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北有孤忠

公元前121年汉武帝发动两次河西之战，骠骑将军霍去病从匈奴手中一举夺取河西走廊。汉武帝在河西建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号称河西四郡。此后，大汉经略西域，两征大宛，于宣帝和明帝时两次设西域都护，监护西域各国，护卫丝绸之路。唐朝前期，唐军屡次西出玉门。公元640年，唐灭高昌国，设安西都护府于吐鲁番，8年后移驻龟兹国，并在龟兹、焉耆、于阗、疏勒修筑城堡，设置军镇，号称安西四镇。
公元7世纪后半叶，青藏高原上的吐蕃各部迅速崛起。为防御吐蕃，唐睿宗设河西节度使于凉州，统辖凉、甘、肃、瓜、沙、伊、西7州，以隔绝吐蕃与突厥的交通；唐玄宗又在甘南、青海东北部另设陇右节度使，防御吐蕃侧翼。不久，唐玄宗设安西节度使统辖安西四镇；又设北庭节度使于吉木萨尔，护卫新疆北部和中亚东部，防御突骑施汗国和坚昆部。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四节度使控卫西北，拥兵近20万。

安史之乱爆发后，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四镇主力部队先后被调往内地平定叛乱，西北防御空虚，吐蕃大举北侵，留守四镇的官兵顽强抵抗，到808年河西走廊和西域，最终沦陷。

公元842年，吐蕃在内乱中逐渐土崩瓦解，河西走廊的大唐百姓群起反抗，图谋推翻各地吐蕃奴隶主的统治。848年，沙州张义潮率众起义，从吐蕃手中夺取沙州，并派使者抵达长安，与唐朝中央取得联系，唐宣宗任命张议潮为沙州防御使。三年后，张义潮率兵收复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州，河西走廊重归大唐。唐宣宗闻讯大喜，在沙州设归义军，以张义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内抚百姓，外抗强敌，归义军治下，河西社会安定，经济发展，百姓安居。863年，张义潮率蕃、汉七千人马东征凉州，彻底恢复河、湟地区。866年，张义潮又派部将回鹘人仆固俊西征西域，收复西州、庭州、轮台，大唐的旌旗重新在西域飘扬。867年，张义潮入朝，5年后在长安病逝。

就在吐蕃内乱、沙州人民起兵之前不久，公元840年，雄踞漠北的回鹘汗国在黠戛斯的打击下土崩瓦解，回鹘部民大部南下定居，余部分三支西迁。其中一支远徙至中亚北部的七河流域，与当地的回鹘部落和葛逻禄部共同建立了威震中亚的喀喇汗王朝；一部迁往此时尚在吐蕃治下的河西走廊，被时人以甘州回鹘、沙州回鹘、瓜州回鹘、秦州回鹘，凉州回鹘等相称，其中以甘州回鹘最强；另一部则在吐鲁番一带定居，被称为西州回鹘。

张议潮病逝后，归义军部将仆固俊在西州回鹘的支持下脱离归义军，自立为可汗，建立起西州回鹘汗国，并攻陷伊州。甘州回鹘也脱离归义军，而归义军则陷入衰落和动乱。

907年，唐朝灭亡，3年后，张议潮之孙张承奉自立为白衣天子，号称西汉金山国。张承奉曾率兵攻打甘州回鹘与西州回鹘，却被甘州回鹘击败；张承奉还不得不向甘州回鹘称臣纳贡，并改西汉金山国为敦煌国。
914年，所谓的敦煌国天子张承奉去世，张议潮的外孙女婿曹议金接管沙州、瓜州，取消敦煌国的国号，恢复归义军建制，并与中原王朝取得联系。曹议金在935年去世后，其儿子曹元德和族人曹元深、曹元忠等相继为归义军节度使，与五代和北宋之间往来不绝。

（二） 甘州回鹘与沙州回鹘

归义军的持续衰落和动乱，与回鹘势力在河西走廊日渐崛起有着直接的关系。河西走廊的回鹘势力，本是公元840年回鹘汗国瓦解后，从漠北草原西迁而来，他们散居于河西各州，以甘州回鹘最强。公元870年，甘州回鹘在敦煌附近的西桐海被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击败，这是甘州回鹘与归义军之间的第一次大规模武装冲突。史书记载，张淮深在这次战役中曾生俘回鹘一千多人，发现其均为“失乡沦落”的“残破回鹘”，就以 “义不伐乱”的名义将其全部释放。

890年，归义军节度使张怀深去世后，为争夺节度使之位，归义军内讧，张议潮之子张朝鼎、张议潮之婿索勋等人之间连年内战，到张议潮之孙张承奉继任节度之位时，甘州已被回鹘人攻占，甘州回鹘汗国也已正式建立。甘州回鹘正式立国的年份已不可考，至迟于10世纪初期，甘州回鹘汗国已经建立，并东征西讨，成为河西走廊实力最为强大的地方政权。甘州回鹘曾兵临沙州城下，沙州1万多名百姓向甘州回鹘可汗上书乞降，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也向甘州回鹘汗国纳贡称臣。此时吐蕃复兴、党项西夏崛起、以沙州为核心归义军也保有一定的实力。甘州回鹘远交近攻，与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及辽、北宋都建立了良好的政治、经济往来关系，尤其是对中原的五代和北宋，以甥舅相称，贡使往来十分频繁 。公元1001年，甘州回鹘遣使曹万通入北宋朝贡，并与北宋起建立针对西夏的同盟。此后，甘州回鹘屡次出击西夏，并夺取河西重镇凉州。
但此后，西夏国主李德明，“依辽和宋”，同时向辽、宋称臣，对外与辽、宋开通榷场、互通有无；对内发展农业、兴办教育、整顿军备，西夏国力迅速增长；甘州回鹘则始终处于部落割据的状态，社会组织涣散，与西夏相比，其国力逐渐处于下风；此外，辽国也在甘州回鹘和西夏的较量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1010年，辽国西北招讨使萧图玉攻破肃州，给甘州回鹘以极大的打击；1028年，辽军又围困甘州达4个月之久，最终未能攻破城池，撤围而去，不想李德明的长子李元昊却趁机突袭，夜落隔可汗战败自杀，甘州回鹘汗国就此灭亡。


甘州回鹘外，以沙州回鹘实力最强。沙州就是今天的敦煌，为归义军的核心统治区域。前往沙州定居的回鹘人，都被归义军妥善安置，以“沙州蕃族”的名义对归义军的外交工作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并在归义军的内政和军事事务上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从宋太宗在位年间开始，史料中对归义军事迹的记载，开始常常把归义军和沙州蕃族并称。而到宋真宗在位年间，辽国的史料，已直接以“沙州回鹘”称呼归义军政权。

公元1002年，归义军再次发生兵变，归义军节度使曹廷禄及其弟曹廷瑞被其从子曹宗寿所害。史料记载，此次兵变的发生，正是由沙州回鹘一手策划和实施。到1030年，据《宋史•夏国传》记载，“瓜州王以千骑降于夏“，这里的瓜州王乃是末代归义军节度使曹贤惠，此前，曹贤惠在沙州回鹘的帮助下，发动兵变从其兄长曹贤顺手中夺取了节度使大位。此时，受沙州回鹘威逼，曹贤惠率千骑逃往西夏，归义军正式被沙州回鹘政权取代。

公元881年，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因与黄巢作战有功，被朝廷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封陕北银、夏、绥、宥、静五州之地，一个世纪后，党项首领李继迁割据自立。宋真宗和宋仁宗年间，李继迁之子李德明开始向河西走廊扩张势力。面对西夏大兵压境，甘州回鹘和沙州回鹘等河西政权虽迟迟等不到北宋的援军，仍然都困守孤城，寸土不让，对西夏顽抗到底。直到1036年，李元昊才最终攻陷已由沙州回鹘占据的沙州、瓜州、肃州。

从史料记载来看，1036年西夏夺取河西后，沙州回鹘仍然继续向北宋连年入贡。莫高窟、榆林窟和西千佛洞也发现了23个在1036年之后修建的回鹘洞窟，而莫高窟第444窟发现的用西夏纪年 “天赐礼盛国庆二年”书写的题记，表明迟至1071年，西夏人才开始在沙州活动。极有可能，1036年到1071年之间，沙州回鹘曾经在河西复国，并把甘州回鹘和西州回鹘都纳入版图之中。11世纪末期，沙州回鹘最终被西夏攻灭。河西走廊的各部回鹘，或降于夏，或投于宋，或附于吐蕃，或南退青海，逐渐融入于西北各民族之中。

（三）“甘州小娘子”与《敦煌》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
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
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日本作家井上靖无意间读到敦煌莫高窟出土的《般若波罗蜜心经》经卷中的这一段话，顺历史的长河追溯，一部不朽名著《敦煌》就此问世。

景佑是北宋仁宗皇帝赵祯的年号，景佑二年腊月，在公元1036年年初，这是河西走廊最后一个掌握在汉人手中的重镇敦煌被西夏最终攻占的一年，而文中的沙州，正是敦煌。年轻的赵行德是北宋举人，在参加殿试时，因为无法回答关于西夏的策论题目而名落孙山。在东京街头，赵行德好心搭救了一名被拐骗而来的西夏女子，从她口中了解到西夏这个年轻的国度万象更新、蒸蒸日上，并在她的通关文碟中初见神秘的西夏文字。正当科场失意，心灰意懒的赵行德索性随穿越丝绸之路的商队，踏上流历河西的路途。
在西夏境内，商队被一支亦兵亦匪的队伍打劫。这支队伍是西夏军中由北宋战俘组建的汉人部队，校尉朱王礼器重赵行德的才华，就留他在军中担任亲随，并以兄弟相待。几年后，公元1028年，西夏攻陷甘州，甘州回鹘汗国就此覆灭。赵行德也随朱王礼参加了这场战役。甘州城破之际，赵行德好心搭救了美丽的回鹘公主。二人渐生情愫，决心逃出甘州，前往敦煌避乱，却在沙漠中迷路，与正率兵缉捕赵行德的朱王礼狭路相逢。此时，西夏太子李元昊正在征召汉人书生和僧人赴兴庆府修习西夏文，以培养兼通西夏文和汉文的人才。朱王礼安排赵行德一并前往以躲避风声，并答应代他照顾公主。临行之前，公主把父亲回鹘可汗留给她的用和田国宝做成的项链赠送给赵行德，答应等他学成回来。
两年后，为收买回鹘部民的人心，李元昊胁迫回鹘公主嫁给自己，公主行刺李元昊未遂，堕城而死。此情此景恰为朱王礼和刚从兴庆学成归来的赵行德目睹。与赵行德同样深爱公主的朱王礼因爱生恨，决心寻机刺杀李元昊，为公主报仇。作为复仇计划的一环，他又送赵行德到沙州，在归义军节度使曹慧贤身边暗中经营。

此时的沙州，正当末代归义军节度使曹贤惠在位。面对西夏日甚一日的战争威胁，沙州已成为河西走廊汉族百姓最后的乐土。深爱和平、笃信佛教的曹贤惠每日为沙州七百年所藏之佛教经卷叹息，深恐有朝一日沙州城破，玉石俱焚。为庇护沙州百姓，庇护卷帙浩繁的佛经、寺院和壁画，曹贤惠多年来一直对李元昊虚与委蛇，纳款称臣，并从邀请兼通西夏文和汉文的文士把沙州的佛教经书都翻译成西夏文，以求沙州能被自称笃信佛教的李元昊保全。
曹贤惠曾对赵行德说，“西夏大军将会踏平沙州，摧毁鸣沙山的佛窟，烧掉十七座大寺，尽掠所藏佛教经典。汉民百姓生灵涂炭，将受倒悬之苦”。在沙州寓居时赵行德早已看破生死。他心中所有的牵挂，已在公主跳下城门那一刻画上了句号。赵行德开始如痴如狂的阅读佛经，祈求在佛经中找到灵魂的寄托。

不久，西夏国主李德明病逝，李元昊即位。他比李德明更加贪婪残暴，野心勃勃。西夏又先后攻占凉州、肃州，并决心与北宋全面开战。他要彻底夺取敦煌这颗丝绸之路上的明珠，以便控制贯穿丝绸之路的东西方贸易，为宋夏战争筹措军费。奉李元昊之令，朱王礼率兵进驻沙州，他与曹贤惠合谋，准备在李元昊亲临受降时对李元昊一击必中。

沙州城下，朱王礼行刺李元昊失败。因为不想连累敦煌的全城百姓，也为了为赵行德和僧人们转移佛经争取时间，朱王礼率领部众在城外向黑云压城一般的西夏骑兵军阵发起自杀式的冲锋，最终全部阵亡。面对朱王礼残兵的冲杀，李元昊冷笑着说， “名留青史的，不会是你们，只能是我”。在朱王礼与西夏军决战的同时，赵行德在僧人们的帮助下把万卷经书和画卷都转移到鸣沙山千佛洞中埋葬起来。赵行德把对回鹘公主的私爱，连同公主赠送给他的用和田国宝做成的项链，一起藏进莫高窟的石壁之中。

700多年后，乾隆年间，沙州复称敦煌，鸣沙山千佛洞也最终以敦煌石窟之名闻名于世。又过了一个世纪，赵行德带领僧人们封存于莫高窟中的经卷终于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