她来到我身边了再走。”
弟弟是妈妈的心头肉,妈妈自然舍不得。姥爹是妈妈至亲的人,妈妈自然放不下。
妈妈跪在姥爹床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当天下午妈妈就回去了,第二天外公就托人带口信来,说姥爹已经不行了。
第二天傍晚,姥爹就去世了。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4 10:18:57
姥爹去世之后没过几天,弟弟就停止了拉稀。又过了几天,弟弟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脸也渐渐胖了起来。不到一个月,弟弟就长得胖乎乎的了。
妈妈后来多次跟我说,姥爹不但保护你,还保护你弟弟,要不是你姥爹,你弟弟也活不到现在。
每次妈妈说完,我就问妈妈,那姥爹要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等小米吗?那多孤单寂寞?
妈妈道,我也怕他一个人孤单,所以不答应他提前去那边。
我又问,姥爹要怎么跟小米汇合呢?
妈妈便将姥爹放过小米的魄之后的往事跟我娓娓道来。
放过小米的魄之后,小米的魄并没有好转变善。这是姥爹预料之中的事。小米的魄经常去骚扰附近的居民,要不是把鸡笼里的鸡弄得咯咯叫,就是把牛棚里的牛赶得团团转,再不就是弄得屋顶的瓦咣咣响,让人以为屋顶有好多老鼠在爬。总之让别人睡不着觉。等人家起床来看,她又不闹了。
这些小事姥爹是没有办法管了,但是姥爹一直防着小米去勾引小孩子的魂魄。附近有谁家得了孩子,姥爹第一个去送符,贴在门窗上,照壁上,说是要抵挡其他秽物前来侵扰,实际上主要是为了防止小米。
虽然如此,还是有几个孩子走了家,姥爹发现后急忙赶去将那些孩子救了下来。
姥爹还常去冯俊嘉家看小米,用他的前世经验来帮助小米的魂生出新的魄,让她的魂魄渐渐变得完整。有些药物是对魂魄有作用的。生病的人往往魂魄有消散的趋势,药物治疗便是阻止魂魄消散。有的药物不但可以阻止魂魄消散,还能促进人体生出新的魂或者魄来。
姥爹常常采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带到冯俊嘉家里,叫颜玉兰按他说的方法捣烂或者煎水了给小米喂下。尤其是每年的三月三,姥爹必定大早出门去采一种名叫“地米菜”的野草,大早出去可以采到最好的地米菜,然后带到冯俊嘉家里,叫冯俊嘉做好了喂给小米吃。这里有一句话叫做“阳春三月三,地米当仙丹”。姥爹是把地米菜当仙丹给小米吃了。
小米居然渐渐长大,魂魄渐渐趋于完整。阴阳转换,魂魄也相生相克。小米的魂在姥爹的辅助下生出了新的魄。
小米学会的一句话不是叫爸爸或者妈妈,而是对着姥爹一笑,叫了一声“马秀才”。冯俊嘉和颜玉兰非常惊讶,也非常惊喜。因为“马秀才”这三个字比爸爸妈妈这些称呼难发音多了,冯俊嘉和颜玉兰便认为小米非常聪明,怎能不喜?
小米开口说话后没几天,姥爹又陷入了忧郁之中。
一天,姥爹陪几位老朋友聊天,聊到天黑,那几位朋友纷纷告辞。
姥爹正收拾椅子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姥爹放下椅子,走到厨房去看,结果看到了家仙。
家仙平时是不怎么出现的,也不会弄出什么动静,就如她从来没在过这里一样。
姥爹见她故意出来,知道她必定有事要说,便问家仙道:“你是不是等我好久了,等我朋友走了才出来的?”
家仙点头道:“是啊。”
姥爹问道:“有什么事吗?”
家仙道:“当然有事。我是来跟你说竹溜子的。”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4 15:50:20
姥爹立即前后左右头上脚下看了一遍,不见竹溜子的影子,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突然要说竹溜子的事情?是竹溜子伤害到你了吗?”
竹溜子有时候会在柴木堆里钻。姥爹便想,地鳖和竹溜子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家里人还有拌嘴的时候,舌头和牙齿还有相咬的时候,它们也免不了会有点争执矛盾,这家仙难道是跟竹溜子有嫌隙了?
家仙却说道:“它怎么会伤害到我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况我又不是害你们一家的怪物。”
“那是为什么事呢?”姥爹问道。
家仙道:“为了竹溜子修炼一事。”
姥爹没想到家仙会说这事,惊讶道:“修炼的事?它修炼怎么啦?”
家仙道:“你没发现竹溜子一直没有长进多少吗?你没发现,它最近跟你吸烟的次数少了许多?”
姥爹一想,确实如此。但他不明白家仙提这个干什么。
家仙见姥爹认可,继续说道:“竹溜子的修炼其实早就到了头。但是到头不是因为它不能继续修炼了,而是这里已经不能给它提供更多需要的了。它从你这里该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需要去更加广阔的天地进行修炼。就像老虎关在笼子里,老鹰躲在鸟窝里一样,竹溜子呆在这里只会束缚自己,得不到更好的修炼。”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竹溜子走?”姥爹问道。
家仙道:“你放它走它也不会走。它怎么会主动离开你呢?”
姥爹眯眼道:“那你的意思是……”
“你要赶它走。不赶它的话,它是不会走的。”
“可是无缘无故赶它走,这对它来说不公平吧?”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赶它走也是为了它好啊。另外,将来如果你百年过世,在去黄泉路的时候,或许它还能帮到你呢。”
姥爹道:“我过世了的话,还要它来帮忙干什么呢?”
“帮你引路,找到一起去阴间的人。”家仙说道。
姥爹心中一惊。他那时候已经想过自己死后要怎么做才能不跟小米分散了。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7 11:26:33
他从来没有想过死后还需要竹溜子的帮助。倘若竹溜子能帮助,那更为保险了。但姥爹没有想这些,他希望竹溜子修炼大成,他也相信竹溜子能修得大成。因为独眼和尚见到竹溜子的时候这么说过。
所以后来外公被人告知姥爹的坟墓被老鼠打了一个洞的时候,外公并没有惊讶,他猜测竹溜子来了,引领姥爹踏上黄泉之路。
姥爹听了家仙的话。
之后不久的一天,姥爹在吸烟的时候,突然将烟摁灭了。
竹溜子正在房梁上吞云吐雾,突然感觉到烟味淡了许多,急忙瞪了眼朝下面看,胡子一翘一翘,颇为生气。
姥爹吹了吹落在衣服上的烟灰。一般时候姥爹是不会让烟灰落在衣服上的,但是今天不同。他一边抽烟一边想事情,就忘记烟灰该掸了。
吹完烟灰,姥爹回望了房梁上的竹溜子一眼,然后说道:“半途让你没有烟吸,是不是感觉不舒服了?”
竹溜子在房梁上打了一个转。
“哈哈哈,”姥爹笑道,“虽然近来烟吸得少了,但还是有烟瘾嘛。”
竹溜子又打了一个转,非常急躁的样子。
“从今以后不给你烟吸了。”姥爹突然变得严肃。
竹溜子没有打转,愣愣地看着姥爹。它听懂了姥爹的话,或许有些迷惑。跟着姥爹吸了几十年的烟,姥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或许它的心里在这么想。
“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之间,去吸收更为精粹的天地元气。你看看,你在我这里五六十年了,没有什么长进。就以前来说,我这里或许对你有用,但是现在不但对你没用,反而是束缚你继续修炼的一口井啦,你就是这井中之蛙。”姥爹语重心长地对竹溜子说道。
竹溜子一动不动,只有胡须轻轻摆动,应该是屋顶瓦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动的。
“你明天就走吧。我以后不会给你吸烟了。”姥爹一摆手,然后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姥爹刚走出来,外公就找了上来。
那时候泥墙的房子不太隔音。姥爹对竹溜子说的话,外公听得一清二楚。外公凑到姥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真的要赶竹溜子走?”
姥爹斜眼看了看屋里,故意大声道:“刚才说的话是给它客气。其实我哪里是想让它修炼?我是不愿意它留在这里。你想想,现在孩子在长大,家里总有老鼠跑来跑去,对孩子不好,何况是个女孩子。再说了,现在大队里粮食减产,鼠灾严重,到处又在提‘除四害’,老鼠是排在第一位的。要是别人家天天往大队交老鼠,我们家不但交不出来,还老鼠随地可见,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在大队做人?”
那段时期里,确实到处都在打老鼠。不但要打,还要每天交几只老鼠到大队去。这是有指标的。有的人家一天打死了十多只老鼠,但是每天只交一只两只,这样可以交的时间久很多,显得他们家一直在打老鼠。这种积极的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多分到半斤猪肉。那时候半斤猪肉可是了不得的。外婆那时候虽然年年养猪,但是很少吃到猪肉,因为猪是公家的,养猪户只是帮大队来养而已。猪被宰了之后,要由大队决定分多少猪肉给外婆。由于竹溜子在姥爹家里,外公外婆想捉老鼠都捉不到。
老鼠会咬坏木质家具,会拨乱屋顶的瓦,以至于一下雨就漏雨,会在家里打地洞,把棉花破布拖进去,最重要的还是偷吃粮食。而姥爹家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些问题,这在以前当然是好事,现在就不一样了,交不出老鼠,大队就认为姥爹家里人打老鼠不积极,不配合组织,不遵守纪律。
姥爹一家从来没有嫌弃过竹溜子,只有妈妈小时候不懂事,看别人家逢年过节能分到猪肉,自己家里没有,就吵闹着要吃猪肉。每当此时,外公就吓唬妈妈说:“肉没有,要吃笋子炒肉倒是有,你要不要尝尝?”
妈妈就不敢吵闹了,却憋出眼泪来。笋子炒肉不是菜,是筷子敲人的意思。筷子是竹子做的,所以叫做笋子。炒肉不是炒肉,而是打在人的肉上。大人们常用“笋子炒肉”吓唬小孩子。
相信在妈妈吵闹要吃肉的时候,竹溜子也曾听到过。
因为每次妈妈吵闹之后,外婆在一大早打开大门的时候就会在门槛边上发现两三只死老鼠。
外婆知道这是竹溜子弄来的,大概是叫他们也向大队交老鼠。但是竹溜子不知道,这几只老鼠是不够的。竹溜子在姥爹身边呆久了,确实能听懂一些人话,感受一些人气,但是要了解人的世界,它还远远不够。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18 13:41:07
所以,姥爹在听家仙说过那些话之后细细想过怎么让竹溜子离开这里。他认为仅仅是不给它烟抽没有多少作用,后来便想到用打老鼠这种话来刺激它。
外公哪里知道姥爹这些考虑?他帮竹溜子求情道:“不就是多分一点猪肉吗?我们不吃就是了。”
姥爹更大声地说道:“可是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补充营养,不吃肉怎么行?”
尚若然听到他们说话,从后屋走了出来,点头道:“哎呀,你可算是想通了!别人家都吃肉,就是我们家没有,我们大人能忍一忍,小孩子没有吃的多可怜?我早就想说了。”其实一家人里最想吃肉的还是她。外公还小的时候,她就常常驱使外公去老河里捞鱼捞虾。捞回来之后,如果姥爹在家,就勉强让外公上桌吃一点。姥爹不在的时候,她就关了房门一个人全部吃掉。那时候物质极度匮乏,她尚且如此,现在别人家有的吃,她吃不到,怎能不流出三尺的涎水来?
这些话可能憋在心里太久了,此时她如嘴里放鞭炮一般说了出来,又顺溜又响亮。
姥爹没想到尚若然会冲出来说这番话,愣了一下,赶紧点头说是。
外公叹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二天一整天,家里人都没有见到竹溜子的踪影。
第三天也是。
姥爹认为竹溜子已经被气走了,便找到外公,跟他解释。外公这才明白姥爹是为了竹溜子好。
第四天早晨,外婆照常先于家里所有人起床,然后去打开大门。
外婆自嫁到画眉村来之后,几乎天天是家里人中第一个起床的。在外公姥爹尚若然还有妈妈起床之后,外婆的饭就已经好了。但是外婆很少跟家人一起吃早饭。她会自己先吃完,然后去禁锢了弱郎大王的对面的池塘里洗衣服。等家里其他人吃完,她就已经回到地坪里开始晾衣服晒被子了。
我小的时候,每次清晨睡眼朦胧地起来走到大门口,就会看到外婆在晾衣杆旁边晾衣服的样子。一个大木脚盆在她脚边。她从木脚盆里拿出衣服,拧干水,然后挂上衣架,勾在晾衣竹杆上。湿淋淋的衣服便会嗒嗒嗒地滴水,将地上滴湿一大块,一些溅起的带着泥土的水便会落在外婆的脚面上,将外婆的鞋子点缀很多细小的泥印。无论那天的清晨是清凉的,还是温暖的,是满天阴霾,还是有些晨光,是有风还是没有风,只要没有雨,我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外婆外公是不会在自己起来之后喊醒我的,他们认为我正在长身体,就是要多睡,从不打扰我睡觉。在自己家里我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妈妈只要起来了,就会大喊“亮仔,快起来!你看太阳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或者“你看人家的谁谁谁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来!”
后来外婆去世,每次我从床上起来,走到外婆家的大门口时,还恍惚能看见外婆在那里晾衣服。
再后来舅舅做了新楼房,老屋没了人气很快就倒塌了。我去画眉村之后只能在舅舅家睡觉,起床后再去大门口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恍惚的错觉了。
由此,我都不愿意在画眉村住。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8-28 10:49:45
@u_103483981 2020-08-28 10:22:35
楼主你去哪里了早点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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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过些时间会公司再跟新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09-21 10: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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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12 10:46:53
画眉前缘

作者:亮兄

第一章 子不语

有人说,人的一生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他落气的时候。在我们那个地方,没有“断气”这种说法,而叫“落气”。按照老人传下来的说法,人就是一团被肉身皮囊包裹的气。落气便是皮囊里的最后一点气呼了出来,落在地上,随即散去。这皮囊里便没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气,便与世长辞,不复醒来。
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生前认识的,不认识的,沾亲带故的,非亲非故的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作最后一次告别。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亲朋好友要来悼念自不用说,但是平时没有交往的人也可以来参加,这叫做“看老”。看老的人在门前放一挂鞭炮,在灵前坐一坐,吃一顿晚饭或者夜宵,便悄然离去。人的一生如同春夏秋冬四季,人人要经历,人人逃不过。看一看他人,想一想自己。大大咧咧的人凑个热闹,心思细腻的人不无感慨。但是此后,他与世间人再无人情牵扯,从人际关系里消失了,成为故人。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从此以后,世人口中不再提及,也无人念想。仿佛这个人从未到这个世上来过。因此,死亡还不算一个人的终点,遗忘才是。
外公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说,有些鬼怪其实是为了不被遗忘才在人间作祟。它们不见得有什么仇怨纠葛,或者其他放不下的东西。
外公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但是外公常常跟我说一些超过我的年纪范围能够理解的事情。很多事情我在外公去世之后才领悟其中的道理。因此,有时候我感觉外公并没有离开,他常常借助别的方式让我感觉到他还存在这个世间。

就在今年,有个朋友想在老家买一个老院子,那院子比我的年纪还大,是在六二年建的宅基地。
由于一些自己的原因,我本不想去,我有意与外公曾经教过我的一些东西保持距离。
但是朋友说,我也不是非得让你帮我看院子的风水怎样,我也不是太信这个。但是你过去之后说几句好话,我心里也舒服一些。
我便陪这位朋友去看了那个老院子。
那个老院子其实挺好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树多且杂,荫住了院子。并且太久没有人住,枯枝烂叶里便生了许多蚊虫。我被蚊虫叮咬了许多包。
看过老院子之后,我便说,其他的都还好,你买下后,第一个是去除几棵树,尤其是前院里的那棵花椒树,要么砍掉,要么移栽到外面去。第二个是,可能的话,改一下宅门的朝向。
看完院子,又陪朋友和老院子的主人吃了一顿饭,签了交割协议,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父亲,大概说了一下那天看院子的事情。
结果父亲跟我说了许多看房子要注意的风水问题。诸如大门前注意煞气,不能直对马路,也不能直冲挑梁。又说,一排同样朝向的房子左边房子可以高,右边不能高,左青龙右白虎,青龙可以高万丈,白虎不能高一尺。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从来不懂这些。
因此,我听父亲说完,大为惊讶。我问父亲:“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父亲一笑,说道:“还不是听你外公常常说,不想记住也留在心里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外公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转借了父亲的语言将他要说的话带给了我。
紧接着,父亲又嘱咐说:“即使你明白这些东西,话也不要说尽,且留三分余地。”
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句话简直跟外公说的一模一样!

外公去世的前一年,那天是正月初四,节气是雨水,我去画眉村看望他,恰好碰到他跟另一位老人坐在火塘边上聊天,听到了他们聊天的内容。
外公说:“过年前给人掐算,算得太准,算出来的结果又是厄运。自己差点跨不过今年这道坎。三十之前肚子里肠子打结,打了好几天的吊针。到了初一才好些。”
那位老人说:“你也是没学全。”
我听那位老人这么说,心想,难道这位老人比外公还要厉害不成?
那位老人接着说:“你跟你父亲学了掐算,但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学。”
听老人这么说,我暗暗吃惊。往日里想要跟外公比较的人不少,但似乎没有谁不心服口服。这位老人不但说外公没学全,居然还能指出哪里没学全!
我倒要听听外公到底差在哪里。
那位老人继续说道:“你还要学明哲保身,说话留三分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余地。”
听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
外公从来不懂得隐藏,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这个,他没少吃亏。他不懂得变通。
因此,我听到父亲说那句话的时候,恍惚感觉说话的是外公。外公因为直言直语而受了不少苦,吃了不少亏。他自己无所谓,却来告诉我不要这样。
不过也可能是他怕我的母亲责怪。
小时候的我对外公会的那些东西很感兴趣。外公虽然没有教我的意思,但每当我问起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结果有几次外公正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被我的母亲听到了。我的母亲大发雷霆,将外公骂了一顿。
左邻右舍听见了,都过来劝和,说:“别人想学还没有地方学没人教呢,你还发脾气!”
我的母亲气冲冲道:“学校里又不考这个!考的是语数外!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了我儿子的学习成绩怎么办!”
如此几次之后,外公便不怎么跟我说这些东西了。
我大学毕业后,再问外公奇奇怪怪的事情,母亲听见了,不再生气,但偶尔会嫌弃地说:“你外公还没学到你姥爹的十分之一!”在我们那边的方言里,姥爹就是外公的父亲。
母亲还说:“你姥爹当年也不教你外公。等到你外公满了十八岁,你姥爹突然改了主意,开始教他。”
我问道:“为什么姥爹突然改了主意?”
母亲说:“可能跟你姥爹的哥哥有关。”
我从小就听家里常说姥爹的哥哥的往事。
据家里人说,姥爹的哥哥自小就是神童,不到二十岁就考上了举人,成为了整个家族甚至地方的骄傲。后来这个神童进京赶考,考完回来的路上走到汉口的时候病逝。家族里流传下来的说法是“血奔而死”。至于“血奔”到底是什么病,家族里的人说不明白,我也无从得知。照我的理解,大约是那时候进京路途遥远,而赶考的书生大多身体羸弱,这千里迢迢地一去一来,舟车劳顿,身体受不了,积劳成疾,便倒下了。
那时候姥爹的父亲是地方粮官,在京城也有些关系,早已打听到姥爹的哥哥已经中了二甲进士,提前在家里预备了庆宴。
姥爹的母亲平日里不做梦,做了梦也忘记了。但是在等待新科进士回来的某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她还记得新科进士高高兴兴地来到她身边,打开了一个画卷一样的卷轴。新科进士指着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字,对她说,娘亲,这里面有我的名字!
梦里姥爹的母亲非常高兴,以为那是题名的金榜。
家里人人翘首期盼。
结果回来的只有随行的书童。书童带来的消息让粮官如被砍倒的树一样栽倒在地。粮官的夫人这才明白,梦里的卷轴不是金榜,而是生死册。
自那之后,粮官不再让姥爹读四书五经,不再让姥爹作功名利禄之想。虽然那时候姥爹已经在这方面展露才华,即将进入声名赫赫的千年学府岳麓书院求学。
父命难违。姥爹从此游山玩水,饮酒寻仙,不务正业,很快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16 16:16:04
粮官本以为这个小儿子会无忧无虑地纵情享受人生,却不料他在遍游名山之后对玄黄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阅读了许多圣贤书之外的书,结识了许多俗世之外的人。渐渐地,这个小儿子走上了一条与仕途几乎完全相反的路。
用外公的话说,孔子认为我们只知道生时的事情,不知道死后的事情,所以不谈怪力乱神,所以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说法。
既然粮官不让姥爹读孔子的圣贤书了,姥爹就将所有注意力转移到了“子不语”的怪力乱神上。
有一次姥爹从外地游玩回来,带来一只喜欢吸烟的胖老鼠。每次姥爹躺在竹椅上吸旱烟的时候,那只胖老鼠就在房梁上吸姥爹吐出的烟,如腾云驾雾。这让粮官大为意外又大开眼界。
后来姥爹看天象便知阴晴雷雨,看地貌便知风水吉煞,看人面便知贫富善恶,甚至看牛蹄便知勤懒好坏。
后来外公看天象地貌人面学了一半不到,看牛蹄却学得出神入化。
姥爹因为“子不语”而声名在外,却也因为这个而深受其害。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懂的,不懂的奇奇怪怪的人找到画眉村来,要跟姥爹交流或者较量。也有很多出于仁义之心的,出于私心的,甚至出于恶意的人找到画眉村来,寻求姥爹的帮助或者故意为难。
这给姥爹带来了许多正常生活中不会出现的麻烦。
因为这些原因,姥爹开始并不想将毕生所学教给外公。他犹豫了十八年。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想法不可思议。但姥爹确实高瞻远瞩。后来外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被这些东西害了。这是后话。
但在外公十八岁那年,姥爹忽然改变主意。
在那一年,姥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血奔而死”的哥哥。他找到早已还乡种茶的书童,又寻到早已在佛前与青灯相伴的未曾过门的嫂子,打听了一些关于他哥哥的事情,越来越觉得哥哥的死非同寻常。
于是,姥爹将已经十八岁,个头几乎与他差不多的儿子叫到身旁。
“岳云,从今天起,我会教你一些以前在你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的东西。你学会后,代我去一个不同于你以前看到的世界,帮我解除一些关于你那个早逝的伯伯身上的困惑。你愿意吗?”姥爹躺在他最喜欢的那个竹躺椅上,眼睛往上看着。
老屋是没有天花板的,向上看能看到房梁和鱼鳞一样的瓦,以及瓦与瓦之间漏下的光柱。光柱里能看到许多飞舞的灰尘。平时那些灰尘隐匿在空气中,以人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它们只有在光柱中才原形毕露,盘旋飞舞,嚣张跋扈,仿佛这个世界是一个大池塘,光柱所在的地方被一根看不见的棍子搅浑了。
“父亲,你说的是我们家考上了进士却半途病逝的伯伯?”外公问道。这段让整个家族遭受打击的记忆,外公小时候就听说了无数遍。
姥爹从竹躺椅上坐了起来,目光从堂屋通过大门穿到了虚无的前方,然后缓缓说道:“他可能没有死。他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19 16:49:12
第二章 故人来

外公对从未见过面的伯伯并不感兴趣,对姥爹的玄黄之术也只是好奇,还没有到着迷的程度。
所以,当姥爹郑重其事地说要教他的时候,外公显得意兴阑珊,甚至有点儿抗拒。
相比天上的星宿,地上的风水和玄奥的人生来说,外公显然对河里的鱼虾更感兴趣。
外公年轻的时候水性很好,能在河里双手捉鱼。他读过几年私塾,但是那时候科举已经没有了,他又不愿意上新式学堂,便一直赋闲在家。如果后来没有动荡的话,外公一辈子也不愁吃喝。他也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喜欢在水里捉鱼。
因此,当姥爹说打算教他是因为要他去找一个从未见过并且早已不在的人的时候,外公以为姥爹是病糊涂了。
姥爹那一年确实病了好几个月,但他不喝药,家里人怎么劝都没有用。那时候外公就认为姥爹有点儿糊涂了。
姥爹看出来外公不大乐意,想了想,说道:“你要是跟我学呢,等你学成了,我就告诉你如何捉到水库里的沉脚鱼。”
画眉村的后山里有个大水库,水库里淹死过不少人,并且出事的位置常在同一处。
有人便说那个地方有水鬼。水鬼是要找替身了才能重入轮回的。替身又要找新的替身,如此循环往复,所以淹死人的地方常在同一处。
水库一旦淹死了人,就要把水放干,寻找尸体。
奇怪的是,每次水库里淹死了人,人们打开水坝,将水放干之后,却找不到溺水者的尸体。
于是又有一个说法传了出来。有人说水库底下的淤泥里有一条修炼了几百年的沉脚鱼。这鱼之所以叫沉脚鱼,说是这鱼原本在这山水之间修炼,本来想要修成人形,不料没修出双手来,却修出了四只脚,变成了无法修炼成人的怪物。这怪物昼夜沉在水底或者潜入淤泥深处。
有人见过水库的水面上冒出石磨一样大的泡泡,有人游泳的时候踩到过龙脊一样的鱼背,脚底被鱼鳞划伤,但也捞到手掌一般大小的鱼鳞。但始终没人真正见过沉脚鱼。
这沉脚鱼与水鬼狼狈为奸,水鬼拉人下水,沉脚鱼则吃掉落水的人。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23 15:15:10
原来我所认识的世界,跟长辈们认识的世界大相径庭。
在外公的人生里,前面十八年也活在一个没有任何怪异的世界里。十八年后,他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再后来,他说他发现每一个人的世界其实都不相同。
姥爹改变主意的那天,外公没有意识到他正站在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门槛上。是跨过去,还是退回来,只在他一念之间。
在之前的世界里,一个已经故去二三十年的人,是不可能再回到曾经的家里来的。
外公觉得姥爹越说越离谱,便说道:“父亲,你先眯眼休息一下。这件事过两天再说吧。”
姥爹攥住外公的手,说道:“我还没糊涂呢。他来的那天上午,你正在老河里摸鱼。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接着,姥爹给外公讲述了那天的全部过程。

姥爹说,那天是难得的好日子,早上他起来时看了老黄历,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吃完早饭后,家里其他人都出门各忙各的事情去了。他将竹躺椅搬到堂屋的门口,然后躺在上面打盹。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还在大门外的石阶下面,正一点一点往石阶上爬,到中午的时候才能爬过高高的门槛,跌入堂屋里。
可是外面一只母鸡不让他打盹。那只母鸡一直咯咯咯地叫,应该是刚刚生了蛋。
那只母鸡总是不在鸡窝里生蛋。它好像发现了鸡窝里的蛋从来没有多过,或许想到蛋都被人捡去了,于是常常将蛋生在屋前那棵枣树下面。在这一点上,它比其他的母鸡更有灵性。
枣树下面长了小枣树和杂草。它以为那样就可以将鸡蛋隐藏在里面,却忍不住每次生完蛋就咯咯咯地叫。这是母鸡的天性。它即使有了一定的灵性,仍然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天性。
他忍不住坐了起来,扶着门槛,斜了身子去看那只不同寻常却无法改变天性的鸡。
就是这个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转头朝那个人看去,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仿佛一个以前认识但许多年没有见过的朋友。
但是那个人不可能是许多年没有见过的朋友。因为那个人看上去比他的儿子马岳云还要小一些。脸上稚气尚未完全脱去,走路的姿势却非常潇洒,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潇洒。
那个人见了坐在门口竹躺椅上的他,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没出去呢?”说话的语气仿佛一位长辈看到了在家里偷懒的晚辈。
且不说年纪差距,就姥爹在方圆几十里的名声来说,那个人这么跟他说话显得没大没小,不知礼节。
但是他不但没有觉得那个人唐突了,反而莫名其妙地心头一疼,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儿流出来。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27 13:54:45
第三章 门前镜

“你是……”他想问问那个人是谁,可是悲伤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明明那个人是朝着他走来的,但他感觉到了生离死别时无法挽留无法改变的悲伤。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产生这种怪异却又不可自拔的情绪。
第一次是他遇见最心爱的一个名叫小米的姑娘时出现的。看到那姑娘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失去她。
他生来直觉灵敏,能感知许多常人感知不到的事情。人人羡慕他能预知未来,想要学他这个本领。但是别人不知道,这个超乎常人的感官没有给他带来快乐,往往带来的都是痛苦。
那个人跨过门槛,低下头看了看坐在竹躺椅上的他,说道:“你坐着吧,我看看就走。”
说完,那个人跨过拦在门口的竹躺椅,要往堂屋里面走,却被长袍的下摆拽住了。
那个人侧头一看,原来是长袍的下摆被竹躺椅侧面一个凸出的竹楔子挂住了。
那个竹楔子早就松动了,他想过换一个大一些的竹楔子,但是一直没有换。
那个人弯腰将下摆从竹楔子上取下。弯腰的时候,十来颗白生生的大米从那个人的袖子里滑落出来,撒在了竹躺椅上。
他心生疑虑。谁出门的时候会在袖子里揣大米?
他看出来,那十来颗大米不是新米,而是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陈米。
因为落在竹躺椅上的大米上面有细细的丝,陈米放久了生了虫才会有这样的丝。新米要晶莹剔透一些,不会这样白生生的。就这十来颗大米里,还有好几颗是残缺的,不是断了头,就是折了尾。
他忽然记起,当年家里派人去汉口运来新科进士的尸体后,将尸体停放在老河边的稻田里。按照本地的风俗习惯,在外横死的人不能进屋办丧事。他的母亲哭着给他的哥哥换了一套新的长袍马褂,然后在长袍的袖子里塞了许多新米。
他的父亲仍然倒在床上,没有力气出来看一眼。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29 09:52:42
他陪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将一把一把的新米塞进哥哥的袖子里,迷惑地问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抹泪道:“去阴间路途遥远,让他带些在路上吃。你回家里去拿一盏灯来,阴曹地府一片黑暗,没有灯光怎么看得清道路?”
他急忙跑回家里,找了一个煤油灯盏,又飞快地跑回稻田里。
那个煤油灯盏装满了煤油,在他奔跑的时候左右颠簸,煤油漏了出来,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走到哥哥身边时,煤油灯洒了几滴在哥哥崭新的马褂上,留下了几点渐渐晕开的油渍。
母亲心疼地拍打被油渍污染的地方,责备道:“你看你,叫你拿个灯盏都拿不好!”
可是油渍哪里是能用手拍打下来的?她那双徒劳的手上也沾上了气味冲鼻的煤油。
最后,他的哥哥带着满袖子的新米和一身的煤油气味离开了稻田,埋在了无人祭祀的乱葬岗。这也是不成文的风俗习惯。
他看着竹躺椅上生了虫的陈米,顿时毛骨悚然!
难道是哥哥回来了?他心想道。
可是那个人长得跟他记忆中的哥哥不太一样。
在他发愣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穿过堂屋,走到后面的天井那边去了,朝着南边张望,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他想要站起来追过去,可是双脚忽然使不上力气,无法站起来。
不过不用他追过去,那个人已经从天井反身回来了。
那个人脸色慌张,惊讶地问他道:“门楣上怎么多了一块镜子?”
他还没有回答,眼睛直往那个人的马褂上看。在马褂最下面的一字扣边,隐约有几点油渍,仿佛吃饭时不小心溅了汤汁在上面。
不等他答话,那个人就慌慌张张地跨过竹躺椅,越过门槛,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个人一走,他的双脚就恢复了知觉。
他赶紧走到堂屋后面的天井边,朝那个人刚才张望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块圆形的小镜子。
斜照的阳光与屋檐擦肩而过,落在那块小圆镜上,小圆镜反射出一道光,照在对面墙窗户的窗棱上。
小圆镜年代已久,镜面被腐蚀出了白的红的绿的放射状斑点。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巧夺天工的匠人在上面精心雕刻的花。不过那些腐蚀出来的花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
那块小圆镜是新科进士的丧事办完之后挂上去的。挂镜子的那个房间曾是新科进士十年寒窗苦读的书房。
按照习俗,镜子应该挂在大门的门楣上。据说这样的话,若是亡者留恋生前居住的地方,忍不住回来的话,就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人见了鬼会害怕,新死的鬼以为自己还没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会害怕,从而想起自己已经阴阳两隔,知道自己再回去会吓到亲人,便会放弃执念,自行离去。
他的母亲本来要按照惯例将镜子挂在大门的门楣上。可是家里有个人死活不依。
那个人名叫阿愿,是粮官同僚的女儿。阿愿的父亲因一桩震惊朝廷的案件受了牵连,临终前将女儿阿愿托付给了粮官。粮官将阿愿带回来后,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阿愿比他哥哥年纪小三岁,自愿做了服侍大少爷一切日常起居饮食的丫鬟,十来年陪伴在大少爷身边,直到大少爷赴京赶考那天。
正是这个阿愿死活不同意在大门上挂小圆镜。她怕大少爷的魂魄不能进门。
粮官一家都知道阿愿喜欢大少爷,虽然大少爷已跟敖山的大家族王氏有了婚约,她依然此心未改。并且在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跟大少爷有过肌肤之亲,早把自己当做是大少爷的人了。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0-29 09:53:11
他陪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将一把一把的新米塞进哥哥的袖子里,迷惑地问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抹泪道:“去阴间路途遥远,让他带些在路上吃。你回家里去拿一盏灯来,阴曹地府一片黑暗,没有灯光怎么看得清道路?”
他急忙跑回家里,找了一个煤油灯盏,又飞快地跑回稻田里。
那个煤油灯盏装满了煤油,在他奔跑的时候左右颠簸,煤油漏了出来,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走到哥哥身边时,煤油灯洒了几滴在哥哥崭新的马褂上,留下了几点渐渐晕开的油渍。
母亲心疼地拍打被油渍污染的地方,责备道:“你看你,叫你拿个灯盏都拿不好!”
可是油渍哪里是能用手拍打下来的?她那双徒劳的手上也沾上了气味冲鼻的煤油。
最后,他的哥哥带着满袖子的新米和一身的煤油气味离开了稻田,埋在了无人祭祀的乱葬岗。这也是不成文的风俗习惯。
他看着竹躺椅上生了虫的陈米,顿时毛骨悚然!
难道是哥哥回来了?他心想道。
可是那个人长得跟他记忆中的哥哥不太一样。
在他发愣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穿过堂屋,走到后面的天井那边去了,朝着南边张望,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他想要站起来追过去,可是双脚忽然使不上力气,无法站起来。
不过不用他追过去,那个人已经从天井反身回来了。
那个人脸色慌张,惊讶地问他道:“门楣上怎么多了一块镜子?”
他还没有回答,眼睛直往那个人的马褂上看。在马褂最下面的一字扣边,隐约有几点油渍,仿佛吃饭时不小心溅了汤汁在上面。
不等他答话,那个人就慌慌张张地跨过竹躺椅,越过门槛,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个人一走,他的双脚就恢复了知觉。
他赶紧走到堂屋后面的天井边,朝那个人刚才张望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块圆形的小镜子。
斜照的阳光与屋檐擦肩而过,落在那块小圆镜上,小圆镜反射出一道光,照在对面墙窗户的窗棱上。
小圆镜年代已久,镜面被腐蚀出了白的红的绿的放射状斑点。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巧夺天工的匠人在上面精心雕刻的花。不过那些腐蚀出来的花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
那块小圆镜是新科进士的丧事办完之后挂上去的。挂镜子的那个房间曾是新科进士十年寒窗苦读的书房。
按照习俗,镜子应该挂在大门的门楣上。据说这样的话,若是亡者留恋生前居住的地方,忍不住回来的话,就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人见了鬼会害怕,新死的鬼以为自己还没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会害怕,从而想起自己已经阴阳两隔,知道自己再回去会吓到亲人,便会放弃执念,自行离去。
他的母亲本来要按照惯例将镜子挂在大门的门楣上。可是家里有个人死活不依。
那个人名叫阿愿,是粮官同僚的女儿。阿愿的父亲因一桩震惊朝廷的案件受了牵连,临终前将女儿阿愿托付给了粮官。粮官将阿愿带回来后,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阿愿比他哥哥年纪小三岁,自愿做了服侍大少爷一切日常起居饮食的丫鬟,十来年陪伴在大少爷身边,直到大少爷赴京赶考那天。
正是这个阿愿死活不同意在大门上挂小圆镜。她怕大少爷的魂魄不能进门。
粮官一家都知道阿愿喜欢大少爷,虽然大少爷已跟敖山的大家族王氏有了婚约,她依然此心未改。并且在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跟大少爷有过肌肤之亲,早把自己当做是大少爷的人了。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20-11-02 09:30:00
阿愿跟大少爷的关系,住在马家宅院里的上上下下都知道。
他记得在一个艳阳天里,阿愿晾在天井中央的被子中央有一团朱槿花一样的血迹。家里人上到管家,下到厨子,路过天井的时候都忍不住侧目,偷偷言语。
天井四周都是厢房,不是晒被子的好地方。但是那天阿愿偏偏将自己的被子晾在那里。
早有人偷偷叫了粮官夫人来。粮官夫人见了被子上的朱槿花,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生气地叫过阿愿,责备道:“我只是让你照顾大少爷的冷暖起居,你将来还要寻个好人家的,怎么能和大少爷做这等苟且之事?”
阿愿垂首道:“我知道老爷和夫人迟早要给我寻个好去处,所以想了这个法子。我自知因了我的父亲,家族名声不好,我没有贪念,只求给大少爷做个通房丫鬟。”
粮官夫人听了阿愿的话,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通房丫鬟并不少见,往往是随着女主人一同陪嫁到男方家的婢女,实际上与妾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明面上身份比妾还要低一等。妾好歹有个名分,家境好的往往还有下人伺候。通房丫鬟说到底还是下人,甚至属于嫁妆的一部分,既担了妾的事实,还要做丫鬟的苦活。
粮官夫人是明白阿愿性情的,阿愿虽然因为父亲受了牵连,但大家族的气质还在,平日里心高气傲,只是稍稍藏着。一般人还真入不了阿愿的眼。没想到她为了留在大少爷身边,竟然宁愿做个通房丫鬟!
粮官夫人又可怜她又被她感动,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姑娘!就算有通房丫鬟,那也是跟女方一起过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自此以后,马家宅院里的人都把阿愿当做将来大少奶奶的嫁妆了。
大少爷病逝于汉口的消息传来后,阿愿试图在书房悬梁自尽,被煮饭的厨子发现,及时将她救了下来。
此后她日日以泪洗面,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粮官夫人叫了人专门守在书房门口,以防她再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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