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金危机悬疑作品:《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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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06-11 05:54:33 更新时间:2020-11-11 15:40:40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0 21:54:33


楔子




一九四四年,缅*甸,密*支*那。

张再卿坐在那辆美*国佬的大篷卡车里,被颠簸得几乎要吐。一路上,到处都是些被日*军的山*炮迫*击*炮掀翻了的山路。卡车压过路面,摇摆得像是一只陆地上的鸭子。橘黄色的路面被雨水浸泡以后,泥石流淌,就像是一块被翻转过来的化了脓的皮肤,触目惊心。
他的后背已经让铁栏杆抵撞到麻木。屁*股也生生地酸疼。和其他战友相比,他除了腋下挂两个沉甸甸的子*弹袋,后肩横扛一把木柄汤*姆*逊冲*锋*枪以外。腿间还竖着一台背负式跳频步话机。那玩意看上去不大,但背在身上却不轻。侧面的英文铭牌上写着,这东西,整整三十多斤。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0 21:56:00
坐在他身边的大牛人高马大,满脸赘肉。耷拉着脑门,环抱着冲*锋*枪。也正随着卡车的颠簸左右摇晃。和张再卿不同的是,他闭着眼睛张着嘴,喉咙里面,正均匀地发出阵阵鼾声。
“有鬼子!”
对面的达达最烦大牛这付千年不醒的模样。他把机枪横架在自己的脚板前,冲他皱了皱眉头,肚子里的坏水登时泛起,忽然大喊了一声。
大牛闻声,睁开小眼,一骨碌惊起。习惯性一甩肩膀,就把枪平端下来。稍稍木讷的脸上,一股吃惊状。
“嘿嘿嘿嘿——”大伙一阵哄笑。登时就驱散了之前的沉闷。一张张恶作剧之后的得意笑脸,忽然就在昏暗的车篷里绽开,并摇晃着。
大牛动作过大,枪托一下子叩在张再卿的宝贝上。
“你小心点!”张再卿脸色一沉,眼色鄙夷,伸手打掉大牛的枪托,赶紧检查步话机。
“胖子,你再打呼噜,我就打开步话机,让后面连长听听,回去看他踢不踢你屁股。”
“背了个乌龟壳,就了不起啊……”大牛不服气,嘀咕了几声,不想纠缠。身体后仰,再次把自己靠实了,准备继续睡。
“你才是乌龟呢,死胖子……”
“张再卿,排长问你要地图!”
坐在最靠驾驶室的人喊。张再卿扭头一看,见排长正从驾驶室后窗转过脸。
“吵个屌!”排长一张黑黝黝的瘦脸,铁青着从窗户里显现。他扫视着车厢内的情景,轻喝了一声。
大伙不出声。
张再卿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地图,猫着腰摇晃着挪到车厢前面,伸手递了过去。
“步话机保持畅通,注意信息接收。”
“是。”
排长转过脸去,哐当一声,顺手拉上窗玻璃。
张再卿扶着车栏杆,索性直起身子。伸手就把车篷扯开了一道缝隙。
登时,一股阳光射进。
同时,还有一股湿湿的清新空气,嗖嗖泻入。
六月的缅甸,正是雨季。一眼望出去,外面总是雾蒙蒙的。但近处的一草一木,却也被雨水洗涤得一尘不染,碧绿得耀眼。
张再卿眼望着外面的青山绿水,惬意地挺起胸,张嘴深吸了几口气。
真漂亮啊。
要是让他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也不错。他轻松地转着念头。
——嘎吱。
卡车猛然一个急刹。张再卿几乎跌倒。他猫下腰,紧张地回头察看步话机,还好宝贝没有翻倒。
排长在窗玻璃上急速敲打了几下。
“有情况,全体下车。”班长暗喊了声,一挥手,率先冲到车篷口,向后面的一辆卡车发出了手势指令。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0 21:58:00
张再卿所在的连队,这次被整编成反攻缅甸的搜索连。而作为搜索连的突前部,他们排从印度出发到现在,一直承担着探路侦查的任务。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此时,早已经深入敌占区,随时都会和敌人不期而遇。
一转眼的功夫,卡车靠边,全体瞬间隐匿在路边树丛里面。
张再卿背负着步话机,在树林里匍匐前进,慢慢地靠近排长。步话机长长的天线,被他弯起,捏在手里。
在他们前方,忽然出现了三个飞奔的人影。跑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她们各自穿着一件浅色的单衣,披头散发,系着一条长裙。身后紧跟着一个老头。他赤着脚,脑袋上扎着一条头巾。灰色上衣,下身也穿着一条缅甸男子传统的“笼基”长裙。没上脚板的长裙,使得他奔跑起来很不自然。从衣着上看,显然是缅甸当地百姓。看他们那种慌张的姿态,似乎是正被什么人追逐着。
“准备战斗!”排长说着,挺起了手里的汤姆逊。登时,四周发出一阵轻微的拉栓声。一模一样。美国佬就是阔,他们搜索连的弟兄,几乎人手一支汤姆逊冲锋枪。
“排长,那好象是老百姓啊……”张再卿趴在排长身边的草丛里,嘀咕了一声。并尽量用手把步话机的天线压下。
“你傻啊,没情况,那老百姓能这样玩命跑吗?”排长盯着前方,轻声叱了他一句。
话音刚落,果然,一阵急速的得得声传来。大伙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雾气弥漫的山路。
片刻,就在百姓身后的薄雾中,忽然冲出一匹白马。
那白马昂首扬蹄,身影迅捷。转眼便要赶上那三个百姓。
而马背上面,隐约可见一个身穿田野绿的人影。一顶土绿色的钢盔后面,有两三布条飘扬着。
是鬼子。
此时大家已经全都看清了。纷纷举枪瞄准,只等排长下令。
但鬼子前面有三个百姓挡着。轻易之间,无法准确瞄准。
正在犹豫之间,只见白马已经欺近跑在最后的一个老头。白马背上的人影,忽然手中有一道闪亮显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道闪亮在半空里迅捷画出一道弧线,阴寒逼人,斜斜地直冲老头的颈项掠去。
大家暗叫不好。
那道闪亮所到之处,只听得“咔嚓”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应声落地。满腔的热血,就从断颈处凌空喷射,在薄雾中绽放开来,徐徐消散。
没有了头颅的尸身,犹自踉跄着前冲几步,这才砰然倒地。
“亚希——”一声重重的吆喝声响起。马背上的鬼子酣叫一声,继续催动白马,挥舞手里的屠刀,向着另一个猎物追去。
排长的身影嗖地掠起。端着枪边瞄准边朝着鬼子迎了上去。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0 22:03:00
“缴枪不杀!”
张再卿和几个兄弟也紧紧跟了上去。用日语大声喊着。并伺机瞄准。
但是前面的白马并没有马上停下。它一个飞跃,再次靠近其中一名女子。马背上的鬼子扬手一挥,那道冰冷的寒光再次闪亮起来,那名女子的头颅应声滚落。
“哒哒哒……哒哒哒……”排长朝天鸣枪,飞步上前。大伙跟着他一拥而上。
那名日军听见枪声,也发觉有人逼近。他勒马止步,丢下猎物,勒转马头转身便走。紧跑几步,拐过一个山体,转眼消失在薄雾之中。而那名女子,因为紧张,也一头摔倒在了路边。
“哒哒哒哒——”大伙手里的家伙开始怒吼起来。向着薄雾之中,一阵猛扫。
片刻,枪声停止。排长带着大伙一拥而上。他蹲下身子,一把扯起那名缅甸女子,仔细端详。
其他几个兄弟继续沿着山路搜索前进。
“不要穷追,小心埋伏!”排长喊了声。
张再卿跟着上前,一路检查。他看到,那两名缅甸人身首异处,横尸路边。大块的鲜血沿着山路飞溅开来,染红了翠绿的路边灌木,景象惨不忍睹。
“死东洋鬼子!”张再卿瞪着眼珠子,狠狠地骂了一句。和几个兄弟一起,把散乱的尸体收集起来,安放在了路边。
扯起那个年轻女子的无头尸体时,他感到她的皮肤光滑而冰冷。浑身无力地耷拉着,软弱无比。
片刻,追赶鬼子的几个兄弟回来了。看上去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逮到鬼子。但胖子的手里,却倒提了一把长长的日本刀。
“排长,我拣到了这个——”胖子跑近排长,把军刀递了过去。
排长接过军刀。翻转着仔细打量。
大伙一见,心里不免一震。就是这把刀,刚才转眼间就把两个人的头颅砍下。眼下的刀身上面,血迹斑斑。
“路上有血迹,估计鬼子是中枪了。但还是给他跑了,只丢下这把刀。”胖子喘了几下,继续道。
“饭桶!”人群中有人暗喊了一声,埋怨起胖子他们几个来。
“说得轻巧,人家是四条腿。你来试试……再说了,排长不是不让穷追么……”胖子红着脸,回头反击。
“别吵!”排长的脸色忽然大变起来。他紧握着刀,愣愣地盯着刀身。脸色铁青,并渐渐泛起一股蒸腾之气。
大伙心存疑惑,却不敢问他。
此时,张再卿蹲在那个幸存的缅甸女子面前,仔细打量。她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清瘦秀丽,盘起的长发半散乱着,却乌黑干净。皮肤细嫩洁净,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不像是普通的山野百姓。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身上粉红色的单衣和青色的“特敏”格子长裙上面,同样溅满了血迹。
此时那女子也正好抬起头。张再卿注意到,她的脸色惨白,看着自己的目光里,盈满了惊恐。
张再卿浑身一震,情不自禁,蹲下身来,把手向她伸了过去。
“起来吧,没有危险了。我们是中国远征军。”张再卿用英语轻声说道。大多数缅甸人应该都会一点英文。
女子仿佛听懂,但没有马上让他拉手,只是一个劲地后缩着身子,眼神流离。
“都过来!”排长擎着那把日本军刀,一声厉喝。
大伙纷纷凑了上来,围成了一圈。
张再卿看到,这个时候的排长,眼圈通红。目光之中,投射着一股凶悍和冷酷。
“兄弟们——”排长忽然把手里的战刀高高举起,“都来看看!”
说罢,他右手一推,便把战刀朝张再卿扔了过来。
“张再卿,给大家说说!”
冰冷的语气,裹挟着那道寒光,几乎是同时到达张再卿的耳朵和手心里的。这令他有点不寒而栗。张再卿不得不瞪大眼睛,伸出胳膊,张开五指,在半空中凌力一拽,就稳稳地接住了刀把。一折手,翻转刀刃,定睛端详。
很快,他发现在刀体根部的铜质刀颚处,刻着几个清晰的日文。
“南京之役,杀127人。”
他缓缓念出这几个字。所有弟兄的脸色,霎时凝固。
张再卿愣愣地提着刀,大惊失色。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0 22:31:00
这年头发个帖也不容易。试了几次,都说有敏感字。只好小段地发,并且在可疑词语之间用*隔开。
猜猜,第一段里,哪个是敏感字?
你绝想不到!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1 20:43:00
谁都知道,几年前,日军第十六师团的两个鬼子,在淞沪战役结束以后,从上海一路杀向南京。沿途竟然进行惨无人道的杀人比赛。最后在南京大屠杀以后,他们各自屠杀了一百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平明百姓和中国战俘。因为分不出胜负,居然相约再次比赛下去。而为了纪念和炫耀战绩,他们在自己的屠刀上各自刻下杀人的数量。这件事,后来马上就被日本《东京日日新闻》报道。那两个杀人屠夫,竟然就成了日本全民眼中的英雄。就在那篇报道里的一张照片上,两个屠夫一脸得意,他们的手里,就分别握着这样两把杀人无数的屠刀……
张再卿想到这里,浑身热血沸腾起来。
“张再卿,别愣着,给大家讲讲啊!”排长脸色绯红。
“刚才这个日本鬼子,是一个杀人屠夫!”张再卿提高声音,缓缓说道。
大家闻言,纷纷一震。
“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杀人狂。按照这把刀上的记录,他曾经在南京,用这把刀至少杀害了127个中国人!并且,我相信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张再卿于是把自己了解的杀人比赛事件,详细地叙说了一遍。
“追上他,剁成肉泥!”
“报仇!”
“他受伤了,跑不远……”
“排长,可别放过他!”
大家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纷纷大喊起来,一时间义愤填膺。
“刚才那家伙,会不会就是那两个屠夫中的一个?”排长眼球通红,回过头,强压着怒气问张再卿。
“不像。首先他们不属于一个师团。刀上记载的杀人数不一样。而且刀的形状也不像。那两把刀,我见过照片,就是一般的日军制式战刀。但这一把刀刃比较宽厚,弯度也小,应该是日本民间的刀种。”张再卿端起屠刀,反复打量,皱着眉头道。
排长心里“哦“了一声。他是很信任自己这个通信兵的。他知道这个来自上海的学生兵有文化,见识多,而且对自己很贴心。两人一直就比较合得来。有些什么不明白的事,他也愿意向张再卿讨教。
“我想起来了!”张再卿叫道。
“什么?”
“排长,连长不是说过么,眼下退守密支那的,就是日军的第十八师团啊!这支部队在亚洲战场上,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了。南京大屠杀的时候,第十八师团当时正是日军的屠城部队之一!他们也在南京犯下过滔天罪行!”
“他妈的!”排长狠狠地甩了一下胳膊,喘了口粗气,朝着路边山谷,大喊了一句。
不知不觉间,张再卿手中的屠刀,已经在大家的手里依次传递开来。
每个人凝视着传到手心里的屠刀,一时神情肃穆,百感交集。
“排长,你这还等什么呀!”达达顿了顿手中的机枪,瞪眼冲排长吼了起来。
排长回过头,一巴掌响亮,打得达达哑了声音。
“妈的,你算老几?敢对老子吼?活腻了你……”
达达接连退后几步,捂着嘴巴,瞪着排长,一脸的不服气。
“……这样看来,当时第十八师团内部也有人在进行杀人比赛,只是没有被外界报道。真真的屠夫,远远不止我们知道的那两个!”张再卿愣愣地盯着屠刀。片刻,又抬头望了望排长,继续说道。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1 20:59:00
排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呼出。他左手拎着汤姆逊,右手撑在路边的一根树干上,扭过头紧紧地盯着远处,沉默不语。
“一班长……”排长忽然高喊。
“有!”
“你带队伍原地休息。注意隐蔽。我带几个人摸上去,老子要亲手砍了那个混蛋。”
一班长楞了一楞,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心存忌讳。便马上敬礼接令,回头集结队伍。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跟着我上去。”排长伸手点了几个兄弟。那几个人兴奋地一窜而出,列队等候。
“我也要去!”达达捂着脸,大声叫道。
“我也去……”
“还有我……”
大伙谁也不想拉下。
“都嚷什么?这是他妈的犯纪律的活,又不是什么美差,抢什么抢!”排长一手拉着张再卿来到一边,回头狠狠地呵斥着。
“听着,这件事,不许你向连长汇报!如果这段时间连长来电,你就找个理由应付过去。有命令你接着……你,懂我意思吗?”排长说着,冲着张再卿闪烁着眼睛。
张再卿轻笑,点了点头。
这种事,又不是头一回。
“排长,你小心点。追不上就算了。以后早晚总会收拾他们的。”
“你拉倒吧,老子打仗还用你来教……”排长嘿嘿一笑,拍了他一下,“哎,我说,看到那个缅甸姑娘了没有?这可是老子给你找的媳妇。你好好照看着点,可别让胖子他们抢先了哇……”
“你干嘛不要?”张再卿知道排长又在寻他开心,斜眼望了望他,顶了一句。
“别胡扯,我一个半老头子,要了她,那真成老牛啃嫩草了。你和他年纪差不多,长相也配……嘿嘿。”排长说着话,连连拍着张再卿的肩膀。
“你才胡扯。”张再卿一甩胳膊,重重地推开排长。一抬头,却忍不住就朝那个女子望去。
排长开着其中一辆车走了。张再卿也终于把那个缅甸女子劝上了车。在车上,她只是一个劲地哭。张再卿怎么劝也不听,问她话也不回答你。
对于排长的举动,大伙都不敢劝他。他那臭脾气,一碰就爆,谁也不愿意挨骂。但想想总是有点心虚,毕竟敌人虚实不明。而且日军的第十八师团,一向以凶悍残忍而闻名亚洲战场。
等了一刻钟的光景,大伙开始坐不住了。同时,山谷间依稀传来一阵紧密的枪声。这把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几个班长围拢着一商量,决定再派一队人上去接应一下。
张再卿坚决要求加入接应队伍。他放下步话机,在一班长的带领下,沿着山路上的车轮痕迹一路小跑。
一路上有很多的岔路。而且车轮印迹也开始不明显起来。不知道跑了多远,他们终于失去了目标。
一时间,五六个人站在原地,一筹莫展。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1 22:23:00
张再卿建议,爬上眼前的小山包,居高临下,在四周搜寻一下。
班长同意。于是大家迅速爬上了这个海拔只有一两百米的山包。在山脊上面,他们找到了一处空旷处,开始极目四望。
放眼四处,青山翠谷。山峰上,原野间,零零散散地座落着的许多金黄色的尖顶佛塔和黄墙寺院。透过弥漫的薄雾,在茂密的树林间,若隐若现,散发着阵阵金碧辉煌。微风掠过,隐隐挟带着几声禅钟经诵,断断续续,悠扬而宁静。
大家心里开始焦急起来。
这时,对面山头上面,忽然传来几声枪响。张再卿和班长连忙举起望远镜,调试着焦距,在对面仔细搜寻起来。
片刻,在张再卿的视野里面,薄雾渐渐消散。视野里忽然就出现了一棵巨大茂盛的菩提树。而就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下,一匹白马正在缓缓前移。
张再卿失声叫出。
马背上面,一个田野绿的身影赫然显现。那顶土灰色的钢盔,就在碧绿的背景之下,散发着一股幽冥之色。
班长顺着张再卿的指引,也找到了那棵菩提树。
在张再卿的镜头中,有一个人影匍匐在树下。
排长!
张再卿看得分明,忍不住大喊。
在镜头里,排长正试图用胳膊撑起自己的身体。尝试多次,最终却还是没有起来。他胳膊一软,无力地俯卧在地,一动不动。
片刻,屠夫催动坐骑,来到排长身边站定,上下打量。
张再卿喘着气,迅速放下望远镜,顺手端起了枪。却被班长一把拉住。
“不在射程内……”
“不能看着排长死!”
“冷静点!”班长一把拽走他的枪。
张再卿无奈。他满脸是泪,再次举起望远镜。
等他再次找到目标时,正看见屠夫单手猛扯缰绳。那匹白马吃力,忽然高高扬起前蹄,唏沥沥一声长啸之后,后腿站定,身子几乎直立起来。它两条前蹄在半空中一阵乱刨。随后,身子重重前倾下去,扬开铁蹄,狠狠地朝着排长的后背踩了下去。
“排长——”张再卿一声哀叫。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1 22:26:00
作者:莲蓬 回复日期:2009-6-11 13:32:00

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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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费了我几个晚上啊。在你这里混,不容易啊哈哈哈。。。。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1 22:28:00
作者:可乐的指戒 回复日期:2009-6-11 11:41:00

那个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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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包一笼 回复日期:2009-6-11 8:56:00

好文。

那个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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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个敏感字,我观察,多半还真的就是“屁股”两字。
想想,实在是无语。。。。。。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2 20:34:00
回楼上,刚吃完,串门去了。不巧被你看到:)

待会就更新。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2 21:01:00


(一)



一九八五年,缅甸,密支那。

贡嘎被捕时,他正在马路上执勤。
那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天空蔚蓝,空气湿润,非常的惬意。密支那市区里并不平坦的那些马路上,积水如潭。但来往的车辆行人却早就按耐不住,纷纷从避雨处蜂拥而出。一时间,整个马路上车满为患,相互对冲。叫骂声,喇叭声此起彼伏,一下子混乱喧哗起来。其中又以各式的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甚至马车为多。仅有的几辆破旧汽车被它们拥堵着,左避右让,反而行进缓慢。
贡嘎走出路边的简易岗亭,站在马路当中,奋力摇动着手里的警铃,对着人流大声吆喝。但往来的人车却丝毫不受控制。叮叮当当的警铃声,一下子就淹没在人流喧噪之中,显得那样的多余和无力。
好在随着人车密度的降低,这股混乱不久也就消散开来。马路一通畅,那些冒着黑烟的摩托车便又开始加速起来。溅起的积水,让贡嘎的裤腿污渍斑斑。
对此,贡嘎也只有摇头叹息。
整个密支那多年来就在这种混乱和无序中度过。没有人能够控制。长期以来的战火疾病,政权争夺,民族纠纷,让这个英式布局的城市愁云惨淡,看不到一丝的绅士气质。人们的精力全部放填饱肚子,有衣服穿。秩序,在这些面前,一下子显得十分可笑。
贡嘎转身,正准备走回岗亭。一抬头,就看见在路对面站着一个老头。
这个老头,头发花白,却整齐地一律向后梳着。他的右肩背着个黑皮包。一件长袖衬衫,一尘不染。一条深色裤子,中缝笔挺。眼下,他正站在马路边,朝向自己,神情肃静。一副金丝边太阳眼镜后面,两片有点发白了的眉毛从上方露出。
而更加令贡嘎留意的是,他的衬衫左臂,空荡荡的。袖口被团作一团,塞在衣袋里。
哦——他没有左臂。
这让贡嘎不禁多看了两眼。而就是这一个注视,便开始了他梦魇般的一段经历。
看老头的姿势,似乎是想过马路。但眼前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又让他举步维艰。于是进进退退,一直徘徊在那边。
贡嘎看在眼里,心生悸动。不由得起步上前,向他走去。眼前的这个孱弱老头,让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多病的父亲。
“想过去真不容易呢……”老头见他走近,抬头望了望,自言自语。
贡嘎听见他说英语,迅速打量了一下对方,便猜测老头不是本地人。
“想过去是吗?”贡嘎也用英语问。
“是呀……”
“是外乡人吧?”
“是啊,您看得真准。”老头一声赞叹。
“跟我走好了。”贡嘎说着,就走到老头左边,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又折回右边,扯住他的右胳膊。
老头的白衬衫非常柔软,质地优良。他的步子不大,那条胳膊在贡嘎的手心里,一直有点微微的颤抖。
人老了以后,就是那样的脆弱。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2 21:02:00
过了马路,贡嘎放开手,便准备自顾离开。
“多谢了……能请教你的大名么?”老头忽然又开口。眼镜背后的目光里,充满了谢意。
“哦,没有事。”贡嘎没想和他多纠缠。第一天执勤,他不敢大意。
“请不要推迟,我是诚意请教!”老头依然不放过他。
贡嘎抬头望了望这个固执的老头,迟疑了一下,便道:“我是貌贡嘎。”
“呀,原来是波贡嘎!”老头微微躬身,毕恭毕敬。
贡嘎一听,便也肃然起敬。
一个外乡人,能在听到自己报上“貌贡嘎”以后,马上就把贡嘎两字前面的谦称“貌”字,非常老练地改为敬称“波”字。这就说明,老头绝非泛辈。至少,他深知缅甸习俗。
“我姓林。”老头呵呵一笑。
“林老先生,那你请便吧。”贡嘎顺口应了一声,径自转身。
“波贡嘎……”林老头却继续纠缠,“耽误你时间了,真是抱歉。我……还有个请求,请你别见怪。”老头说罢,微微低头致礼。
贡嘎一楞,转回头去,仔细打量着老头。
说实话这个老头并不让他讨厌,但他也无意和对方有过多的交往。新的岗位,让他很有紧迫感。他必须全力以赴。
“你说。”
“呃……我看你的铃铛,非常具有民族特色。我是一个收藏家,平生最喜欢收藏一些富有地方特色的东西。所以……恕我冒昧,希望吴先生能满足我的这个愿望。”
这老头。贡嘎暗叫了一声。
这个警铃,是沿袭英式交通警察的制式装备。怎么可能随便就把它送人收藏呢?
“那恐怕不行。“贡嘎把脸转向马路,话音也加重了几分。
“拜托了!”老头忽然上前,伸出仅有的一只右手,一下子便拽住了贡嘎的手。用力之下,他右肩上的皮包也滑落下来,挂在手腕里。
这时,贡嘎感到了几分不耐烦。他挣脱老头的拽扯,转身往岗亭走去。
老头紧追不舍,脚步居然格外的轻快。
在岗亭里,贡嘎自顾自地望茶杯里到了一点水,喝了几口。把老头丢在身后,不再理睬。
几张美元,被老头摺叠着,一下子就往贡嘎的手心里塞。
“请务必收下。”
贡嘎吓了一跳,“你这是?”
“请不要误会,我真的特别想收藏这个摇铃。请务必成全!”老头见贡嘎疑惑,连忙解释。他的右手,一直紧紧地压着贡嘎的手,生怕对方把美元退回。
贡嘎望了望手心里的钱。估计至少也有两百美元。
“但是……”
“哦——那个你别担心!”老头似乎猜出贡嘎的心思。他收回右手,飞快地从黑皮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2 21:10:00
“不瞒你说,我来密支那已经有多次。上次我曾向另一位警官索要这个摇铃,但被拒绝。主要原因就是你们交通警察不能没有警铃。所以,我这次来,特意带了一个模样相仿的铃铛。如果吴先生肯成人之美,那就请把你手里的铃铛,跟我的这个交换一下。既不影响你们工作,也满足了在下的这个嗜好……”
贡嘎听到这里,便全明白了。
“警铃是制式配制,随便和人交换,恐怕不合适吧。”他还在推辞。
“是啊是啊……所以说,这是在给你添麻烦呢。”老头说着,又往贡嘎的手心里塞了一张美元。
贡嘎站不住了。他转身坐下,顺手把手心里的几张美元摊平了放在桌上。共有三百美元。
“你的钱我不能收,我们有纪律。”
“哦,请不要误会。这个钱,是给你到制造工场再买一个警铃用的。”
“喜欢收藏特色的东西,这是一个很费钱的爱好啊!”贡嘎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暗叫这老头真是油滑。给人家送钱,还能替对方想一个名正言顺接受下来的理由。
“既然林先生喜欢,那你就拿去收藏吧。你的钱,还请你收回去。”
说着,贡嘎伸手,从腰间摘下了警铃,反扣在三百美元上面,一起向着老头推了过去。
他转口答应,还是因为看老头很有诚意。而且对他的印象也不坏。换一个铃铛,其实对自己并无大碍。
老头欣喜。他把自己的铃铛递给贡嘎。拿起警铃后,反复端详。
“先生真是好人那。谢谢,谢谢……”
贡嘎捏着老头的木柄铜质铃铛,甩动了几下,仔细打量。见这个铃铛的形状大小,颜色声音,基本和自己的警铃区别不大。那种声音,甚至还比原来的悦耳清脆了很多。
老头反复欣赏着手里的铃铛,似乎心满意足。又对着贡嘎连胜道谢,转身告辞。
送走老头,贡嘎这才发现桌子上的三百美元。但抬头望出去,老头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贡嘎拿起美元,放进抽屉。心跳有点加速,并有那么一阵不安。
三百美元,放在密支那,就是一笔不小的钱了。更何况眼下时局动荡,民生艰辛。除了那些政府大官,毒枭军阀以外,平常人能一次收获三百美元,千载难逢。
有人送钱给自己,这总不是坏事。关键是,自己收了这三百美元,算不算犯纪?
利用职务之便受贿敲诈,这种事,在密支那军政府的各级机构里,实在是太多了。只要不是非常过份,根本没有人来追究。但他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并不算受贿或敲诈。他只是把一个铃铛换给了别人。又没有出卖机密情报。钱是人家心甘情愿送的。而且这事看上去对任何人都无害。
想到这些,他的内心稍稍轻松下来。
午后,他又站在马路边。手摇警铃,大声吆喝。
眼前的街道两边,树影茂密。低矮的木质房子,高低错落地隐藏在树冠下面。行人车马,往来依旧。整个密支那市区就是一个大森林,而且绝大部分的房子远没有周围的树木高,是一个隐藏在森林里的城市。
就在他找个空隙,收起铃铛,准备点支烟的当口。身后忽然有个人影闪现,并且狠狠地一头撞了过来。
这个人野象般撞向自己的同时,手却直接就往贡嘎右边的腰带摸去。贡嘎一个激灵,身影一闪,右腿飞快地后撤一步。站定以后,腾出左手,一把推开对方。右手习惯性地摁住枪套。
但对方的手似乎已经捏住了他的枪套。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3 21:03:00
但对方的手似乎已经捏住了他的枪套。
在密支那,这种当街袭击抢夺军警武器的事,时常发生。多年来毒品横行,枪械泛滥,加上民族争斗引起的局部武力,使得缅甸军政府顾此失彼,根本无力应付全局。这也让整个社会的治安陷入无序。因此,在这样的城市里,即便是在维持交通的时候,警察也会佩枪执勤。而事实上,密支那街头的汽车很少,因此并没有纯粹的交通警察。像贡嘎这样的岗位,实际上就是城市治安军警。街头上面的所有不法现象,他们都有权治理。
其实贡嘎并非一般的治安军警。他是缅甸国安局密支那分局的一名特工。离退役还有几个月。在他即将退役时,上级特意把他安置到比较清闲的街道治安岗位上。这也是优抚即将退伍老兵的一种惯例了。在这个国家,军队的权力系统可以渗透到社会的任何一个角落。现在,空出他的特工位置,也给年轻人有挑起重任的机会。
而今天是贡嘎第一次上街执勤。没有想到,就遇上这种事情。
贡嘎用力,一把扯下对方摁在枪套上的手。对方的手劲坚韧,而和贡嘎一角力,却瞬间就败了下去。但顺手一扯,却把枪套旁边系着的铃铛给硬拽了下来。
“别动!”贡嘎拔枪,对准了他。同时仔细打量。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六十出头的男子。皮肤黝黑,神情凶悍,身板硬朗。穿着一件破旧的汗衫。系一条紫色格子笼基。前面的笼基结子有点散开,但还不至于脱落。笼基下端,露出了一双皮拖鞋,和十个粗糙的脚趾。
对方抬起手,把警铃掂了一掂,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抬头望着贡嘎时,神色之中,透露着一股极强的怨恨。捏着铃铛的手,握得紧紧的。
贡嘎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对方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是呆呆地站在贡嘎面前,恶狠狠地盯着贡嘎。
“把铃放下,趴在地上!”贡嘎断喝一声,上前一步。腾出左手,就在腰带上取下手铐。
对方眼望贡嘎,轻哼一声,缓慢地转过身去。又斜起身子,挥起胳膊,当着贡嘎的面,就把铃铛狠狠地朝马路对面扔去。
贡嘎看着铃铛在空中飞起,且有几声清脆的响声,最后落入马路对面一片树林里。他不禁有点恼火。
那个人扔掉铃铛,似乎是完成了一个无聊的恶作剧。他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贡嘎。贡嘎对望过去,发现对方竟然目光平静,神色和蔼。刚才的那股凶悍,早已不见。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3 21:04:00
眼下,他分明就是邻居家的一个慈祥阿伯。
“年轻人,放松点。”
“你什么人,想干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也不在乎贡嘎的持枪相向。他转过身,非常随意地就要离开。
“别走!”贡嘎喊。
对方没有停住脚步。他边走,边背对着贡嘎,举右手过肩,摇晃了几下,脚步轻快。
贡嘎持枪,楞在那里。
如果确定对方是歹人,他是绝不会放过的。但贡嘎却无法确定。看老头举止怪异,神色无常,也有可能是精神有问题。因此他就放任对方离开了。
但事实上,正是贡嘎的这个判断,让他不久便深陷囹圄。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被国安局的上级获知。傍晚时,贡嘎就看到一身军装的波长官带着几个随从赶到执勤点,并随他进了岗亭。
在岗亭里,马上有人上前卸了他的武器,并且拿出手铐,铐住了他。
贡嘎惊讶不已,同时莫名其妙。
波长官阴沉着脸,明确告诉贡嘎,他已经被捕。
贡嘎忙问为什么。
没想到波长官忽然大怒起来。他咆哮着质问贡嘎,为什么要放走那个袭击他的人?还问他知不知道,对方是一个危险的反政府暴乱分子。
贡嘎纳闷。这事,波长官是怎么知道的?但现在他无暇弄清这个问题。忙说自己并不以为对方是在袭击自己。这看上去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而且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有精神病。
波长官不耐烦了。他瞪着眼睛,一指着贡嘎的鼻子,说你居然把一个暴乱分子当精神病,我看你才真的有精神病。这么多年的特工,算是白干了。
在眼下这种局势,放纵暴乱分子逃脱,这个责任,不大不小。但弄得不好,也能搬走贡嘎的脑袋。
贡嘎不免有点慌乱,连忙辩解。他说那个人忽然冲上来和他纠缠,最后只是把他的警铃抢走了,并不像亡命之徒。
他隐瞒了对方出手时,首先摁住的是他的枪套这一点。如果不这样说,眼下似乎会对自己不利。
他想过,凭单对方的这个举动,确实可以把他当做暴乱分子抓起来。但就对方的总体表现看,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关键,是要让波长官也这么想。
但波长官开口就确定对方是暴徒,贡嘎也很无奈。难道说,真的是自己被对方蒙蔽了?
当问起抽屉里那三百美元来历时,贡嘎赶紧把事实叙述了一遍。
波长官马上派人搜索对面的那片树林。他自己就坐在岗亭里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叼着雪茄。偶尔掀起厚厚眼帘,沉沉地打量着贡嘎。擦得铮亮的大头军靴,微微晃动,在夕阳里泛着一股肃杀和威严。
贡嘎站在他的对面,无所适从。
一会功夫,几个人回来报告,说在那边树林里,没有找到那只传说中被丢弃的铃铛。
贡嘎的心头一沉。
面对这种情况,对于贡嘎供述的那个收藏家的故事版本,波长官很不以为然。他情愿相信,这钱,就是那个暴乱分子为了脱逃,贿赂给贡嘎的。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4 21:01:00
(二)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贡嘎身披袈裟,削发盘腿,低头静坐在宏远寺宽大的庙堂里,和几个寺僧一起,聆听着主持的诵经。一缕阳光从窗户泻进,暗灼着他的后背,很快就让他感到几分燥热。
那天被捕以后,他立即被带到分局里。在那间窄小肮脏的拘留室里囚禁了一夜。那晚他坐着墙角,在惨白眩晕的灯光下,环视着冰冷的墙壁和铁栅栏,一下子感到时光错乱。
但更加令他迷糊的是,第二天他就被释。没有审讯,没有文件,没有走任何程序。就凭波长官一大早过来的一句话。
对此,贡嘎无话可说,也不想多加追究。对他来讲,能够获得释放,比什么都强。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混乱的国度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随后,他被宣布暂时停职,同时停止军籍。至于以后能否恢复军籍,还要看本次事件调查的结果。
贡嘎就这样回到了家里。他在密支那城市里有一个住处。而他的父亲则住在密支那远郊。贡嘎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他年迈多病,腿也不方便,基本上靠贡嘎寄钱度日。
一个人呆在家里,茫然若失。以前充实忙碌的生活节奏,如今一下子寂静下来。每天除了睡觉吃饭,他想不出还能干什么。
随后的几天,他开始跟着隔壁的几个男子一起闲逛起来。缅甸的男人,个个都是神仙。除了工作,他们什么都不干,不是聊天就是喝茶。家中的里里外外,全都有女人操持。是有名的“三等男人”,即等天亮、等吃饭、等睡觉。在农村很多地方,男人甚至不下地干活,只是留在家里看孩子。因此,贡嘎要在身边找几个闲聊玩耍的男人,却是不难。
那天傍晚,贡嘎在茶馆里灌足了茶水,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声佛号,把他从懵懂中唤醒。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师袈裟及地,佛珠缠掌,正伫立在路边,注视着自己。
缅甸的僧人地位极高,非常受人尊重。因此,贡嘎见状,赶紧起手合十,恭敬地对着大师行了个礼。
大师回礼,凝望着贡嘎,皓然一笑。
贡嘎不禁疑惑,“大师,你……”
“世事迷茫,不知归途,佛主慈悲,指引迷津……”大师隐晦地唱了一句。
贡嘎一愣。
“施主受了委屈,如此郁郁寡欢,只怕会心魔生根,后患无穷啊。”
“大师,你有什么指教?”贡嘎隐隐听出了几分蹊跷,赶紧追问。
“我佛一向善解因缘,普度众生。施主既有迷惑,何不皈依我佛,也好早日驱散心魔,拨云见日呢……”大师言罢,冲着贡嘎,宽厚一笑。
贡嘎醒悟。马上上前,鞠躬合十致谢,“请大师指点。”
大师不语。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叠的纸片,递给贡嘎。
“记住,缘分不可逆,心诚自然灵!”
说罢,翩然而去。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4 21:04:00
贡嘎望着大师的背影,一阵惊奇。展开纸片,低头看去。见白纸上面,只有“宏远寺”三字。
与其这样懵懂终日,不如听从大师指引,出家一段时间。一则诚信侍奉佛主,同时借此驱走身上的邪魔,转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好在按规矩,成年男子若想出家,手续非常简便,而且不轮时间的长短。你可以出家几个月,也可以是几年。到时候,照样可以轻易还俗。
缅甸的男人,一生至少要出家为僧一次。贡嘎小时候出家过一次。但那时他九岁时候的事了。如今要再次出家,也并非稀奇,相反还会得到大家的尊重。在这个佛教之乡,能够侍奉佛主,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佛的影子,那是被铭刻在人们的骨子里的。
抬头四望。光是在密支那,大小寺院便不计其数。如果想找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寺院出家,贡嘎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一直记着大师说过的话,缘分不可逆,心诚自然灵……既然大师在路上遇见了他,点拨了他,并且引荐自己到宏远寺,那就是一种缘分。
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探实了宏远寺的地址。第二天,他便在密支那郊区一个偏僻的原野山间,找到了这个寺院。
小时候念过的经文,犹在耳畔。就在悠扬平缓的诵经声中,贡嘎几乎就要忘却所有荣辱。几天来晨钟暮鼓,袈裟素食的生活,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的宁静。
但他并不知道,这些,却只是暂时的。
晚课结束以后,贡嘎和师兄弟们梳洗一番,盘坐在床上默念一会,熄灯睡觉。
半夜时分,贡嘎从迷糊中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盯着被夜风吹拂得微微飘荡的蚊帐,想起自己的遭遇,忽然睡意全无。片刻,他索性披衣起床,走出了寝室。
站在寺庙后面的低矮侧室走廊里。一抬头,眼前高大浑圆的佛塔在黑夜里静默着。尖尖的塔顶刺入夜色,堙没在了茫茫薄雾之中。
山野之间,蚊子特别多。贡嘎才站定一小会,就有成团的蚊子袭扰。他索性折回屋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香烟和手电筒,走出侧室。
躺着又睡不着,不如出去吹吹夜风,随便走走。
这寺庙没有围墙。就建在小山的山脊上面。这山不高,也就二百来米的海拔。但在这附近,却是最高的山峰了。它面向宽阔的平原,背靠着一条大江。山形圆整,山上树高林密,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
今晚的月色不错,因此贡嘎也没有舍得打开手电。这里的电力是很宝贵的。密支那的供电情况一向很糟糕。像这种偏僻之地,根本就没有电源供应。寺院内部有自备的小型发电机,但电力非常有限。因此很多时候,寺僧都借助蜡烛油灯和手电等用来照明。
一路上贡嘎心情低落,郁郁不欢。没有想到,自己命中竟然会有这样一劫。
信步走来,不觉来到寺院侧后,眼前出现一个茂密的树林。黑暗之中,黑压压一片。
贡嘎把手电夹在腋,伸手点了支烟,猛吸了几口,就在一个石板上坐下。抬头一望,山下便是宽阔的平原大地。那平原此时就如一块深色的地毯,寂静醇厚,沉默在夜色中。
这时,他的耳边,似乎听见了某种细微声响。
嚓——嚓——
也许是风吹树枝发出来的声响。或者,也有可能是野兽踩踏枯枝所致。贡嘎不经意地想。想到野兽,他还有了回头的想法。
但那种声音很沉闷。随着声音,贡嘎感到脚下的地面也有点颤动。这不禁让他有点好奇。
军人特有的敏感,让他一下子有所警觉。他转过身去,面向树林,仔细辨别。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5 20:54:00
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种声音,越来越明显。而且还很有规律节奏。应该是人为发出来的。
午夜时分,还会有什么人在里面忙碌?是寺僧,还是盗贼?
贡嘎掐灭了烟头,紧握手电,猫着腰闪进了树林。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
树林茂密,不时还有很多灌木藤蔓。这让贡嘎举步维艰。他穿着拖鞋,紧束袈裟,顺着断断续续的声响摸索向前。片刻,那声音仿佛就在不远。贡嘎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张望。
一个人影,就在黑暗中晃动着。身形急促,并不时地抬头向四处张望。
贡嘎慢慢地绕到对方身后,又观察了一会。但树林里夜色浓郁,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他提气抬腿,再次无声地向他逼近。等到离开他几步之遥时,贡嘎蹲了下来,他发觉对方正在用某种工具使劲地刨着地面。刨出来的泥土,被他随手扬起,撒在一边的落叶上,沙沙沙地响。
他吃不准对方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但看他那种慌慌张张的样子,应该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此时贡嘎已经离他很近了。微风中对方扬起的沙土,甚至已经飘到他的身上。
贡嘎准备再观察一会。但是他一个移动,脚下忽然踩断一根枯枝,发出格的一声。声音细微,但却已经惊扰了对方。
正在忙碌中的人影忽然一个停顿。警觉地回过头来,打量着贡嘎藏身之处。贡嘎猫着腰,隐匿在一片灌木丛后面。
对方在黑暗中伸直了腰,侧耳细细地倾听了一会。片刻,他顿了顿手里的家伙,朝着贡嘎的藏身之地,慢慢地走了过来。
贡嘎无处隐身。只能眼看着对方走到自己的面前。就在对方即将发现自己的一刹那,他猛然站起身来,摁亮手电筒,直直地朝对方的脸上照去。
一股强光之下,对方下意识地用手遮脸。同时,身影猛然一个激灵。
“谁!”贡嘎暗喝一声,飞步跃出。
对方见一个人影出现,赶紧把遮起的胳膊放下,双手横起家伙,回退几步,严阵以待。
就在他放下胳膊的那一刹那,贡嘎就着手电光,早已经看清对方的脸。
这一看,不由得他浑身一颤,暗叫一声,心脏猛然加快跳动。
而对方见已经形迹暴露,便也不再客气。他挥起手里长长的家伙,照着贡嘎的头脸,凌厉袭来。
贡嘎因看清对方容貌,正在惊讶。忽见对方攻击,也不含糊。一个侧退,轻易便躲了过去。手电一阵摇晃,也让他看清了对方手里的家伙,原来是一把长柄铁铲。
对方一记拍空,并不收手。他一挥手,顺势铲起地上的泥沙,冲着贡嘎的脸面一阵急泼。然后趁贡嘎躲避的时候,猛然用右手平端铁铲,铲头冲外,朝着贡嘎脑门狠狠地砸了过去。随后转身便跑。
贡嘎挪动双腿,一个回转,闪过铁铲的袭击。却还是被他泼了一脑门的泥土。他顾不得清理,拔腿便追。
但是树林茂密,迂回曲折。那个人几个大步,身影在树林间来回纵跳,看上去对眼前的地形了如指掌。片刻便从贡嘎的手电光里消失不见。
贡嘎一阵搜索,渐渐跑出树林。抬头环视,哪里还有对方的人影。他心中焦急,继续沿着树林来回折了几个来回,但终是让他逃了。
他暗骂一声,正在烦躁之间,忽然听前面人声鼎沸。有几个人拿着手电,叫喊着冲向树林。贡嘎不禁疑惑,冲着黑暗中摇晃着的手电光,拔腿赶了上去。
从对方的叫喊声和电光映照中,贡嘎得知那也是几个寺僧。他们好像也知道了树林中有异常,正纠集着赶去查看。却不知贡嘎已经先于他们和对方交上手了。
等贡嘎赶到树林中那个和人交手的地方时,见有一群人已经围在那边,大呼小叫着。
“不好啦——死人了!”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5 20:56:00
“那是什么人……”
贡嘎听见,不觉一惊。他赶紧上前,定睛细看。
五六只手电光束,正集中在一个土坑内。土坑的中心,有一截黑乎乎的东西,在泥土里半掩半露着。
不用细看也能明白,那是一个人的上半截。
那是一个被捆绑着的男性尸体。从他的光头和身上的袈裟可以判断,他或许就是寺院内的一名修行僧人。他的双臂被人用绳子和胸部紧紧捆绑在一起,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正直直地竖在坑内,就像是一截断树枝。周围的泥土,已经掩到了他的胸口。
大伙一阵喧哗,等看清之后,纷纷后退几步,面面相觑。有人腿快,回头就去汇报主持。
贡嘎上前一步,蹲在坑沿,仔细打量着尸体。他捡起树枝,轻轻触碰几下,发现尸体还没有僵硬。
他估计,尸体应该是刚刚被运到这里,有人正准备挖坑把他掩埋掉,没有想到掩埋到一半时却被自己打扰。想到这里,不禁再次想起刚才看清的那张脸,心中又是一阵颤动。
贡嘎正想继续靠近,仔细检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喝了一声:“你别乱动啊,还是等主持来了再说。”
一刹那,几只手电光全部集中在了贡嘎的脸上。贡嘎这才发觉,自己眼下只是一个和尚,不再是国安局的特工了。想到这里,几分惆怅,不免泛起。
他站起身来,环视四周。那些寺僧们见到尸体,个个有些惊吓。但好奇心驱使,又让他们不想马上走开。
贡嘎的手电光飞快地在周围扫过。光束所致,他发现现场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人影。那几个人影,身穿便装,显然不是寺内僧侣。他们肃立在寺僧的身后的黑暗中,始终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远远地朝这里打量着,神色沉静,偶尔窃窃私语。
贡嘎心里一动。电筒的光束很自然地就集中到那些人身上。
几道手电光束,同时从那些人的手中激射而来,一下子打在贡嘎的脸上。贡嘎一个刺眼,赶紧别过脑袋眯起眼。
片刻,强光消散。贡嘎再次抬头,见那几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贡嘎皱皱眉头,一阵纳闷。
很显然,对方明显就是不想让贡嘎看清他们。
想到这个,他再次想起之前从眼皮底下逃跑的那个人。
刚才在手电光束里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在深夜偷偷掩埋尸体、又挥动铁铲袭击自己的人,就是那天在马路上抢夺自己警铃的那个暴徒。
——如果可以,他现在也情愿改口称他暴徒。
就是这个人,令自己在转眼之间失去一切,且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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