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主的爱情故事《代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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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3-10-22 03:29:00 更新时间:2020-11-10 09:15:05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0-24 22:54:34
二十二 代国王女(下)
商墨凛向来不食甜点,只把玩掌中的龙泉瓷杯,看向宛妤的目光里有一点点柔和的温情,似怜悯,也似叹息:“女儿家初为人妻,想必是有许多话要对母亲说的。”

“哦?”皇帝看宛妤吃完了那块凤梨酥,又从桌上取了一块递给她,“驸马待你可好?”

宛妤想起来之前杨慎的言语面色,笑容便有些勉强:“我不是太会做别人妻子,杨家家教又不同一般人家,想必我让驸马很是头疼。”

荣妃道:“看来不是很如意,怪不得这样急切的想见沂太后,只是驸马眼界也太高了些,连皇家最尊贵的公主都不合他意,真是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中意了。”

皇帝面色不变:“公主的驸马与公主的奴婢毕竟大有不同,驸马久在军中,每日皆是军令如山的作风,而宛妤的性子倔起来,又是十头牛也拉不回,这么想,倒也不一定是驸马的过错。”

宛妤哼了一声,将声音控制到一个微妙的腔调,小心翼翼地对皇帝使小性子:“阿妤自幼在父皇身边长大,父皇这么说,可不是说您自己把女儿教坏了,才使得驸马不开心?”

皇帝终于大笑起来,神情愉悦的在宛妤颈后掐了一记:“朕果然把你宠坏了,这样的脾气,改日朕得好好宴请杨慎一顿,感谢他容忍了朕这教坏的女儿。”

商墨凛不动声色的为皇帝斟满茶,放到他手边:“宛妤未出嫁时请我指点她的九节鞭,若我打赢了她,便要闹一闹小性子,这次气成这个样子,想必是惨败在杨将军剑下了。”

皇帝眯着眼点头:“杨慎整日军务如此繁忙,还能抽出空来与宛妤打上一打,真是好丈夫。”

宛妤忽然想起杨慎已将虎符将印上交兵部的事来,疑惑道:“本朝不允许公主驸马掌握实权,谨行在数日前便已将虎符上交兵部了,哪还有什么军务繁忙。”

皇帝的表情在灯下有微微的变化,一刹那便恢复如常,又笑着打趣了:“为了嫁女儿致使帝国失去一位良将,朕要下一道罪己诏才是。”

“父皇在胡说什么,”宛妤扯了扯皇帝宽宽的广袖,鸦黑的发髻下秀致容颜上有少女的娇憨,“女儿是来求父皇一道谕旨,父皇怎么说到罪己诏上去了?”

皇帝却站起身,伸展开手臂让荣妃为他整理衣物:“今日天晚,阿妤就宿在宫里,横竖准你回封国的旨意已经下了,多在京城盘桓两日也是无碍的。”

宛妤在五日后离开京城,摆出了一国公主应有的出行仪仗,浩浩荡荡穿过京城御道,引得无数百姓路旁观看,鸾驾中端坐的代国公主高髻严妆,一派天家威仪。这日,千岁之声响彻京都。

宛妤面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长安的城门在长长仪队后沉重的关闭,她忍不住在鸾驾上回望长安城,高耸的城墙给人以坚不可摧的肃穆印象,就像她出嫁那日,在鸾驾上回望的未央宫。

白碧君将鸾驾四面的隔风板放下来,将鸾驾变做一辆精巧的马车,厢内燃起安神的含月香,若有若无,让人昏昏欲睡,宛妤在这袅袅浮香中恹恹半躺在榻上,手里捏着个芭蕉冻石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默了一会忽然问:“驸马呢?”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0-24 22:54:59
二十三 不如结心肠
“驸马不喜在百姓前抛头露面,临行前便避在后面了。”白碧君跪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恭敬回答,“要把驸马请来么?”

宛妤很久没有回答,阳羡茶微苦的茶香在小小厢内逐渐荡漾开来,含月香染上茶色,泛起涩涩的涟漪:“停车,我过去。”

白碧君没有惊讶,起身到车外去叫停仪队,不多时车帘一掀,却露出杨慎微微含笑的脸,宛妤吃了一惊,从榻上坐起身来:“驸马怎么来了?”

杨慎在五日前与宛妤不欢而散,此后五日一直留宿军中不曾回府,而他如今矮身走进车厢,神色如常的好似那场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从未发生,宛妤对他的喜怒无常有些不悦,惊愕过后,又一言不发的倚回榻上,杨慎没在意,自然而然的走到宛妤身边坐下,从她手中端走石杯,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重新斟上一杯递回给她:“外面风凉,你穿得这样单薄的跑一趟,小心着凉。”

宛妤手里握着杯子,暖意通过石头传进掌心,真真切切,她忽然抿着嘴微笑起来,道:“驸马这样的品貌性情,不知是多少皇家公主梦寐以求的丈夫。”

“哦?”杨慎转过脸,墨蓝的外袍滚上雅致的玄色刺绣,这身书生气十足的衣服被他生生穿出了战场上千军万马挥斥方遒的味道,“那代国公主下嫁给微臣,是否有曾经沧海之感呢?”问这句话时他唇畔含着笑意,眼中却是一派认真。

宛妤怔愣良久,握着杯子向他一举:“历朝历代公主们的婚嫁,大多是皇帝出于政治考量的联姻,能在政治婚姻中嫁一个驸马这样好的丈夫,是宛妤作为公主所能期盼的,最大的福气。”

“那么,作为一个女人呢?”杨慎握住她的手,连杯子一起放进掌心,“祖父曾经与我说过,杨家手握重兵数代人,到我这一代,如果没有因功高震主而家破人亡,那便得娶一位公主交一交兵权,才能令圣上对杨家放心,在娶你之前,我曾一度以为,我会娶宣阳公主为妻。”

宣阳公主商宛翎是皇后所出的嫡女,序齿行六,自幼聪明伶俐的,很得帝后宠爱,宣阳郡虽然比不上代国地大,却处江南丰饶之地,又是作为汤沐邑封下来,每年税收皆作了公主私房,从这一层面上说,又比代国好了几重山。

宛妤觉得有趣,坐起来一点倚在厢壁上:“宣华公主可是传闻中皇家最美的公主,你如今娶我,岂不是亏死了。”

杨慎沉沉的笑起来,“代国公主的名声,我很早就在京中听过一些凉薄之言,那时你也甚少露面,本以为是个沉闷的公主,但后来却从墨凛那听到不少不一样的评价,他说若这世上哪个男儿娶了代国公主而不珍惜,他必定要发兵,打得那人连投胎都不能的。”

宛妤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我成婚前,他曾与我闹得很不愉快,到现在都冷若冰霜的,上次我进宫,言语上虽然亲昵,可话里那个凉薄之意,简直冻死人了。”

“哦?”杨慎握住宛妤的双足抬起,为自己挪出一个更大的空位来坐过去,又将她的双足放在自己腿上,“为什么呢?”

宛妤颊上一片绯红,双腿僵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成婚数日,虽然不是没有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情,可依然会为夫妻间的小小亲昵而不自然,杨慎感觉出她的紧张,笑意更深,忽然伸指在她脚心点了一下,宛妤小小的惊叫,迅速将脚收回来直起身,故作严肃的板起脸来:“驸马再这样,索性回去算了。”

“回去?回长安么?”杨慎好以整暇的又伸臂握住她的脚腕拉回自己腿上放着,“好了,不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与墨凛闹得这样不愉快。”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0-28 07:20:32
二十四 春风桃李花开日
宛妤又倚回去,脸上浮出回忆的神色:“那天正好是你来我府上带漱玉回府那天,我刚从沂国回来没多久,带回了一张地图,是与阿凌做图演兵法的游戏之用,想与他也玩一玩,便往他府上去了,他觉得阿凌的想法很有意思,与我说阿凌日后从军时务必要往他麾下去,你知道阿凌与他的身份敏感,言行不慎便要被人拿住把柄,而他又是个极其固执的性子,我情急之下,便请出荣妃娘娘的名号来劝了劝,他便有些误会,觉得……是我别有用心……”

杨慎皱起眉来:“沂王殿下的身份,若想光明正大去从军,的确是桩难事。”

宛妤却有些不以为然:“横竖他现在年纪还小,我方嫁你,正是椒房里那位盯得最紧的时候,反而不宜有什么动静。”

杨慎点了点头,道:“这次到沂国,正好看看这位天天被你挂在心头嘴边的沂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值不值得我杨家为他效力。”

宛妤面色一黯,神色便有些恹恹,沉默了好一阵,道:“你娶的若是别的公主,也不会被卷进这样的斗争里去。”

杨慎看了看宛妤的神色,又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答非所问:“我在公主府中第一次见你,你刚刚知道被赐婚给我的消息时的神色,明明情非所愿,脸色苍白,偏偏还硬要做出很是欢喜的样子来,掩饰的那样拙劣苍白,反倒让人觉得,这位公主,当真不像是皇宫大内成长起来的女人,偏偏还背负了那些女人所背负的东西,单薄的让人心疼。”

宛妤定定看他,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现,杨慎探身过去将她拥进怀里,叹息似的说:“你肩上的那些担子,现在,可以交给我了。”

汹涌的泪意逼上眼底,很快便浸湿眼角,滴落在杨慎肩头,在他墨蓝的衣袍上洇一朵盛开的梅。自从十年前送走母亲的那天开始到今天,在这漫长的十年里,宛妤从来没有流过一次眼泪,纵然是明知有必须要背负的一些东西不能假他人之手,可有个人在这时说出这样的话,美过了世间一切最好听的言辞。

“纵然是政治联姻,”杨慎在她耳边吐字低沉:“我也愿意让我的妻子过得好一点,横竖不可违抗圣旨,我以妻待你,望公主也以夫相看。”

代国公主出行的车队晚间到达云州,在公主身边近身服侍的所有人都发现,公主与驸马的关系似乎一刹那亲密了起来,虽然他们的言行举止还是有礼有节,可这种亲密从两人对视的眼神中透漏出来,似乎有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晚上白碧君为宛妤卸妆时笑着问她:“殿下与驸马,和好了?”

宛妤手里把玩着一支钗,听到这话,脸上不由自主的红了红,却道:“他很好。”

白碧君似乎舒了一口气:“娘娘在为殿下挑选夫婿的时候,的确抱有别的目的,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为您找一位最适合您的夫婿,殿下,在长安城所有能选作皇家快婿的人里头,驸马并不是最好的,可是您不得不承认,他是最适合您的。”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2 20:31:04
二十五 沂国王太后
宛妤笑了笑,从镜子里凝视这位年已不惑,却并不见老的妇人:“白司是想说,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白碧君赞许的点头,道:“当年娘娘若是继续留在宫廷,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她心里明白,敬妃也好,豫敬贵妃也好,乃至皇后,这都不是最适合她的位置,最适合她的,是长乐宫。”

长乐宫是历代皇太后所居住的寝宫,宛妤听到这三个字,眉心跳了跳,她从很早便知道母亲的并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沂国太后,而如今听到白碧君这样直白肯定的告诉她,仍然有心惊肉跳之感:“母亲于政治一途上的才华,即便是做这个帝国的女帝,也绰绰有余,何况只是皇太后,凤家培养出的女儿,总是能让人惊讶。”

“殿下,您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商氏的男人了。”白碧君笑起来,手指轻柔的为她拔下固定发髻的长簪,又从妆台上取了玉梳,为她梳理长可及地的黑发,“商家的帝王们从来不会将篡位的疑心放到自己的枕边人身上,因为他们知道,凤氏女人争夺的,是他们身边的那个位子,而不是他们的位子,甚至必要的时候,凤氏会牺牲自己,去保全商氏的皇位。”

“这两个氏族从帝国建立伊始便已经注定了他们荣辱与共的命运,一个堕下深渊,另一个也必将万劫不复。”

宛妤在六次日暮之后踏上了沂国王宫的土地,长途劳顿的公主夫妇没有机会休整洗漱便被沂太后召见,宛妤带着一身风尘,面有疲色,匆匆走进太宁宫的正殿。

豫敬贵妃端坐正殿胡床之上,脂粉很好的掩去了岁月的痕迹,她深紫色的宫装裙角上铺天盖地的开遍华丽夸张的金线牡丹,眼睛里光芒尽敛,与未央宫里的帝王一样,沉默的时候,看不出一丝情绪。宛妤忽然想起白碧君在云州对她说过的话,的确,与后妃比起来,皇太后这个角色显然更适合这个不怎么会讨丈夫欢心的女人。

豫敬贵妃与他们赐了座,宫女呈上茶点,自觉地一一退出大殿,宛妤抿着茶,笑着赞叹:“母亲这里的人越发会看人眼色了。”

“太愚笨的奴婢会打扰你做事情的兴致,但太聪明的却不让人放心,相比之下,我宁愿费些时候,亲手调教身边的宫女,所幸她们并没有让我很失望。”豫敬贵妃在放下茶盏的时候开始对女儿女婿微笑,“我听说公主与驸马之间很是融洽,这样,做母亲的便能放很多心。”

杨慎道:“娘娘言重了,阿妤是我妻子,我自当爱护。”

豫敬贵妃抿嘴一笑,嗔怪道:“你唤我什么?”

杨慎怔了怔,有些不自然道:“母亲。”

豫敬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到你们无恙我便放心了,阿凌本来要在今晚为你们夫妻二人摆一桌洗尘宴,但你们方长途奔波,不宜再多劳累,今日且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再吃这桌宴也不迟。”

宛妤在座椅上欠了欠身,应了句是,“母亲在我刚下车时就急匆匆把我召来,不是只为了说这件事吧。”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2 20:31:28
二十六 情能误事
豫敬贵妃唇角笑意一收,垂眸拿杯盖刮着茶水浮沫,没有说话。

杨慎在宛妤身边放下茶盏,轻笑了一声:“您要说的事情,我想,我应该有资格旁听,或者参与。”

豫敬贵妃抬起眼睛,与杨慎目光相遇,就像一场短暂的交锋很快终止,她又垂下眼帘,将杯放回案几:“并不是不信任驸马,只是我要同宛妤说的,男儿终究不太方便听罢了。”

她将话说到这一步,杨慎无论如何也不能厚着颜面再做要求,宛妤扶着案几转头,对他浅浅一笑:“你先回去,看看母亲给我们安排了一个怎样的住处,若是不和我的意,就换个地方。”

杨慎面上便不太好看,强压着情绪起身告退,几步便走了出去。豫敬贵妃似笑非笑的偏头看着,待他走了,就对宛妤笑:“驸马脾气大得很。”

宛妤听到这话,眸光凉下去:“他久在军中,从不玩什么九曲十八弯的手段,母亲既然将我嫁给他,应当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我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将你嫁给他。”豫敬贵妃的语气不急不缓,“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那一个目的。”

“我不知道母亲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宛妤接上豫敬贵妃的话,又急又快的,气氛霎时便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豫敬贵妃脸上有明显的怔愣,可是再开口时,声音却依然平静安稳,“按本朝的规矩,驸马与公主之间也要行君臣之礼,不知你与驸马成婚数日,他可对你行过君臣之礼?”

僵持的气氛被打破,宛妤对豫敬贵妃这个突然的问题有些疑惑,道:“不曾行过。”

豫敬贵妃微微一笑:“那么,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你嫁给他了吗?”

宛妤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豫敬贵妃瞧着她,又道:“我希望你能像普通的女人一样被丈夫爱护,也希望能从你的婚姻中谋得一些东西,你永远不要指望我这样的人会为感情放弃更为现实的利益,我所处的宫廷,是不进则死。”

宛妤手指握着椅子的扶手,关节泛出惨白的颜色,面上却对着豫敬贵妃笑了一笑:“那么,阿凌的婚事,母亲想从中换取什么呢?”

宛妤道:“障中宫的眼么?”

豫敬贵妃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的模样:“好了,你现在这样的情绪,不太适合与我谈话,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这些事情,我们改日再谈。”

宛妤起身,在阶下向她叩安,慢慢走向宫殿门口,每一步迈出去都沉重万分,母亲做下的决定从不改变,她已剑指王座,而自己只能奉陪到底,但是正如母亲所说,这个宫廷是不进则死,如果皇后变成了皇太后,那么她们母子三人必然成为胜利者弹冠相庆的祭品。

以攻为守未尝不是一种自保的方式,有些事情的结局只能是你死我活,宛妤在高大的朱门边回首,眼中带着冷厉的决绝,向豫敬贵妃颔首道:“母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豫敬贵妃面上闪过异样的神采,可是宛妤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便提裙跨出了太宁宫的殿门,代国公主的驸马候在宫门外,她看到他,忽然一阵惶恐。而杨慎却已经几步跨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我们要住的宫室,还是我们一起看方便些。”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2 20:32:35
二十七 经验与生活
宛妤顺从的被他握着走回宫室,这个她曾经一心想要尽力保护的人和家族,终究还是被她亲手拉进了政治的漩涡,无论最后她的结果是成是败,是好是坏,于他,于杨家,都已经是一个注定好的悲剧结尾。

这一点,宛妤明白,杨慎也明白。

可他仍然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迈出的步子是典型军人式的坚定急促,宛妤跟在他身后疾步行走,越走越快,随行的宫婢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几乎要小跑起来。

白碧君在太宁宫的宫门前目送这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宫门,低叹一口气,走进了太宁宫,豫敬贵妃依然是宛妤走时的样子妆扮,安然高居殿中胡床上悠悠品茶,白碧君跪在厚重的地毯上,道:“婢恭叩太后娘娘安。”

豫敬贵妃淡淡道:“安,免礼平身,赐坐。”

白碧君恭敬起身,小心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豫敬贵妃瞅了瞅她的样子,哧的一笑:“碧君这个样子,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白碧君道:“婢不敢妄言,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虽然合乎娘娘将公主嫁给驸马的初衷,可毕竟情能误事。”

豫敬贵妃低头看掌中瓷杯淡蓝的花纹纹路,好像发现了很有趣的事物,用小拇指轻轻来回剐蹭着,沉默了好大一会:“在你看来,碧君,权位与性命,哪一样更重要?”

白碧君斟酌了下,谨慎道:“自然是性命,可是婢以为,在深宫中,权位即性命。”

豫敬贵妃身子一斜靠在胡床上的案几边,悠悠一笑:“对我来说是,可是对宛妤来说却并非。不管如何,她毕竟是帝王之女,皇家的千金,又嫁给杨家嫡子为妻,这样的背景,即便是凤姽瑛做了皇太后,也不敢动她的地位与性命,至多,让她生活的不太顺心罢了。”

白碧君想了想,了然道:“如果真有这样一天,驸马便成了公主背后的依靠,倘若他们夫妻无情,公主的日子想必难过。”

豫敬贵妃把玩着掌中白瓷,指甲偶尔敲在瓷面上,有清脆的哒哒声:“女人一生,不管再有本事,所依仗的还是男人,这句话是我母亲告诉我,可是我却不能相信,如今我为宛妤挑选驸马时所想到的,竟然还是找一个足够强大,能让她放心依靠的人,并不是说她没有本事过得足够好,只是,找一个足够好的丈夫,能够免去她很多辛苦,这大概是天下母亲的通病。”

白碧君道:“只是公主似乎并不明白。”

“她会明白。”豫敬贵妃看着她,极为认真的样子,“她是我的女儿,我不需要施恩于她,自然不需要她明白。”

白碧君颔首:“娘娘睿智,婢自叹不如。”

豫敬贵妃抿嘴一笑:“权位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倘若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只收心沂国之土,待来日嫡子登基,中宫为皇太后,出于同族利益,她也未必会怎样苛责于我,可我偏偏厌恶这样招招步步看人眼色的样子,所以才想要去一争高下,可是如果太过于迷恋权位而忘记追求它的初衷,则必要亡于权位之下,连性命都难保的时候就会明白,权位实在不值一提。”

白碧君起身像她行礼:“婢受教了。”

豫敬贵妃又道:“你不能完全按照我们的经验去教宛妤做什么,她的生活环境与我有天壤之别,盲目迷信于曾经,必然会毁掉现在,她自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毕竟……很快她就要离开沂国,代国与长安,终究还是比沂国与长安更近一些。”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2 23:14:12
二十八 梦魇
似乎是极遥远极遥远的从前,也似乎是就在眼前的现在,她踏上雕龙画凤的汉白玉台阶,外袍长长的拖尾曳地,在身后犹如千斤之坠拖住她,可她依然一步步向前走,大殿外的台阶长的似乎望不到头,她走了许久,才看到台阶上露出的气势恢宏的一角青瓦画壁。

身后的拖尾愈变愈沉,天空染上血色,映的台阶上一片红,似乎将要有太阳升起,她行走的脚步愈来愈沉重,终于在一级台阶上顿住,打算歇一口气,可心中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急躁情绪弥漫,渐渐地,便清晰变做恐惧,她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攒住,又开始前行,可步子越变越沉,外袍就像被谁拽住死死向后拖着一样,再难拉动一步。

她正疑惑,母亲却在台阶尽头出现,头发盘成端庄的高髻,身上穿着凤舞九天的深色朝服,在台阶尽头向她张开手臂,她获得向前的动力,又开始一级级登上去。

好像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一刹那,她来到母亲面前,伸手握住她莹白的手,好像握住一块深冬的寒冰,那样的温度冻得她心里一个哆嗦,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恭顺的欠身行礼,低低唤了声:“母亲。”

母亲微微颔首,没有一丝表情:“你来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殿前风凉彻骨,很快便将她身上仅存的温度吹走,于是她的手也开始变凉,就像深冬的寒冰。

母亲感觉到她的体温变化,唇边浮起一丝凉薄笑意:“这个地方,冷得很,高处不胜寒,不过你若是握住我的手握得久一些,或许能获取点暖意。”

她听话的将母亲的手握得更紧一些,两只手都包上去,果然有了一丁点微薄的温度,她贪婪的汲取这点温度,试图通过它来温暖自己的整个身体,同时又有些疑惑:“母亲,您怎么不进去?屋子里应该更暖和一些”

“一样的,在这样的高度上,还想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结局只有一个。”母亲依然面无表情,向她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头,“你看。”

她在比母亲低一级的台阶上回头,惊骇的发现并不是天空的血色映红台阶,而是台阶上弥漫的血红映上了天空,那颜色红的刺眼,就像即将有太阳升起。

她曳地的拖尾上血迹斑斑,而她一路走来的足印上也是血迹斑斑,她惊恐的看着这一切,抬脚便踏上母亲所在的那级台阶,想往她身边偎去,可母亲却挡住她,语气淡漠:“你不能再上了,这就是你位置的顶点,你好好的站在这里,不要试图上来,也注意不要跌下去。”

血色一级级漫上来,好像就要漫到她脚边,她自己孤零零站在这一级台阶上,没有人保护她,也没有人能与她共同面对,她没有办法挡住那铺天盖地的血色弥漫,终于崩溃。

宛妤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一身的冷汗,梦中的恐惧真切带到现实中来,她嘴唇血色尽失,指尖冰凉,不住发抖。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3 15:23:00
二十九 棋之先手
宛妤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一身的冷汗,梦中的恐惧真切带到现实中来,她嘴唇血色尽失,指尖冰凉,不住发抖。

睡在她身边的杨慎惊醒,被她身上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急忙拉起被子盖住她的身体,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做噩梦了?嗯?”

她将头靠在杨慎肩上,分不清今夕何夕,缓了好大一会:“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初十。”杨慎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太康六年了。”

“太康六年……”宛妤喃喃念着这个年份,更深的向杨慎怀中偎去,她到代国已经四年了,而她离开长安也已经四年了。“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我站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上,有血,好多好多血从下面漫上来,可是我不能上去,不能进屋子,只能在那级台阶上站着,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吓死我了。”

杨慎抱紧她,在她肩头一下一下的抚着,低声安慰:“好了好了,那只是梦,你还有我呢,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你身边,我会在。”

宛妤没有接话,在他臂弯中仰头,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亦低声道:“是吗?你会在吗?”

杨慎缓缓地,低沉却坚定道:“是的,我会。”

宛妤被这句话安慰,身体回暖,冷汗渐消,在他怀中无声的微笑,杨慎扶住她的身子,温声问道:“还想再睡会么?”

宛妤点了点头,支住身体准备躺下,门外却响起白碧君压低了的声音:“殿下可醒了?”

杨慎道:“进来吧。”

白碧君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伏地叩首:“沂王上表求娶左相桓杰独女桓宓,陛下手令诏公主速速入京。”

宛妤顿时睡意全消,惊讶的与杨慎对视一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白碧君道:“传信使就在殿外,婢看过手令与腰牌,确是行人司之人无疑。”

“母亲……母亲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宛妤坐直了身子,道:“左相可知晓此事?”

白碧君道:“婢也不知,传信使言沂王与沂太后已启程赴京,还请殿下尽早出发。”

宛妤又与杨慎对望了一眼,对白碧君道:“我知道了,你去打点行李吧,我们……后日出发。”

白碧君躬身告退,杨慎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在室内踱了两步,问道:“你是打算?”

宛妤微微垂了头:“我不知道母亲的打算是什么,沂王娶了左相之女做正妃,等于放弃了整个凤氏,而历代的皇后……从来没有外姓出现。”

杨慎走回来坐下,又将宛妤揽回怀中:“不管怎样,总得先见到人才好做结论,左相历年主持太子学的考试,为天下文人之师,与他联姻总没坏处。”

“我担心……”宛妤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我担心母亲她,太过用心,就会偏执,她觉得……她能与整个凤氏做斗争。”

杨慎扬起了眉,道:“为什么?”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金陵君和夫人,他们自从我母亲离开长安那一刻起,就放弃了这个女儿,最初几年还派人问候,到如今,连过年都无人问津,母亲嘴上不说,可是心里……”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3 21:28:37
三十 从前,似乎
“阿妤。”杨慎笑着打断她,“我是说,为什么不能呢?”

宛妤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他:“什么?”

杨慎在颊边抿出一个深深的笑涡,一瞬间便显得英姿飒爽:“说透了,母亲只是再与金陵凤氏做斗争罢了,凤氏维护的是皇位上的皇帝而不是哪个皇后,母亲与皇后同出金陵凤氏,不管谁输谁赢,金陵君都是既得利益者,如此一来,便没有拥护谁反对谁之分。”

她想起方才的梦境,记忆中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代的帝王背后,有多少人泣血的枯骨,又有多少心怀梦境的人,变成了帝王脚下的踮石。

而她地位的顶点,那级台阶,最后的最后,她究竟是能站在那级台阶上,还是,她就变成了那级台阶?

杨慎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依然滔滔不绝:“如今皇帝膝下的几位皇子,浙王摆明态度无心皇位,沂王与皇后嫡子不分上下,嫡子在皇帝身边虽然是优势,却也是最大的弱点,本朝所立的太子多数死于党争,太子党的力量历来为皇帝忌讳,如此一来,他更加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有所动作,当沂王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势力也达到一定程度,皇位,简直唾手可得。”

宛妤道:“如你所言,太子多数死于党争,那么阿凌结党……”

“沂王殿下不是太子,而诸侯王培植诸侯国内的势力,也不叫结党。”杨慎诡秘一笑,又道:“我让沂王殿下上战场,便也是这个道理,本朝法典明文规定诸侯国中的臣子皆要由中央委任,这些官员到底是要在诸侯王手下做事情,一国君主好与坏优与劣,臣子心中自有决断,沂王根本无需刻意去拉拢他们,便能获得这些文臣的支持,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自然也无需刻意拉拢。”

宛妤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丈夫,他身周萦绕着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气息,是这个人愈发神采飞扬,他本就是为战场而生,为守护而生。

“谨行,”她柔柔的唤他的字,“我就要往长安去,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杨慎的眸光柔和下来,唇角挂上温情的微笑:“自然。”

豫敬贵妃在十二年后再次踏入后宫,踏入她前半生里朝思暮想的长秋宫,这座宫殿与帝国同寿,在数百年中换了数百位主人,皇后凤氏,这个称呼牢牢印刻在每一任的主人身上,也牢牢印刻在每一个意图得到它的女人心上。

纵然这些主人在后世的史书中,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皇后凤氏”。

豫敬贵妃提裙迈过长秋宫高高的宫门坎,朱红的朝服上金色凤凰拖尾在地上一路逶迤,她踏上中宫殿的阶,隐隐看到皇后在殿内高居主座的模样。

她抿起嘴,眼睛里有玩味的光芒闪过。

而皇后却在殿内曼声唤她:“姽纾姐姐。”

“娘娘。”豫敬贵妃走进殿门,向那个后位行半礼:“多年不见,娘娘风姿依然。”

“前些日子母亲觐见,还与本宫说起姐姐。”皇后也是一身朝服,金凤飞在正红的衣料上,贵气逼人,“沂国苦寒,不知姐姐过得可好?”

“劳夫人挂念,妾过得很好。”豫敬贵妃勾起笑容,昔日妩媚的面庞愈显典雅,“梅花香自苦寒来。”

皇后亦微笑起来:“姐姐的见识高了不少,只是不知姐姐可曾听过,橘生淮北则为枳。”

“树是树,人是人。”豫敬贵妃不以为意,“娘娘若喜欢梅花,沂国可择良品进贡。”

皇后道:“不必了,想来,本宫还是喜欢牡丹多一些,中宫事闲,也有时间去侍弄这样的花儿。”

豫敬贵妃又欠了欠身,应道:“是。”

皇后又道:“我们的哥哥新阳县君的女儿姝鸢,如今已到婚嫁的年龄,沂王要娶正妃,怎么娶了一个外姓?”

豫敬贵妃回道:“沂王喜欢桓家的小姑娘,做母亲的,不就只能为他满足心愿了么。”

“哦?”皇后抬起眼睛,露出一个感觉有趣的笑容,“姐姐不喜欢么?”

豫敬贵妃看着皇后的眼睛,温柔一笑:“娘娘多虑了,他喜欢的,便是妾喜欢的,倒是娘娘为何有此一问,您不喜欢么?”

皇后又垂下了眼睛,淡淡道:“沂王是本宫的侄子,又是本宫的庶子,他的婚事本宫自然是极欢喜不过,不仅是本宫,就连陛下也欢喜的紧,昨日还嘱咐本宫,要为沂王备厚礼做贺。”

豫敬贵妃又笑起来,梨涡深深,一副再欢喜不过的样子:“能有陛下与娘娘的祝福,是沂王夫妇修来的福气,妾先代他谢过陛下与娘娘了。”

“姐姐言重了,这都是本宫分内之事。”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伸手将案几上的茶拿来端在手里,道:“想来,代国公主夫妇也即将抵京,姐姐又得一阵忙碌,本宫就不留姐姐了,免得耽误姐姐的要事。”

豫敬贵妃顺势又欠下了身:“如此,妾告退了。”

皇后目送豫敬贵妃缓步至门旁,忽然道:“姐姐一双儿女皆为一国之主,这在史册中还是第一次,真教人羡慕,圣贤教导后人知足才能常乐,常乐方可无忧,还望姐姐长乐无忧。”

豫敬贵妃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如常的离开。

如今她已不再期慕这座深刻在每个凤氏女子心中的宫殿,也不再期慕那个面目模糊的“皇后凤氏”,豫敬贵妃在椒房殿外驻足回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青瓦白墙的长秋宫宫殿群落在午后的阳光下静谧而肃穆,默默旁观着这座皇宫最残酷的角逐,也默默记录着最不可告人的野心与秘密。

百年前开国大帝商诏辰用妻子凤长秋的名字来命名这座宫殿,用以寄托他对帝国最美好的祝愿和对妻子最深切的爱情,终其一生,他没有再纳一个偏妃,也没有宠幸过除秋辰皇后外的任何一个女子,终于成为帝国人人羡艳的传说,在她还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将这个传说当真,当成了她倾尽一生追求的模板。

而如今的豫敬贵妃凤姽纾站在长秋宫外安然微笑,她终于放下对这个传说的执念,就像从她少年和青年时代最美丽的梦境中挣扎醒来,她心中的长秋宫已经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长乐宫,和太后凤氏。

“在凤氏与商氏的联姻中,爱情与依赖是最应该舍弃的东西。”很久之后当昭豫皇太后与代国长公主说起这一天,眉眼间还不时会有莫名的意韵浮现,似凉薄也似遗憾,似执念也似释然,“你永远不要去指望商氏的男人会主动去给一个凤氏女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从姓名到地位,再到权力,我们手里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步步惊心的谋划而来,凤氏很早就明白并且适应,才会将商氏身边的那个位子牢牢握于手掌。”

“您爱过父亲吗,母亲?”宛妤伏在母亲膝头,眼睛里有真切的疑惑。

“从前,似乎爱过。”皇太后抚摸着女儿鸦黑的发髻,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我就在中宫之战中落败,被迫与你分开,远走沂国。”

宛妤叹息道:“父亲一生都在一群试图算计的女人中间生活,真可怕。”

皇太后伸手握住宛妤的手,试图温暖她发凉的指尖:“历史上的每一代帝王,都是在一群每天都试图算计他的女人之中生活的,当我们爱上他的时候,怎么能狠下心,去为自己的家族向他索求更大的利益呢,可是如果没有利益,就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又怎么去保证这样的爱情能够继续呢?”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3 21:31:20
宛妤问道:“那么,您的这些想法,父亲知道么?或者说,历代的帝王们都知道么?”

皇太后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整个凤氏的想法,也是凤氏与商氏之间的约定俗成。能够从商氏那里得到的所有东西,哪些是能够接受的,哪些是不能够接受的,这是每个嫁给商氏男人的凤氏女人都要明白的东西,那些不该要的东西如果要了,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宛妤又问道:“那您让阿凌娶的这位桓皇后,是一个已经注定的牺牲品么?”

“这就得看她的悟性和造化了。”皇太后道:“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过才会真正明白,她若能及早明白并且接受,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只是如今,她好像并没有明白过来。”

“如今阿凌正位,桓氏以正妃之尊册立为中宫,她现在是整个凤氏的敌人,会代替皇帝经受凤氏至死方休的阴谋与危机,届时再对桓杰刻意扶持,使得两虎相争,最终的结局不管谁死谁生,活下来的一方都会元气大伤,方便皇帝做那只补蝉螳螂身后的黄雀。”宛妤唇上浮起凉薄笑意:“这样缜密细致,环环相扣的计划,我一辈子都不会企及。”

皇太后低下头对女儿微笑:“我希望阿凌娶的妻子,是一个能够一心待他的女人,可是我心里明白,这是永远不可能的,皇帝注定没有要求爱情的权力,将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最巧妙的控制在爱情那条线之下,是每一个皇帝天生具备的技能。”

宛妤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心里悄悄说:历代的那些皇帝们,是否可会有片刻的好奇,会被自己爱上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人?他们在独宠哪一个嫔妃的时候,是不会也会为嫔妃别有用心的要求而伤心失落?母亲,您可知道,父亲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你,在心里悄悄的问自己,爱上你,其实也不错?

可是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4 18:46:36
三十一 夫妻本是同林鸟
商墨凌幼时封王,封王后即就藩封地,在京中并无府邸,进京路上便上了奏折,请求在代国公主府下榻,宛妤归府时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鸠占鹊巢,下车就被公主府里灯火通明的景象吓了一跳。

“阿凌可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听留守京城王府的管家说清了缘由后,宛妤嘴上抱怨的很,面上却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沂国地处江南,也算水肥物美,我就不信堂堂沂王连个宅子都买不起,小气的。”

“阿姐才是真小气,不过是在你府上小住几天,看你这一脸守财奴的样子,”商墨凌施施然执剑从假山后转了出来,额上微有薄汗,气息倒是无比平稳:“常闻代国苦寒,今日才知竟苦至如斯,代王殿下还不如在京做公主时出手阔绰,横竖你府上有这样多的空屋子,不让我住,你还打算售出去不成?”

这个少年比四年前更加沉稳了,他的身量又抽高了好些,面庞修削,自然而然带出三分逼人王气,宛妤细细地打量他,将他在心里的模样一点点的翻新修正,唇角笑意柔和,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你哪是小住,看你这架势,是准备在这迎娶你的新娘了吧。”

商墨凌哈哈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没父皇的允准,我哪敢在京中大张旗鼓的置办宅邸,阿姐向来善解人意,可体谅体谅弟弟的难处罢。”

杨慎指使仆役整理了远行的行李,走来时正好听见商墨凌最后一句似真似假的抱怨,微笑道:“皇室子弟迎娶外姓之女为正妃,这在史上还是第一次,父皇既然允准,万不会在府邸上为难。”

宛妤插口道:“阿凌,你为什么要聘她为妻。”

“母亲不愿意我迎娶金陵凤氏的女人为妻,”商墨凌道,“而我,我不愿意迎娶任何凤氏的女人为妻。”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4 18:46:56
宛妤道:“左相事先可知晓此事?

商墨凌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桓杰原是杜道岩的弟子。”

宛妤吃了一惊:“我从未听说过左相长于绘画。”

言语间三人已经走到正厅,商墨凌唤小婢上了茶水,待宫婢退尽,方意味莫名的微微一笑:“桓杰的妻子颜氏,正是杜道岩的女儿,桓杰入仕前家境贫寒,学画以售,接济家用,向来为杜道岩不喜,倒是他的女儿看上了这个穷小子,非君不嫁,杜道岩自然不愿,桓夫人便抛弃了姓氏与桓杰私奔,桓杰因此再不执画笔,反而入仕,位极人臣后才带着妻子归宁。”

话音落后是长久的沉默,宛妤的脸隐在窗棂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良久方道:“阿凌,你喜欢绘画吗?”

商墨凌道:“喜欢。”

宛妤不说话,商墨凌反而笑了起来:“阿姐这是什么表情,莫非觉得十年前我学画便是为了今天?”

宛妤道:“不是么?”

商墨凌看了看姐姐的脸色,玩笑地正色肃容道:“是。”

宛妤又不说话,屋子里冷了下来,商墨凌拿不准姐姐是个什么情绪,战战兢兢的向姐夫使眼色求助,杨慎却微微笑着起身:“我去看看厨房还有没有什么吃食,奔波一路,有些饿了。”语毕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摆明袖手旁观之意。

商墨凌转过头来,讨好的喊了声“阿姐”。

宛妤与他年幼时便分开,天各一方,这些年不过见了寥寥数面,可血缘是刻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只要和她在一起,商墨凌便不自觉的照顾她的情绪,什么都按她的喜好来。

“阿姐,你生气了么?”他低低开口,面上有隐忍的表情,“我知道你一定又觉得,我为了那个位子可以不惜一切。”

宛妤转过头看他,不豫之色渐消,柔柔的唤他:“阿凌,我自然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必定得去付出些东西,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你要成的是江山大业,是我太偏执,不忍心看这么个女孩子被牵扯进来,左相为天下文人之师,地位本已十分稳固,不必再通过与皇家联姻来更上层楼,更何况,你是把他们牵扯进皇位之争,牵扯进商家和……”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4 18:49:51
她没说出口的那部分内容,商墨凌心下明白,那张阳光与阴影交叠的脸上绽开从容不迫的笑容,稳如泰山:“阿姐,帝王掌江山,理应掌一个全部属于帝王的江山,这江山的女主人应当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中宫的皇后,阿宓不会一个人面对整个凤氏,因为我会和她在一起。”

宛妤的眉间渐渐浮起波涛,她想了想,低下头笑了笑,对他道:“恭祝沂王殿下新婚愉快。”

商墨凌的眉间微微松开,抿起唇角,很浅的笑了笑:“我知道嫁给我会很辛苦,所以我会尽力好好待她。”

宛妤道:“你能这样想,是她的福气。”

自古男人主宰江山女人依附江山,能在婚姻中得到丈夫发自内心的垂怜,的确是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最大福气。

商墨凌笑起来:“阿姐果然还是女人,时常纠葛于儿女情长之中,只不过各人之事如各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得不好的,或许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宛妤摇了摇头:“或许会有贪慕权势的女人,可是阿凌,没有哪个女人会对能将自己置于险境的人或婚姻求之不得。”

商墨凌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转移了话题:“说来,阿宓对代王殿下神往已久,大抵明后日便会来拜访殿下,届时还望殿下高抬贵手,莫要吓着小王的未婚妻才是。”

宛妤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嗔怪道:“能入沂太后娘娘法眼的女人,怎么会被区区孤王吓到,沂王殿下莫小看了王妃。”

见到桓宓之前,宛妤无数次的想象这即将成为第一位王族外姓王妃的人,本以为是如豫敬贵妃一般高傲凌厉的女人,见面才知竟是一位笑容温婉,气质柔和的姑娘。

桓宓穿了件淡紫色曲裾,头发妥帖的束在身后,不张扬也不普通,温温柔柔的微笑起来,自有一种骨子里的高雅气质悄然散发,一见即知是出身贵族世家姑娘。

宛妤见她第一眼,就发自内心的喜欢她。

桓宓在宛妤探究的目光里从容不迫的微笑:“尝闻代国公主人中龙凤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宛妤摆了摆手:“你我不日就成一家人,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我随阿凌唤你一声阿宓,你也唤我声阿姐罢。”

桓宓愣了愣,有些惊讶又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掩饰的浅浅一笑,道:“阿姐。”

代国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啊,在京城的闺阁里,这是一个几欲成为传奇的女人,嫁进将门的妇人,却领了藩王之责的公主,数年前还是口耳相传略带轻浮的“代国公主”,转瞬已是恭恭敬敬的“代王殿下”,桓宓为了今日的见面紧张好久,甚至比见豫敬贵妃还要紧张。

可宛妤只是轻巧的摆了摆手,说“你也唤我声阿姐罢。”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5:26:08
四十二、豫敬贵妃

豫敬贵妃着了一身墨绿的宫装,长袍宽袖将时间带给身形上的变化很好的掩饰起来,淡脂薄粉妆饰的脸上保养得宜,眼角光滑,可眼睛里沉默的沧桑却将她真实的年龄出卖,代国的苦寒和沂国的贫瘠让她与所有的宫妃都不一样,她身上没有咄咄逼人的气息,沉默得就像夜里未点灯的屋子,不走进就永远不知道那隐藏在黑暗里的,是必死的杀意还是升平的歌舞。

“你是大长秋选进来的?叫什么名字?”豫敬贵妃执起匣子里的一支钗,漫不经心的看着上面镶嵌的翡翠成色,随口问道。

宫婢答道:“婢是金陵人,没有名字,等娘娘赐名。”

豫敬贵妃的眸光从钗子上挪到镜子里,铜镜里映出的宫婢身量娇小,低头恭敬侍立的时候,表情和这座宫殿里所有的侍婢一模一样:“大长秋是怎么喊你的?”

宫婢道:“大长秋唤婢叶儿。”

“叶儿。”豫敬贵妃跟着念了一遍,道:“本宫想不出什么名字能比这个更好,你就叫叶儿罢。”

叶儿屈膝福了一福,道:“是,娘娘。”

豫敬贵妃站起身在殿中走了两步,问道:“暖阁里的那张榻还在吗?”

叶儿道:“漪澜殿自娘娘离开后就再没旁的人住过,都是娘娘那时收拾的样子。”

豫敬贵妃“唔”了一声,道:“去把那张榻撤了,换一张书案来,甘泉宫的昭台殿里有代国公主居住时收罗的戏本子,你去给本宫都搬过来。”

叶儿垂首领命,正待退下,豫敬贵妃忽然出声:“那些服饰本宫服侍习惯的婢女们,都留在了沂国没有跟来,你既然是大长秋亲自点选的殿上司,想必也是个聪颖伶俐的,本宫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费些心思记清楚,本宫一把年纪,没有容忍你犯错的耐心。”

叶儿屈膝应了个“是”,踮着脚悄无声息的退下。

大长秋正在漪澜殿外的拐角处等着,叶儿从漪澜殿出来往掖庭宫去时正看到她,急忙过来礼了礼。

大长秋看着她的表情,和蔼的笑了笑:“贵妃娘娘没有难为你罢。”

叶儿道:“没有。”

大长秋道:“那你这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去?”

叶儿道:“往内务府去,娘娘要求把暖阁里的榻撤了,换书案来,还要婢去甘泉宫昭台殿里,把代国公主留下的戏本子都搬来。”

大长秋笑了笑:“原来娘娘喜好这些,那我来日变为娘娘选个戏班子进来。”

叶儿道:“大长秋有心了。”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5:26:31
大长秋道:“贵妃娘娘很久没有回过宫廷,我也很久没有伺候过她,不知道她如今的喜好,你且勤快些,娘娘吩咐什么你就告诉我,我为她挑好的送过去。”

叶儿犹豫了下,悄悄道:“娘娘跟婢说,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让婢自己费心去打听打听,她一把年纪了,没有容忍婢犯错的耐心。”

大长秋宽容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昔年皇后娘娘还未册封时,贵妃娘娘代掌六宫,向来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如今她又在沂国做了十来年的王太后,想必这性子并没有改多少,我当初看你是个聪明伶俐又事少的,才将你安排去漪澜殿做殿上司,你小心些就行了,贵妃娘娘并没有很难伺候,再者她与皇后娘娘是亲姐妹,肯定不会让皇后娘娘为难。”

叶儿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然婢宁愿在长秋宫做个洒扫的小婢,也不愿到漪澜殿来做这个殿上司。”

大长秋嗔怪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在长秋宫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眼下正好贵妃娘娘回宫,才寻了个机会将你提上来,你在漪澜殿伺候一段时候,我再把你提进掖庭宫里做女官,这样那些小蹄子们也没得舌头可以嚼,皇后娘娘对你寄望颇深,你可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叶儿对大长秋微笑,提裙跪在地上:“您与皇后娘娘对婢的恩情,婢一辈子也忘不了。”

大长秋俯身将她搀起来:“好啦,快去做事吧,迟了小心贵妃娘娘发脾气。”

豫敬贵妃在寝殿内的每一句话一字不落的通过叶儿的口传给大长秋,又传进了皇后耳朵里,皇后执着一块素缎做刺绣,闻言想了想,道:“明晚给贵妃摆个宴来接风,你去通知各宫里的妃子们,叫她们空出晚上的时候来,也顺便告知陛下,问问他来不来。”

大长秋道:“娘娘,您说陛下这次将她留在宫里,是什么用意呢?”

皇后挑着线慢条斯理的笑了笑:“沂王被剥夺了王权,她便不能再以王太后的身份居住在沂国,不留在皇宫,又能去哪,不过相比之下,本宫倒宁愿她在后宫待着,她心腹的女官们留在沂国,儿子女儿都不能与她相见,她没什么凭仗能来给本宫兴风作乱了。”

大长秋道:“贵妃野心勃勃,娘娘此举千万小心引火烧身。”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5:26:59
皇后道:“本宫的这个姐姐,从小就是个有心气的,可是她太不懂得韬光隐晦,到哪都锋芒毕露,半点不饶人,如今她不过是一个被剥夺王权的皇子母亲,犹如一只被拔光浑身刺的刺猬,尚且自顾不暇,还有什么好引火烧身的。”

大长秋想了想,道:“娘娘滴水不漏,婢敬服。”

皇后放下针来揉了揉后颈:“把宴摆在内苑的柏梁台上,去做事吧。”

大长秋欠了欠身,出了长秋宫往甘泉宫去了。

皇帝正与朝臣议事完毕,听了皇后欲为豫敬贵妃摆宴接风的消息,欣慰的点头:“皇后做事总是能让朕放心,既然如此,朕就去凑个热闹。”

大长秋含笑道:“婢还有件事要请圣上允准,贵妃娘娘在沂国住了十余年,想必已经习惯了沂国膳食的口味,皇后娘娘特意嘱咐明晚的宴要按沂国风味来,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用的惯?”

皇帝道:“皇后思量周到,朕尝闻沂国膳食独树一帜,今日既然是为贵妃办的接风宴,自然以贵妃为大,按皇后的计划来罢,朕也托一托贵妃的福,尝尝沂国的膳。”

大长秋领命,恭敬的叩首告退,皇帝执着批阅奏章的朱笔,想了想,补了一句:“今日不必安排燕寝,朕去漪澜殿留宿。”

大长秋道:“是。”

豫敬贵妃在当晚得知这场专门为她而设的接风宴,美人灯下执书蹙眉,沉吟了一会,淡淡道:“知道了。”

叶儿道:“娘娘明日要穿哪身衣服去?婢好提前打理熏香。”

豫敬贵妃低下头来,将目光集中到书页上:“穿那身暗紫绣金线牡丹的袍服去,你今晚熏上寒月香。”

叶儿欠了欠身,还未出声,便听到殿门处有皇帝的声音传过来:“暗紫绣金线牡丹?朕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件衣服。”

豫敬贵妃起身,含笑上前两步:“陛下过来怎么没叫人通传?”

皇帝道:“听到你在说事情,就没有打扰,这寝殿住着还习惯?”

豫敬贵妃道:“劳陛下挂心,之前住了好多年的地方,怎么会不习惯。”

叶儿悄无声息的退下,皇帝看了看她,又闻道:“宫女们可还称心?”

豫敬贵妃对着他微笑:“皇后与大长秋挑出来的人,自然伶俐的很。”

皇帝在书案前坐下,拿起豫敬贵妃正在看的书看了看:“《紫钗记》,你爱看这些东西?”复又将书页放下,微微笑着看向豫敬贵妃:“莫不成你在沂国之时也天天拿戏本子打发时间?”

豫敬贵妃从他手中将书卷抽走,闲闲翻了两页:“妾初到沂国时,阿凌年岁尚小,沂国国务都是由妾过目裁决,哪有闲心去翻看这些东西,后来阿凌亲政,妾才闲了下来,没闲多久他又上战场,也就是回京这些日子才无事可做,拿戏本子打发时间。”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听你说,似乎是封地的日子更好?”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5:27:40
豫敬贵妃浅笑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皇帝哈哈一笑:“你们家养你这个姑娘,真不是用来嫁给人做妻子的。”

豫敬贵妃道:“妾未敢奢望做陛下的妻子。”

你从未将我视作妻子,我便不再将你看成丈夫,只是那些回不去的曾经啊,你在我心里就是遮天蔽日的大树,那时我那么认真的想,为了回报你对我的爱与呵护,我愿意为你死在敌人的剑下。

只是你并不需要。

皇帝抬头看她,灯光在她线条精致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角度控制的刚刚好,妩媚而暧昧,和他的后宫里所有试图通过他得到某些东西的妃子们一样,笑意绽放在眼角,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清明。

他若有所失的叹了口气,问她:“朕收回沂王的王权,怨朕吗?”

豫敬贵妃道:“他想上战场,自然要失去些什么来换取。”

皇帝忽然觉得索然无趣,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就像深夜他批阅完案几上所有的奏折后,却依然殊无睡意一样无措,他的生活只剩下了他的帝国,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他安排打理好了和帝国有关的所有事情,闲下来的时候竟然发现,除了这个帝国,他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皇帝站起身来,挥了挥手:“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朕先回去了。”

豫敬贵妃侧身屈膝,眼睛看着地面:“恭送陛下。”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5:37:44
四十三、宫宴
皇帝在暖阁门口的门槛上驻足回首:“如果真的不愿意待在京城,就去代国罢。”

豫敬贵妃道:“阿妤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除了皇宫,妾已经无处可去。”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次日的宫廷晚宴在柏梁台如期摆开,豫敬贵妃见到了皇帝后宫的所有妃子,那些年轻娆人的女孩子满头珠翠的正襟危坐,皇帝从来不是一个沉迷后宫的昏君,这里面的大部分女人,一年都很难见到皇帝几次。

豫敬贵妃在皇帝右手边的位置坐下来,满场的莺莺燕燕一同起身,娇声慢语:“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豫敬贵妃抬起右手,往上轻轻一托:“免礼平身。”

她深紫色的宫装裙角上绽开铺天盖地的金线牡丹,拖尾逶迤在地上,拖过地毯上富丽堂皇的图案,深紫的颜色蔓延到她白皙的脖颈之下,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锁骨上面的那张脸妆容浅淡,唇角翘起来的角度亲切,在那亲切之中冰冻三尺。

和皇帝面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皇后穿了身橘色的束腰长裙,样式简单随意,她偏过头对豫敬贵妃温柔的微笑:“姽纾姐姐重返宫廷,本宫特意安排这场小宴,还望姐姐不要嫌弃它寒酸。”

豫敬贵妃起身欠了欠:“妾不胜荣宠。”

皇帝执起金筷:“那么起筷罢,托贵妃的福,我们都可以尝尝沂国菜肴的风味了。”

于是大家纷纷执筷,席下一位淡蓝宫装的妃子起身盈盈一礼:“妾久闻贵妃娘娘大名,敬仰已久,特意为娘娘排演了一支曲子。”

豫敬贵妃放下手中的调羹:“妹妹是?”

那妃子道:“妾宜州凤氏,美人品。”

荣妃道:“披香殿虞美人。”

豫敬贵妃道:“请。”

袅袅的乐曲萦绕而起,清脆娇啼,是沂国的民歌《彩云》,豫敬贵妃微微阖起双眼,似乎从曲子里听到了沂国的蓝天白云。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5:48:34
一曲毕,余音绕梁,豫敬贵妃含笑点头:“美人琴技不俗。”

皇帝亦微笑:“之前竟从未听闻。”

虞美人在阶下微微红了面颊,满堂珠翠之下有种不胜凉风的娇羞的之感,豫敬贵妃看着她年轻的模样,眼底染上微微的笑意。

曾经我也如此年轻,如此用心的,想要得到你的注意。

皇宫的宴会不管如何暗潮汹涌,表面上依然是歌舞升平的一片祥和,散场后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与贵妃一同返回漪澜殿,而皇帝却轻描淡写的偏头对皇后微笑:“今日朕在中宫留宿。”

皇后愣了下,笑容里有显而易见的惊喜,嘴上却依然谦恭有礼的推辞:“姽纾姐姐初初回宫,陛下还是往漪澜殿去罢。”

豫敬贵妃向皇后举杯:“妾宫里尚有杂事未能理好,陛下既然有意在娘娘宫里留宿,娘娘就不要再推辞了。”

皇帝执着筷子夹菜,皇后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夫君,低眉敛目的答应下来。

晚宴散场,豫敬贵妃登上返回漪澜殿的车辇正待回宫,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柔女声:“贵妃娘娘请留步。

豫敬贵妃回头,见到昔日旧友,又开始微笑:“荣妃。”

荣妃带着自己的宫女匆匆赶来:“妾的肩舆坏了,想借一借娘娘的车辇,顺路将妾送回宫去。”

豫敬贵妃往旁边让了让:“上来吧。”
楼主:兰台调  时间:2013-11-06 16:08:52
荣妃依言,坐定后道:“娘娘重返后宫,感觉如何?”

豫敬贵妃道:“几许旧貌换新颜,除此之外,并没有如何变化。”

荣妃颔首:“这个后宫,几百年都是这样子的。”又道:“娘娘为何不让陛下到漪澜殿去?”

豫敬贵妃却道:“本宫志不在此,自然不必费心机筹谋帝王之心,倒是荣妃,”她看了看身侧的女人,荣妃进宫的资历比皇后和豫敬贵妃都要早,是潜邸的侧妃,并且生育了皇长子,帝王登基时没有正妃,荣妃便被册封为贤妃,代理六宫事宜,后来皇后入宫,为了将玉昭仪送上龙床设计陷害了荣妃,将荣妃打入了冷宫,又妆模作样的在皇太后面前求情,想要施恩于她,豫敬贵妃看透了妹妹的用意,摆了个小小的局便使荣妃明白一切,皇后费尽心机却让豫敬贵妃捡了个便宜,自此之后,荣妃便对豫敬贵妃表了忠心,再也不涉足后宫争斗。

“你是后宫的元老了,又生育皇长子,地位稳固,不需要再与那些年轻的新妃子们争宠,独善其身方为生存之道。”豫敬贵妃表情淡漠,说的漫不经心。

荣妃随着她的目光往前方看去,夜幕之下各宫浮点起星星点点的烛火之光,那些与她一同受封或迟她一步的妃子们有些败在豫敬贵妃手下,有些折在皇后手下,她们曾经居住的宫殿如今已是漆黑一片,因为妄自尊大而跌落悬崖的女人,在后宫中从不少见。

她对身边的女人低下头,道:“妾明白了。”

皇帝并不怎么常在中宫留宿,与那些新进宫的妃子们相比,皇后显然缺少了年轻鲜活的生机勃勃,她拥有了椒房之位,便不能再祈求更多。

皇帝在中宫的胡床上坐着,翻看皇后摆在桌面上的佛经,看了几页,抬起头对皇后笑了笑:“皇后几时迷上了佛经?”

皇后道:“说不上迷,只是事闲时偶尔翻看,觉得很有道理,便拿在手上,时时警醒自己。”

皇帝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问她:“那么,皇后从佛经中看到了什么?”

皇后低眉浅笑:“妇人之见,陛下不需要知道这些,会影响您的判断。”

皇帝饶有兴趣的将书卷成卷,一下一下的敲打掌心:“皇后与你的姐姐真是半点不相似,若这句话问的是你姐姐,她此刻必然已经滔滔不绝的陈述观点。”

皇后挑眉看向皇帝:“陛下不需要那样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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