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金危机悬疑作品:《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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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06-11 05:54:33 更新时间:2020-11-11 15:40:40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6 20:22:00
(三)



贡嘎万万没有想到,几天来,这个暴徒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一想到这些,贡嘎的心里就隐隐作疼。
那么多年的特工生涯,也算是见识过无数暴徒罪犯。但这一次,却被一个低级错误狠狠地绊了一跤。这事情,如一股团团翻滚的怨气,始终於塞在贡嘎的心头,怎么也排遣不走。
回想那天,他一直就以为,那种和善的目光,不可能是一个暴徒所能拥有的。但恰恰就是这一点,让自己实实地栽了一回。
还是老父亲了解自己。他以前一直就说自己生性善良,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而这种性子,在特工这个岗位上,其实是很危险的。它很容易令他感情用事,从而丧失对事物的某种敏锐,甚至是生命。
这样看来,那天,这暴徒应该就是冲着他的佩枪而来的。只是因为自己身影晃动,才让他失去了准头。只抢到一个警铃,让他恼羞成怒。扔掉警铃,也只是他用来泄愤而已。
可笑的是,自己一直还在替他袒护。
但更令贡嘎吃惊的是,这个暴徒,原来也在宏观寺内。他竟然是寺内的一个杂事。
第二天一大早,贡嘎和师兄弟们一起早课。结束以后才听说有军警来调查那具尸体的事。贡嘎想了想,犹豫着是否应该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军警,这样或许对他们破案有益。但自己还有一些功课要做,一时脱不开身。等他有空时,才得知军警已经离开。
而就在这个时候,贡嘎看见了那个暴徒。
那时,他正和师兄弟们手拿钵盂,挨个站在饭厅,等着吃早饭。所有僧侣个个神情肃穆,鸦雀无声。且一律把袈裟的领口高高扶起,严严地裹着脖子。又低垂眼帘,默念颂经,以此来表示他们对食物和施主的敬重,和对佛主的感恩。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暴徒担着一个罐子走进。放下以后,又转了出去。自有师兄拿起勺子,揭开罐盖,开始分配食物。
贡嘎正好站在最外一侧。当暴徒放下东西折身回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好迎面相向。
贡嘎看到,对方看见自己时,仿佛也有些吃惊。但随后,他就恢复自然。朝他笑笑后,低头走开了。留下贡嘎一个人在暗暗惊叫。
——把我弄得身败名裂,又在深夜偷偷掩埋可疑尸体,末了还用铁铲袭击我!而现在,就想用这样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来打发我?
贡嘎别过头去,目送对方消失在视野。回过头来,咬牙切齿。
受了食物,贡嘎随着僧侣们坐到桌子前。他机械地搅拌着碟子里的食物,回想着那天在马路上的和善目光,以及在树林里袭击自己时的那份迅疾凶猛,还有刚才的微微一笑……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估计,昨天晚上,尽管两人在树林里不期邂逅,但他实际上并没有看清自己。
手电筒一直照在对方的脸上,自己在对方的眼里,也只是一个黑色影子。
那就是说,对方并没有意识到,昨天晚上打搅他埋尸的人,就是那天在马路上执勤的警察。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6 20:23:00
或许他还以为,他在马路上的一番表演,至今还蒙蔽着自己。刚才的微笑,就是一个证明。
但他也应该意识到,在树林里打搅他的至少是一个僧侣。他看不清自己的脸,总能察觉到自己宽大飘逸的袈裟吧。那么,他怎么还有胆量继续留在这里?他就不怕被当场指认?
贡嘎一时弄不清这里的奥妙。
凭借直觉,他感觉他的这个对手,非同一般。
既然这人就在寺院内,他要抓住这个有利条件,揭开其中的疙瘩。或者,索性抓获这个暴徒,这样对自己是非常有利的。如果运气好,他就可以恢复以前的状态。
整整十年的军籍,和奋斗多年得到的地位,以及自己的后半生,就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危在旦夕。他没有理由不努力。
贡嘎清楚,如果这事查不清楚,那么他也就无法摆脱涉嫌受贿放纵暴乱分子的嫌疑。在现在这种纷乱复杂的时期,弄得不好,便有掉头的危险。即使运气好无性命之忧,但按照缅甸兵役法,军人在服役期间犯事,调查未果的,他的军籍就被冻结,无法恢复,甚至取消。并还将被勒令回乡。这样,他就无法享受退伍后应该拥有的各项社会福利和荣誉。他将终身背负一个不白之名。以后,他将找不到工作,会被人讥讽,就连娶个媳妇也会受到影响。就算结婚以后,他的后代也将因此抬不起头……
贡嘎想到这里,有点坐不住了。他草草吃完饭,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饭厅。在饭厅外面,正好遇见施放食物的师兄,连忙上前,躬身合十,向他打听刚才帮忙把罐子端进来的那个人。
师兄告诉他,这个人是寺院的杂事,负责寺院的一些后勤事务。
贡嘎问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师兄想了想,说他平时就在寺内忙碌。眼下会在哪里,他也不太清楚。
贡嘎谢过师兄,就在寺院内里外寻找起来。这个寺院并不算大,人也并不多。但找遍整个地方,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正在焦急,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肩挑一副担子,快步从伙房出现。
贡嘎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不禁一阵惊喜。
那人出了屋子,并不停留。沿着墙根一路小跑。他肩头上的担子两头,分别系着几层竹笼。摇晃之时,还隐隐有几丝热气泄出。
贡嘎紧随在后,跟着他疾步绕过寺院橘黄色的墙角。寺院的后面,一眼望出去,眼前山势连绵,青山翠谷,树影婆娑。
跟着他走过一处山势边缘,而对方却忽然慢下步子。贡嘎赶紧闪身躲在一个隐匿处,看那人在一处缓缓往下。片刻,便从贡嘎的视野里消失。
贡嘎赶紧跟紧上去。这才发现,山头后面还有一座次峰。次峰上面,树林之间,隐隐有房舍显现。而连接主峰和次峰之间的,是一条浅浅的山道。这山道曲曲折折一路往北,直至堙没在树林之中。
贡嘎小心跟随,如影随形。爬上次峰时,也就费了十分钟光景。
一路靠近,树影越发浓密。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树荫拂动,渐渐便有不少房子隐现。走近之后贡嘎才发觉,那边有一道高高的围墙。把整个次峰完全圈在了里面。
想想主峰上的宏远寺没有围墙,但这个次峰上的房舍却反而有,而且还非常高。贡嘎不禁心中纳闷。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7 22:29:00
转念之间,只看到那人走到围墙的一处小木门处,挑着担子,一侧身,伸手拍门。
狭窄的黑漆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僧侣让开身子,退过一边。那人并不搭话,径自走入。那身后的担子才刚刚越过门槛,僧侣便迫不及待地摇转木门,“呀——”地一声关上。
片刻,贡嘎从隐身处闪身而出。他飞跑几步,转眼就贴近围墙。沿着墙根,几步便来到黑漆漆的木门前。他上下打量了片刻,伸手敲门。
木门无声地开启。一个身披暗红袈裟的僧人闪现。见是贡嘎,起手合十,身体微倾,无声致礼。
贡嘎还礼,便要抬腿进入。不料对方单手一扬,制止道:“师兄留步。”
贡嘎一楞,随口说道:“哦,我是和刚才那个挑担一起的……”说罢,迅速朝里面环视着,再次抬腿。
对方摇头。伸手拦住了狭窄的门框,正色道:“这里是私人区域,非请免入。师兄,你请回吧……”言罢,单手作揖,另一手便摇起门板,再次“呀——”地一声,就把贡嘎关在了外面。
贡嘎无奈退出。刚在他从木门里张望进去,一道由高大灌木修剪成的照壁,当路耸立,把里面的情景遮蔽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家伙,挑着担子进去做什么?贡嘎记得,刚才他是从伙房出来,而且还担着好几层竹笼,看样子,应该是给里面送饭的。而从竹笼的叠加的高度层次来看,贡嘎估计围墙里面吃饭的人不会少于十个。
贡嘎退回主峰,回到寺院时,大家已经在大殿里盘腿静坐做面功课了。贡嘎猫着腰,从侧门闪身进入讲堂,盘腿坐定。
讲坛上的大师双眼低垂,从容平静。见有人影闪过,瞟了一眼,继续诵经。
中午时分,贡嘎多方打听,终于获知那具尸体的一些情况。
有人认出,这个死去的人,以前曾经在寺院内做过事,但不久前就回家不干了。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尸体会被人拖到树林中掩埋。
说这个事的,是一个瘦小精悍的机灵鬼。他说到最后,忽然脸色惨白,连连摇头。
“你们是没有看见,那个尸体在被拉上来时,浑身绵软无力,就像是一张浸过水的纸片一样。听说是被人抽走了骨头……”
“吼吼……又开始吹牛。”有人了解他,说点什么事,从来就喜欢添油加醋。
“不信拉倒!”
贡嘎静静地听着,他真后悔早上没有能遇见那些警察。要不然,就能真实了解有关死者的情况。再从死者入手,彻底调查那个坑他的暴徒。
“那尸体后来怎么样了?”贡嘎问。
“尸体被警察运走了啊。”机灵鬼白了他一眼,一脸权威。
“死的这是什么人呢?”贡嘎继续问。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7 22:30:00
“死的这是什么人呢?”贡嘎继续问。
“是一个师兄。来寺院有大半年了,哎……”有人说着,叹息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整死,而且死得还这么惨,罪过啊……”
大家听罢此言,纷纷低头合十,沉默了一会。
“这个师兄原叫后简,家住白衣村。“机灵鬼又说。
贡嘎“哦“了一声,“你说的被抽走骨头,又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整个人就像一张皮似的,都可以折叠起来了。”机灵鬼说到这里,一阵抖索,脸色一下子非常难看。
“我也看到了,真是这样……”有人附和。
贡嘎听到这些,浑身也有点不自在。他想象着被抽掉骨头的尸体,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惊悚状态。
当时贡嘎就着手电光看到尸体时,见他还被紧紧地捆扎着,所以还能够在泥土里树立起来。不知道那个暴徒到底对被害者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死者。
那个围墙里面,应该会有些秘密。而那个暴徒一直出入期间,难道仅仅是为了给里面的人送饭?
贡嘎打听过,那个次峰的围墙里面,的确是私人区域。但到底是什么人在里面,问过的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伙房里的人说,那边一般都是自己做饭。但有时候也会让寺院里代劳。这个事,是宏远寺主持吩咐过的,因此他们也没有疑义。
“他们吃些什么呢?“贡嘎问。
“没有什么特别要求,我们有什么,就给他们送什么。”
“今天给他们送饭的是谁呀?”贡嘎瞟了对方一眼问。
“是既昂,寺院里的一名优婆塞,一直自愿在寺院里做些杂事。”伙计说着,低头把一些罐子放进桌子下面。转过身,又去忙别的事了。
缅甸的佛教信徒分为出家修行的比丘、比丘尼,以及居家信徒优婆塞、优婆夷。居家修行的信徒平时要负责对出家信徒进行布施、修缮寺院、打理杂事等活动。在这些活动中,他们也同时获得出家信徒的法施,以增长积淀自己的佛法修行。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
贡嘎见他离开,连忙冲着他叫了声:“在哪里能找到既昂?”
“他忙完寺院里的事后,一般都在那边围墙里帮忙……”伙计远远地喊道。
贡嘎望着伙计走开,心中焦急。他现在非常希望自己就站在既昂面前。然后自己上前当胸一把,掀翻了,反手拷上,干净利索。
冷静下来,他想了一想,忽然很牵挂树林里那个发现尸体的地方。
贡嘎再次溜出寺院,来到寺后的树林前。见四顾无人,转身一头钻了进去。
那晚来过的记忆,似乎并不清晰。贡嘎凭着记忆,大致地确定方位,沿着遍地灌木石栗,一点点搜索前进。片刻,终于让他找到了那个地方。
树林间的地面上,落叶厚重。有一处被明显翻开的地方,有一层褐色的山土裸露在外。
应该是就这里了。贡嘎想着,就在裸露着泥土的地方蹲下来,伸手捡起一根枯枝,拨开落叶,插入泥土,慢慢翻动。
枯枝折断,无法继续。贡嘎也无心挖掘。他起身站在坑前,沉默着凝视了一会。
从环境上看,死者多半是被带到山上,然后再被人杀害后,就近掩埋的。否则的话,山路崎岖,运尸是个大问题。除非有着什么特别的理由,否则也没人愿意大老远把尸体拖到山上来掩埋。
死者是什么人?和既昂有什么关系?
还有,听说尸体挖出来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凶手和死者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要令他如此残忍地对付一个人。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8 21:04:00
贡嘎想象着死者绵软无力,就如一张浸过水的纸片一样,忽然一阵惊悚。
同时贡嘎又想起那晚站在寺僧身后的那几个人来。那些人没有穿袈裟,就不是寺内僧侣。而从神情仪态上看,也不像是寺内的杂事。
想想在这座山上面,除了寺院,什么地方还能容人留驻?
那堵围墙内。
这几个人,多半就是从围墙内出来的。深更半夜的,总不可能是从山下闻声赶来的。更加不可能是过路的山民。一定是他们听见动静以后,从后山次峰上跑过来的。贡嘎记得,从这里到次峰,如果急赶,最多也就几分钟的时间。
贡嘎回想着那晚在自己的手电光下,那几个人瞬间消失的情景,一时浮想联翩。
一堵围墙,把整个次峰严严围起,几乎没有人了解里面的情况。一个在街道上企图抢夺军警武器的暴徒,每日诡异地出入期间。昨天,这个暴徒还在围墙附近的树林里偷偷掩埋一具被摧残得惨不忍睹的尸体。围墙里面格局隐秘,守卫严密,外人根本无法窥视。还有一帮身份不明的人,时常出没期间,并非常忌讳在外人面前显现真容……
这样看来,那堵围墙里面,一定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想着,转过头朝着后山望了望,心头忽然有一阵兴奋掠过。这件事,除了给他带来疑惑以外,还激起了贡嘎内心一股强烈的跃跃欲试的冲动。长期的特工生涯,早就让他养成了一股职业习惯和操守,这习惯现在让他如临战场。虽然自己深陷漩涡,但凶险面前,他根本就无法令自己视而不见,置之度外。
更何况,现在看来这件事,和自己眼下的境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放弃它忽视它,就等于是在放弃自己的前途。而只有紧紧地拽住它,那也就拽住了自己命运的缰绳。
贡嘎想到这里,咬了咬牙。以此坚定自己的信心。
这时,一阵山风,令整个坡上的树荫连锁反应,轻轻拂动起来,沙沙直响。贡嘎不觉从沉思中醒悟。抬起头望了望遮天蔽日的树荫,长嘘了一口气。
一转身,又发现坑前有一棵特别粗壮的大树。贡嘎顺着树枝上下扫视。忽然有些惊奇。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18 21:05:00
就在离地面半人高的树干上,贡嘎发现树皮上面有一些花纹。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
他归拢袈裟宽大的袖口和下摆,重新蹲下身子。伸手便在树皮上轻轻抚摸起来。
看上去,这是一处用利器篆刻的痕迹。整个痕迹并不太明显。但还算清晰。也只是手掌那么大小。从痕迹断口上看,应该是新刻上去的。儿因为这棵树的树皮比较细腻,因此那个痕迹也比较显眼。
贡嘎用手指抚摸着那个痕迹,细细辨别。
好像是一个图案。
贡嘎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并没有看出是什么图案。从形状上看,有点像一个花瓣。
贡嘎肯定这是人为弄上去的。但就是不知道它有什么含义。另外它的存在,会不会和旁边的尸体有关?
贡嘎蹲在树前,苦苦思考。他的手指,不停地触摸着树干上的图案。
这时,贡嘎的身后,忽然发出一声细微声响。虽然细微,但足以让贡嘎察觉。
他猛然转身,忽地站起。
几片树叶被他的身影惊起,上下翻滚几下,瑟瑟作响。
就在他身后十来米的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此时正跨列站定,一双胳膊自然地绞在前胸,沉沉地打量着贡嘎,神情漠然。
贡嘎凝神伫立,也紧紧地盯着对方。他蓄势待发,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开始加速。
既昂。
山风拂动,贡嘎身上的袈裟在微微飘扬。但他的身子,却站得坚挺。两人在无声的静默中对峙,看似平静,但却都在用自身的气势压迫对方。
“既昂!”贡嘎猛喝一声。
既昂并不为所动。他愣愣地望着贡嘎脚下的泥土,又望望贡嘎,反复打量。
“昨晚,是你吗?”既昂忽然发问。声音沉闷,有些沙哑,却很和气。
贡嘎明白,他这是想起昨晚一幕了。
“昨晚,是你吗!。”贡嘎盯着对方,厉声反问。
既昂一楞,转而微微一笑。他并不答话,只是仰起黝黑的脸,静静地打量着贡嘎。那份气韵,不慌不忙,沉着而冷峻,一下子让贡嘎感到了几分压迫。
他有点气馁。也不再愿意和他这样纠缠了。
“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个人?”贡嘎单刀直入。说话间,迈开脚步,直逼对方。
既昂见贡嘎身影移动,不禁眉宇暗耸,身子也暗中收了一收,作了个守势。
“一言难尽……”既昂说着,苍劲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袭警抢枪,杀人抛尸……你还有什么话讲!”贡嘎短促地叫了声,忽然身影启动,转眼之间,便冲着既昂疾速欺近。
既昂在前面看得真切。他无奈地皱了皱眉,心说今天是没有办法和他说清楚了。念头转罢,一个扭身,朝着身后的树林落荒而逃。
登时,树林之间,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追逐起来。脚步扬起的落叶,贴着地面旋转着,翻滚跌落,沙沙有声。
贡嘎的脚劲要比既昂强劲,无奈既昂身影飘忽,在树干之间忽左忽右,显然要比贡嘎更加熟悉如何在树林里脱身。因此,两人一来二去,之间的距离,却没有缩短多少。
贡嘎望着前面的既昂,心里感叹。六十上下的人了,奔跑起来还是那样的矫健。亏自己还是一个现役军人,竟然一时就逮不住一个老人。想必这老头,不会是等闲之辈,身子骨磨砺得异常硬朗。只可惜,他的这种身手,全被他用在不当事件上了。
继续追逐出一阵,眼前出现一处断崖。既昂站在断崖边缘,一番张望以后,回身伫立,静静地望着贡嘎跑近。
贡嘎见状,不免惊喜。却见既昂忽然转身一跃,瞬间便从贡嘎的视野里消失。贡嘎赶上,环顾四周,发现眼面前是个断崖不假,但却不陡峭,只是一个斜坡而已。下面树林茂密,曲折幽深,哪里还有既昂的影子。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2 21:50:00
(四)


夜晚,贡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索性起来,站到走廊里吹风。走廊里也有几个出来乘凉的师兄弟。贡嘎想了一想,上前向他们打听寺院杂事的住处。
按照指引,贡嘎在寺院内一阵寻找,总算在西面山崖边找到一排房子。房前的走廊里,也有人在乘凉吹风。贡嘎上前探问,却被告知既昂现在不在这里。
贡嘎问是不是他回家了。对方说,不太会,他家远着呢。
贡嘎一听,马上就想到一个地方。
他谢过大伙。转身一头冲进夜幕,直接就向着寺院后面,赤着脚板一路小跑。
此时的后山,正静默在夜色里,幽深而宁静。
袈裟宽大,而且布料比较厚实,穿在身上拖沓又不顺气。贡嘎伸出手,把袈裟扯开,让自己的肩膀显露出来。并把多余的衣角归拢之后,紧紧地扎在腰间。做完这些,他又沿着树林边缘,很快找到了那条山径,摸索着向次峰赶去。而为了不在夜色里暴露自己,他又把手电筒摁灭了,插在腰间。
他估计,此时的既昂不在住处,多半会在后山的围墙内。这么想,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另外,这个围墙内的世界,也非常令贡嘎期待,值得他为之去冒险。
想到冒险二字,贡嘎的心里一阵颤动。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害怕。因为,有一股强烈的愿望在后面支持者他的神经和意志。这股愿望,强大得让他无所畏惧。
山径很快就到头。黑暗中耸立在眼前的,就是那道蜿蜒的围墙了。
顺着围墙一路小跑。沿途观察,见围墙基本就是顺着山势而砌,有些地方甚至就在悬崖边上,非常险峻。
贡嘎发现有一处围墙的外面有棵大树。树枝蔓延,一直到达围墙上方。他折回过去,站在树前紧了紧袈裟。身手环抱树杆,脚底一蹬,手心用力,蹭一下就跃上树杆。手脚并用,一阵攀援,身影迅捷,很快就窜到树枝分岔处。
沿着蔓延出去的树枝,贡嘎脚底踩实,猫着腰蹭蹭几步,就到了围墙上方。抬头一看,微弱的月光之下,围墙内黑漆漆一片。
贡嘎沿树枝纵身跃下,便已经落到围墙里面,悄然无息。
围墙里面,就是一条小径。小径的两边,有一些低矮灌木。望前面看,黑压压一片,依稀可见有房子耸立。
贡嘎借着灌木,沿着小径猫腰潜行。跑出小径,又快速通过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的那头,是一片小树林。贡嘎穿过树林,就看见有一排房舍显现在眼前。
贴着房舍墙壁,贡嘎慢慢挪动,仔细观察。
这些房子只有一层。侧面有不少窗户,但里面都有窗帘遮掩。而且环视了一大圈,却不见一扇门口。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2 21:53:00
一直跑到整排房舍的东端时,才发现了以个门口。两扇黑洞洞的木门紧闭着。贡嘎才明白,这门口竟然开在整排房舍的顶头,而且这么多房子,却只有这一个门口,不觉暗叫奇怪。
轻手推门,纹丝不动。贡嘎无奈,又折了回去,来到两侧的窗户前。
这些木质窗户,同样被人从里面锁住。
贡嘎蹲下身子,缓一口气。他的眼睛在夜幕里闪烁着,左想右想,总觉得眼前这个房子,非常诡异。
他起身,伸手从腰间摘下手电。拧开后盖,从上面拆下一块铁片。又伸手在窗户上摸索着,找到了两扇窗户的结合处。他把铁片插入缝隙,并沿着缝隙慢慢往上刮过。当他刮到缝隙某处时,感觉到有异物阻梗铁片。这应该就是窗户的栓销了。
几下拨弄,窗户无声松动。
贡嘎撤回铁片,装回手电。腾出手,轻推窗户。
窗户是朝里面开启的。但里面挂着一层厚厚窗帘,因此只能开启一点点。
贡嘎伸出手,顺着窗户的间隙,用手轻轻拨开窗帘。
窗帘很快被拨开一条缝隙。房子里黑糊糊一片。贡嘎没有继续冒进。他停驻下来,竖起耳朵,就在黑暗中静静倾听。
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贡嘎继续拨开窗帘。而随着窗帘敞开,他发现屋子里竟然有光亮!
贡嘎大吃一惊。赶紧收手,重新把窗帘遮掩起来。
又呆了一会,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贡嘎想了想,大着胆子,再次拨开窗帘。同时把脑袋探进去,四处张望。
就在房舍远处,竟然亮着很多的蜡烛。这让贡嘎很是惊诧。他拿出手电,把光亮拧到最低,打开了,向着黑洞洞的房子里扫去。
一番巡视,贡嘎终于明白。原来这一排房子,纵向贯通,是一个很大的厅堂。也难怪只有一个门口了。而那些点亮着的蜡烛,正处于房子的最端头。隐隐约约地,在黑暗中闪烁着。
忽然一阵响声从里面传出。接着,一串踏踏的脚步声响起。有个人影从里面闪现,惊叫着冲了过来
贡嘎一惊,赶紧拧灭手电,返身向一边的树林里躲闪。回头一看,只见窗户里有人探出脑袋,四下张望。手中雪亮的手电划过贡嘎的藏身之处。
贡嘎一惊。赶紧朝树林深处退却。一阵疾步,冲出树林。抬头一看,似乎又不是来时的景致。细心一想,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刚才是从房舍的另一头敲开窗户的。如今他正在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跑。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很多脚步声传来。他知道在自己的四周,正有很多人在搜查自己。并慢慢地向这里汇集过来。他回过头,四处张望。月色暗淡之下,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东西,很像是一个立柱结构的亭子。它的四周,有很多灌木,很适合隐蔽。
想到这里,贡嘎抢步上前,跃进亭子。刚刚俯下身子,就看见后面光束闪烁,人声喧哗。正朝他这边追了过来。
他在亭子里左右辨别。他发现就在亭子中间,有一个东西,用手抚摸一阵,他判断这很像是一口水井。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2 22:14:00
一只懒猫坐了分页大沙发。。。:)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4 22:14:00
四周的人影越来越近,贡嘎被困在这里,心中焦急。他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了水井上面。略一思考,他双手攀住井口,试探了一下,然后两腿一缩,把自己放了进去。
身子进入井口,贡嘎开始用四肢交替攀住井壁,缓慢地往下隐匿。几个来回以后,他便已经身处水井深处。抬头一看,天空已经变成一个圆圆的孔洞。他估计自己离开井口已经有好几米。
人声终于汇集过来。并就在附近回荡。贡嘎鼓起精力,竭力保持身体的姿态。
井口狭窄,四壁光滑,这让贡嘎的四肢舒展得非常尴尬,也非常吃力。加上精神紧张,因此他很快就感到手脚酸痛。
而且他也感觉到了,这个井壁,上窄下宽。越往下面,直径越大。因此更容易下滑。
上面的人声依然在四周喧嚣着,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那些人好像正在四周一带搜寻着。
贡嘎深吸一口气。努力支撑着自己。
要是摒不住跌落下去,以水井这样上窄下宽的结构,那他可真的别想爬上来了。如果这井水够深,那他就准备好在这里做龙王了。
越是胡思乱想,体力就越是消耗得快。
一丝慌乱,轻轻掠过贡嘎的心头。
这时,上面的声音好像远去了一点。但还能够隐隐听到。贡嘎的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时,依稀有另一种声音,忽然就从贡嘎的耳边传来。
那也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股气息。一股汹涌的气息,缓缓从四周传导过来,深入骨髓。
贡嘎睁大眼睛,凝神细辩。
沙沙沙……丝丝丝……
很快,贡嘎就感到了,这股气息,竟然就来自他的脚下。与此同时,一股异味,也悄然钻进他的鼻孔。
井底有东西!
这一个惊吓,差点就当场让他四肢酥软,纵身跌落。
在山顶打的井,多半只是一些旱井。这一点,贡嘎到现在才想起。也就是说,这不是一口水井,而是……
里面会有些什么?
一股悚然,登时就在贡嘎的全身弥漫开来。
人类丰富的想象力,有时,就是一种累赘。对贡嘎而言,甚至是致命的。
贡嘎的四肢,忽然一阵麻木。他暗叫一声不好,但却身不由己。他一个哆嗦,轰然下坠。
贡嘎惊叫一声,四肢凭空乱舞。转眼之间,就跌落到底。
就像是掉在一堆棉絮上面,贡嘎没有感到任何疼痛。落地之后,他甚至还感觉上弹了一下。同时,身边也有无数物件溅起。
但之后传来的感受,却让贡嘎的神经几乎在一刹那崩断。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松软的东西掩埋着。而令他心悸的是,这些东西,竟然是一些活物。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4 22:16:00
此时,那些活物因为贡嘎的闯入,也似乎惊恐万状,纷纷蹦起,就在贡嘎的全身上下乱窜着。
贡嘎惊恐地绝叫一声,心胆俱裂。
他一个激灵,想站起身来,但双手一撑,却发现自己的手就按在那些毛茸茸的活物身上。他们的身体不大,也就半个巴掌那么大。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皮肤粗糙而柔软。当他跌倒时,那些活物马上就爬满了他的身体、头顶、鼻子上,嘴巴上……有很多甚至还落进了他的袈裟里面,贴着自己的皮肉,急促地在里面攒动、抓爬、顶撞着自己的身体……
贡嘎深陷这样的境地,近乎疯狂。他浑身战栗,但依旧努力让自己直立起来。但井内地方狭小,那些恐怖的怪物又多。这使得贡嘎即使站直了,身子也深陷其中,几乎就要没顶。他的脸面上面,马上又被那些怪物爬满……一股浓重的臭味,几乎聚会就要把人熏到焦黄。
凭着最后一点神智和毅力,贡嘎一阵挣扎,终于保持住自己的身体。他再次展开四肢,竭力用四肢撑住井壁。
但他知道,这种姿态,只能保持片刻。用不了多久,他马上就要重回身下那片恐怖之地。
稳定之后,他腾出一只手,摘下腰间的手电,拧亮了朝下面照去。
这一看,贡嘎不禁一阵颤栗。几乎再次让他跌落下去。
就在他的身下,黑乎乎地蠕动着一层活物。仔细一看,竟然全部都是癞蛤蟆。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相互踩踏,相互拥挤。那些布满疙瘩的褐色后背,以及浅中带纹的白花花肚皮,就在手电光束中缓缓涌动,闪烁着一股毛骨悚然的色泽。
贡嘎倒吸一口凉气,努力支撑着自己。当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被那些癞蛤蟆拥挤着,甚至被爬到口鼻处时,贡嘎一阵恶心,嘴巴一张,胸腹抽搐几下,一口污物,喷射而出。
没有想到,贡嘎喷射出来的那些污物一落下去,马上就引起了一阵骚乱。那些癞蛤蟆争先恐后地抢食着那些污物。一时间,整个井底风起云涌,一片混乱。
想到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正在被癞蛤蟆抢食。贡嘎无法抑制自己,忍不住再次狂吐不止。
如果自己再次跌落下去,它们会不会分食自己?
连续不断的抽搐呕吐,让贡嘎的体力飞速消耗。同时,心底里那股惊恐,绝望和无助,也在剥夺着他仅有的那点意志。
一道亮光,忽然自天际射进。贡嘎惊异,抬头望去,却被亮光刺得赶紧逼上眼睛。
片刻,那道亮光消失。上面再次悄然无声。
贡嘎犹如见一丝希望。他现在是多么希望那些人能够找到自己啊。
“喂——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啊……”
巨大的回声在井内响起。但上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喂——喂——我在这里,来抓我啊……快他妈的抓我呀!”
叫到最后,贡嘎抬头仰望,几近崩溃。
但井口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轮圆圆的天色对着贡嘎,无声静默。
贡嘎沮丧地低下头。片刻,他鼓足力气,试图再次攀爬上去。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5 12:00:00
昏倒……
这段也真是有点恶心。午饭时别看:)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8 22:23:00
这时,头顶忽然一片阴影显现。接着,贡嘎 的脑门上面,有一个硬物触碰了一下。贡嘎用手一摸,居然是一根粗大的毛竹。往上面一望,一个人影俯身在井口,手持毛竹的另一头,正在向他示意。
贡嘎当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他双腿踏实,腾出手,一把拽住。然后双腿夹住毛竹的关节凸出处。他想沿毛竹往上攀爬,却实在没用一点力气了。
上面的人并不吭声。嗖嗖几下,迅速拔起毛竹。贡嘎荡在毛竹上面,片刻就被带出井口。手一松,砰然倒地。忽然又窜起,奋力扒开袈裟,一阵抖落。三五只癞蛤蟆登时从里面跌落出来,慢慢爬向草丛。
眼前站着一个人影,无声打量着贡嘎。贡嘎一时看不清对方,他的手电也掉在井里了。
“以后别进来。会没命的!”那人把手里的毛竹一掂,暗喊一声,语气中满含责备。
贡嘎一楞,心中疑惑。
“是既昂吗?”他猜测道。
暗淡的月色下面,一个硬朗的身影,兀自站立,沉默不语。
片刻,远处依稀又有一些动静传来。对方一挥手,示意贡嘎离开。他自己也拎着毛竹,转身便走,片刻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回到房间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贡嘎梳洗一番,躺在床上,伸直了四肢,大大地喘了口气。那股汹涌的惊悚,和翻肚倒腹的恶心,犹在心头。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
第二天一早,贡嘎和几个师兄弟们被分配去山下化缘。
简易的山路上面,碎石嶙峋。贡嘎的脚底被石头顶得生疼,但又不能穿拖鞋。缅甸和尚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赤脚着的。在寺院的时候就不用说,肯定要赤脚。而在化缘的时候,也必须赤脚。这是一种虔诚的表示。是对施主和化缘本身的一种尊敬。
脚底的生疼,深深刺激着贡嘎的神经,这让他不禁再次想起昨晚的情景。
竟然在井里放养着那么多的癞蛤蟆。这是什么人干的,真他妈变态!
而这,也就更能说明,这围墙里面,的确非同寻常。
想到这些,一层鸡皮疙瘩涌上贡嘎的身体。他一个惊颤,伸手撸了撸胳膊,急赶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师兄弟们。
今天一大早,趁管事的大师兄在分配任务时,贡嘎瞅了个空,向他打听后山那个地方的情况。大师兄眨了眨眼,说他也只是知道那边是一个大施主的私人领地。宏远寺这几年一直接受着对方的布施。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贡嘎听了有些失望。一时不死心,他甚至还想立即找住持询问这事。但后来见大家都要出发下山,便也作罢了。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8 22:24:00
山下广阔的原野上,种植着碧绿的水稻。有一些村落,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原野四处。贡嘎随着师兄弟们来到一个村庄。刚进村口,就见好几个村妇站在路边,一字排开着。他们的面前,端放着一些很大的容器。
走近这些农妇时,大家的姿态开始变得恭维起来。而对面的大嫂们也同样如此。贡嘎注意到,她们的脚板全都踩在拖鞋上面,这样便等同于脱鞋,也是一种虔诚的表示。
“师傅,到这边来……”那些农妇们见他们走近,纷纷叫喊。
贡嘎他们排好队,把带有背带的钵盂端在胸前,依次上前,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向她们合十致礼。
那些村妇们还礼后,赶紧起手从自家桶盆里舀起米饭和菜肉,挨个放进和尚们的钵盂里。一股喷香,迎面而来。
贡嘎排在最后一个。闻到肉菜的香味以后,肚子便特别的饿。缅甸的和尚不可杀生,但却可以吃肉。这让贡嘎感到一丝快意。
村妇们飞快地把自己的饭菜舀给这群和尚,个个心满意足。在她们看来,能够得到这样的奉献机会,实在是自己的造化和幸福。
在村妇中间,有一个老年妇女站在最后面。她的饭桶里面,还剩一些食物。当贡嘎走近她时,老妇抬头望了望他,说了声:“你是新出家的?”
贡嘎点头,合十致礼。心想这个老妇应该经常在这里布施。今天自己第一次来,自然脸生了。
老妇利索地把自家盆里的食物全部放进贡嘎胸前的钵盂。一边还连连致谢。贡嘎合上盖子,再次致礼。
这时,老妇后面的一个老头缓慢走近。贡嘎抬头一看,正好和他对视了一下。老头虔诚地合十躬身,贡嘎也还以礼数。
“你也出家到宏远寺去了?”老头皱着眉头,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
贡嘎望了望他,见对方正望着自己,一脸疑惑。
我认识他吗?贡嘎暗想。
“是……”
应该没有见过。
老头暗暗“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等贡嘎回转身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在身后又喊了一句,“上级没把你怎么样吧?”
贡嘎一楞。不禁回头打量了他一眼。
什么怎么样?他的脑子转得飞快。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8 22:24:00
这个老头,六十上下,头发微白,眼神平缓凝静,气色不错。此时,他却已经转过身去,俯身挑起一副担子。担子上面,正是两个盛放食物的盆桶。一边的老妇正在帮着把盆桶放妥。
见贡嘎一时发愣,老头好像也不想听他回答。他一顿收拾,准备离开。
“你说什么?”贡嘎忍不住反问一句。
老头似乎很后悔自己刚才的一问。他摇摇头,又连摆了几下手。
“师傅,请回吧,赶着回去吃早饭呢……”他语气平和,却答非所问。
贡嘎却一下子警觉起来。
——上级没把你怎么样吧?
这句话,他听着怎么就那么惊心!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被处分的事。想到这里,贡嘎不禁一阵悸动。他注视着老头的神色,发现他的眼神果然一直低垂,就像是在回避着什么。
难道说,他也知道自己被处分的事。或者说,自己的处分,原本就和他有关?
刚才那一句貌似关切的问候,很有可能是他无意中说漏了嘴。
无缘无故地被停职,接二连三的不寻常遭遇,让贡嘎感到这事不仅蹊跷。而且现在看来,还远远没有结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样的凶险会接踵而来。
“走了……”师兄在喊。
贡嘎回头赶了上去。几步之后,他回身望去,见两个老人一前一后,正在渐渐消失。
“师兄,你认识这对老人吗?”贡嘎问。
“不认识。但俩人一直在这里布施,应该就是这村子里的吧。”
“这个村子叫什么?”
“罗村。”
“罗村……”
贡嘎暗叫一声,扭过头,边走边朝着那个村子打量,渐行渐远。
一行僧人捧着钵盂赤着脚,沿着蜿蜒的田间小路,低头静默,穿梭蛇行。枣红色的袈裟,衣角拂动。在碧绿色田野的映衬下,尤其夺目。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8 22:54:00
缅甸僧人化缘,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28 22:58:00
青涩虔诚的化缘小和尚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30 20:37:00
(五)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贡嘎和一个师兄解下钵盂,交给其他人。他们两个还另有任务,不能和大伙一起回去吃早饭。
就算是贡嘎肚子饥饿,但也只能朝钵盂望望。化缘得来的食物,一定会等回寺以后,和大家一起享用。
告别大伙,师兄带着贡嘎来到一个小车站。不久,一辆简陋的公交车把他们带回了密支那市区。有一家大户人家,今天要在家里给小孩庆祝周岁。特地到寺庙里请僧人给小孩行周岁礼。
而贡嘎一到市区,见到了熟悉的街市景致,心底一下子涌上很多的感慨。他跟在师兄后面,帮着打些下手。然后趁主人款待他们时,抽了个空,跑了出来。
他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自己被捕时的那个街口。
他这件事,怎么看,都感觉非同一般。所有的一切,看似偶然,但细细一想,却发现每一处都充满了因果关系。
首先是那个外乡独臂老头。他的忽然出现,现在看来就是事件的起因。
他居然会看中自己手里的那个警铃。而且还带来了一个替代品给自己使用。这个举动,让人一看就感觉他是有备而来的。
既然拿了替代品过来交换,却还要硬塞给自己三百美元。而这三百美元,后来却被当成了自己受贿的有力证据。这一点,他自己承认也有错。毕竟,钱的确是自己收下的,他当时也有私心,贪钱。
接下来,就是另一个神秘老头,既昂。
现在看来,他当时的举动,到底是不是企图抢夺自己的佩枪,还真不好说。
他当时一上来的时候,拽住的真是自己的枪套。后来被他一扯,他就把警铃给扯下来了。
这一扯,是顺手扯落的呢,还是这就是他的本意?
从种种迹象上看,贡嘎还是愿意相信,既昂不太会抢夺他的佩枪。
那么,他抢夺自己的警铃做什么?很明显,这更加不符情理。
不过,他扔掉警铃,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泄愤。从常理推论,既然不是来抢夺他的佩枪的,那他是在泄什么愤呢。而如果他的确是来抢夺佩枪的,那么,这之后的举动,也同样很难理解。
而且这警铃其实扔得并不会很远。但是后来波长官的几个手下,为什么会找不到它呢。是真的找不到,还是他们故意为之,推说找不到?
想到“故意为之”这一点,贡嘎的内心一阵寒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明摆着就是在整自己。
但也许,是被过路人拣走了。这也说不定。
后来,自己就被捕。再后来,拘留,释放,停职……
这几个环节,同样充满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自己在执勤时,和一个老头扭打了片刻。波长官是怎么知道的?他凭什么就断定既昂是个反政府暴徒呢?要断定这一点,至少他要亲眼看到既昂。
如此看来,要么当时他就在附近,偷眼观望。要么,是有人及时向他汇报了。而汇报的那个人,当时也应该就在执勤点附近,看着自己和既昂扭打。
这推论,怎么看都有点离奇。
算了,就权当是巧合吧。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6-30 20:38:00
而当自己闲赋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僧人,及时出现!
他仿佛一眼就看出自己深陷麻烦之中。然后点拨自己出家。关键是,他给自己指定了一个地方,宏远寺。
这个宏远寺,还真的和自己有着某种因缘。
进去以后,马上就让自己发现了一起掩埋尸体案。而案件的主犯,竟然就是既昂。
同时自己也很快发现宏远寺后山围墙内的异常。自己夜闯禁地时,居然深陷一个癞蛤蟆坑里。
想起那口旱井,贡嘎再次感到一阵恶心和惊恐。会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变态地去饲养这么多癞蛤蟆在院子里?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末了,竟然就是这个既昂,把他从旱井里救出。
如此凶险迷离的遭遇,叫自己拿什么来面对。
但有一点,贡嘎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一切,绝不会是某种巧合。这些事件,分明就是有步骤的,不怀好意地在朝他接踵而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身陷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自己的身边,危机四伏,随时都会被吞噬,被消灭,直至万劫不复。
同样是行走在街道上面,以前的自己,一身坚挺的戎装,昂首挺胸。而如今,却已经换成一身纠缠琐碎的袈裟。这又让贡嘎很不适应,并因此更加感叹自己时运不济。还是佛主说得对,或许这也是一种因缘,注定自己的命中该此一劫。
不一会儿,贡嘎便来到一处。抬头一看,自己当时执勤的那个街头,就在眼前了。
今天的执勤岗位上,依然站立着一个人影。贡嘎仔细一看,认得是自己以前同事。他也是个即将退伍的老兵。
贡嘎想了一想,紧了紧袈裟的袖口和领子,慢慢上前。
“吴可威!”贡嘎站在他的身后,轻喊一声。
那边的可威猛然回头,见到贡嘎,不禁有些吃惊。
“吴贡嘎……”
说罢,瞪着眼睛,望着他一身袈裟发愣。
贡嘎苦笑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可威连忙回礼,“吴贡嘎,你怎么出家啦?”
贡嘎又是一声苦笑,连连摇头。两人相视了片刻,一时无语。
“可威,你到这里执勤来了。”片刻,贡嘎恢复神情,上前拉着可威的手问。
“是啊,你走以后,我就来了……十年,快到头了。现在这些日子,混混算了。”可威也扯住贡嘎的袖口,带着他走回岗亭。两人以前毕竟熟悉,几句话以后,也就不再客套了。
走近岗亭,贡嘎有些犹豫。
“算了,我不进去了。免得被波长官看见,你就会有麻烦。毕竟,我现在还是一个嫌疑人呢。”贡嘎轻叹一声道。
“贡嘎,你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啊?”可威注视着贡嘎,关切地问,“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说你放纵暴徒,我总是有些不信。”
贡嘎沉默起来,脑海里一下子涌出很多的景象。
可威还是把他拉进岗亭,转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贡嘎,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可威注视着贡嘎问。
贡嘎摇了摇头,“我还能怎么办呢,听天由命吧。这一次倒霉透了。”
可威皱了皱眉头,“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说着,他拖过来一把椅子,和贡嘎相对坐下。
我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贡嘎暗想,咬牙切齿。他话锋一转,接着问:“局里有什么风声吗?关于我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可威茫然摇头,“没有啊,大伙每天各忙各的,没有人提及你的事情。”

楼主:昆金  时间:2009-07-03 21:39:00
贡嘎不禁一阵惊讶,波长官不是说要好好调查这个事的吗?怎么现在一点行动都没有呢?假如他把这事丢开一边,搁置起来,那自己的清白可就遥遥无期了。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想起,当初自己在被拘留以后,第二天波长官一句话就把自己请出了拘留室。一捉一放,视如儿戏,连一个基本的程序都不给。
没有程序,那就说明自己这事,有可能并非组织行为,完全就是波长官一个人的长官意志。
而且,其实如果自己真的涉嫌放纵暴徒,应该是被拘留起来的。哪里会有这样四处游荡的自由。
想到之前对这事的种种疑惑,结合眼下的情况,贡嘎感到非常惊异,也有些隐隐的不安。
一时间,他静坐在椅子上,愣在那里。
“吴贡嘎,别太担心,总会查清楚的……”可威安慰一句,抬头看外面有些混乱,便站起身,抓起桌子上的警铃,就往外跑。
“你等我一会……”他向贡嘎喊了声,便冲出岗亭。
贡嘎直瞪瞪地望着他手提警铃,走向街头。一阵清脆的铃声,让他的身体和思绪,猛然震颤了一下。
——可威手里面的警铃,崭新闪亮。
贡嘎飞身冲出岗亭。
站在可威的身边,贡嘎紧紧地盯着可威手中摇弋着的警铃,反复打量。
“可威,你这个警铃是新换的么?”
“是啊,在街头执勤的所有岗亭,现在都换这种了。”可威冲着人群大声吆喝着,抽空回答。
这个警铃,与之前独臂老头跟自己交换的那个警铃,无疑是一模一样的。
贡嘎想到,自己沦落至此,警铃似乎是一个很关键的起因。
“能给我看看吗?”贡嘎问。
可威回过头,面带疑惑。迟疑了片刻,伸手把警铃递给了他。
贡嘎接过警铃,转动手腕,来回摇晃。清脆的铃声,在他听来,却已经有些诡异了。
贡嘎抬手,端起警铃,翻转过来,仔细端详。这个警铃,质地优良,做工也很考究。整个显示着一股精致。
贡嘎抚摸着铃瓣,心中茫然。
手指间忽然感觉有一些毛糙。这和警铃的那份精致可有些不符。贡嘎抬起警铃,顺着那份毛糙看过去。
就在铃瓣的深处,有一个印迹。这印迹从外形上看,并不像是加工过程中遗留下来的缺陷。
贡嘎仔细端详,脸色也在慢慢变化。
好眼熟的印记。他肯定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对面的可威看见贡嘎端着警铃发愣,一时也有些疑惑。
贡嘎焦急地回忆着……这个印记,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猛然,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那个埋尸现场。
他曾经在宏远寺后山树林埋尸现场的一棵树干上,看到过这样的印记。
这个印记,曾经正对着那个尸体。就在离地半个身子的高度,被人篆刻在树干上。
贡嘎定睛端详。最后确定,警铃上的这个印痕,和树干上的那个印记,一模一样。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可威,腿肚子一阵发软。一时之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并有些激动。拿着警铃的手掌,禁不住有些颤栗起来。
“贡嘎,你怎么啦?”可威见到贡嘎的表情,有些担心了。
贡嘎的喉咙里一阵嘟噜,咽了一口水。他摊开手,低头注视着手心里的不祥之物,沉默不语。
之后,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告别战友的。一个人信步离开街头,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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